《那年那蝉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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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蝉那把剑-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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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北游点了点头。

    张无病轻声说道:“再提醒你一点,你那个师娘虽然境界不如你师父,可会的压箱底本领就未必比你师父少了,到时候你厚着脸皮求她一求,说不定她就倾囊相授了。”

    徐北游平静道:“顺其自然就好。”

    张无病继续拨弄着篝火,倒不是要靠篝火取暖,更不是要烤点什么,毕竟到了他这个境界,什么寒暑不侵和餐风饮露,都只是寻常,纯粹是早年行军打仗时留下的旧习,若是野外过夜不生火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徐北游看了眼天际逐渐涌现出的鱼肚白,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张无病平淡道:“去江左的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徐北游诧异。

    大报恩寺,历史最为悠久的佛门寺庙之一,前身为建初寺,为江南塔寺之始,与天界寺和灵谷寺并称为江都三大寺。大郑初年时,由郑太宗下旨完全按照皇宫帝王之规格重建,以此感念先帝。

    重建之后的大报恩寺堪称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其中有一尊琉璃宝塔,高近百丈,通体用琉璃建成,乃是天底下最高的建筑,被称作天下第一塔。

    “对,就是大报恩寺。”张无病缓缓说道:“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句诗道出了佛门曾经在江南的兴盛一时,在四百八十寺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大报恩寺。这大报恩寺中有南藏佛经六千余卷,更有传闻说,在大报恩寺中有一座七宝王塔,塔中存有佛顶真骨。故而此地各派僧人云集,乃是一等一的佛门圣地。”

    徐北游担忧道:“那我们会不会……”

    “羊入虎口?”张无病看破了徐北游的心事,一笑道:“无妨的,佛门和道门不是一路人,我这次之所以要去大报恩寺,也是想顺路见一个故人,他曾是我入佛门的引路人,长年隐居于大报恩寺内,如今我要离开佛门去往西北,见一见他,即是做一个交代,也是见上最后一面,若无意外,我二人此生怕是没有再见之期了。”

    ——

    大报恩寺占地广阔,仅次于江都城内的前朝皇宫,若是徒步走遍整个寺庙,大约得花去大半天的功夫。寺内有人工开凿之河道,名为香水河,横贯南北,以此河为界,将大报恩寺分为前后两半,对外开放的只有前寺,整个后寺却是谢绝香客游人,就是一些地位稍低的佛门弟子,同样也不得入内。

    两名文士打扮的男子沿着香水河河岸缓缓而行,其中一人身着青衫,面容看似不惑年纪,两鬓却已经斑白,儒雅气态非常,正是儒门大先生之一的陈公鱼,地位尊崇,若非如此,二人也不能踏足这大报恩寺的后寺。

    能与陈公鱼这位儒门大先生并肩而行之人,身份也不简单,姓徐名经纬,自称闲家居士,精通阴阳学说,曾官至礼部尚书,如今告老致仕,也是一等一的名士。

    陈公鱼率先停下脚步,背负着双手,望着香水河微笑道:“你来得这么早,想必是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

    徐经纬点头道:“先生神机妙算。”

    陈公鱼笑道:“什么神机妙算,道门的青尘大真人号称当世占验第一人,当年红娘子之乱时,他在草原上偶遇林银屏和萧羽衣母女二人,心血来潮为此二人起卦,留下二人皆有皇后命格的谶语,后来也果不其然,萧羽衣被萧皇嫁给了郑哀帝,做了大郑朝的最后一任皇后,林银屏则是大齐的开国皇后,当年的谶语完全应验。只是青尘可曾算到自己会沦落至今日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占卜一道,从来都是算过去容易算未来难,算别人容易算自己难,算生疏之人容易算亲近之人难。

    徐经纬笑道:“就算不是神机妙算,那也是仰仗先生的运筹帷幄。”

    陈公鱼轻轻瞥了他一眼。

    徐经纬顿时收敛了笑意,半低下头默不作声。

    陈公鱼收回视线眺望远方,又是一笑道:“天下间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所谓天下大势其实就是人势,与其穷究心力去追寻茫茫不可测、渺渺不可知的天意天心,倒不如好好把握近在眼前的人心,以人心推事理,则大势尽在手中,无往不利,人心即是天心。”

    徐经纬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陈公鱼的底细,此人最善猜测把握人心,鲜有失手,故而每每都能料敌先机,几乎让人误以为其有未卜先知之能。

    陈公鱼缓缓道:“事有轻重缓急,那件事做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可以先放一放,当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过几天的坐而论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张无病已经找到徐北游,并开始往这儿赶。说到底,这大报恩寺就是个戏台子,张无病和徐北游二人是底下的看客,徐老先生你是台上的角儿,到那一天可得把架子端住了,镇住台下的这帮子看客。”

    即便是被比作下九流的戏子,这位江南名士仍是没有半分动怒,只是虚心受教。

    陈公鱼喃喃道:“江都城的那三个女人,虽说没什么大格局,却有一副小算盘,都是会持家的,想要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做点手脚,很难。想要打破江都的这滩死水,就只能把外面的活水引进来了。”

第五十章 六十年来求白冠() 
徐经纬退下之后,陈公鱼转身朝后寺深处的塔林行去。

    塔林就在天下闻名的琉璃塔后面,乃是大报恩寺历代高僧遗蜕舍利的存放之处,有几位苦行僧人长驻此地面壁参禅,同时也有守护之意。所以此地是禁地中的禁地,不说寻常香客,就是寺中僧人也不得入内,只有方丈主持和几位长老才有资格入内。

    也正因为如此,这儿在平日里显得异常冷清,让独自走入其中的陈公鱼十分刺目显眼。

    陈公鱼漫步而行,如入无人之境,未见有僧人阻拦,也未见传闻中的苦行僧人现身,只有一座座供奉高僧舍利的石塔,沉默而立。

    走到塔林的最深处,有一方古旧的石台,一名枯瘦老僧跌坐于石台之上,整个人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一般,长眉垂膝,感受到来人未曾掩饰的气息后,老僧略显吃力地睁开眼睛,望向这个后辈儒生,皱了皱白眉,缓缓开口道:“檀越,你又来了。”

    陈公鱼在石台的三丈外停下脚步,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意态闲适,似乎没有将老僧放在眼中。要知道这位老僧可是比当今佛门主持还要高出一辈的前任罗汉堂首座,曾经的佛门三大士之一,也是张无病进入佛门的引路人,在佛门老主持圆寂转世之后,他卸任罗汉堂首座之位,来到大报恩寺隐修,其无论境界修为还是资历辈分,都堪比道门的尘字辈大真人。

    这位在佛门乃至整个修行界都是资历老到不能再老的老僧,缓慢地伸出一手,开始转动手腕上的念珠,数珠二十有三,然后念珠断裂,散落一地,老僧看着身前四下滚动的念珠,言语中带着几分了然之意,轻声道:“檀越,贫僧已经不是当年的贫僧了,有些事情贫僧已是无能为力。”

    “佛祖教导弟子不打诳语。”陈公鱼不急不躁道:“老和尚莫要言而无信。”

    老僧合十道:“贫僧非是妄语,而是随世而移,当年贫僧答应檀越时,贫僧是罗汉堂首座,如今檀越来见贫僧时,贫僧只是一普通佛门弟子而已,境地不可同日而语,情理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陈公鱼摆了摆手道:“和尚,我不跟你玩诡辩机锋那一套,我有正事。”

    老和尚反问道:“三十二年以来,檀越共见了贫僧四次,又有哪次不是正事?”

    陈公鱼道:“和尚你不也是每次都答应我了吗?你自己心中明白,天底下的修士就这么多,既然道门中兴,广收天下门徒,那么佛门就只能人才凋零。看看如今吧,道门中那些和你同辈的大真人,早就觅地享清福去了,等闲不会现身,而你们佛门呢,青黄不接,还要靠你们这些老人出面支撑,若非如此,和尚你当年也不会跟我定下那个盟约。”

    老僧沉默许久,轻轻叹息,“当年贫僧在与檀越结盟之前,曾经面见萧皇,那时的萧皇初登帝位,满腔宏图大志,贫僧劝诫萧皇少造杀孽,多积福德,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皇图霸业也只是黄土一捧。可萧皇却回答贫僧说,佛门总是劝人放下,殊不知要先拿起来然后才能放下,富贵也好,大业也罢,他都尚未完全拿起,又何谈放下?”

    陈公鱼笑道:“这话听着是他的口气,我记得那一年应该是黄龙二年,你去得不是时候,听听那时候的年号,黄龙,正是腾龙九霄之际,又岂能听你之言?如果你再等上几年,等到他把年号改为太平的时候,说不定他就信你那套说辞了。这时候的他啊,旧伤发作,生不如死,再也没有什么黄龙之志,只剩下苟且偷生之念。妄图用一个太平年号来自欺欺人,到头来天下得太平,他却是求不得太平了!”

    虽然是在说大齐的太祖皇帝,但陈公鱼的语气中却是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反倒是有不少戏谑和幸灾乐祸的味道。

    此言若是落入朝廷的耳中,就算他是儒门大先生,那也是大逆不道之罪。

    老僧却是不以为意,只是摇头苦笑道:“檀越到底意欲何为?”

    陈公鱼犹豫了一下,然后盯着老僧缓缓说道:“我想戴一顶白帽子,想了六十年了。”

    即便是以老僧的心性修为,听到此言后,也有一瞬间的惊骇难言,然后连连摇头叹息,“檀越所图之大,实在出乎贫僧意料之外。”

    陈公鱼移开视线,平淡道:“不然呢?我辛苦奔波筹谋多年,难道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百姓安康?为了普渡众生?我不是圣人,没那么大的志向。”

    老僧转过身去,面向崖壁,轻声道:“檀越请回吧,这次不管檀越何事,贫僧都无能为力。”

    陈公鱼平静道:“和尚,不敢舍,如何得?你们佛门不敢像道门那样孤注一掷,注定只能永远被道门压在头上。”

    老僧不再说话,只是长长地诵了一声佛号。

    陈公鱼一挥大袖,转身离去。

    出了塔林,一名中年儒士已经是塔林外等候多时,见到陈公鱼后,拱手行礼道:“先生。”

    陈公鱼温颜笑道:“逸箫啊,回来了。”

    中年儒士张望了下四周,小声道:“先生,可要借一步说话?”

    陈公鱼摆了摆手道:“但讲无妨,老和尚还不敢在我跟前用什么天耳通。”

    中年儒士点了点头,轻声道:“孔某奉先生之命率领船队出海,绕过风暴角,去往极西之地,中途遭遇风暴,船队损失惨重,不得已只能返航,虽然未能尽全功,造访极西之地,但先生交代之事已经略有眉目。”

    陈公鱼点了点头,温声道:“既然是风暴阻路,那便是天意如此,人力岂能胜天?你已尽力,无需自责。”

    孔逸箫微微躬身,“谢过先生。”

    陈公鱼道:“再过几天就是大报恩寺论道,论道结束之后,你去帝都拜访安定伯府。”

    孔逸箫道:“学生愚钝,请先生明示。”

    陈公鱼轻声道:“郑简文五年,西北大军入关,遇雄关高城,久攻不下,有色目女子为萧皇献计,改进投石机,射程提高一倍有余,被萧皇命名为中都炮,下令连夜赶制。数日后炮成,三百中都炮齐发,声震天地,飞石如雨,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城墙近乎坍塌,大军一拥而入,城池顷刻而下。次年,魏禁率军由蜀入湖,被杜明玉兵阻两襄,仍是以数百中都炮攻城,襄樊守将卫煌大惧,以城降,只余杜明玉坐困襄阳孤城。”

    中年儒士疑问道:“色目女子?”

    陈公鱼点头道:“对,色目女子,金发碧眼,自极西之地而来,辗转流落至中都,被林皇后看中,聘为女官,后因改进中都炮有功,黄龙元年,被萧皇封为子爵,承平二年,萧帝晋升她为忠定伯,次年三月,薨。”

    中年儒士忽然想起什么,惊讶道:“难道就是传闻中曾经做过萧帝老师的艾姓女子?不过这位艾伯爵与您要去极西之地找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陈公鱼低头看着自己的扳指,轻声道:“当年那女子来到西北时并非是孤身一人,还有一名色目男子与她同行,不过那男子返回了极西之地,临行前让女子留在中原等他,这女子一等就是一辈子,终身未嫁。”

    陈公鱼嗤笑一声,“可惜啊,也不知那男子是死在了归途中,还是已经忘了这个可怜女子,总之是再也没回来过,让这个痴心女子客死他乡。”

第五十一章 大报恩寺中论道() 
六百余年前,书圣偕亲朋好友等四十二位当时名士,于兰亭修禊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酒之觞置于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九曲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谓之“曲水流觞”。

    在这次曲水流觞中,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书圣将所成之诗集合起来,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天下第一行书。

    由此曲水流畅成为千古佳话,被各朝各代名士视为儒风雅俗,对此乐此不疲,一直留传至今。

    自前朝大郑正明三十七年以来,天下始现乱象,至大郑简文五年为止,一场波及整个天下的战乱总共历时十年。在此十年之间,无数士子为避战乱,学佛逃禅,位于江南的大报恩寺便成了江南名士们逃禅的首选之地,诸多穿儒衫的江南名士在此摇身一变,成了披袈裟的江南高僧。

    待到新朝初立,天下太平已有五十年,近十几年来江南等富庶之地又重新文风大盛,江南高僧云集的大报恩寺更是成了不少文人雅士的聚会所在,而且有两场牵动整个江南士林的盛事也选在大报恩寺举行。一场是三月初三的曲水流觞,还有一场就是五月初五的坐而论道。

    前一场曲水流觞多是青年士子登场,看重诗词小道,是年轻人的舞台,长辈们只是旁观评鉴,并不亲自下场。每年都会有几个才子在这曲水流觞上以诗词一鸣惊人,从而广受追捧,名满江南,比之科举得中会元还要风光。从这点上来说,大报恩寺的曲水流觞可谓是年轻读书人的一条终南捷径。

    至于后一场的坐而论道,则是着重于义理大道,年轻晚辈们只有旁观的份,因为成名已久的大儒名宿们都会悉数登场,在此展开义利之辨、王霸之辩、儒法之辩、名实之辩,这场坐而论道大概会持续三天,不过自古以来都是文无第一,所以一般不会分出胜负。

    听着很风雅,不过这几年因为五石散盛行,不少名士都会在论道时服食五石散,于是就有了脱衣袒身抓虱,甚至饮酒狂言妄语的名士风范。

    徐北游和张无病来到大报恩寺的时候,坐而论道已经过去两天,最为引入注目的陈朱两大学派的王霸义利之辩步入尾声,接下来是分量差上不少的儒法之辩,毕竟自从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法两家已经定下主从名分,如今再辩也不过是细枝末节。

    不过徐北游和张无病这两个名士大儒眼中的“粗蛮武夫”,理所当然地对这些所谓的论道并不感兴趣,也没有附庸风雅的想法,就算没有赶上也不觉得失望。

    两人站在大报恩寺的门前抬头望去,只见得寺门紧闭,几名看上去很是不俗气的知客僧人分列左右,既然曲水流觞和坐而论道乃是江南地界的两大盛事,那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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