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诩背负双手,抬头望,“谁答应就是谁。”
溪尘冷哼一声,“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李诩收回视线,微笑道:“当年的十年逐鹿,老夫是败了不假,可老夫今日还是玄教的副教主。当年道门胜了也不假,可道门在日后风光无限的时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溪尘顿时被戳中痛处,又重新坐下,不再继续话。
徐北游听出了李诩话语中的几许话外之音,笑道:“剑宗不是道门,之所以要与道门为敌,只是因为千年宿怨,并无威临下之意。”
李诩转头望向这位年轻的大剑仙,缓缓道:“徐宗主此言,老夫自是相信。”
徐北游道:“李先生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信得过徐某,却信不过剑宗。”
李诩没有否认,“徐宗主已经是证道大长生之人,飞升有望,这人世间的功名利禄,自然无法牵动徐宗主的心神分毫,可能够飞升之人毕竟只是少数,其他人还是要继续在这万丈红尘之中打滚,面对这‘下’二字,可就不好了。”
徐北游重重叹息一声。
他也想过自己飞升之后的剑宗会走向何方,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就算他想做马牛,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从史书来看,今人总会为后人订立下许多规矩,前提就是在于今人假设自己比后人更懂以后的世道,无疑是将自己当作了先知先觉的神仙,可是前知五百载容易,后知五百载却是难如登,哪怕是上的仙人也做不到。
所以徐北游不想去为剑宗订立什么规矩,因为他也不知道日后的世道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今日所订立的规矩,能否适应明日的世道。
与其作茧自缚,倒不如顺其自然。
李诩人老成精,仅仅是看徐北游的神态,便能猜测一二,继续道:“看来徐宗主也是有心之人,老夫便不再多言了。”
徐北游点零头,伸出手掌侧身作请之态,对溪尘和李诩道:“还请两位前辈先上莲花峰,徐某暂且失陪。”
李诩瞥了眼溪尘,“老夫自无不可,就怕有人不敢。”
溪尘猛地站起身来,“谁不敢了?不就是一座莲花峰吗,上清大道君的道场了不起啊?有什么不敢的。”
李诩呵呵笑道:“可现在的莲花峰上却是没有一个道门中人。”
溪尘冷哼一声,“贫道登顶之后,便有了。”
李诩了一个好字,率先迈步走向莲花峰。
从始至终,这位后建宿老都没有与慕容萱过半句话。
慕容萱也是无动于衷。
另一边,溪尘却是没有那么爽利,先去跟自己的徒弟交代了几句,让他带着黑驴在镇子里住下,然后才紧随着李诩的身影,往莲花峰行去。
徐北游伸出一只手掌。
然后有一把玉质断剑猛然跃出,悬停于他的掌心上方。
殊归。
此时的殊归颤鸣不止,剑尖指向一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深处,是一片白雾茫茫的云气笼罩所在,在云气雾气之下,则是一座常年不见日的道观。
徐北游默念一个去字。
殊归一闪而逝。
第六百四十五章 囚牛非龙而是笼()
一行三人,循着殊归一剑的踪迹,出了莲花镇,朝莲花峰方向缓缓行去。
徐北游独自一人走在前头,双手负后,闲庭信步。
慕容萱和齐仙云并肩走在后面,尤其是慕容萱,神色晦暗不明。
来到莲花峰的山门处,徐北游抬头仰视上清大道君亲笔的“上清莲花”四字,虽然没有像寻常剑道修士那般流露出高山仰止的神色,但也满是钦佩道:“祖师留字,每一笔画都是一剑,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慕容萱没有说话。
齐仙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徐北游嗯了一声,没有隐瞒道:“我在寻找一座道观,那是一座废弃很久的道观,就在莲花峰之下的云深不知处。至于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在得到天道馈赠的时候,曾经借助天道有过惊鸿一瞥。”
齐仙云默然无声。
在秋叶闭关的时候,道门暗流涌动,因为种种原因,她被派遣到碧游岛上,作为大真人驻守于此。在那段时间中,她走遍了碧游岛,自认还算熟悉,废墟残骸和断壁残垣见了不少,但从未见过什么道观。
慕容萱倒是有些后知后觉,恍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囚牛观吧?”
徐北游有些惊讶道:“慕容夫人博闻强记,当真是好见识。”
慕容萱道:“只是在道门典籍中见过一二记载,不过天尘大真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将典籍中的相关详细记载悉数抹去,只剩下只言片语,让人无从推断。”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牌坊下,徐北游按住腰间诛仙的剑柄,站在牌坊下,雪白衣衫随山风而动,恍然若仙。
慕容萱和齐仙云站在距离他稍远的地方,望向牌坊后的登山之路。
不过徐北游丝毫没有想要现在登山的意思,问道:“慕容夫人,囚牛二字作何解?”
慕容萱想了想,回答道:“《治世余闻》有云,囚牛,龙种,性好音乐,常常蹲立琴上。据说剑宗中曾有人依序龙生九子的传说,铸剑有九,为首者便是囚牛。”
徐北游说道:“我为此曾专门翻阅过一些剑宗代代流传下来的典籍,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剑宗之中,也许是因为隐秘之故,囚牛并非字面的意思。换而言之,囚牛的关键之处不在于龙生九子,而在于一个囚字,这个囚字就是囚牢的意思,至于为何要称为囚牛,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慕容萱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囚牛观其实是一座牢笼?”
徐北游没有肯定,不过也没有否认,只是站在原地望向云遮雾绕的莲花峰。
不多时之后,从莲花峰上下来一道身影,看到慕容萱后,先是一愣,继而有些心虚,不过在徐北游这位大剑仙的威势之下,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三人面前,对徐北游恭敬行礼道:“见过徐宗主。”
在话语之间,怎么听也是带了一份谄媚。
齐仙云见到这一幕,小脸又刷的一下雪白一片,不过不是被惊被吓,而是被气的,她伸手指着此人,颤声道:“杜海潺,你怎么能……怎么能……”
来人正是杜海潺,曾经的江南道门之主,曾经执掌江都道术坊紫荣观,继承了杜氏一门的尊号,经过历代前人叠加累积之后,足有十四字前缀之多,哪怕是放在道门之中,也算是显赫无比的一方诸侯了。
如果说溪尘背弃秋叶,是因为他本就与秋叶不是一路人,正如李诩所言,秋叶在风光无限的时候冷落溪尘这位功勋老人,现在也怪不得溪尘落井下石。
可是杜海潺不一样,在道门鼎盛之时,秋叶从未亏待过这位功勋之后,虽然没能像杜明师那般被敕封为总掌东南及江南道门大天师,但也继承了杜明师的江南道门和江都道术坊,尊荣至极,可此时他却背弃了秋叶和道门,投入大敌剑宗徐北游的麾下,做摇尾乞怜之状,这让齐仙云如何不怒。
不过正应了那句老话,位置决定思量。
杜海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羞愧有之,但绝无后悔之意。
自从江都之变之后,紫荣观被毁,道术坊易主,他仓皇逃出江都,蛰伏于湖州境内,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柄,被徐北游讥讽为“主事数十年,年年失地,尊号十几字,字字欺天”。
当时因为秋叶和尘叶相继闭关,三大弟子争夺首徒之位,使得三大派系内斗不休,而慕容萱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道门掌教,此时也无力掌握局势,只能暂时作壁上观,故而道门对于道术坊失守一事,近乎是不管不问的态度,让剑宗轻易占据了江都。
待到道门的内斗终于暂告一段落,徐北游已经整合剑宗,重设三大长老,此时的剑宗势大难制,哪怕是道门也很难夺回江都的道术坊。
如此一来,杜海潺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单凭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夺回祖宗基业,无疑是痴人说梦,他只能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玄都之上。为此,杜海潺放下了自己以往的封疆骄横之态,可谓是温顺如家猫,对于秋叶的法旨,他自无不从,可就算如此,等到最后也没能等到“收复”江都道术坊,反而是等来了秋叶的一道法旨,让他与前来传旨的镇魔殿楚江王,以及他的江南道门残部,一道离开江南前往魏国,听从慕容萱的差遣。
杜海潺可不是齐仙云这等不谙世事的“三岁小儿”,他立刻嗅出了几分“弃子”的意味,对于道门已经失望至极的杜海潺在几番思量之后,干脆是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联络剑宗张雪瑶,将楚江王拿下,然后投了剑宗,随着剑宗一起来到碧游岛上。
徐北游得知此事之后,虽然在心底里很看不上杜海潺的为人,否则早年时也不会对他出言讥讽,但徐北游也深知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个人意气的时候,正所谓千金买马骨,杜海潺就是那具马骨。徐北游此举便是要让道门中人看看,剑宗连杜海潺这样的人都能容得下,别人自然也能容得下。
所以杜海潺就出现在了这儿,而且徐北游还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第六百四十六章 小道观里有洞天()
这件隐秘之事,关乎到尘叶的下落。
当日尘叶从东北返回道门,中途被冰尘追杀,最后两人一起失去了踪迹。
既然秋叶断定尘叶在碧游岛上,那么冰尘自然也不会离得太远,再加上徐北游所看到的囚牛观,此事已经差不多是水落石出。
面对齐仙云的指责,杜海潺无动于衷,仍旧保持着对徐北游恭敬行礼的姿态。
直到徐北游伸手虚抬,杜海潺这才直起身来。
徐北游道:“就请杜真人为慕容夫人解释一二。”
杜海潺恭敬应诺,然后开口道:“当日秋叶传下旨意,要我率领江南道门之众,先去魏国面见慕容夫人,然后再前往碧游岛,寻找尘叶的踪迹。”
慕容萱脸色晦暗,眼神复杂不明。
徐北游自顾说道:“如今的碧游岛,已经被天机阁悉数走了一遍,许多深埋地下的老剑炉都给寻了出来,可唯独没有找到那座囚牛观,那就只剩下一处……”
话音未落,徐北游如同一道白虹平地而起,直入九天之上。
齐仙云瞪大了那双灵气更甚萧知南的秋水眸子,匪夷所思。
难道尘叶师叔和那位已经叛出道门的师叔祖冰尘,当真在这座碧游岛上不成?
如今碧游岛上高人云集,竟是无一人发觉?
下一刻,整个碧游岛上下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一道光柱接天连地,几乎与莲花峰登高。
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掠过一个念头,这是那位剑宗宗主到了。
不愧是天机榜三圣之一,不愧是窥得飞升之机的在世仙人。
当真是好大的气派。
徐北游不曾御剑,就这么悬空虚立于比莲花峰更高的天幕之上,大袖飘摇,上身微微前倾,俯瞰整座碧游岛,气势之高,睥睨天下。
当那道光柱渐渐消失之后,整个碧游岛之上经过短暂的寂静,然后骤然爆发出如大浪大潮一般的喧闹之声,所有人都朝着莲花峰的脚下汇聚而来,若是从上空向下俯瞰下去,就像是一条滚滚洪流。
徐北游没有去看莲花峰之外的景象,而是望着着莲花峰怔然出神。
莲花峰之所以名为莲花峰,正是因为其高耸入云,在峰顶周围有一片好大的云海,终年聚而不散,远远望去,就好似是一片片绽放的莲花花瓣,整个峰柱便成了莲花的根茎,由此得名莲花峰。
后来上清大道君在此开宗立派,将这一片云海以无上大神通炼化,成为一道天然屏障,可以阻隔诸多窥探,甚至是寻常术法也破不开这片云海。
此时徐北游能够清晰感知到殊归一剑就在莲花峰的云海之下,却看不清云海之下到底有什么,哪怕他现在的双眼可以洞破虚妄,也仍旧是如此。
于是徐北游缓缓伸出一手,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作剑指,然后轻轻一划。
一指便是一剑。
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可是在天幕上留下了一道深刻剑痕,将整座云海从中轰隆分为两半。
在偌大云海之间,出现了一条长不可以道里计的的沟壑,这道沟壑便是剑痕。
沟壑两侧的云海好似是巨大雪白瀑布,无数云气在弥漫之间向下翻滚垂落。
拨云见日,蔚为壮观。
徐北游的双眼之中有紫气流动,沿着这道正在不断合拢的沟壑向下望去。
一座孤零零的小道观果真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这座位于莲花峰下幽谷尽头处的小道观看上去已经有了许多年头,无论是屋顶的瓦片还是梁柱,都充满了岁月的痕迹,比起江都道术坊中的紫荣观、梅山上的青景观、或是中都的崇龙观,这座只有前后三间房的道观实在有些过于简陋了,可是以它的隐藏之深,应该就是囚牛观无疑了。
徐北游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在莲花峰下修筑了这座道观,这座以“囚牛”之名掩饰其囚牢之实的道观,其中所囚之人又究竟是谁?
徐北游的身形再次化作一道长虹,不过这次变成了从天而降。
白虹穿过云海间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合拢的沟壑,急速下坠,落入莲花峰下的幽谷之中。
这座常年不见天日的幽谷顿时轰然震动,就连莲花峰上也可隐约听闻。
不过那座首当其冲的简陋道观却是稳如泰山,不摇不动。
此时殊归正悬于道观之前,轻轻颤鸣。
徐北游招手唤回殊归握在掌中,然后举步走向这座并不起眼的道观。
道观的大门大开,可以清晰看到其中的各种摆设,空无一人,而且还是那种已经多年无人的感觉。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迈步跨过门槛。
一道门槛内外,便是两重天地。
从门外看,门内只有一座道祖像,一条香案和几个蒲团。
可真正进到门内之后,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小小道观,别有洞天。
原本看似只要几步就能走完的道观大殿,此时大了几百倍不止,方圆数百丈,难分东西南北。
徐北游环顾四周,略微皱了下眉头。
这里似乎经历过一番激斗,还未完全复原,所以本该是一马平川的大殿之中,生出了许多莫测变化,有各色剑气弥漫期间,阻挡住了去路,也遮蔽了徐北游的视线。
而这些剑气在纵横交错之间,又将整座大殿分割成一个个“独立区域”,其间蜿蜒道路极多,使得徐北游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破去这些凝而不散的拦路剑气,要么就绕路而行,从剑气的缝隙之间穿过。
徐北游思虑再三之后,决定绕路而行。虽说他有打碎这些剑气的底气和实力,但他不确定打碎这些剑气之后又会激发什么变化,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决定小心行事。
徐北游决定之后便再没有丝毫犹豫,开始迈步前行,一路上或是骇人或是瑰丽的剑气异象,都没能让他停留脚步片刻。
因为这些剑气对于他而言很是熟悉,就是剑三十六。
最终来到一座剑气格外“茂盛”的地方,大概位于大殿的中心位置,距离那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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