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徐北游而言,这份机缘最大的妙用不在于能够铸就紫金之身,而是打破了徐北游自身的桎梏。
徐北游依仗剑宗十二剑成道,正所谓成也十二剑,败也十二剑,徐北游以十二剑为十二剑骨,得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跻身地仙十八楼境界,可他本身境界同时被十二剑所禁锢,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本是终生无望证道飞升,这也是徐北游的境界一再精进却始终停留于地仙十八楼巅峰的根本原因。
可有了这次的浩荡紫气灌体之后,他无疑是打破了这种桎梏,踏足十八楼之上的境界已是遥遥可见,只有他真正踏足了地仙十八楼之上,方能与秋叶有一战之力。
说到底,老天认为徐北游有功,送了他一场飞升的造化,只是徐北游不愿现在飞升,天道又转而赠予他一份飞升的可能,让他可以在日后自行飞升。
如果说以前的白发徐北游更像一个仙魔混淆不清的天人,那么如今的徐北游明显脱去了流于表面的酷烈杀意,剑气内敛,更像是一位真正的仙家人物,再加上他身上已经成就的大宝瓶之身,两相结合之下,可谓是满身的仙佛气。
徐北游缓缓起身,伸手按住眉宇间的那枚紫色符篆印记,有有所感悟,大致明白了这枚印记的前因后果。
徐北游在小时候曾经跟着寨子里的长辈去过庙里,见庙里佛陀菩萨的眉心处都有一点朱红,当时不解,不曾想在多年之后才彻底想明白。这枚印记应该就是天上仙人的认可标识,就像是庙堂公卿的公服,一品文官为仙鹤,二品为锦鸡,三品孔雀,四品鸳鸯,徐北游有了这枚印记,便好似是从白身变成了官身,有了天道认可,日后只要不违背天道规矩,飞升时便不会有天雷刑罚落下。
打个简单比方,虽然徐北游现在还没有跨过天门,就像考中了进士但未补上实缺,但也有了诸如见官不跪、不纳税赋等种种特权,实在要羡煞天下无数修士。
李神通看到师父起身之后,一头没有半分束缚的青丝柔顺披散下来,眉宇间的那股煞气竟是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几分,竟是有些陌生,不由生出几分小心,轻声道:“师父?”
徐北游被稍微打断思绪,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怎么?”
李神通放下心来,问道:“师父,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徐北游笑了笑,“大约还是之前的境界。”
李神通愣了一下,道:“可我觉得师父你好像大不一样了。”
徐北游反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李神通想了想,答道:“师父你先前就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剑气凛然,可现在就像又把剑藏回了鞘中。”
徐北游略微感慨道:“这就对了,神通,你要记住,剑的真意不在于杀,而在于藏,日后你若是走到了为师今日的位置,还是要心存几分善念,要知道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对于我们剑修一途而言,就更是如此,可如果不去抑制杀心,随心行事,终是要沦为邪魔外道之流。”
李神通若有所思,然后重重点头。
徐北游叩指一弹,诛仙出现在身侧。
他伸手握住诛仙,整个人的气势又是浑然一变。
仙佛气仍在,但却无法遮掩住那股子冲天的剑意剑气。
徐北游握住诛仙望向东方,持剑一指。
第五百七十四章 谨遵大将军军令()
随着徐北游的这一剑遥指。
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海之上,骤然生出无数波涛,海面滚滚分开,似如沟壑,长达二百丈。
碧游岛上,同样裂开一道长长深沟,剑气森森,仿佛是一道巨大剑痕。
莲花峰的峰顶,云海翻滚,亦是分开一线,好似有神人当空一剑,将这天幕从中一分为二。
随着云海从中分开,终年笼罩在雾气中的莲花峰下深谷也得以重见天日,显露出那座名为“囚牛”的道观。
远在湖州境内的徐北游遥遥望着东方许久,目光似乎穿越过了江州和东海,落在碧游岛的莲花峰下,然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随着徐北游收回视线,一直以来都是桀骜不驯的诛仙悄然收敛锋芒,没有返回剑匣,而是径直飞到徐北游的腰间,无绳无线无鞘,就这么悬停于腰间。
与此同时,徐北游身上那份冲霄而起的剑意也悉数内敛,如宝剑归鞘。
此时的徐北游满头青丝如瀑垂下,一袭白袍,眉心一点紫色符篆,腰间一柄名副其实的仙剑,满身的仙气佛气,当真如天上仙人一般。
李神通身后背着霜天晓角,腰间悬着烟云乱,望着气态大变模样的师父,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彭老镇还是涿鹿城?”
少年心性,虽然已经见识了江陵城中天罚雷刑和刚刚天门大开的异象,但还是想要再去涿鹿城或是彭老镇,见识一下几十万人大战的壮阔局面。
徐北游看了眼李神通,这小子的心性,实在与他不像。
李神通年纪虽小,但素有早慧,看到徐北游的反应,心中立刻明白几分,涿鹿城和彭老镇八成是不能去了。
果不其然,徐北游说道:“萧瑾已死,江南的大局已定,再与魏无忌见上一面,然后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他们了。”
李神通早有心理准备,谈不上什么失落,只是重重地应了一声。
徐北游轻轻一挥袖,李神通顿时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一片羽毛,随风而起,飘飘荡荡,待到他重新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涿鹿城外。
因为在其不远处,正有百余架投石车,面朝城墙方向列阵摆平,此时的城墙已经是坑坑洼洼,极为凄惨。
除了涿鹿城,哪里还能有这般景象的大战。
李神通咧了咧嘴,觉得自己能见到此般场景,当真是幸运,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惜,因为此时的朝廷大军好像正在暂时休整,既没有投石机抛石,也没有甲士蚁附攻城,让他好生失望。
徐北游没有理会李神通的心思,径直迈步走向那座位于整个大营中心位置的帅帐。
帅帐周围自然有重重甲士护卫,其中也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之流,只是他们此时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徐北游师徒二人一般,任由他们走进大帐。
此时的帐中只有魏无忌一人,直到徐北游走进帅帐的那一刻,魏无忌这位地仙十二楼的武夫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
他几乎要被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能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如此距离而自己还一无所觉,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性命已经被别人握在手中,当初张召奴死于慕容玄阴之手便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当他看到来人时,不由又松了一口气。
虽然徐北游的气态变化极大,但相貌未变,腰间的诛仙微变。再者说了,当世能如此云淡风轻地来到自己面前且又能让自己一无所觉的,也就是这位大剑仙了,至于秋叶和完颜北月,当然也能做到,不过以两人的身份和性情而言,就算真要杀人,也绝对是光明正大地堂堂杀人,而不会行偷袭之举。
魏无忌赶忙起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大将军。”
徐北游抬起手虚扶了一下,道:“不必多礼,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魏无忌心底已有猜测,若是他的猜测为真,那么便意味着,万世之功,只剩下一步之遥。想到这儿,饶是以魏无忌的心性,呼吸也难以察觉地粗重了几分。
徐北游语气极为平静地说道:“魏王死了。”
魏无忌猛地屏住呼吸,虽然早有猜测,但当他真正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几分不敢置信。
对于他们这些老人而言,魏王萧瑾留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
萧瑾,字怀瑜,取自握瑾怀瑜之意,大齐武祖淳皇帝萧烈之次子,大齐太祖高皇帝萧煜之异母弟,跟随父兄参与十年逐鹿,因功封魏王,位列诸王第一人,其人有谪仙人之姿,生而知之,有早慧,能谋善断,机敏善辩,素有大志,为大齐三代帝王所忌惮。
早在当年太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魏王便是当之无愧的诸王第一人,若论功勋,甚至还要在凌烟阁第一人蓝玉之上。
再后来,太祖皇帝仙去,林太后离世,宰执庙堂将近一甲子的蓝相爷倒了,大都督魏禁死了,甚至太宗文皇帝和高宗肃皇帝都已经相继驾崩,可魏王还是那个魏王。
在魏无忌领兵驰援的江南之前,他设想过的最好结果也仅仅是将萧瑾赶回魏国去,从未想过能杀死或是生擒这位魏王殿下。
现在徐北游告诉他,那位魏王殿下死了。
魏无忌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重复道:“魏王死了。”
此时他再望向徐北游的目光,不由多出几分他很不愿意承认的敬畏。
若说以前的徐北游,纵使能强压下他们这些老辈人,也不过是让他们口服心不服,那么现在徐北游将萧瑾置于死地之后,便是让他们真正无话可说了。
徐北游看了眼神情复杂的魏无忌,稍稍加重了语气,说道:“一天之间,偌大一个江陵城死伤惨重,未能逃出城者,不知凡几,萧瑾这是自行取死之道,就算我不杀他,朝廷不杀他,上天也要杀他。”
早在徐北游来到之前,魏无忌就已经知晓了江陵城中的异象,只是还不知道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闻言后不由默然。
徐北游继续说道:“萧瑾一死,江南的魏国大军便不足为虑,我还要赶往西北,接下来的残局便交由你们处理。”
魏无忌正色抱拳道:“谨遵大将军军令。”
第五百七十五章 若不归便背剑匣()
若说江南像一位文质彬彬的如玉君子,那么西北便像是一位披坚执锐的粗糙汉子。
外人每每说起这儿,首先想到的无外乎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戈壁黄沙,还有如雷一般的马蹄声。
与文风鼎盛的江南相较,满身都烙印着风霜痕迹的西北,反差极大。
现在已经是冬天,但是江南的冬天与西北相比较,甚至可以称得上暖和。
江南的风,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西北的风,冷硬如刀,风里夹杂着草原戈壁上吹来的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江南河网密布,骑兵难行,更是难以展开大规模冲锋,所以在江南地界很难听到那种震天的马蹄声响。
平心而论,这种环境,在文人诗家看来,可能是所谓的边塞风,可对于生活在这儿的寻常百姓而言,却有着莫大的苦楚。
西北的土地是冷硬的,尤其是在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地面冻得比石头还硬,一铁镐下去一个白印,得用铁钎和几十斤的大锤打眼,把洞眼连成一排,然后再用铁钎去硬撬,这样才能勉强挖开浅浅的一层,不过也只有在这样的土地上才会踩出轰鸣如雷的马蹄声。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西北正在打仗,到处都死人,地又冻成这般模样,那真是埋也埋不过来。
毕竟挖个浅浅的坑,就要四个人生生干上一天,把死了埋了之后活人也快累死了,而且埋得浅了,化冻之后就要被野兽刨出来,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而且死人越来越多,开始还给钉个薄木匣子,后来是草席卷,最后草席都没有了,干脆弃尸荒野,尤其是在两军交战的凉州,此般景象,可谓比比皆是。
徐北游自小便生活在西北,对于西北的冬天,记忆尤为深刻。
除了比石头还硬的地面,还有屋檐上垂下的几乎可以连接到地面的冰棱,足足有小孩子手腕粗细,实在吓人。
李神通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西北,第一次来到他师父的故乡。
一路行来,映入他眼中的景象,除了让他大开眼界,也让他触动颇深。
战争之残酷,未必都在流血千里的正面战场之上,反而是这种细微之处,更能见微知著,也更能触动人心。
徐北游带着他从江南赶到西北之后,没有直接去见那位故人张病虎,而是先去了丹霞寨,好在丹霞寨已经处于陕州腹地,当年十年逐鹿时,敌军从关内而来,这儿是前沿阵地,可如今草原大军从关外而来,这儿反倒是成了后方,未曾遭受太多战火波及。
对于徐北游而言,自然是一桩幸事。
因为丹霞寨无恙,便意味着小方寨也无恙。
饶是到了徐北游这般境界,也还是几分故土家乡情节,毕竟他的人生不像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人,早已是只把他乡作故乡,他至今也不过活了二十四个年头,其中有二十个年头都是在小方寨中度过,如何能轻易割舍。
在丹霞寨中,徐北游只是稍作驻足,李神通说道:“师父,我听师母说起过,你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
徐北游微微惊讶道:“你见过你师母?”
李神通同样是惊讶道:“师母每次来江都时都会专门见我一次,难道师父不知道?”
徐北游扶额按住眉宇间的紫色符篆印记,“我这个师父的确不太尽职。”
李神通嬉皮笑脸道:“师父日理万机,走南闯北,哪里顾得上我。”
徐北游听出徒弟话语中的几许话外之音,不过没有如何生气,只是笑着伸出已经变得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李神通的额头。
徐北游带着李神通离开丹霄寨后,径直来到小方寨,不过没进寨子,如今寨子里已经没有先生,徐北游也就无意再去打破那里的安宁平静,他只是带着李神通来到寨子后的断崖上。
这座断崖上有棵老树,当年徐北游的夏蝉便是从这棵树上捉来的。
如今,握着夏蝉的孩童已经长大。
此时,树上也无蝉栖。
时值寒冬腊月,不管是怎样坚韧的寒蝉,都难免在凄切哀鸣中死去。正如横秋老气,终究敌不过新冬来临。
树下有一座小小的坟冢。
这不是一座新坟,但也算不上老坟。
坟前立着一块木牌,上头端端正正地写着八个大字,“先师公孙仲谋之墓”。
没有太多名讳尊称,也没有生平祭文,与东湖别院中的那座衣冠冢相比,实在有些简单,甚至是有些简陋。
徐北游将剑匣放在坟前,指着这座简陋的坟冢,缓缓说道:“十四年前,为师就是在这儿遇到了你的师祖,也正是在这儿,我见到了诛仙出世,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广阔。”
“四年前,为师从碧游岛归来,将你师祖的衣物葬于此地,做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不用徐北游吩咐,李神通已经是跪在坟冢前,重重叩首三次,掷地有声,当他再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可见淡淡淤青之色。
徐北游那双满是紫气流溢的眼眸中流露出追忆之色,轻声自语道:“当年师父在临终前曾对我说,把剑宗交到我的手中。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才决意孤身一人从西北去往江都,临走之前,我不知能否顺利走到江都,也不知道能否再回到此地。”
跪在地上的李神通久久沉默不语。
徐北游望着这座坟茔,继续说道:“牧棠之不足道,萧瑾不足惧,林寒不足虑,剑宗的大敌不在世内,而是在世外,待到诸般事了,待到天下太平,为师终究要与秋叶做过一场,为你的师祖讨回一个说法公道。”
李神通猛地握紧了拳头。
徐北游说道:“当年师父在酒后曾跟我说,他年轻时也曾青衫风流仗剑行,可惜我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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