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仙云稍微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夫人只让我专注于修行事,不必理会这些俗世之事。”
徐北游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仙云没有言语。
她自小享受道门之中人人艳羡的宠爱不假,可她却从来都不是恃宠而骄之人,事事听从长辈安排,从不曾有半分忤逆,慕容夫人让她学着管理宗门事务,她便用心去学,慕容夫人不让她插手俗世纷争,她便半分也不沾。
两人这番谈话之后,再次陷入了无言沉默之中。
江陵府,李府大堂。
今日的气氛格外异样凝重,在大堂最上首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细叶紫檀大椅,上头坐着一名女子,身上却没有再穿道袍,贴身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色长衣,外罩一件绣着墨色梅花的雪白纱衣和同款绣鞋,腰间系着一条素白长绸,未曾束发,任其披散下来。
白衣墨梅,格外分明。
今日女子脸上还破天荒地略施薄粉,愈发显得面白如雪。双眉入鬓,双眼幽深,更显不怒而威。
女子正是道门掌教夫人慕容萱。
在慕容萱下方两侧,一名名身着玄黑道袍的大真人默然而立。
慕容萱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头顶,不得不说世家的精巧心思,竟是就连这房梁上也画着二十四孝的故事。
距离慕容萱最近的尘叶开口说道:“苍云是剑宗中人,这是我们早已知道的事情,这次故意放任苍云与剑宗中人见面,本想是钓起一尾大鱼,谁曾想竟是徐北游亲自前来,失策失算”
满堂寂静。
慕容萱仍是抬头望着头顶房梁上的图画。
尘叶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鱼太大,拽断了掉线,把钓鱼的人也拖到水中去了,是我们镇魔殿失职。”
慕容萱终于是慢慢低下头来,白皙手掌按着扶手,望向尘叶,“三位掌教弟子,一人叛逃,两人被擒,若是传扬出去,我们道门颜面何存?”
慕容萱的声音不大,可在寂静无声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黑衣掌教尘叶不得不低头道:“夫人训示得是。”
慕容萱扶着负手,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道:“我要的不是认错,我要的是人。”
尘叶抬起头来,沉声道:“请夫人放心,镇魔殿一定会把人给夫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慕容萱面无表情道:“如此最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江之畔相对峙()
徐北游和齐仙云可以算是同龄人,不过却一直不太对路,就像两人各自的出身,一个剑宗,一个道门,千年宿怨几乎渗到了其中每个人的骨子里,而且两人的性子也大不相同,齐仙云不喜欢徐北游的不择手段,徐北游也看不惯齐仙云的自命清高,两人在一起相处,虽然不至于无言相对,但差不多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就这般一路缄默地进入江州境内,绕过一座关隘重镇之后,来到大江之畔。
徐北游不知为何,不着急赶路,而是驻足在江畔,眺望滚滚东去的大江之水。
齐仙云站在徐北游身后不远处的位置,沉默不言。
平心而论,即便徐北游不是剑宗中人而是道门中人,齐仙云也注定不会对他生出亲近之心,在齐仙云看来,徐北游此人心思深沉,大伪似真,与自己的一众师兄等人其实是一丘之貉,远不如凌云那般“纯澈”。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徐北游真是心思纯澈之人,那他就不会成为朝廷重臣,也不会成为剑宗宗主,更不会成为牵动整个天下大势的剑仙。
齐仙云忽然想起自己幼时读书时看到过的一句话,“侠之一字,昔以之加意气,今以之加挥霍,只在气魄、气骨之分。”
在她看来,徐北游此人,气魄有之,气骨却是未必。
一直在眺望江水的徐北游忽然轻声说道:“存心有意无意之妙,微云澹河汉。应世不即不离之法,疏雨滴梧桐。齐仙子,这是地仙十八楼的高妙境界,比之金风未动蝉先觉还要更胜一筹。”
齐仙云默不作声,双手紧紧握住青龙吟,神色坚毅。
徐北游转过头来望着齐仙云的精致面容,轻声笑道:“不知齐仙子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领兵作战之法,将敌之必所救围而不攻,以此吸引敌之援军驰援,然后以逸待劳,攻其援军。”
齐仙云平静道:“你是想说,我就是那个必所救,你要用我来吸引各路道门援兵,然后再将他们一一斩杀。”
徐北游不置可否道:“想救你的人,想杀你的人,都快到了。”
齐仙云神情骤然肃然。
不多时后,在大江对岸出现了一名白发之人,与徐北游如出一辙,而且其剑意之重,同样不逊于已入地仙十八楼的徐北游。
两人隔着一条大江遥相对峙。
徐北游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望向来人身后。
几乎就在同时,其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多出三道身影,并肩而立。
在这几人身后更远处,还有一位掌托宝塔的黑袍大真人。
在这位大真人的不远处更有一名年迈道人,手中拄着一把扭曲如树藤的拐杖,双眼幽深。
齐仙云向前一步来到徐北游身边,轻声问道:“你还有信心?”
道门中人齐至,看上去人并不算多,但是阵仗极大,换句话来说,就算徐北游是天机榜中的三圣之列,处境仍旧是不太妙。
徐北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如数家珍道:“我最早接触道门,便是从道门镇魔殿开始,镇魔殿有三十六位大执事,除去第一大执事太乙救苦天尊冰尘之外,其余三人应该分别是第二大执事酆都大帝,第四大执事阎罗王和第五大执事中央鬼帝,其中自是以酆都大帝为最,据说有地仙十六楼的境界修为,名列道门十位大真人之列。”
相对于四位镇魔殿大执事的出现,其实另外两人更让徐北游感到意外,“若说这些人是来救你的,那么另外两人就是想要让你就此身死的罪魁祸首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们两人会亲自来到在此地,想来是被慕容夫人强逼而来,既然他们亲身入局,反倒是不好光明正大地对你出手了,只能护你周全,以免落人话柄。”
齐仙云轻声道:“掌托宝塔的是天云,手持拐杖的是乌云叟。”
徐北游笑了笑,望向大江对岸,开口道:“冰尘前辈可曾携带法剑紫薇?”
冰尘望着这个再回江南就把江南局势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人,答非所问道:“你远未巅峰。”
徐北游坦然承认道:“当初强行以一敌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冰尘没有言语,嘴角有些冷笑。
女子天性记仇,当初徐北游在江都城外斩断她的一臂,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徐北游又多次坏她之事,虽然她和徐北游谈不上深仇大恨,但是对于这个年轻的剑宗宗主,没有丝毫好感。
不过冰尘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她的半个授业之师萧慎就是死在了这个年轻人的手中。
她自己也曾与徐北游数次斗剑,都没能讨到半点好。
再到前不久的江都之战,玄教教主慕容玄阴也好,镇魔殿殿主尘叶也罢,俱是折戟沉沙。
这么多前车之鉴在前,当世之间没有谁可以掉以轻心。
或许当初胜过了秋叶的当世武圣萧玄可以。
汲取天子气运铸就不朽金身并手持天子剑的萧白也可以。
处于巅峰时的道门掌教真人自然也可以,只是如今道行大损之下已经无法做到。
冰尘等人的身后,手持拐杖的乌云叟缓缓问道:“这就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徐北游?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单纯以面相而论,不似贵人。”
天云嗤笑道:“以貌取人,实不可取,要不你上前邀战一番,看看徐北游是否名不虚传,看看是否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乌云叟对于天云话语中的讥讽无动于衷,感概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还是请冰尘师叔祖和尘叶师叔他们这些十八楼境界的大地仙去应付吧。”
天云笑了笑,平静道:“既然夫人让我们来到此地,那就绝不是让我们看戏的,想要作壁上观,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乌云叟稍稍沉默,忽然说道:“你说夫人她是不是打了借刀杀人的主意?”
天云闻言后脸色骤然凝重,“若真是如此,你我恐怕要联手一次了。”
乌云叟死死盯着天云,像是在天人交战,犹豫是否要与死敌天云联手,但是最终他还是喟然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不管两人平素如何敌对,在这个时候还是要齐心协力,毕竟掌教尊位再大,大不过性命去,若是身死,那可真是万事成空。
乌云叟脸上恨意一闪而逝,沉声道:“既然不能壁上观,那就不要等着夫人催了。”
一瞬之间,本就形似老叟的乌云叟更见苍老之态。
但是其境界却是与之相反,开始节节攀升,转眼之间已经跃至地仙十六楼之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十二剑骨铸剑仙()
只不过在徐北游面前,别说地仙十六楼,就是地仙十八楼境界也不算什么,更何况这种依靠秘法强行拔升的修为境界,如空中楼阁,根本没有半分根基可言。
天云见此情景,也不好无动于衷,一挥大袖,手中天枢塔凌空飞起,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大,不多时已是十余丈之高,虽然不如道门掌教的玲珑塔,但已是气势骇人至极。
感受身后节节攀升的气势之后,站在最前方的冰尘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释然。
然后她向前踏出一步。
在江都城一战时,徐北游一步踏入城内,号称是人至即是剑至。
今日,她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酆都大帝、阎罗王和中央鬼帝三人也各自向前踏出一步,互成犄角之势。
徐北游对此无动于衷,不像是与人生死敌对,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意味,似是与人言语,又似是自言自语,“当年先师曾言,以剑宗十二剑铸就十二剑骨,便可成就无敌剑仙之姿。我自知资质驽钝,非外力之故不可与当世英才争锋,于是开始遍寻流落世间的剑宗十二剑。”
“我十岁时在小方寨外断崖上,偶遇先师公孙仲谋,以夏蝉换得诛仙出世,结下师徒之缘,先师临行之前留下天岚一剑。”
话音落下,有一道白色光华飞至,悬于徐北游的身前。
“我二十岁时跟随师父游历西北,来到敦煌城外的千佛窟,在此与病虎张无病相识,得张无病赠剑却邪。”
有一道赤红光华一掠而至,与白色光华并列。
“还是二十岁,我孤身练剑,一路去往巨鹿城,在巨鹿城外遇宋官官,宋官官从镇魔殿执事叶罪手中夺回莫名一剑,又转赠于我。”
第三道光华随话音掠至。
“碧游岛莲花峰一战,先师不敌道门掌教秋叶,带我逃离碧游岛,濒死之际将自己佩剑玄冥转交于我。”
有玄黑光华从天而降。
“先师故去之后,我孤身一人前往江南,在徽州境内遇萧元婴,再遇手持五毒的无叶道人,我与萧元婴联手败退无叶道人却未能夺得五毒,反而使五毒先后落入张召奴和吴乐之手中,后几经辗转,最终从吴乐之手中取回五毒。”
有五彩光华掠至。
“及至江都之后,与秦姨相识,得秦姨垂怜相助,赠我赤练一剑。”
浓郁血气顿时弥漫而出,其中有血光闪动。
“初到江都时,有赵廷湖携带紫电一剑寻衅,败于我手,不得不将紫电留下。”
紫色电光一闪而逝。
“为赴婚约,我离开江都前往帝都,在临行之前,师母将佩剑白虹赠我。”
白光如长虹贯日。
“成亲之前,老泰山从萧慎手中取来黄龙一剑,相赠于我。”
伴随着阵阵龙吟之声,有金光炸开。
“承平二十三年,我重返碧游岛,在此遇陈公鱼,陈公鱼为夺剑宗宝藏,不惜以佩剑天问为饵,算计于我,于是我再得天问一剑。”
蓝光如苍穹蓝天。
“因为陈公鱼之算计,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剑宗祖师所留秘境之中,从其中偶得殊归一剑。”
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玉白色光华来到此地。
“我从秘境脱困之后,恰逢帝都城大变,遂返回帝都,在此诛杀剑宗叛逆萧慎,得青霜一剑。”
青色光华赶至,刚好凑齐十二之数。
十二道光华,便是十二剑,悉数悬于徐北游的身前。
徐北游笑了笑,“我之道途,与诸位大不一样,说白了就是找剑。至萧慎身死,终是凑足了剑宗十二剑,汲取其剑气神意,自身剑道得以圆满,踏足地仙十八楼境界。”
徐北游话音落下,十二道剑气冲霄而起,如同十二道剑柱接天连地。
冰尘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风起云涌,滚滚云海中有各色光华涌动,翻滚如沸水,蔚为壮观。
徐北游向前一步走出剑阵的范围,只将齐仙云留在其中。
见此一幕,乌云叟问道:“怎么回事?”
天云脸色阴沉道:“徐北游竟是如此托大,竟是如此目中无人。”
乌云叟摇了摇头道:“未必,说不定是他有所依仗,所以才胸有成竹。”
天云没有说话。
他们今日来此,那位藏身幕后的夫人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救回齐仙云,至于杀不杀徐北游,只有四个,量力而为。只要能把齐仙云平安救回,杀不杀徐北游都无所谓。
当然,众人也心知肚明,除非是徐北游死战不退,否则他们想要杀徐北游也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位十八楼的剑仙,加上天下第一攻伐重器诛仙,如果徐北游一意要走,谁能拦得住?就算能拦得住,在场中人,谁又愿意豁出性命去拦?
天云轻声道:“的确有些蹊跷,徐北游就像是在专程等我们过来。”
乌云叟眼神阴沉,“如果这是剑宗和朝廷的圈套”
天云心情沉重,皱眉道:“那可真就是借刀杀人了,剑宗是刀,夫人是借刀之人,你我是被杀之人。”
乌云叟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徐北游再次开口道:“如此十二剑,自成一方剑阵牢笼,就在徐某人身后,所以你们想救齐仙云其实也很简单,先打败我,然后再将此剑阵破去,如此便可将齐仙云带走,送还给慕容夫人。”
冰尘皱眉道:“徐北游,安敢如此托大。”
徐北游笑而不言,只是一伸手,似是等人将剑递入自己的手中。
下一刻,只见天空中原本绚烂无比的云海仿佛被人从中狠狠穿透,出现了一道巨大口子。
有浩大剑气从云海之后掠至,如青河之水天上来,又如银河倒落九天。
这道剑气如长虹直直落下,若是有仙人坐于九天云端俯瞰人间,便可看到一个极为明亮的光点,哪怕放眼整个辽阔大地,也是醒目无比。
这道剑气坠落在徐北游的手中,化为一剑。
剑身玄黑,有紫青二色剑气纠缠,剑脊上隐隐有血光闪烁。
与此同时,向前踏出一步之后就迟迟没有动作的冰尘终于开始前行。
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
如果说剑三十六只是前人祖师遗赠,那么冰尘活了将近百年,自己也有一剑。
以身化而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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