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殿下,既是了皇帝陛下考虑,也是为了大齐国祚考虑。
就在此时,一名白衣女子背着长琴登上了圜丘坛。
蓝玉和魏禁微微躬身,“皇太妃。”
来人正是秦穆绵,她冲两位庙堂大佬微微颔首致意后,望向萧玄,轻声道:“陛下,徐丫头已经去了,还望节哀。”
听到此言之后,无论蓝玉还是魏禁都微微色变,虽然两人先前都已经有所猜测,但真正亲耳听到之后,还是有一瞬间的心情沉重。
相较起那位强势到让整个朝堂都要俯首,甚至先帝也要让其三分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更符合朝臣们对于一国之母的期许,这么多年以来,不插手朝政,统御后宫,辅佐皇帝陛下,相夫教子,可以说是一位贤后,就这么突然去了,难免让人感觉心中悲痛。
皇帝陛下摊开手掌,低头盯着掌心的唯一一颗数珠,脸上神情无喜无悲,只是嘴唇微微颤动。
过了许久之后,皇帝陛下长长叹息一声,重新合拢起手掌,狠狠用力握拳,以至于手指关节处微微发白。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勃然大怒地誓要报仇,也没有悲戚地追悼妻子。
但他似乎又说了很多话,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一位帝王的愤怒。
胸有激雷而面如静湖者,可拜上将军。上将军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人间帝王。
蓝玉和魏禁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垂手而立。
就连秦穆绵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萧煜缓缓说道:“当年先帝在世时,曾经说如此评价魏王,说他机关算尽太聪明,就像一把双刃青锋,即可伤人,也可伤己,此等凶器,用时慎之又慎,不用则尽快归鞘。所以先帝用魏国来做剑鞘,将他陈锁起来,这把剑鞘也的确锁住了他几十年,可时至今日,这把双刃之剑终究还是伤到了皇后,也伤到了朕。”
皇帝陛下指了指胸口,轻声道:“朕这里不太舒服,很不舒服,寻常人家的男人,若是被人害死了妻子,都知道与人拼命,无论如何也要为死去的妻子讨回一个说法,百姓尚且如此,朕更是如此,皇后今番遭难,朕若是不能讨回一个公道,天下人如何看朕?朕又如何面对已然先走一步的皇后?所以朕要与魏王讲一个道理。”
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背着剑匣的徐北游缓缓走近萧知南。
此时的萧知南仍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徐皇后躺在她的怀中,闭着双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萧白已经起身,用大袖擦去脸上的泪痕之后,神情愈发狰狞骇人。
这位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太子殿下终于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巨大挫折。
这样的挫折,徐北游也遭遇过,就在两年前,他的授业恩师公孙仲谋也是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则比现在的萧白更加无力。
最起码现在的萧白已经有报仇的资本和底气,而徐北游迄今为止还看不到半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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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道门魁首,立在三十位大真人之巅的掌教真人,以十八楼之上的境界修为而俯瞰天下,这座巍然大山挡在前面,让徐北游近乎绝望,而且“飞升在即”四个大字更是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徐北游,留给他的时间并不会太多,若不能在秋叶飞升之前报得大仇,那么就只能天上再战,这已经是近乎不可能完成之事,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徐北游会努力重振剑宗,但没人认为他会去向秋叶寻仇。
其实,在徐北游的心底一直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手持诛仙,杀上都天峰去,效仿当年祖师上清大道君的壮举,一剑压服满山大真人,然后与秋叶即分胜负,也决生死。
自古以来,有两种仇是必报无疑的,一种是杀父之仇,一种是夺妻之恨。
师父不同于师傅,如师如父,杀师之仇即是杀父之仇,没有半分妥协商量的余地,非报不可。所以徐北游才会拼命地在世俗中摸爬滚打,此时已然不再是为了儿时那个人上人的梦,也不全是因为重振剑宗的责任,更多还是为了报仇二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哪怕是天上的仙人也不能例外。
徐北游转头望向殿外的风雪,神游万里。
他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比如说承平元年时的庙堂动荡,比如师父公孙仲谋与秋叶在碧游岛莲花峰上的一战,再有就是眼下的这次大乱,这些事情归根结底又是一次逐鹿天下。
身为萧皇异母兄弟的魏王萧瑾,以及草原的主人林寒,他们不甘心做一辈子的臣子,所以他们要争,要夺。
承平元年时的庙堂动荡就是他们藏于幕后的第一次出手,而师父之死则是两方势力的又一次争夺和碰撞,至于当下,他们干脆不再藏于幕后,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台前,与皇帝陛下一决高下。
以前徐北游看不明白,并不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够,而是因为他的位置太低,有很多东西看不到,如今他一步步登顶,以前看不到的现在能看到了,那么以前想不明白的,现在也就顺理成章地想明白了。
若是正面交战,魏国和草原没有必胜把握,所以他们只能剑走偏锋。
同样,大齐朝廷自保有余,但是想要彻底消灭这两个心腹大患也是有心无力,所以皇帝陛下决定兵行险招。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个局面。
而在当下的局面中,最大的变数是道门。
如今的道门早已不是当年先帝在世时的道门,如今的道门与朝廷同床异梦多年,却又未完全撕破脸皮,所以道门内部也有许多不同声音,有主张亲身入局的,有主张隔岸观火的,也有极力反对的,再加上纷纷扰扰的首徒之争,让道门内部充满变数的同时,也让整个天下的局势都为之牵动。
徐北游不禁扪心自问,到底该如何抗衡道门?
第九十章 意外之子域外客()
徐北游收敛了思绪,重新转过头来,望向妻子怀中的皇后娘娘。
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甚至到皇后娘娘死前的那一刻都是如此,王公世家出身的徐皇后看不上徐北游这个微末之辈,徐北游同样不喜欢这位对妻子多有偏颇苛责的岳母,在飞霜殿的一番激烈言辞之后,两人大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
只是现在人已经死了,都说死者为大,那点小芥蒂也随之彻底烟消云散。
徐北游撩袍跪下,俯首而拜。
无关乎她是一国皇后,只因为她是自己妻子的母亲。
萧白已经略微平复了心情,沉声道:“鬼王宫的人已经杀到这边,父皇那边的形势恐怕更加不容乐观。”
萧知南从先前的恍惚茫然中回神,带着淡淡鼻音道:“这次大敌来袭,父皇应该有所预料,只是棋差一招,才会变成现在这般田地,事到如今,以大局为重,应当立即返回帝都。”
徐北游缓缓起身,轻声道:“恐怕陛下不会甘心就这么退了,蛇在洞里,打不到它,只能引蛇出洞,这次陛下以身为饵,终于把两条毒蛇给引了出来,甚至还被咬了一口,陛下怎么会轻易放走两条毒蛇?现在看似形势危急,可蓝相、魏大都督、平安先生都未曾出手,陛下尚有一战之力。”
萧知南纠正道:“准确来说是一条毒蛇,魏王没有现身。”
徐北游点头道:“毕竟魏国地处海外,得天独厚,没有白灾之苦,魏王等得起,那位草原汗王可等不起。”
萧白道:“我大齐朝廷之所以能坐拥天下,不在于拥有多少地仙修士,而在于五大禁军,如今左军在西北,右军在东北,前军在南疆,后军在江南,唯有中军拱卫帝都,若是中军能够及时驰援,那么不但危局立解,还能重挫这些乱臣贼子。”
萧知南皱起眉头,“以魏王之谋略,不会考虑不到中军,他既然敢于出手,那么必然是有了应对中军的手段。”
徐北游忽然问道:“新任中军都督曲长安是否可靠?若是此人生变,中军堵死返回帝都之路,甚至以大军合围此地,那么我们就是身陷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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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和萧知南对视一眼,缓缓说道:“曲长安此人素无野心,以常理而言,不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事事怕万一,如今危难之时,又怎能以常理而论。”徐北游沉声道:“方才殿下已经说了,魏王必然会有应对中军的手段,他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调集大军横渡东海来牵制中军,或是让草原骑军南下燕州,那么针对中军都督曲长安下手便是最好的办法。”
殿内的气氛骤然冷凝。
徐北游接着说道:“鬼王宫四大冥君分别是孔逸箫、徐经纬、孟东翡、骆难行,如今骆难行已经被我诛杀,可其他三人还藏匿于暗处伺机而动,尤其是针对太子殿下,不可不防。”
萧白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徐北游道:“等,既然陛下让我们提前过来,那么定是有所安排,只是未曾料到魏王提前布下后手,这才棋差一招,不过陛下应该还有后手应对。”
萧知南轻声道:“我们在明,敌在暗,宜静不宜动,我支持南归的想法。”
萧白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圜丘坛。
三位道门大真人在茫茫风雪中现身。
除了引下天雷的公孙败和高大道人李闯之外,再有就是地仙十六楼的青叶。
不用皇帝陛下多言,暗卫府左都督傅中天、暗卫府右都督魏无忌,以及天策府掌印都督赵无极各自出阵迎上。
如此一来,正式出手交战的地仙修士已经有十二人之数。
朝廷坐拥天下五十年,天下英才尽入彀中,高手如云,想要在帝都城中刺杀皇帝陛下的确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如果现在身处帝都城中,只要开启那座绵延三代王朝的皇城大阵,再有同境高人牵制,任你是地仙十八楼,也有身死之忧,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看似打生打死,实则是可进可退的局面。所以皇帝陛下才会主动离开帝都,来到这座圜丘坛,引蛇出洞。
皇帝陛下握着酒樽,自言自语道:“这盘棋,还是刚刚落子的阶段,距离收官尚远,到底谁输谁赢还言之过早。”
他感慨道:“不过平心而论,单纯比起手筋棋力,朕不如那位叔叔远矣,只是朕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大势,就像棋盘上的让子,平白多出许多棋子,所以才能下成当下这个局面。”
萧玄转头望向秦穆绵,问道:“落子对弈,最是讲究一个时机的把握。太妃,是不是很好奇朕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秦穆绵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萧玄平静道:“因为此时道门内乱,无暇他顾,若不是道门因为首徒之争而牵制了绝大部分力量,那么今日见到的就不是一个太乙救苦天尊和三个大真人,而是双手之数的大真人了,到那时,就算是朕的帝都城,他们也敢去闯上一闯。”
片刻的沉默之后,秦穆绵轻轻开口道:“早在很多年前,我曾见过萧瑾,那时候的他就对萧煜说天下大势不该是这样的,萧煜和林银屏应该死在草原王庭,青尘大真人应该执掌道门,秋叶应该成为一位傀儡掌教,直到青尘大真人飞升之后才能执掌道门权柄,上官仙尘也不会死,而是以赫赫大剑仙之尊飞升天上,最后这天下也不姓萧,而是姓查,只是不为什么,这一切都乱了套,萧煜没死在草原上,反而是入主西北,崛起之势无可阻挡,以至于后来青尘被逐出道门,上官仙尘身死道消,甚至打破了道门和剑宗两相对峙千年的格局。”
萧玄语气略带讥讽道:“萧瑾想不明白,朕却有一二猜测,武祖淳皇帝曾经提出过域外来客的说法,他萧瑾本是一颗局外之子,不知为何擅自飞进棋盘落地生根,让本有定数的棋局生出无穷变数,本该死掉的棋子没有死,本不该死的棋子反而是死了,冥冥中的弈棋之人面对局势变化,自然要做出应对,所以先皇就成了大势眷顾之人,由一颗闲子一跃成为最为要害的棋子,硬是镇压了萧瑾这颗搅乱棋盘的意外之子。”
蓝玉轻声道:“陛下所言有理,自先帝去后,魏王就开始蠢蠢欲动,先是在幕后挑动了太平二十年和承平元年的庙堂动乱,又暗中交结道门,并四下布局,一手谋划了如此种种,方有今日之事。”
萧玄眺望远方,“朕除了要讲自己的道理之外,父皇当年没能做完的事情,朕也要做完。”
第九十一章 喝破小天人五衰()
暗卫府三位都督中修为最高的傅中天迎上了道门三位大真人中修为最高的青叶。
青叶毫不客气地一挥大袖,从袖中飞出四道颜色各异的符篆,结符成阵,狂风、寒冰、烈焰、乱石齐出。
傅中天既然被众多修士尊称为暗卫府府主,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一身修为乃是微尘大真人和玉尘大真人亲手调教,进入朝廷之后,又博览众家之长,非儒非武非道而自成一家。
只见他伸手向前一抓,整只手掌晶莹剔透,如同玉石雕成,直接将这些符篆悉数抓破。
青叶踏罡步斗,在手心画出一符,然后一掌翻覆拍下。
傅中天身形骤然加速掠过,原本的立足所在轰然破碎,出现一方巨大的五指掌印。
青叶沉声开口道:“傅中天!你乃是微尘师伯和玉尘师伯之子,本应在我道门大真人之列,又为何要做大齐之鹰犬。”
傅中天微笑道:“朝廷与道门本是一体,先帝与掌教真人乃是至交好友,太后娘娘与掌教夫人也相交甚密,只因多了你们这些势利小人,才会生出诸多间隙,傅某人今天就要行攘除奸凶之举!”
青叶冷笑道:“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下,一方符咒自他掌中飞起,遮天蔽日。
符中有乾坤,山河符。
天地之间骤然模糊,继而复归清明,已然不见青叶和傅中天的踪迹。
这次青尘没有掌托山河,而是选择自己与傅中天一道进入其中,只因在这道符中,青叶可占尽天时地利。
山河之间,郁郁葱葱,流水潺潺,一派仙家福地,世外桃源的景象。
青叶显出身形,手中握有一根青木藤杖,在他不远处便是负手而立的傅中天。
傅中天望向四周的山山水水,平静道:“好一道山河符,倒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青叶,你真当区区一道符篆就能困死傅某人?”
青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挥手中藤杖。
周围草木瞬间疯涨,如同无数青蛇,朝傅中天汹涌而去。
傅中天轻轻一笑,大步向前,任凭万千草木所化的“青蛇”如何狰狞撕咬,也难伤及他分毫,反而被他一一随手拔除。
很快两人之间距离已经不足三丈,傅中天狠狠一顿足,地面轰然震动,寸寸龟裂,被撕裂出一张仿佛蛛网的图案。
他抬手一拳,放声笑道:“既然是山河符,那傅某就打碎你这方山河,让你符不成符!”
话音落下,此方天地震动不休,青山破碎,长河断流,一副天地崩碎的景象。
不过两人仍是留在这方由符篆造就的小千世界之中,并未破符而出。
傅中天轻轻咦了一声,略感惊讶道:“有点意思,竟然一符套一符,不愧是家父之后符篆派魁首。”
只见山河破碎之后,是一片茫茫黄沙,一眼望去,不见尽头,不见青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