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翡的身形一闪而逝,紧接着徐北游携带八剑飞身入殿,刚好看到这一幕。
不管怎么说,徐皇后都是他的岳母,他顾不得孟东翡,立刻飘然上前,伸手按住徐皇后的心脉,开始缓缓注入气机。
可惜的徐北游的气机是偏于杀伐的剑气,于救人一途并无太大裨益,徐皇后的生机还是难以遏制地飞快消逝。
很快萧白也随之入殿,他双眼通红地来到徐皇后身侧,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从中倒出一枚金色丹药给徐皇后喂下。
徐皇后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一层淡淡金光,只是这层金光飘摇不定,如冬夜寒风中的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生死一线。
萧知南眼泪婆娑地看向丈夫和兄长,颤声问道:“母后她”
萧白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徐北游仍是按着徐皇后的心脉,脸色凝重,缓缓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萧知南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再有片刻之后,笼罩徐皇后面庞上的金光开始消散。
她的面容迅速黯淡下去,不过眼皮微微颤动,似要醒来。
徐北游见状长长叹息一声,不再按住心脉,缓缓起身往殿外走去,将此地留给他们一家三人。
徐皇后毕竟没有修为在身,不但受不得太重的伤势,也受不得太重的药力。
孟东翡震断了徐皇后的心脉,这颗道门金丹终究是没能挽救徐皇后的性命。
药石回天乏力,这是回光返照了。
第八十七章 数珠断雪如缟素()
徐北游扶着剑匣守在大殿门口,背对殿内。
殿内,萧知南跪坐在地,满面泪痕,徐皇后依靠在她的身上,萧白单膝跪地,将破阵子插入身旁地面,死死攥起拳头,双眼通红。
徐皇后缓缓睁开眼睛,似乎知道自己的境况,苦笑一声,开始交代后事,“太白,娘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好在你已经封了太子,娘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你要记住,既然坐上了太子这个位置,就要明白自己的位置,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说起军国大事,娘比不了太后娘娘,娘只知道一个道理,你父皇不是无情之人,你只要安分守己,这个大齐天下早晚都是你的。”
“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当年我嫁给你父皇的时候,太后娘娘说我命薄福浅,当不起一国之母的位置,我当时不信,先帝也不信,执意让你父皇娶了我,结果,不信命的先帝已经去了,现在我也要去了,竟是让太后娘娘一语言中。”
“只是娘还有些不甘心,没能等到儿孙满堂的那一天,以后的一切,我都看不到了啊。”
虽然徐皇后的语速不快,但却出奇的流畅。
萧白握拳挡住嘴唇,眼泪无声流下。
徐皇后望向自己的女儿,破天荒地柔声道:“我是你娘,你是我女儿,这些年来,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对,因为当年旧事,太过冷落你,希望你不要记恨为娘。”
萧知南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哽咽声音,只是拼命摇头。
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是母女,骨子里的血脉相连抹除不掉,当感受到怀中母亲最后的生机正在渐渐消失时,萧知南还是感受到一股由衷的悲戚之意。
徐皇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知南,娘是个小心眼的女子,也是个懦弱的女子,承平元年那场庙堂剧变之后,不敢去记恨太后娘娘,只敢对你使脸色,现在娘就要去了,也没什么怕不怕的,娘小心了一辈子,也憋屈了一辈子,所以知南你不要学我,要学太后娘娘,女儿当自强。”
“太白,跟你父皇说一声,娘先走一步,以后你要照顾好你妹妹,别让她受委屈。”
“若是这次能够平安度过劫难,以后你们兄妹两个多进宫看看你们的父皇,毕竟他也快是花甲年纪的人了,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他更是孤家寡人中的孤家寡人,我走之后,咱们这个家就只剩下他和你们兄妹二人,太白,你是长子,也是独子,要扛起这个担子。”
萧白重重点头,嗓音嘶哑道:“儿子记下了。”
声音很轻,生怕稍微大一点就会吓到眼前的女子。
徐皇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保持了一位皇后娘娘该有的仪态。
她好似极为疲惫,再也没说什么,缓缓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萧知南双手捂住脸庞,终于哭出声来。
萧白俊美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狰狞之色,死死握着破阵子的剑柄,指甲刺入皮肉,一字一句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站在殿门口的徐北游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大雪满地,好似缟素。
不管六大地仙交手如何惊天动地,始终没有波及到圜丘坛,这座三层高坛仍旧屹立不倒。
圜丘坛上,蓝玉和魏禁两位老臣,一文一武分立左右。
站在最中间的皇帝陛下正轻轻拨动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他不信佛,甚至也不信道,之所以会戴了一串佛珠,是因为在他登上圜丘坛之前,皇后将自己手腕上戴了多年的数珠褪下,硬给他戴在手腕上,说是可以护佑平安。
他拗不过妻子,只能戴上。
这是一串菩提子数珠,因为常年把持携带,已经泛出乳白之色。
佛家言,以铁为数珠,诵掐一遍得福德五倍,以赤铜为数珠者,掐诵一遍得福德十倍,以珍珠珊瑚等为数珠者,掐诵一遍得福德百倍,以为木槵子为数珠者,掐诵一遍得福德千倍,以莲子为数珠得福万倍,以陀罗法叉为数珠得功德百万倍,以开乌卢拖罗怯叉为数珠得功德千万倍,以水晶为数珠得福万万倍,若以菩提子为数珠者,或用掐念,或但手持,数诵一遍,其福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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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玄看来,此乃一派胡言。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气运、福德、功德似乎是虚无缥缈之物,可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而言,却是可以实实在在看到、感触到、甚至握在手中的东西。
所谓福德,乃是上天所降,若是持菩提子诵经便可得殊无量之福德,那岂不是人人都有福德在身,尘世间又哪来这么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之事。
佛家这种大肆许诺与朝廷滥发官位一样,人人都有官皮在身,官也就不值钱了,若是持菩提子诵咒便可得殊无量的功德,那还要什么行善之举,道门的积善派还做什么济道之事。
此举已然近乎邪道魔道。
所以萧玄从来都不相信佛家那一套。
只不过毕竟是妻子的一片心意,他也不好拒绝。
忽然之间,一道紫青二色的长虹直冲天际,继而轰然地动。
皇帝陛下手腕上的数珠骤然绷断,所有菩提子数珠散落一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常伴于身之物,往往可与主人心意相通,此时数珠洒落一地,乃是不祥之兆。
萧玄缓缓低头望去,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神色,嘴唇微微颤抖,不知所言。
就在刚才,他们两人之间那根相连了数十年的心弦,也如这满地数珠一般,断了。
萧玄抬头朝小未央宫方向望去,眼前骤然掠过许多当年之事。
少年时新婚大喜,掀起盖头的那一刹那,烛光映照女子的羞赧容颜,怦然心动。
青年时父亲早丧,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中年时意气风发,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夫妻之间,除了一对子女,很少再有话说,她满腹委屈却从不表露于外,每次见她,都是一张温婉笑脸,没有半句怨言。
再到后来,子女双双成人,夫妻之间彻底平淡如水,不起半分波澜。
在登上圜丘坛祭天之前,两人共乘皇帝銮驾而来,临下车时,她特意将这串数珠从手腕上褪下,然后戴到他的手腕上,当时他在心底还略有不耐,只是不忍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哪成想这竟然是最后诀别。
萧玄再度低头看向滚落满地的数珠,抬手止住魏禁和蓝玉的想要出口的话语,俯下身去,亲自将这些数珠一颗一颗捡起。
第八十八章 大军动道门现身()
驿路上,黑压压的步卒朝着圜丘坛方向继续推移,如大浪席卷。
之所以没有大队骑兵,是因为在密密麻麻的军阵中,不但有专门对付修士的雷霆弩车,甚至还有神威大将军炮,只要到达预定位置,由天机营督导,这些弩车和火炮便会落地生根,列成战阵,到时候箭炮齐发,顷刻间便是一片无边炼狱。
尤其是神威大将军炮,以火雷子为弹丸,轰出之后,威力更甚于单纯引爆火雷子,丝毫不逊于寻常地仙境界修士的全力出手,若是结成炮阵,威力更加惊世骇俗,摧城拔岳只是等闲。
其次是雷霆弩车,单以沙场交锋而言,不如神威大将军炮远矣,如果说神威大将军炮是一面,那么雷霆弩车就是一点,用来对付修士更为好用。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手持脚踏式天机弩的弩手,虽然单个不成气候,但汇聚成千百人之后,一起蜂拥攒射,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如此一支大军,虽然不足以攻下帝都城,但荡平整个圜丘坛已经绰绰有余,哪怕在圜丘坛中有数位大地仙,因为顾忌头顶巍巍天道的缘故,也注定难以从正面抗衡。
大军推进,一杆曲字帅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在帅旗之下,则是披坚执锐的曲长安。
只是此时的曲长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面色略显木讷,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在他身旁的坐骑上是一名老道,一袭广袖道袍,仙风道骨,与这方军阵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周围甲士却对这名老道视而不见,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此时老道人正在喃喃自语,又像是与什么人隔空对话,“幸赖王爷的提前布置,贫道得以用摄魂之法制住了曲长安,此时已经率军进逼圜丘坛。再有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介时玉石俱焚,大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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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山边缘。
青尘伸手接了些雪花,轻轻一攥,化为雪水,然后往身前随手一洒。
雪水化作一面水镜,其中人影清晰可见,纤毫毕露,远胜于铜镜,就是比起西洋传来的玻璃镜也毫不逊色。
青尘在朝水镜一点,镜中景象变化,随之出现一名老道人的身影,老道人周围铁甲森森,似乎是在行军途中。
青尘向后退了一步,林寒则是向前来到水镜前,对水镜中的老道人影像笑道:“这次有劳大真人了,只要将大军开至圜丘坛外,就算萧玄还有其他后手,也俱是无用,只是要谨防军中生变,毕竟领军一事不比修道求长生,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大真人还需小心行事才是。”
水镜中的老道人轻轻颔首,“多谢王爷提醒,贫道自是谨记。”
林寒笑道:“本王倒是忘了,大真人早年时跟随怀瑜辗转各地,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自是不会不懂这些浅显道理。”
老道人摇头道:“贫道当年跟随魏王,行的是文书之事,并不亲自领兵,不如王爷远矣。”
林寒哈哈一笑,摆手道:“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还有一事,我曾得到过一个消息,在前不久,萧玄曾派韩瑄和赵青二人巡阅中军,所以我觉得萧玄一定在这支拱卫帝都的大军中留有后手,这才是大真人一定要慎之又慎的所在。”
老道人正了正神色,郑重点头。
林寒回头望向青尘,“青师,收了吧。”
青尘嗯了一声,水镜顿时碎裂成无数水珠,滚落在地。
道人以自身精血引下一道天雷之后,就站在原地默默调息。
毕竟接下来极有可能是一场涉及到生死的苦战,他要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不容半分轻忽大意。
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轰然落在道人身侧不远处。
道人只是微微睁眼,瞥了一眼之后,继续闭目凝神。
来人身长八尺,穿了一袭对襟道袍,露出赤红色的胸膛,脚踏草鞋,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委实不像个道人,甚至与素来注重仪容的道门都格格不入,若是在玄都之上有道人敢如此行事,难免要被掌管戒律的真人责罚一番,可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道门中人无疑,而且头上还顶着一个六字的大真人称号,地位殊为不凡。
他瞥了眼正在闭目调息的道人,两人的仪容仿佛两个极端,一个在天上如仙人,一个在地上如市井之徒,他自然是在地上的那个。
事实上两个人出自同一位师父的门下,算是最为嫡亲的师兄弟,毕竟道门家大业大,内里派系众多,就像俗世中的繁盛大家族,同父却异母,兄弟之间自然难免明争暗斗,而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会各自抱团,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同一位师父教导出来的弟子几乎与亲兄弟无异。
高大道人笑道:“师兄,几年没见,你的修为又有精进,总算是迈过了十五楼的大关,修成五雷天心正法不说,还有望再进一步,成就十六楼的境界,最近是不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
被称呼为“师兄”的道人没有睁眼,轻声道:“有话就说,不用溜须拍马。”
高大道人哈哈一笑,直言道:“师兄爽快,小弟我就是想要问一问,师兄你这次出山,得了那人什么许诺?也好让小弟我对照一番,免得被他糊弄了去。”
道人缓缓睁开双眼,轻吐出一口浊气,淡然道:“一脉峰主尊位。”
高大道人微微一怔,继而摇头道:“怎么可能?峰主之位不但要掌教真人首肯,而且还要众峰主及殿阁之主共同商议才行,他凭什么如此许诺?”
道人淡笑道:“当年冰尘师叔升座为天枢峰峰主,可曾有掌教真人首肯?可曾有众峰主及殿阁之主共同商议?还不是天尘师伯一言独断,如今掌教真人飞升在即,待他走后,新任掌教真人初登大位,威望不足,自然还要多听听我们这些老人的意见,一个峰主之位还不算什么难事。”
高大道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低头默默盘算。
他看似是个粗糙莽夫,实则也是心细如发之人,毕竟能在道门中攀升至如此地位的人,没有几个是庸碌之辈,正如上任西北军左都督诸葛恭,早年时看似是个不成器的糙人憨货,可到头来却只有他得以在左都督官位上善终,倒是那些看似精明的同辈武将,在数次庙堂大变中死了个干净。
片刻之后,高大道人重新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这可是富贵险中求,若是一个不慎,难免要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道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的伤口,嗓音低沉,“当年掌教真人和萧皇他们又何尝不是富贵险中求,再者说,已经到了这儿,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第八十九章 讲道理扪心而问()
萧玄将散落在地的数珠全部捡起之后,只留了一颗握在掌心,其余全部装入袖中,抬头望向漫天风雪,脸上神情再度恢复到先前无悲无喜的状态。
蓝玉和魏禁两位陪伴了两代帝王的老臣,自然心中有所猜测,只是在情况未明的情形下,谁也不好贸然开口,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各自沉默。
人生三大苦事,少时丧父,中年丧妻,老来丧子。
萧玄不能算是少年丧父,但可以勉强算是青年丧父,而且还是父母双亡,若今日之事为真,那又是实实在在的中年丧妻,只希望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不要有事,尤其是太子殿下,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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