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啊了一声,没有意外和惊讶,只有感慨和叹息。
那个救他离开碧游岛、帮他斩杀张召奴的慕容玄阴,终于要与他分道扬镳了吗?
徐北游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玉观音伸手捏住一朵海棠,轻声道:“你我这次,不问胜负,只分生死。”
徐北游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天地之间有大风起。
无数海棠花黑压压飞过,覆盖了整个天幕,仿佛要将徐北游彻底埋葬于此。
神魂之斗,无关乎自身气机体魄。
在紫府之中,可以根据自身感悟,具现化出种种在凡世根本不能用出的玄妙神通。同时也可以借助外之力,比如万千香火愿力,可以算是天时,此时玉观音将徐北游拖入自己的紫府之中,就好似是两军战于国境之内,虽然对自己会有所损伤,但却占了地利人和之便。故而此时的徐北游若是想要求胜,就只能去求天和。
当然,若是到了道门掌教秋叶那等境界,就无所谓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只消将自己在十八楼以上所看到的风景铺展开来,便可在紫府中重塑一方世界。只是这等境界还太过遥不可及,所以当那一片黑压压的海棠花飞来时,徐北游避无可避。
若说天和外力,徐北游曾经吸纳剑宗八剑的剑气神意,此时剑气不在,却还有神意。
徐北游一挥大袖,八把完全由神意凝聚而成的凛然青锋出现在他的身周。
论起紫府修为和神魂妙用,玉观音精研十余载,无疑比刚刚踏足地仙境界的徐北游强上许多,再加上她占据了地利之便,若是陷入持久鏖战,徐北游必输无疑,他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徐北游起手剑阵结青丝。
八剑交错成阵。
如女子情丝千千结。
紫府之外的现世。
正堂中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徐北游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脸上还带一抹惊讶神情。
玉观音则是端坐椅上,脸上神情平静,只是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眸。
冯朗站在门外,动弹不得分毫。
那杯热茶已经冷了,不再有雾气升腾,甚至整座正堂都已经冷到不能再冷。
第六十九章 紫府神魂决生死()
八剑结阵而斩,将漫天海棠斩落成无数破碎花瓣。
佛门有婆娑世界的神通,道门有太虚幻境之说。
两者殊途同归,都是将他人的神魂强行拉入紫府幻境之中,有些偏重体魄或是偏重气机而不重神魂的修士,骤然遇到此法,任凭你是金刚不坏之躯,还是移山倒海之气机,都难逃神魂一死,气机消散,只剩躯壳的下场。
徐北游不敢有丝毫大意,在御使八剑神意的同时,也暗自以本身剑意戒备,谨守灵台。
玉观音手中的海棠开始渐渐枯萎,漫天飞舞的海棠也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片海棠被斩落之后。
玉观音向前踏出一步。
她姓玉,却又为何被人称作观音?
只因为她生而就有观音相!
自古以来,身具观音相之人凝聚观世音法身堪称是事半功倍。
正因如此,她才被慕容玄阴看中,带回玄教亲自教导,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中,便已经踏足地仙十重楼之上,成为玄教的砥柱人物。
玉观音双手合在胸前,脚下有巨大莲台盛开,一尊百丈法身于莲台之上拔地而起。
徐北游不退反进,身形前掠,神意所化的玄冥和白虹从他身后交错而出,只见一道黑虹和白虹相互纠缠,环绕成龙卷,蜿蜒如双龙戏珠。
阴阳相合剑十九。
这一剑堪称是前二十剑中最强一剑,可以两人双剑合璧使用,也能单人独剑用出,此时徐北游以一人之力御使双剑,比起当年公孙仲谋和张雪瑶的双剑合璧也不逊色分毫。
玉观音脸色漠然,双臂平举,双手按在“龙卷”上,如同较力,丝毫不退半分。
徐北游屈指而弹。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则有一剑,一剑去又有一剑回,循环往复,故而一弹指之间就有六剑来回激射八百余次。
观音法身上激出无数涟漪,有无数白色光点飘落,如夜晚流萤。
如此持续了半柱香的光景才之后,玉观音的观音法身缩水三分之一,不过仍有六十丈之高,俯瞰徐北游如蝼蚁。
若是有愚夫愚妇看到,恐怕要以为是真正的观音娘娘降世,跪拜不止。
徐北游仰头望向好似神仙降世的玉观音,终于开口道:“装神弄鬼。”
玉观音没有开口说话,但她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再度传来,“倒是我小觑了徐公子。”
徐北游平淡道:“玉观音,你要杀我,无非是出自慕容玄阴的授意,而慕容玄阴之所以杀我,则是为他们的密谋作铺垫,至于他为何不亲自出手,我们两人之间那点香火情分算是其一,再有就是帝都城中高人无数,他若是贸然现身,怕是顷刻间引来数人围攻,哪怕他是天下第四人,也不敢说安然无恙。”
徐北游言语诛心道:“玉观音,无论事成事败,你都注定难以走出帝都城,为了一个慕容玄阴,一身地仙十楼修为尽付东流水,可是值得?长生大道俱成烟云,可是值得?余生半世就此戛然而止,可是值得?”
玉观音有了片刻的沉默,然后声音再度响起,“也未见得。”
徐北游笑着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声音,天幕上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继而黑云飞速下压。
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数不清的飞剑,密密麻麻,朝观音法身蜂拥激射。
十万飞剑,剑雨似天幕。
既然玉观音能够在此凝聚出十八楼大地仙才能修成的百丈法身,那他自然也能以大剑仙御使万剑的手段迎敌。
在此等幻境之中,两人心之所念,便可用出超越自身实际境界修为的神通手段。
剑幕漫漫,遮天蔽日。
观音法身双手合十,身上骤然绽放出无量之光芒,任由数万飞剑层层蜂拥激射,在白色光芒中尽皆消融,又是数万飞剑之后,才堪堪突破白光,近得法身。
近万飞剑与法身相触,如大雨落东湖,荡漾起层层涟漪无数,更是有叮叮咚咚之声连成一线。
在这方黑白天地中,一时间天昏地暗,白芒乱舞。
十万飞剑悉数毁去之后,观音法身再度缩水一半,大约只剩下三十丈之高。
不过不知何时,原本洁白如玉的白色莲台笼罩了一层翻滚不休的黑色雾气,而且这层雾气还在不断上升蔓延,很快将整个观音法身笼罩其中,白衣观音在一转眼的功夫变为通体漆黑之色,浑身上下充斥着有违天道的压抑气息。
脚踏巨大莲台法座的玉观音张开双手,黑气在在她的头顶凝结出一顶墨玉冠冕,而随着玉观音的动作,脚下莲台燃起熊熊黑焰,原本宝相庄严的脸庞上更是浮现出一个狰狞的可怖神情,似要择人欲噬。
佛魔一线。
原本缩水至三十丈的法身再度拔升至近百丈之高,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徐北游,开口时,已经不是玉观音的声音,而是好似数个人混合在一起的重音,“徐北游,你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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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仰头望向这座漆黑的观音法身,轻笑道:“真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了?”
玉观音没有应声,也许是觉得徐北游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她缓缓垂首,低声道:“摩醯首罗天之陀罗尼能如其胜妙之意。”
这句话乃是用宝竺国的梵语说出,声调如情人之间极乐时的低吟私语,撩人心魄,惑人心神。即使是徐北游也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起了以前种种。
最是让他不能释怀的,也最是让他不能忘怀的,还是那个背着剑匣的老人。
这一抹致命恍惚,让徐北游的八剑结阵出现了一丝不可弥补的破绽,玉观音的佛掌顺势压下。
一时间天幕上尽是黑色火焰,随着佛掌一起下压,当真是“大难”临头。
就在此时,有一名老人的身影飘然而出,满头白发,一身黑袍飘摇不定。
他曾经谋划草原之事,以一己之力抗衡萧皇和秋叶联手,虽败犹荣。
他也曾于剑宗为难之际,孤身一人奔走世间,最终博得一个“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偌大名声。
他曾带着那个名叫徐北游的青年,走遍西北,远赴东北,最终横渡东海,前往碧游岛。
最终,他单人只剑,与道门掌教真人秋叶战于碧游岛莲花峰上,虽千万人吾往矣。
老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轻一招,玄冥一剑飞入他的掌中,酣畅颤鸣。
其余七剑也微微颤动,如人恭敬行礼。
直至如今,徐北游只是剑宗首徒,张雪瑶也只是剑宗代宗主。
他才是实至名归的剑宗宗主。
徐北游嗓音微微颤抖,沙哑道:“师父。”
第七十章 未央一剑斩观音()
徐北游望着老人的背影,心情激荡。
他没想到,在此时此地,能再次见到师父。
至于师父公孙仲谋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他也有几分所测,此处幻境有类似于“心想事成”的玄妙,而玉观音以玄教秘法引出了他心底关于师父的回忆,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使得冥冥中公孙仲的残念谋借助幻境之力在此地现身。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玄冥横于身前,一字一句道:“北游,为师再授你一套长生剑。”
然后,徐北游和玉观音几乎在同时感知到一股不断攀升的浓郁剑意。
玉观音下压的佛掌在气机牵引之下,竟是随之凝滞一顿。
虽然随后佛掌已是瞬间挣脱开这股气机牵引,但是就在这刹那间,公孙仲谋的身形已经拔地而起。
一剑东去,黑虹挂空。
这一剑在漫天黑炎中披荆斩棘,硬是斩出一条“通路”。
随后长虹去势不减,其剑气凌然,其势摧枯拉朽,直奔足有百丈之高的法身。
玉观音不作理会,双掌仍旧下压。打定了主意即使硬抗公孙仲谋一剑,也要先将徐北游彻底镇压。
持剑长掠的公孙仲谋闭目默念道:“止戈。”
九寸剑芒在长虹前端骤然绽开。
长虹将观音法身穿心而过。
观音法身的百丈身躯开始剧烈震动,下按的双手猛然停止。
公孙仲谋轻声道:“枯心!”
玄色剑芒大盛,立在火莲之上的观音法身胸口轰然炸裂开来,从中涌出无数黑色火焰,火雨漫天,现世中,玉观音的胸口上出现了一个同样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不过她仍旧是闭着双眼,不曾睁开。
幻境中,天上的黑炎几乎蔓延成一片火海,百丈观音法身沉寂片刻后,表面出现了无数道细微裂纹,无数黑炎从裂纹中喷涌而出。
公孙仲谋大喝一声:“寂灭!”
轰隆一声,巨大的观音法身在火海中轰然坍塌,无数黑炎从观音法身体内流淌开来。不过没了观音法身的支撑,这漫天黑炎也就成了无根之木,在从空中落下后缓缓消散。
仿佛一场浩大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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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复归黑白二色,再无百丈法身,一轮明月悄然出现,银白的月光从空洒落。
浑身鲜血的玉观音从空中落下,月光笼罩身上,被吸纳入体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各处伤口。
手持玄冥的公孙仲谋出现在徐北游身前不足十丈处,面无表情。
徐北游有些失望,眼前的师父只是残念所化,与本人相较,太过木讷,就像一尊泥塑木偶。
玉观音伸出两指捻起一缕月光,轻轻一挥,月光竟是化作一柄长刀,平静道:“我只能维持这方幻境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剩下的光景不多了。”
说罢,玉观音踏出一步,双手握刀。
下一刻,玉观音挥动手中月光长刃,一抹璀璨亮光升起。
一轮小型圆月在玉观音身后缓缓升起,与夜空中皓月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公孙仲谋举起手中玄冥。
徐北游心中一动,伸手握住白虹,与师父并肩而立。
玄冥和白虹两剑,在时隔一甲子之后,再度双剑合璧。
一道玄色长虹和一道白色长虹纠缠在一起,一正一反,一阴一阳,合为一道剑气龙卷,横空出世!
剑十九。
比起先前徐北游独自一人用出的剑十九,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不见徐北游和公孙仲谋二人,只见剑气肆虐乱舞。
方圆数里之内,以这条剑气龙卷为中心,无数细微剑气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剑气的海洋,而剑十九则就是在海中兴风作浪的孽蛟,任是眼界再粗浅狭隘的普通人,也能看出,若是被这一剑落在身上,定然是尸骨难存的凄惨景象。
玉观音双手握刀,抬起头望向那道剑气长龙,如沙场上冲锋的甲士一般开始持刀狂奔。
她每一步落下,都会伴随着一次地面的轻微震颤,而且在他的身后还留下了一个个三寸深的漆黑足印,奔跑路径清晰可见,就是一条没有半分偏移的直线。
剑气如龙?那手中之刀可斩得蛟龙否?
自然是斩得的。
玉观音在与剑十九还有十丈距离的时候,双脚在地面上猛然踩出一片裂纹后,身形拔地而起,手中长刃如同月光一般斩下,身后悬浮的那轮皎洁圆月刹那间光华大放,几乎要盖过当空明月。
一刀斩蛟龙。
剑十九烟消云散。
不过不见徐北游,只有手持双剑的公孙仲谋一人。
一刀落下,杀机肆意。
公孙仲谋的身形瞬间飘摇不定。
老人木然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望了眼手中的玄冥和白虹双剑之后,就此烟消云散。
徐北游出现在不远处,过去种种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一闪而逝。
他毫不遮掩脸上怒意,浩然剑气冲霄而起,抬起手掌,缓缓说道:“上官师伯去时,曾经留有一剑。”
徐北游深吸一口气,八剑神意悉数汇入体内,沉声道:“未央。”
这方黑白天地的上空,黑色苍穹轰然破碎,有金光洒落。
金光之中先是探出一截剑尖,继而剑尖向下垂落,其后的剑身也从金光之中缓缓出现。
然后明月被一分为二,一把古剑破开云雾,下落直坠大地。
徐北游右手虚握,似是在手中有一柄无形之剑,指向玉观音,“未央一剑,杀得你玉观音否?”
玉观音抬头朝空中望去,虽有相隔距离甚远,但仍旧是感受到一股古拙浩大的剑意,几欲让她站立不稳。
徐北游不欲多言,右手当头劈下。
一剑破空。
天地变色。
这方黑色天地顿时支离破碎,天空、大地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出现无数的裂纹。
徐北游又是一剑。
这方摇摇欲坠的幻境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破碎。
玉观音最后看了徐北游一眼,无悲无喜。
现世中,一阵刺骨夜风吹过,吹落了屋顶上的偏偏残雪。
徐北游脸上的一抹惊骇表情缓缓敛去,又有一抹恍惚,仿佛一个大梦之人刚刚醒来。
他环顾四周,帝婿府的正厅中云淡风轻,身后的冯朗满脸惊疑不定,不知刚才是梦是真。
徐北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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