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云低着头,眼泪涌出眼眶。
即是难过,也是愧疚。
她当然记得那位背着剑匣的老人,如果不是那位老人,她早已死在了崇龙观中。
虽然拜堂堂掌教真人为师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她仍是心怀愧疚之心。
徐北游轻声道:“让开。”
齐仙云没有动。
徐北游绕开她,深深看了知云一眼后,大步离去。
第三十九章 晚来落雪一声谢()
徐北游没回韩瑄的府邸,而是去了距离韩府不远的一座府邸。
这是两人的“婚房”。
虽然公主成亲被称为“下嫁”,但终究还是嫁人,徐北游不是做上门女婿,自然不能住到公主府上,所以皇帝陛下赐下一座府邸,原本是前朝陵安公主的府邸,与正在改建的齐王府相去不远,待到两人成亲之后,徐北游便要从韩瑄的府中搬入此地,算是另立门户,成家立业。
萧知南对自己的新家兴趣极大,这几天一直在这儿亲自监督改建事宜,当徐北游过来的时候,面上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可心思细腻的萧知南还是一眼看出些许不寻常意味,不过她没有多此一举地开口相问,而是带着徐北游在新家中悠悠漫步。
两人绕过影壁,过了月亮门,往后府行去,萧知南稍稍走在前头,轻声慢语地给他介绍这座府邸,徐北游跟在后头,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走到后府,这里不出意外也有一方人工开凿的湖泊,萧知南停下脚步,驻足望着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泊,道:“南归,你知道陵安公主是谁吗?她是前朝大郑神宗皇帝的妹妹,后来又嫁给了安国公为继室,再后来,她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萧瑾。”
徐北游问道:“魏王萧瑾?”
萧知南点头道:“大郑朝的安国公就是我大齐的武祖皇帝,萧瑾是皇祖父的异母兄弟,也是我的叔祖,他这个人,被人说是生而知之的谪仙人,前知五百载,后知五百载,我不知是真是假,我只知道他是个被皇祖和父皇两代人视作心腹大患的人。”
徐北游好奇道:“陛下把魏王母亲的旧邸赐给我们,难道有什么说法不成?”
萧知南摇头道:“也许有,但是我没看出来。”
徐北游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初见你时,你跟我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当时不解其意,后来我开始读书,一直到现在也是,不求甚解,只求皆有涉及,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将各大经史典籍读了一遍,受益良多。”
萧知南笑道:“读书使人明志,这话说的一点不错,不管是纯粹文人也好,还是赳赳武夫也罢,多读一些书,无论是史书,还是圣人典籍,哪怕是杂家,都没有坏处。”
徐北游嗯了一声。
将整个府邸走马观花地大致走了一遍后,天色已经昏暗,徐北游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萧知南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不再遮掩的温柔。
徐北游伸手握住她的手,脸上终是有了点笑意。
从偏门出来,早有马车等在这儿,两人相携同上了马车。
刚才一直走着还不觉如何,进了马车之后就觉得有些寒意,披着披风的萧知南捧起一只小小的手炉,呵出一口淡淡白气。
徐北游坐在一旁,双手置于膝上,缓缓说道:“知南,我今天见到齐仙云了。”
萧知南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位道门骄女”徐北游犹豫了一下,“行事的确有些霸道。”
萧知南笑道:“我去齐州的时候,刚好她在齐州道门养伤,那时候我们两人也见过一面,没什么实质结果。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我是河中的鲤鱼,逃不出水的樊笼,她是天上的飞鸟,也注定不能入水,我们两人就算偶有交集,也注定难成好友,说到底,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徐北游笑了笑,“就像我与凌云一般,我在豫州见到了这位掌教亲传弟子,有过一番交手,谈不上惺惺相惜,但最起码不让我讨厌,可惜也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谋。”
萧知南问道:“既非同道之人,齐仙云找你什么事?”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是知云的事情。”
萧知南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更没有再在此事上多言什么。
她也相信徐北游可以处理好此事,让彼此双方都不留芥蒂。
两人各自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徐北游扶着萧知南走下马车。
“端木睿晟找过你了?”萧知南轻声问道。
“嗯。”徐北游点点头道,没有否认。
“他开出什么价码?”萧知南直截了当地问道,没有半分讶异,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她生在帝王家,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她本就天资聪颖,对于这些事情看得远比常人透彻,端木玉即是端木睿晟的老来得子,又是独子,端木睿晟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那么舍下老脸相求于徐北游也在情理之中。
徐北游摇头道:“我拒绝了。”
萧知南从披风中伸出双手,替徐北游整了整衣襟,柔声道:“南归,我不在意端木玉的死活,也不在意那些想要我命的人,我在意的是眼前之人,如果能用端木玉的一条性命换来你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赚到了,你尽管放手去做,不用太过在意我的想法。”
徐北游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萧知南缩回手,问道:“肯定是萧白说什么了吧?”
徐北游摇了摇头,笑道:“没有。”
萧知南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道:“如今的局势不比当年乱世,朝廷和道门联手在世间订立了无数大小规矩,在这些规矩的压制下,修士们很难为所欲为,当然,那些站在无数修士巅峰的大地仙们不在其列,如果大剑仙上官仙尘没有死在那场定鼎之战中,如今的剑宗肯定是另外一番光景,所以你想要效仿他走过的路,从根本上来说,不算错。”
说到这里,萧知南停顿了一下,稍稍加重了语气,继续道:“还是将你与大剑仙相比,大剑仙在二十岁的时候剑道小成,之后被当时的剑宗宗主许麟压制,不得不蛰伏二十年,剑道大成之后,又被道门老掌教紫尘压制,再次蛰伏二十年,剑道终至圆满,无敌于天下,以上官仙尘犹胜谪仙大材的天纵之资,仍是用了前后六十年的时间才能登临天下,所以你当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徐北游感慨道:“是啊,如果能给我四十年的时间,不,只要给我二十年的时间,我就能让如今的剑宗翻天地覆。”
萧知南轻声道:“当初公孙先生在辽王府见我,让我不要过早把你牵扯进浑水中,想来就是为了让你足够的时间去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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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没有说话。
萧知南柔声道:“现在公孙先生已经不在了,你要独自扛起这副千钧重担,我不想拖累你。”
徐北游伸出双手扶在她的肩上,低头凝视着她那张没有半分瑕疵的面容,缓缓道:“谢谢。”
第四十章 御苑宴饮巷中谈()
承平二十二年的冬天注定极为热闹,皇帝陛下在御苑宴请后建国主完颜北月,诸王及众大臣作陪。又召见诸多青年才俊,各路青年才俊各自出手较技,以论高低。
这次赴宴的众大臣中,有当朝首辅蓝玉,也有当朝次辅韩瑄,以及刚刚返回帝都不久的大都督魏禁,早在先帝在位时,此三人就是庙堂的三大柱石,几十年后,韩瑄东山再起,庙堂上仍是这三人,而且除了韩瑄之外,另外两人更是当之无愧的高手,蓝玉不用多言,天机榜排名第六之人,大都督魏禁若非在南疆战事中与巫教大长老祝九阴两败俱伤,也有登榜实力,再加上高居天机榜第三的完颜北月,第九的张百岁,第十的赵青,竟是几乎囊括天机榜的半数人物,可见朝廷的实力是如何雄厚。
在这些高人面前,各路年轻才俊们俱是收敛了自己平日里的傲气,按照规矩依次上场,少不得要被赞赏几声“后生可畏”,可惜那位韩阁老的公子似乎因为婚期将至的缘故,并未出现在现场,最后是道门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齐仙云拔得头筹,被皇帝陛下钦赐下一件宝物,不禁让人又要感慨几句,若是这位徐公子在这儿,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另外有细心之人发现,暗卫府掌印都督端木睿晟也未出现在此席上,是圣心已失?还是另有其他安排?
没人敢继续深思下去,端木睿晟自承平元年升任暗卫府掌印都督以来,扎根暗卫府二十年,屹立庙堂五十年,虽然比不上蓝玉,但也是一棵不可小觑的大树,绝不是说倒就倒,若是陛下真有心思要动一动这位暗卫府掌印都督,定要先除其羽翼,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就算这棵大树真倒了,还不知要砸死几个倒霉的替死鬼。
在帝都外城中的一条僻静小巷中,停着一辆漆黑色的马车,马夫已经不知去向,只有拉车的骏马轻轻打着响鼻。
一名年轻人出现在巷口,锦衣玉带,与周围的这方环境格格不入,朝着马车缓缓行来。
当他来到马车一侧时,车厢车窗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拉起,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庞。
“端木都督。”徐北游停下脚步,望向车厢内的老人。
“徐公子想通了?”端木睿晟放下车帘,向后靠在车厢的厢壁上,“请上车吧。”
徐北游登上马车,撩起车帘弯腰进入车厢。
车厢内,两人对坐。
端木睿晟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似乎是因为端木玉的事情而身心俱疲,直接开门见山道:“徐公子,你有几成把握拔除小儿体内的诛仙剑气?若是有十成把握,我不介意将吴乐之双手奉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是堂堂的暗卫府掌印都督端木睿晟也不例外,为了自己的老来得子,不得不放下一品大员的架子,向徐北游这个小辈妥协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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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的态度大体算是不卑不亢,平心静气道:“端木都督,张召奴都已经死了,吴乐之是死是活与我并无太大关系,我只想要他手中的五毒剑。”
端木睿晟平静道:“五毒剑并不在吴乐之的身上,但我可以保证,他一定知道五毒剑的下落。”
徐北游说道:“端木都督的意思是我还要再跟吴乐之做一笔买卖,那么如此一来,我与端木都督的这笔买卖似乎不太划算。”
“帐不是算的。”端木睿晟摇头道:“与吴乐之做买卖,可能知道五毒剑的下落,也可能不知道,可如果没有吴乐之,就一定找不到五毒剑。”
“端木都督如此笃定非吴乐之不可?”徐北游挑了下眉头。
端木睿晟神色平静道:“还有一点,你若是硬生生逼死了小儿,那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徐北游轻笑一声,“难道我救回了端木公子,端木都督就会跟徐某一笑泯恩仇?”
“不一样。”端木睿晟摇头道:“只要人没死,那就还有转圜余地。”
徐北游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两人的底牌都已经亮出,徐北游要五毒剑,端木睿晟则是要保住端木玉的小命,已经无甚可以试探的,无非是看谁再退一步而已。
徐北游忽然问道:“我很好奇,吴乐之怎么落到了暗卫府的手中。”
端木平淡道:“其实也是偶然所得,张召奴身死之后,吴乐之和张道朔两人逃离江南,途中不知因为何事,两人开始内讧,最终结果是张道朔身死,吴乐之重伤,然后遇到了江南暗卫府的人,江斌将吴乐之擒拿之后,秘密送入帝都,如今正关押在白虎堂的诏狱中。”
徐北游不置可否,再问道:“不知都督大人是否听说过鬼王宫?”
端木睿晟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道:“老夫有所耳闻,不过关于此宗门之事,主要是由天策府负责,天策府素有拱卫皇室之责,地位特殊,外臣不得随意结交,哪怕老夫是暗卫府掌印都督,也不好过问太多,所以算不上知之甚详。”
徐北游点点头,道:“我倒是在偶然的情形下与这个宗门有过几次交集,很是惊叹于这个宗门的势力之大,几乎可以媲美如今的天机阁,就是比之鼎盛时期的剑宗也相去不远,无非是少了一位大剑仙而已,当吴乐之和张道朔失踪时,我下令剑气凌空堂全力搜寻二人,不敢说将偌大一个江南掘地三尺,但也应是无所遗漏,最终只找到了张道朔的尸体,所以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鬼王宫出手将吴乐之掳走了呢?”
徐北游望向端木睿晟,“端木都督以为任何?”
端木睿晟平静道:“徐公子这个想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北游没能从端木睿晟这只老狐狸的脸上看出半点端倪,只能把话题转回来,说道:“那就请端木都督于三日后带着端木公子和吴乐之去家父府上,徐北游在此恭候大驾。”
端木睿晟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心情大好的同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压在心头上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徐北游,心中又涌起淡淡的古怪感觉,这个年轻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东西?
不过端木睿晟一想到那人这些年来的谋划从未失手,一贯神机妙算,也懒得去杞人忧天。
徐北游道了一声告辞,起身离开车厢。
两年前,他还是个被一柄绣春刀压在地上起不来的年轻人,两年后,他已经可以暗卫府掌印都督平起平坐,讨价还价。
如今的徐北游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锋芒,努力去做一个“君子”,也许当他成为一个“君子”,不再蝇营狗苟,也就是他登临天下之时。
端木睿晟放下车帘,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车夫悄无声息地出现,赶动马车朝巷口驶去。
徐北游则是与马车相背而行,一步一步地走向另外一个巷口。
第四十一章 言语之中风欲来()
御苑中的宴饮逐渐进入尾声,诸位年轻俊彦被皇帝陛下赐座入宴。
凌云、齐仙云、知云、赵廷湖、陈陌灵、金蝉、颜如玉、萧元婴等人悉数在席,皇帝陛下笑言在座诸位都是我大齐栋梁,特赐下玉带。
按照大齐律制,皇帝天子所用玉带为二十四玉,太子次之,为二十三玉,亲王再次之,二十二玉,郡王二十一玉,国公二十玉,列侯十九玉,伯爵十八玉,子爵十七玉,男爵十六玉。
爵位之下为诸大臣,超品如三公之列为十八玉,正一品十七玉,从一品十六玉,正二品十五玉,从二品十四玉,正三品十三玉,从三品十二玉。
玉带规格不可有半分逾制,韩瑄官位是正一品,但身上却还有明英公的爵位,故而所用玉带为二十玉;大梁城之盟后,大齐皇帝与后将国主定下兄弟盟约,故而完颜北月所用玉带与萧玄等同,都是二十四玉;徐北游成亲之后,帝婿身份等同列侯,可用十九玉玉带。
这次赐下的玉带根据个人身份不同又有差别,陈陌灵、金蝉、颜如玉等人为十二玉,萧元婴、赵廷湖、知云、凌云等人十三玉,齐仙云最高,被赐下十四玉玉带。
赐下玉带之后,这场御宴就算告一段落。
当今天子与后建国主率先离去,其次是诸王和众大臣根据各自关系亲疏三三两两离去。
萧玄与完颜北月并肩而行,萧玄淡笑道:“道门掌教真人与先帝是至交,朕本想向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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