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楼空之后,徐北游望向仍旧如临大敌的张竹,微笑道:“这位老前辈不必默运气机了,徐某没有动手的意思,当然,若是老前辈打算出手,那另当别论。”
张竹沉声道:“公子剑意不俗,剑气凌厉,老朽没有十足把握应对,不得不慎重以待。”
徐北游逐渐敛去笑意,淡然道:“说到底,老前辈还是怕徐某占了先手,那么徐某也就托大一回,任由老前辈出手一次,如何?”
老者微微皱眉,“分出高下?”
徐北游平静道:“生死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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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竹肯定了先前心中所想,眼前这位徐公子果然走了以战养战的路数,若是生死相搏,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过既然他让自己主动出手,那么大可放手一试,毕竟剑修擅攻不擅守,若是失了先手,难免就要大打折扣。
张竹的资质根骨不可谓不高,在没有太多机遇的情况下,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说明很多,哪怕是昆山宗主张召奴,也是胜在得了上古炼气士的机缘,若是没有这份机缘,说不定还不如张竹。
张竹看了眼身后的燕王,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身形一个稍稍停顿之后,朝着徐北游狂冲而去,气势如虹。
地仙境界修士交手,若是全力施为,休说一栋小小的秋实居,就是将整条街道毁去也非难事,可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谁也不敢恣意妄为,都是刻意压抑了自身气机,于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
张竹在壮年时,算是佛武双修,武道体魄加上佛家金身,单凭一双肉掌就能破开牧棠之护卫的刀气,若是贴身近战,他有三成把握让这位徐公子饮恨于此,五成把握将其击败。
当然,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主动痛下杀手,毕竟两人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有一出手就不死不休的道理。
瞬息之间,张竹近身到徐北游的身前三尺。
徐北游仍是负手而立,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张竹蓦然升起一股怒气。
这个后辈太过目中无人!
本意只是试探一番的张竹索性化掌为拳,朝着徐北游的面门炸出。
既然你如此托大,那我也不客气,倒要看看你能强撑到几时?
就在张竹的拳头马上触及徐北游的额头时,张竹脸色骤变,猛然停下身形,上身向后后仰,似乎躲过了什么,然后整个人向后倒滑而出,瞬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见这位昆山宿老不断辗转腾挪,仿佛正在面对一把无形之剑,反观徐北游,仍旧是老神在在,负手而立。
在场之人都没能看出徐北游是如何出手,就连同样是地仙境界的牧棠之也不例外。
张竹一退再退,一直退到萧隶的身前才止住身形。
徐北游没有得寸进尺地趁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以两指在眼前轻轻抹过。
张竹的脑袋猛地一个后仰,眉心处出现一条血流不止的血痕。
论体魄坚韧,张竹远胜于同境界的地仙修士,论气机浑厚,也不逊于他人,可是那道剑气仍是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他的护体罡气,在他的体魄上留下一道深刻痕迹,而且张竹还有一种隐隐感觉,这位徐公子似乎还留有余力,方才他若是全力出手,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被顷刻间重伤。
这并非是因为张竹修为不济,而是因为他面对的是斩杀地仙无数的诛仙剑气,当年上官仙尘鼎盛之时,号称佛门四大金身也可一剑斩之,以周铜近乎十楼的体魄修为,再加上身上的玄甲,面对诛仙仍是难以抵御,张竹境界尚且不如周铜,又是不防之下,受挫也在情理之中。
“好一个徐公子,本王领教了。”萧隶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
张竹深深看了眼笑意浅淡的徐北游,也随之而去。
第二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走出门外,萧隶脸上的一切怒意都消失不见,平静问道:“张老,那徐北游是什么修为?”
张竹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地仙五重楼的境界无误,若是单以境界而言,算不得太过惊人,可那一手诛仙剑气实在太过骇人,老朽不防之下仍是吃了个大亏,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是剑宗压箱底的手段,有此威力也在情理之中。”
萧隶笑了笑,“若是以前,本王还真与这个徐公子好好计较一番,不过当下不比往常,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不要再生是非了。”
张竹轻声问道:“辽王那边?”
萧隶淡然道:“既然是给陛下演戏,自然要把戏做足了,若是没有徐北游搅局,牧棠之今天就会完全舍了自己的脸面,只有这样,陛下才会相信我们两人是真的交恶,不得不说,这位辽王是个人物。”
萧隶顿了一下,轻笑道:“不过有了这位帝婿的搅局,反倒是把戏做得更真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张竹轻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就怕假戏真做。”
萧隶不置可否,登上马车,张竹与一众护卫骑马随行。
车厢中,萧隶闭目养神,忽然说道:“谁能想到张召奴竟然栽在这么个年轻人的手上。”
马车外的张竹淡然道:“说到底还是张召奴太过自大,真当公孙仲谋死了之后就江都无人,那地方可是让慕容玄阴和太乙救苦天尊先后铩羽而归,又何况他张召奴。”
萧隶睁开眼睛,盯着车厢顶,“当初张召奴跟本王提过这个事情,认为经过慕容玄阴和太乙救苦天尊之事后,江都三大宗门已经元气大伤,尤其是剑宗,更是只剩下半条命,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绝不能给它们缓过气来的功夫,不如行险一搏,即使事败,他也有八成把握安然脱身。”
张竹平静道:“定鼎一战之后,江都三大宗门的高手损失大半,早已不复当年鼎盛,只剩下三个女子当家,老朽勉强算是三个女子的同辈人,平心而论,这三位女子的修为兴许不算顶尖,但身上那些错综复杂的干系,却是让道门掌教真人秋叶都要头疼几分,张召奴贸然过去,想要以力服人,就算没有徐北游联合慕容玄阴在长乐亭出手,也会引来其他人出手干涉。”
萧隶沉沉一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竹忽然说道:“殿下,齐王已经动身了。”
萧隶冷笑道:“看来萧白要赶在她妹子定亲之前赶到帝都了,还真是兄妹情深,若不是齐阳大婚,他怕是要等到年关才到帝都,然后让我们这些藩王对他行臣子之礼,直接定下君臣名分。”
如果说萧隶与牧棠之只是作戏,那么他与萧白之间就是实实在在的利害之争了。
张竹没有作声。
萧隶揉了揉额头,放低了声音,“演戏要演足,原本应该是牧棠之吃个大亏,现在换成了我,那么按照接下来的套路,就该闭门不出了,回府。”
客栈这边,牧棠之让人将重伤的两名护卫送走之后,与徐北游一起去了二楼的隔间。
一直等在这儿的萧知南起身相迎,“见过牧王兄。”
牧棠之笑道:“我说徐贤弟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原来是佳人相伴。”
萧知南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分而落座之后,牧棠之说道:“上次与你们二人相见,还是在我府上,转眼之间已经两年匆匆而过,当时的情景还仿若昨日一般。”
萧知南笑道:“上次去东北,还要多谢牧王兄的盛情款待,这次王兄来帝都,也要小妹略尽地主之宜才是。”
牧棠之看了徐北游一眼,打趣道:“心意我领了,不过君子当成人之美,齐阳妹妹还是多陪陪徐贤弟吧。”
平日里一向沉稳有静气的萧知南脸色微红,低下头去。
徐北游轻咳一声,帮她解围道:“殿下怎么与燕王起了争执?”
牧棠之淡笑道:“都说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我与萧隶互不相让,都不愿退让一步,自然就闹到了这般田地,说到底不过是意气之争罢了。徐贤弟你不也是如此?我刚刚入城不久,可就听说了你在秋台的事情。”
徐北游一笑置之。
牧棠之轻笑道:“上次分别时,我告诉南归,知南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当今的齐阳公主,还问南归想不想抱得美人归,南归当时回答我说天家贵女,不敢奢求,如今你们俩却是好事将近,可是瞒得我好苦。”
其实牧棠之心底也颇为唏嘘慨然,早就知道世事无常多变,却没想到如此出乎意料之外,在公孙仲谋身死之后,他本以为徐北游这年轻人要淹死在深不见底的江湖之中,没想到他不但在江湖里活了下来,而且还成长为一条翻江大蛟。
牧棠之看了眼这个已经让他看不太透的徐北游,虽然不确定徐北游最终能走到哪一步,但就目前而言,马上成为帝婿的他已经有了拿起公孙仲谋留下的香火情分的资格,更何况在他身后还牵扯到一位可以左右庙堂局势的韩阁老,若是能通过徐北游这条线来交好于韩瑄,对于他这个处境日渐艰难的异姓王来说,无疑是一桩大大的意外之喜。
如今看来,此事大有可为。
徐北游笑了笑,说道:“当初先生还未起复为当朝次辅,门不当,户不对,自然不敢奢求,再者说了,当时我就是个无名小卒,一穷二白,连聘礼都付不起,怎么敢想着迎娶知南,娶回家来让她跟着我吃苦不成?”
萧知南作势欲打,“难道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子?”
徐北游赶忙亡羊补牢,“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算你愿意跟我吃苦,我也于心不忍,总要在外头混出个人样来,要不怎么好意思登门求亲,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认可。”
牧棠之趁机起哄,提议让徐北游自罚三杯。
徐北游也不扭捏,干脆利落地斟满三只酒杯,一饮而尽。
有了酒之后,桌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牧棠之有意交好,徐北游也乐得与这位辽王殿下续上师父结下的香火情分,再加上萧知南有意无意地在两人之间穿针引线,一顿饭算是吃的其乐融融。
牧棠之告辞离去之后,萧知南轻声道:“这次行事冲动了。”
徐北游平静道:“是啊。”
“也是我看走了眼,人生如戏,到底是小觑了这位王兄和那位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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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算有得有失,张召奴的尸体还在江都,我跟燕王之间注定难以和解,倒不如趁着此事交好辽王。”
第二十九章 杯茶之间论得失()
深秋入初冬。
立冬时节,大约是今年的第一场细雪,飘洒而落。
细碎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上、屋檐上、树上、墙头上,使整个帝都都铺挂了一层淡淡的素白,如披丧服,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帝都城外的驿路上,积雪已经扫净,整条驿路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发黑,直直通向东江大运河的码头。
春秋末年,吴国为北伐齐国争霸中原,在江都附近开凿了一条引大江之水的运河,史称邗沟,以后历朝历代在此基础上不断向北向南发展、延长,尤其经大楚和后建二次大规模的扩展和整治,到大郑朝时,基本连通江都和东都,故称东江大运河,到了大齐朝时,虽然东都被改名为帝都,但运河仍是保留旧名。
东江大运河横穿两都、四州、十一府、二十三县,长约三千六百余里,江南产粮占天下的三分之二,全仰仗此河才能将粮食运往帝都,所以此河堪称是整个帝国的命脉。
四州之中,自然也包括齐州,所以此番齐王入京,就是走了水路,由东江大运河乘船北上。
帝都城内风传齐王萧白将于今天入城,一时间将诸王入京之事推向了顶峰,尤其是传闻萧白此番入京就要彻底坐实皇储身份,更是让帝都城内的气氛有些云波诡谲的意思。
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宗室勋贵,都在等着这位诸王第一人,或者说未来的太子殿下抵达京城。
落雪即是蝉尽,可在这个初冬时节,帝都城内却一反常态地想起了无数蝉鸣。
寒蝉凄切。
东江大运河码头,一支浩大船队缓缓靠岸。
船上一杆杆黑色的“齐”字王旗在飞雪中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当年定鼎一战之后,还是齐王的萧煜和异母兄弟萧瑾就是从这儿登岸,亲自扶着其父武萧烈的灵柩返回东都。
当年也是落雪,也是白茫茫一片。
当那个消息传来时,整个东都尽皆缟素,在这个本该庆祝齐王殿下凯旋的日子里,东都城不见半分喜色,处处挂白幡,与白雪相映,格外凄凉。
风雪如晦,以蓝玉和徐林为首的满城权贵身着白衣出城三十里,尽数立在码头前,对着灵柩三拜九叩首。
转眼间五十余年匆匆而过,又是一位齐王乘船到此。
此时的甲板上有两人凭栏而望,其中一位大概不惑年纪的中年人身着青色儒衫,头戴方巾,胸前三绺长须,相貌清奇,神态儒雅。另一人应该只是而立之年,身着一身玄黑蟒袍,腰束墨色玉带,满头黑发以一支墨玉簪子束起,整个人威武不凡,不用多言,能如此穿着打扮的,唯有这支船队的主人,齐王萧白。
萧白双手负在身后,轻声问道:“先生,在承平二十一年我去江都的时候,你曾给我说过得失,今日入京,可还要再论一论得失?”
中年儒生说道:“若是殿下愿意听,那我就说上一说。”
萧白笑道:“洗耳恭听。”
中年儒生手中凭空出现一个茶杯,杯中又凭空生出满满茶水,热气升腾。
“第一得,自然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皇储之位,有了正统的皇储名号,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储君,哪怕是其他藩王,见到你后也要自称为臣,如此有了君臣之别,早早定下君臣名分,日后你要登临大宝,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第二得,则是在于韩瑄,这是陛下给殿下做的选择,世人皆知将齐阳公主是殿下的同胞妹妹,陛下将公主殿下嫁给韩瑄的养子,那便是将殿下放在了韩党的大船上,日后殿下登临大宝,今日的韩党中人就是殿下的庙堂砥柱。”
“第三得,在于那个名叫徐北游的年轻人,此子年纪轻轻就能有今日之成就,只要不中途夭折,那么注定前途无量,今日他与齐阳公主结为秦晋之好,先天与殿下亲近,只要殿下多加拉拢亲近,那么日后他便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中年儒生顿了一下,说道:“第一得是名分,得利于眼下,第二得是人心,得利于后十年,至于第三得,恐怕要等到殿下真正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才能显现成效。”
萧白未置可否,问道:“说完了得,那么失呢?”
中年儒生将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倾倒许多,说道:“第一失,储君也是君,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朝廷里有了两个君,自然要引起陛下的些许忌惮和提防,想来殿下也听过二龙不相见的说法,殿下得了这个储君之位,却失了陛下的信任,正如前朝张江陵所言,如入火聚,得清凉门,其中冷暖,只有殿下自知。”
萧白点了点头,“天家无亲,情理之中的事情。”
儒生又将茶杯中的茶水倾倒少许,然后继续说道:“第二失,在于齐州,殿下经营齐州多年,根深蒂固,若是陛下将殿下封为太子,那么殿下就要离开齐州入京,虽说殿下入主东宫之后仍旧能遥领齐州,但终究还是比不了亲自坐镇齐州,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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