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上了岁数的女子,百无禁忌。
徐北游呐呐不知所言。
好在秦穆绵只是随口一说,接着就转而问道:“南归,你跟秦姨说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萧家丫头?”
徐北游有点摸不准秦穆绵是以什么立场来问这个问题,是林太后的对手?还是萧家的皇太妃?若是后者,萧知南也算她的孙女,这番问话就有点娘家人的意思了。
最后徐北游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喜欢是肯定喜欢的,毕竟她乃倾城之姿,又极是聪颖,很难有男人能对她不动心,我不是断情绝欲的圣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喜欢是一回事,喜欢得多深又是另外一回事,想来她也是如此,我们两人之间最多就是互相欣赏,谈不上如何刻骨铭心。”
秦穆绵轻声问道:“我记得你在去江都之前与一个叫知云的小丫头关系不错。”
徐北游点头承认。
秦穆绵接着问道:“那她人呢?”
徐北游轻声道:“去了道门,拜了秋叶为师。”
秦穆绵轻轻叹息一声,没再继续追问下,不知是失落还是失望,“你和萧家丫头都是聪明人,也是一路人,我预祝你们夫妻二人日后能鹏程万里,不要辜负了今日的一番心思”
气氛骤冷,徐北游默然不语。
两人继续前行,走了三天的功夫,快要走出燕州时,秦穆绵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进帝都后会先去韩瑄的府上?”
徐北游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道:“不错,我会住在先生的府上。”
黄昏中,女子转头朝帝都城方向遥遥望去,衣袂飘飘,轻声道:“快到直隶州了,你我二人就在这儿分别吧。”
徐北游疑惑道:“秦姨你要去哪儿?”
秦穆绵反问道:“你真不知道?”
徐北游一愣,试探性问道:“你是要去梅山?”
秦穆绵抬手欲打,“知道还问!”
徐北游没有躲闪,笑道:“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秦穆绵抬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去,甚至在片刻犹豫之后还收了回去,轻声说道:“当年我立下誓言,只要来帝都,我就去见他一次。”
徐北游点点头。
“走了。”秦穆绵转过身去,背对着徐北游挥了挥手。
然后身形一闪而逝。
徐北游背着剑匣驻足原地,望着秦穆绵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然后他紧了紧胸前的剑匣绳扣,大笑着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恰好此时有秋风骤起,徐北游张开双手,虽然背着剑匣,却身轻如鸿毛,整个离地而起,随风飘荡,扶摇上九天。
大真人可御风而行。
第一百章 太平二十年的冬()
秦穆绵与徐北游分别之后,一路急掠,出燕州,进入直隶州境内。
所谓直隶州,就是天子脚下,拱卫帝都之所在,此地由五大禁军之首的中军驻守,梅山帝陵就在直隶州境内,守陵之军同样出自中军。
草木枯荣,生老轮回,这是人间的规矩,若是不合规矩,又无力抗衡象征规矩的天道,就只能以证道飞升一途离开人间,至于那些不能离开人间的人,任凭你是玄通盖世,修为通天,也终究难逃坐化一途。
萧煜就是如此,哪怕他是九五之尊,是君临天下的大齐皇帝,也难免老去。
世上没有长生的帝王,所以老去就会死去。
萧煜走得很安详,在自己妻子面前睡着了,再也没有醒。
遗体被整理好仪容之后,放入到金丝楠木的棺椁之中,因为他是在未央宫侧殿崩逝的缘故,所以也省了许多麻烦,朝臣们直接把棺椁放置在未央宫正殿的龙椅之前。
皇帝变成了大行皇帝。
皇后变成了太后。
那时候还是太子殿下的萧玄身着白色孝服,伏在灵前哀切痛哭,哭声情真意切,神情惶然不知所措。
萧玄是萧煜的唯一儿子,他知道这个帝位早晚都是他的,一点也不着急,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太子殿下没想过现在就扛起一个帝国的重担,所以太子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就这么去了,巨大的压力和丧父之痛压在他的肩上,让这个年轻人不知所措,只能是趴在父亲的灵前痛哭,已然是乱了方寸。
在太子之后是同样身着白色丧服的文武百官,这群人既没有太子的悲痛,也没有太子的失措,他们各有各的算盘,以期在新老皇帝更迭中有所谋求。
好在那个陪伴萧煜走过了一生的女子没有慌乱,在这个关键时刻站了出来。
在小敛哭拜之后,林银屏在未央宫偏殿正式成为太后,接受百官朝拜,然后下达了自己身为太后的第一道懿旨。
按照太后懿旨的旨意,太子殿下就在大行皇帝的灵柩之前继位,成为王朝新的皇帝。
接着是百官朝拜新皇,然后新皇再以皇帝之礼祭拜大行皇帝,正式昭告天下发丧,将大行皇帝灵位迎入太庙,定庙号太祖皇帝,谥号启运立极光文肃武孝高皇帝,与宣祖景皇帝和武祖淳皇帝并列。
最后是将太祖皇帝的遗体葬入刚刚修好不长时间的梅山帝陵之中。
在帝陵东侧是武祖皇帝和孝慈皇后的合葬陵墓,加上刚刚葬入帝陵的太祖皇帝,一家三口算是在此间团聚。
太平二十年年末的朝堂纷纷乱乱,分别以蓝玉和韩瑄为首的两党之争就在这个关头爆发开来,也就是在这个情形下,太后垂帘听政,平息两党之争,罢黜次辅一党,魏王上书请求入京祭拜皇兄,太后以宗藩法例不可违背为由拒绝,严加申斥,罚没魏王的半年俸禄,并密旨令中军左都督和后军左都督严密监视魏国一举一动。
在太后的强势手腕下,新皇和朝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太平二十年。
次年,新皇改元承平,是为承平元年。
承平元年二月,太后归政于皇帝,新皇亲政。
承平元年三月,太后崩,谥号孝慈文献顺圣高皇后,入葬梅山帝陵,与太祖皇帝合葬。
按照太后遗命,她的棺椁并未放置在另外墓室中,以甬道相通,而是直接与太祖皇帝的棺椁在同一个墓室并列而放,一世夫妻,生而同室,死亦同室。
断龙石落下之后,整个陵墓彻底封闭,与世隔绝。
次年,在大雪纷飞的年末,秦穆绵悄无声息地登上梅山,来到帝陵之前。
那是秦穆绵最后一次来帝都,时隔二十年,她又一次来到梅山。
秦穆绵在一处丘陵上停驻身形,望着遥遥在即的梅山轮廓,有些恍惚。
似乎就在这一个恍惚之间,五十余年匆匆而过。
五十年前,那人还意气风发,挥鞭断流,气吞万里如虎。
五十年后,白云苍狗,斯人已逝,只余一座土山包。
她正要继续赶路,忽然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去。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尽头。
然后这个高大身影朝着秦穆绵迎面而来,只见他面容古朴,神色坚毅,身上只有一身单薄布衣,脚上穿着厚重的皮靴,依稀可见衣下的肌肉虬结。
高大男子在距离秦穆绵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走近,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秦师妹,许久不见。”
秦穆绵瞥了眼这名不速之客,板着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汉子轻声道:“我去过江都,罗敷说你不在,我猜你会来这儿,所以提前在这儿等你。”
秦穆绵哦了一声,“你找我做什么?”
汉子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是对秦穆绵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无奈,“多年未见,想要寻你叙旧一二。”
秦穆绵呵呵一笑。
偌大一个玄教,自然不是只有秦穆绵和完颜北月两个老人,眼前这名男子也是玄教中人,入门时间甚至比秦穆绵还早,所以他称呼秦穆绵为师妹。
此人早年时有游侠之气,早早便离开宗门行走天下,除了玄教法门还兼修武道,走得是以战养战的路子,在帝都驻留时遇见过萧煜,那时的萧煜还甚是落魄,与侍女墨书相依为命,两人因为瞑瞳归属而大打出手,又因为秦穆绵的出现而暂时罢手。
后来分别时,萧煜选择与林银屏一起去了草原,而他则是陪着秦穆绵返回后建。
再后来,秦穆绵在道门老掌教的指点下,第二次反出玄教,而他却留在了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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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姓易,名叫易师,如今在玄教位高权重。
其实很多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易师对于早已叛出宗门的前圣女秦穆绵有一份从未付诸于口的情义,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秦穆绵与萧煜纠缠不清,从未把这份近在咫尺的情义放在心上,久而久之,此事就成了在玄教内部流传多年的趣闻,只是当事两人从未点头,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这么多年来,易师自是早已熟稔秦穆绵的性子,对此也不以为意,平静道:“一起走走吧,我送你到梅山。”
秦穆绵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都是易师在说话,说当今的局势,也说些后建那边的趣事,当然更多还是如他自己所说,叙旧,追忆曾的往事。
不过他本就是个拙于言辞之人,本来有趣的事情经他嘴中说出之后,就只剩下了无趣。
秦穆绵没有出言嘲笑,只是略有敷衍意味地答应着。
很快来到梅山脚下,易师停下脚步,轻声道:“此去帝都,多加小心。”
秦穆绵嗯了一声,稍稍犹豫之后,轻声道:“易师兄,你是个好人。”
第一百零一章 众人非之不君子()
晨曦中,徐北游背着剑匣沿着宽阔驿路缓缓而行,在即将出燕州边境时,一骑从直隶州方向疾驰而来,骑士身着白衣,腰间佩刀,来到徐北游身前三丈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参见大公子。”
只有外人才会称呼徐北游为“徐公子”,剑宗中人多会以“少主”称之,而韩瑄那边的人则是去掉那个略显生疏的“徐”字,换成一个“大”字,若是韩瑄老当益壮,还能一树梨花压海棠,自然还有二公子、三公子。
韩瑄重返帝都之后,除了当年旧部,也有许多散修投入门下成为客卿门客,不说忠心几何,但终归是一支助力。徐北游轻笑道:“你是先生的人?先生有口信给我?”
四下无人,刀客飞快地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笺,双手呈上。
徐北游接过信封,没有急着打开,而是问道:“老爷子身体可好?”
“回大公子的话,相爷前些日子偶感风寒,不过如今已经痊愈,安好。”刀客轻声说道。
徐北游点点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刀客恭敬道:“孟鲤。”
这个孟鲤也不是寻常角色,鬼仙巅峰境界,距离人仙境界只有一步之遥,曾是依附于昆山的一名散修,在张召奴死后,昆山大乱,于是他索性离开昆山前往帝都,几经辗转之后拜入当朝次辅韩瑄的门下,成为一名门客。
毕竟徐北游仅仅是顶着一个韩相爷义子的身份都能让人忌惮无比,试想韩相爷本身又该是怎样的一棵参天大树?
既然是修士,那就有几分傲骨傲气,虽说是门客之身,但面对主家时也没必要太过卑躬屈膝,不卑不亢平等相待即可,若徐北游是个纨绔子弟,白衣刀客也不会如此,只是这位大公子的名声委实太大了些,不说其他,堂堂地仙五重楼境界的修为,实在让他没有底气去讲什么傲骨,哪怕没有这层门客的关系,也是如此。
徐北游哦了一声,打开手中密信细细看完之后说道:“你回去之后传信给老爷子,我大概再有半月功夫就能抵京,请他放心便是。”
孟鲤又是恭敬一礼,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临近黄昏时分,徐北游进入河间府境内,黑青色的府城城墙高耸而立,穿过幽深城门洞进入城内后,他发现此地不愧是泽被万民的天子脚下,无论是城中气氛,还是百姓的气态,都与旁处有些微妙不同,来往行人大多面带笑容,不见悲戚愁苦之色。
直隶州的良田数在天下诸州中可排前三,而赋税却居末流,可见朝廷对于直隶州的恩典偏爱,正因为如此,每逢天灾,流民都会前往直隶,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即是要将流民挡在帝都城外,也是粉饰太平的必要手段。
自韩瑄就任内阁次辅以来,分掌户部,为弥补国库亏空,就要在直隶州身上动些心思,所以徐北游才会知道其中内情。
徐北游在一个喧闹街头停下脚步,挑了座热闹酒楼,迈步进去,要了些吃食和好酒。
正巧酒楼中有一位老先生在慢慢酌酒,身边围了一圈人,像是在听老人的教诲。
老人身着青衫,头戴方巾,显然不是平头百姓,最起码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抿了口酒后放下手中酒碗,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写点点,同时用浓重的帝都口音说道:“朝廷六部,礼部、吏部、兵部、户部、刑部、工部,如今庙堂上四位内阁大学士,首辅蓝相爷执掌吏部和礼部,次辅韩相爷执掌户部和工部,另外两位阁老则是分掌兵部和刑部,这其中权势自是一目了然,内阁里蓝相爷和韩相爷才是这个。”
老先生挑了下大拇指,接着说道:“都说蛇无头不行,可无论是大蟒蛇还是竹叶青,都没有两个头的说法,依我看呐,蓝相爷和韩相爷终究要分出个胜负来,谁要是输了,那就卷起铺盖告老还乡,剩下的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了。”
徐北游给自己倒了杯酒,轻酌一口,静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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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道:“叶老,您给说说,这两位相爷谁能赢?”
不等老人开口,又有人道:“我觉得是蓝相爷,毕竟蓝相爷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了,还是皇帝陛下的老师,怎么可能会输?”
先前那人立刻反驳道:“那可说不准,蓝相爷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那肯定是功劳无数啊,戏文里常说功高震主,我看蓝相爷也差不离了。”
老人端起酒碗轻酌慢饮,待到两人停口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两位相爷相争,当今陛下是关键,毕竟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老萧家的天下,当今陛下才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老人家一句话,这内阁之争就差不多要尘埃落定了。”
说到这儿,老人下意识地稍稍压低声音,轻声道:“当今陛下有一位独生女儿,自小宠爱娇惯,封号齐阳公主,如今这位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出阁嫁人的年龄,许多帝都勋贵子弟都想着尚主,可公主殿下又哪是那么好娶的,要陛下亲自认可才行,最近帝都那边传出消息,公主殿下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见中人都支起耳朵,老人反倒是闭口不言,卖了个关子,直到周围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之后,才一口将碗中的酒喝尽,心满意足道:“好让你们知道,这次陛下定下的人选是韩相爷家的公子,完婚之后,那位公子便是我们大齐的第三位帝婿,排在后建国主和前朝哀帝之后。”
此言一出,酒楼内立时一片哗然。
“那岂不是说韩相爷要赢了?”
“我看八九不离十。”
“都做成了儿女亲家,宰相肯定就是韩相爷了。”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陛下只有一个女儿,都说物以稀为贵,陛下自然极为疼爱这位公主殿下,远嫁和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不会把她嫁给一个马上就要失势的大臣家中,所以说韩相爷的公子能把公主殿下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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