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徐北游用剑十三,都是如大江东去,在于一个“顺”字,只是随着修为精进,理解日深,方知这样的剑十三徒有形而无神,正如人空有皮囊而无精气神,其实说到底,剑十三还是在于一个“逆”字。
逆势而起,方见坚韧。
只见一道剑气长河如同一条逆流瀑布,冲天而起。
天空中结成的十天干阵势眨眼间便被剑气冲散得七零八落,十名结阵道人纷纷落地,有的跌落在山路上,有的坠落在远处黄祖宫方向,更有可怜虫被剑气冲撞出去,直接落下山崖,生死不知。
接连剑十四和剑十三之后,徐北游再次用出剑十二,剑势也由“逆”变“顺”,剑势如绵绵春水,无穷无尽,剑气所及,将十二地支阵势也完全笼罩其中。
剑气来,剑气又去,不断有人中剑倒地。
片刻后,地上便多了十二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骆难行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虽然也是地仙境界,但却是地仙境界中战力垫底的那类人,一身境界修为不能说空中楼阁,但也就仅限于纸上谈兵,真正与人对敌交手,恐怕还不是赤丙这类人仙的对手,眼前这年轻人轻描淡写之间破去天干地支阵法,确确实实的地仙境界无疑,若真要两人交手,他这个徽州道门之主怕是要凶多吉少。
可真要由着这个煞星大开杀戒,徽州道门这点薄弱家底又经得起几次折腾?想到自己辛苦积攒下的家当要付诸东流,骆难行就感觉自己心头正在滴血。
韩云站在骆难行身旁轻声问道:“是否要请那位出来?”
骆难行犹豫不决。
徐北游略显轻佻地提着天岚,缓缓说道:“虽说我不忌讳杀人,但终究不想多造杀业,免得日后杀劫过重,反噬自身,只是你们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骆难行咬牙道:“你杀了我徽州道门这么多弟子,还反过头来让我们给你一个交代?真当我道门无人不成!?”
徐北游笑道:“别忘了,是你们想杀我在先,至于被我反杀了这么多弟子,那也只能怪你们学艺不精。”
骆难行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手中凭空出现一支木杖,就要亲身下场。
徐北游眯起眼,笑意玩味,似乎要坐等好戏。
骆难行终是没有亲自出手,毕竟他素来推崇以武力证道乃是歪门邪道,对于如今道门重术法而轻道行更是深恶痛绝,所以只是一挥手中木杖,身后道人倾巢而出,足足三十六人布下天罡大阵。
在黄祖宫的山门后有钟鼓二楼,二楼相距极近,此时在钟楼和鼓楼上各站着一人,望着山门外的形势发展,遥遥对话。
站在鼓楼上的是一名中年儒士,身穿青色儒衫,面容清癯,卓然不群,儒雅非常。他望着山门外那一人一剑,轻声道:“你说骆难行有几分胜算?”
站在钟楼上的却是一名身材高挑修长的妇人,端庄且妩媚,让人不禁产生许多遐想,她摇头道:“骆难行断无胜算。”
“哦?”中年儒士疑惑道:“天罡大阵本就是用了对付地仙高人的,你就这般看好那位剑宗少主?”
妇人嫣然笑道:“不是我看好徐北游,而是相信你们,毕竟你们在湖州准备十足的情形下都没能杀掉徐北游,又何况是如今。”
中年儒士脸色猛地一变,冷声道:“孟东翡,别忘了你也是鬼王宫的人。”
孟东翡,有个儿子叫孟随龙的孟东翡。
孟东翡依旧是巧笑倩兮,不以为意道:“徐经纬,你也莫要拿鬼王宫来压我,除了宫主和副宫主可以发号施令,其他人都是各行其是,我是如何看、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徐经纬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孟东翡望向骆难行,皱眉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骆难行这老家伙实在有些丢我们四大冥君的脸面,真不明白宫主为何要把他放在冥君的位置上。”
徐经纬冷笑道:“你懂什么?骆难行是宫主布局道门的重要一环,宫主要的是他的道门大真人身份,他有没有半分修为都无关大局。”
孟东翡笑道:“我就是个头发长的小妇人,自然比不得博古通今的徐先生。”
徐经纬脸色晦暗几分,不过没有理会妇人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沉声道:“说正事,千万不能让徐北游进入黄祖宫,也不能让骆难行有半点闪失,若是出了纰漏,你我二人难辞其咎。”
孟东翡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下了钟楼。
徐经纬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钟楼,嘴角悄然翘起,哪里还有刚才的恼羞成怒,轻声自语道:“孟东翡啊孟东翡,你仗着有宫主的宠爱就敢目中无人,可是以色事人,长久而衰,宫主又岂是沉溺于女色之人,我倒要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
走下钟楼的孟东翡敛去了所有的笑意,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眼角,面沉如水。
岁月无情,除了天上的长生仙人,谁又敌得过它?
黄祖宫中有几颗上了年头桂花树,此值深秋时节,花期已过。
秋风至,花落如雨。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六章 不知先生无恙否()
山门前这边,徐北游平静道:“看来骆大真人是要不死不休了。”
骆难行寒声道:“请入阵。”
徐北游轻笑一声,仍是单人单剑,向前踏出一步,就要入阵。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山门中飘然而出,如翩然鸿雁。
徐北游抬头望去,眼底闪过一抹惊诧。
下一刻,孟东翡立在了大阵之前,方才脸上的阴霾已经消失不见,笑意吟吟。
孟东翡示意骆难行撤去天罡大阵,此时的骆难行没有十足把握拿下这名年轻斗笠客,而且也不好拂了这个身份不同寻常的女子的面子,于是借坡下驴地挥手屏退众人,除了徐北游,就只剩下孟东翡和骆难行两人。
孟东翡笑道:“徐公子,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北游伸出手指向上推了下斗笠帽檐,笑道:“原来是孟夫人。”
孟东翡美目一转,问道:“徐公子不在江都城中,怎得来了徽州?”
徐北游笑着反问道:“孟夫人又是为何出现在徽州呢?”
孟东翡微笑道:“公事。”
徐北游脸色不变道:“那我便是私事了。”
“原来如此。”孟东翡点点点头,试探问道:“不知徐公子为何会与徽州道门发生纠缠?”
徐北游望向骆难行,平淡道:“那就要问骆大真人了。”
骆难行轻抚胸前长髯,仙风道骨得一塌糊涂,云淡风轻道:“都是误会,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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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徐北游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那就是误会吧。”
孟东翡看也不看遍地血迹狼藉,笑道:“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你说是吧,骆门主?”
骆难行微微沉默,上身稍稍前倾道:“贫道稽首赔礼了。”
徐北游哈哈笑道:“骆大真人何须如此,真是折煞徐某人了。”
话虽如此,徐北游却是坦然受了骆难行的稽首一礼。
骆难行行礼之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
孟东翡摆出了迎客的架势,轻笑道:“来者是客,又是故人,还请徐公子入内一叙。”
徐北游笑着摆手道:“孟夫人的好意,徐北游心领了,只是还有要事在身,还望见谅。”
孟东翡没有强留人的意思,仍是笑颜如花,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预祝徐公子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徐北游拱手一礼,在两人的注视下,潇洒转身离开此处。
待到徐北游走远之后,孟东翡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完全敛去,眼神异常阴冷。
骆难行显然对孟东翡颇为忌惮,没敢当场质疑,而是轻声问道:“既然那人是剑宗少主徐北游,为何不出手下他?”
孟东翡嗤笑一声,“留下他?我们凭什么留下他?”
骆难行眼底掠过一抹愠怒之色,不过脸上却是不显,仍是平心静气地问道:“有夫人和徐左使坐镇,再加上贫道的三十六人天罡大阵,难道还不够?”
孟东翡望着骆难行,就像在看一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反问道:“我问你,张召奴是如何死的,杜海潺又是如何狼狈逃出江都的?哪怕是镇魔殿的第一大执事太乙救苦天尊,又何曾讨到半点好去?”
骆难行顾不上妇人话语中的讥讽,忍不住震惊道:“当日太乙救苦天尊之所以会从江都城中退去,难道与这位徐公子有关?”
“你以为呢?”孟东翡冷笑道:“难不成是太乙救苦天尊看剑宗一帮孤儿寡母可怜,所以主动退去?有隐秘传言说徐北游是上官仙尘再世,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第一次听到此等秘闻的骆难行震撼难言。
孟东翡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就算我们真能留下他,可我们为什么要与他做对?”
骆难行欲言又止。
孟东翡冷笑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们鬼王宫的四大护法冥君之一,不要总站在道门的立场上想问题,道门与剑宗有天大的恩怨不假,可我们鬼王宫没有。”
骆难行沉声道:“可贫道记得很清楚,当初湖州李家之事时,宫主明明下令要杀掉徐北游。”
“此一时彼一时。”孟东翡摇头道:“此时正值帝都风雨欲来之际,徐北游要死也应死在帝都,最起码不能死在徽州,否则引来了朝廷和剑宗,我们在徽州的一番谋划就要尽付东流了。”
骆难行沉思片刻,长叹道:“贫道知道了。”
另一边,徐北游沿着开凿好的山路缓缓下山,没有再去花费心思四处探听什么,方才一番所见所闻,已经说明许多。
首先,徽州道门绝对藏有猫腻,而且还是大有玄机的猫腻,从韩云一行人专门守在山门前就能看出一二,否则不至于如此守卫森严。
其次,骆难行与鬼王宫牵扯颇深,只是不知到底是骆难行代表了道门中的某位大人物与鬼王宫接触,还是说他已经直截了当地上了鬼王宫的大船。
徐北游本来还存了想要暗中吞并徽州道门的心思,哪里想到徽州道门的水会这么深,别说吞并徽州道门了,徽州道门将来不要成为剑宗卧榻之侧的心腹大患,那就已经是天幸。
尤其是牵扯到鬼王宫,更让徐北游心生忌惮,真正的旧鬼王宫早已随着逐鹿烽火不存于世,这个假托于鬼王宫之名而悄然立于世间的新鬼王宫,其底蕴之厚、所谋之大、隐藏之深,都让徐北游感到后背发凉。
徐北游想着鬼王宫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山脚。
鬼王宫给徐北游的感觉就像是处处布局,无处不在,按照现在情形来看,朝廷和道门显然是知道鬼王宫的存在,不过两者对于鬼王宫的态度却颇令人感到玩味,道门摆明了是“与虎谋皮”的态度,在如今镇魔殿不便出手的情形下,鬼王宫俨然成为了道门手中的又一把利剑。
而朝廷却是不闻不问,哪怕鬼王宫中人意图刺杀堂堂公主萧知南,朝廷似乎也没有什么过激举动,若说朝廷怕了鬼王宫,徐北游是万万不信,难道说鬼王宫的幕后之人是朝廷的哪位大人物?
天底下有数的大人物,看上去似乎人人都有可能是鬼王宫的幕后之人,可细细深究起来,似乎又人人都不可能是那只幕后推手,徐北游甚至怀疑过韩瑄,会不会是这位义父在过去蛰伏的二十年中暗自组建了这个组织,不过这个念头转瞬之间就被徐北游否定了,毕竟徐北游还是愿意相信那个一手把自己抚养的长大的老人,就是他自小到大所看到、所认识的样子。
想起先生的音容相貌,徐北游猛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与先生分别两年有余。
当日小方寨一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不知先生安好否?
不知先生无恙否?
第七章 秋风秋雨敢淹留()
人生一世就是一次长途跋涉。
虽然这类话已经是陈词滥调,但是徐北游却深以为然。
尤其是跋涉二字,可见艰难。
相比起整日窝在一座城的方寸之地,徐北游更喜欢像师父那般,行九万里长途,看天地之广阔,体味万丈红尘。
这也是他为何决定徒步前往帝都的原因之一。
下来黟山之后,徐北游不在徽州境内过多停留,转入豫州。
即使徐北游仅仅是徒步而行,前行速度仍是常人难及,不过一天脚程便快就要抵达义阳府的府城。
义阳府位于豫州最南部,东连徽州,西、南接湖州,是为江淮要地,素有江南北国、北国江南之称,算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不过徐北游没有在此停留的意思,仅仅是路过而已。
只不过天公欲留人,就在徐北游距离义阳府只剩下十几里的路程时,有风骤起,上空骤然一暗。
徐北游停下脚步,仰头望天。
原本如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
头顶的铅云愈来愈重,片刻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吧嗒!”
一个雨点落在徐北游的脸上。
接着是十个、百个、千万个。
无数的雨丝从九天之上倾泻而落,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细密的雨幕中。
徐北游低下头,拉了拉头上的斗笠,没有决定冒雨赶路,而是选择暂寻地方避雨。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会惧怕区区雨滴,只是没有紧急事情的前提下,他不想去扮雨丝不沾衣的高人风范。
远处已经隐约可见义阳府城的轮廓,徐北游随手扯了几片野芭蕉的枝叶作伞,脚下轻点,身形再快几分,朝着城池方向飘然而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越来越密。
有名年轻女子正冒着大雨往城里飞奔,无奈道路泥泞,她脚上那双已经沾满泥泞的绣花鞋实在跑不快。
好不容易跑到城门口时,她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周身衣物也已经湿透,好在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子,穿得都是厚实的细布衣裳,倒也不会露出内在光景,不过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却愈发凸显出女子身材的玲珑有致。
守城门的兵卒不住地朝女子瞥去,只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义阳府的知府大人是出了名的治政严厉,动辄行雷霆手段,他也就只能过过眼瘾。
女子一溜烟地穿过城门洞,继续冒雨往城里跑去,同时也不忘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守城门的兵卒一眼。
就在她跑到崔婆婆的炊饼铺时,雨势越来越大,她实在有点扛不住这几乎要媲美夏雨的秋雨,躲到炊饼铺的屋檐下。
女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有风吹来,忍不住双手抱肩,她看了眼外头有越来越大趋势的雨势,决定先在这儿暂避一二,等雨势转小之后再回家。
女子名叫周秀宁,名字很不俗气,在女子中很是显得鹤立鸡群,尤其是在这个不重视女子名字的世道里,往往只有大户人家才会专门给女儿取名,不过周秀宁并非大家闺秀,而是个花匠的女儿,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义阳府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世代居住于此。
周秀宁不经意地转头一望,猛然发现距离炊饼铺不远处的街道上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似乎是个道士,一头乌黑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用一支玉簪别住,身后背有一把长剑,从正面望去,只能看到从肩头位置露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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