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的身躯微微颤抖,咬紧嘴唇别开脑袋,倔强地不发一言。
“符弦歌!你这个笨蛋蠢材!你装伟大装懂事装够了没有!你从小装到大,小时候还能说是为了大伯,可是后来呢?你嫁人之前就装,嫁人生子之后竟然还真的抛弃一切回来!你想说明什么?”符雪迟越说越愤怒,伸手捧住弦歌的脸庞,逼着她注视他的眼睛,“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可是我怕我真把一切说破以后你会崩溃。你给自己规定了那么多大仁大义,一旦这些散架了,你整个人也就溃散了。”
弦歌勉强笑笑,“我有那么脆弱吗?”
“嗯,你一直都很脆弱。”符雪迟把她脸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你害怕失去,在我眼里,你只是在自己面前筑造了高高的城墙,可惜那城墙是纸糊的,风一吹就散了。”
弦歌的眼眶开始染上湿意,声音轻轻的,“你胡说。”
“你就当我在胡说吧。”符雪迟笑得很无奈。
“……那么,为什么现在都说了?”弦歌凝视他,“不怕我崩溃了吗?”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吧?”符雪迟笑笑,“这次在极东国,你已经都跟凌悠扬说清楚了?”
弦歌一怔,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知道?”
“呵呵,看你的眼神就完全明白了。”符雪迟怜惜地看着她,长叹一声,他站直身体,“歧阳城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她决定了什么,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凌悠扬那家伙,可是,如果弦歌真的能因此而幸福,他也就不计较了。如果符家以后需要标志性的英雄人物,不用她符弦歌费心,由他来就好了。
“凌楠的事情,如果你确定要说,那么,至少让我一起去见三伯……”话说到一半,院子里突然传出丫环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符雪迟和弦歌反应敏捷,立刻掠身奔出去,向着发生事情的院子前行。
凌楠手中的长剑如毒蛇一般的灵活,伸缩自如,追踪着对手的每一处要害,右手轻飘飘地划出一个剑花,左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向对手,直击膝盖。
杨啸一个翻身,身体以他踢过来的腿作为落地点,倾身将长剑直刺过去,凌楠身体一缩,避开,再刺,刺不到,又继续追击。
符雪迟和弦歌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缠斗在一起。弦歌脸色微变,厉声道“住手!”
两人仿若未闻,继续打斗。凌楠的剑势是咄咄逼人的,一直刺。相较之下,杨啸就温和许多,坦坦荡荡地闪避,然后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盯住漏洞,一击得手。
弦歌一把抽出符雪迟腰上的名剑,疾速俯冲,以狠狠的力道将两人齐齐震开。杨啸和凌楠同时后退一步,被迫住手。
杨啸的呼吸稍稍有点儿急促,“太傅,你带回来的下人可真够大胆,居然敢向朕动手!”
不等弦歌说话,凌楠抢先道:“是你主动挑战的,也是你一言不发先攻击的,不要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你好歹也是个皇帝!”
弦歌转身问道:“皇上,是您先动手的吗?”
“难道朕处理一个下人也需要向太傅汇报吗?”杨啸脸色发黑,压抑怒气道,“发生这种事情,太傅第一个质问的对象竟然是朕?太傅才是那个该说清楚的人吧!”
弦歌语噎,柔声道:“皇上,微臣的确有不是的地方,可是,您也不该无缘无故就对旁人动手,即使只是个下人……”
“只是个下人?”杨啸冷哼,斜睨凌楠一眼,然后盯着弦歌看,“太傅,若他真的只是个下人,你会这么对朕说话?”
弦歌沉默地垂眸,“微臣失礼了。”
“有哪个下人敢对朕说‘你,你,你’的,十个脑袋都不够掉!”杨啸的情绪不受控制,气魄十足地指着凌楠,一字一句地质问弦歌,“太傅,你亲口告诉朕,这个小子是谁?”
弦歌叹气,没办法,“极东国的皇太子殿下,凌楠。”
“朕猜的也是他。”杨啸冷笑,目光也是冰冷,“这世上还有哪个孩子能得到太傅如此关心?不过,没有经过事先通报就到雀南国来,凌楠,你的胆子也够大了!”
“过奖!”凌楠微笑,“这么跟自己的老师说话的孩子,本太子也是第一次见到。”
“全都住嘴!”弦歌忍受不了他们的针锋相对。她快步走到凌楠面前,对着他身边的皇甫容道:“你一直都跟在太子身边,看到他们两个打起来怎么就不阻止?”她怒气冲冲地扫视周围其他人,“还有你们!看到皇上和其他人打起来也只会尖叫!都不会喊人吗?!”
“摄政王恕罪!”
弦歌苦恼地闭上眼,然后又走到杨啸面前,单膝下跪,“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微臣无力管教,但是,微臣最后说一句,以后皇上在做事之前,都请三思。”
杨啸瞪大眼,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就只能这么瞪着弦歌。虽然是皇帝,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可从小的教育告诉他应该不动声色,更何况对象是弦歌,他怎么也不会下令处罚她,只得气愤道:“朕哪里错了?!”
“皇上没有做错。”弦歌淡淡道,“但是,可以请皇上告诉微臣,刚才为什么对凌楠动手?根据说辞,应该是皇上先动手的。那么,可以给微臣一个理由吗?”
因为他一开始就看出凌楠绝对不只是一个下人,可是弦歌什么都不肯跟他说,他心里正火,太傅居然会为了其他人而欺骗他,但为了保持帝王尊严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发火,于是他走来走去看到凌楠在院子里练剑,手痒加上愤怒,在意识回来之前就出手了。杨啸的情绪渐渐平缓,面无表情的扫了弦歌一眼,“朕看到他在练剑,太子的架势不错,只不过是切磋。即使太傅不阻止,也不会发生伤亡的。”
弦歌也不再追究,“是微臣逾越了,不止逾越还误解,甚至打扰了皇上的兴致,请皇上责罚。”
“罢了。”杨啸摆摆手,“此事就此作罢。”
杨啸一离开,院子里的人也全都陆陆续续的散开了,弦歌依旧保持半跪的姿势。许久,她站起来,背对着凌楠,声音淡淡的:“你来雀南国的目的,是想挑拨我和皇上的关系吗?”
“你是这么想的?”凌楠走到她面前,黑眸荡漾着琉璃光泽,“如果是这样,你又打算怎么办?”
“其实你心里明明就很清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弦歌探究地望着他,“我和皇上分裂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一直以为,你想利用的是我摄政王的身份,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如果惠诚帝足够相信你,也就不会受到我的挑拨了。”凌楠不以为然,“而且,刚才那也算挑拨?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你应该知道,我对人向来就是这种态度,刚才也没什么刻意不刻意的,只是很正常的表现。”
弦歌稍微一想,的确,虽然心里有不对劲儿的感觉,但凌楠说的也都是大实话。况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又何必多说?啸儿一直是个很好的学生很乖的孩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首先是一个皇帝,长大以后她不敢也不能继续管教他了。想到这里,她又对凌楠道:“你准备一下,你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符家的诸多长老耳朵里,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见你。”
“啊?要见一群老头子?”凌楠一脸的不乐意,“他们想见就让他们自己来见我,为什么要本太子去见他们?”
“凌楠。”弦歌严肃道,“这里是歧阳城,是符家的地盘,收起你的太子脾气。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去,你说话也谨慎点儿。”
凌楠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哼,符家敢在她面前张狂不就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吗?等到哪一天他把歧阳城,乃至整个雀南国都归入极东国的版图,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弦歌点点头,“那你去准备一下,换身合适点儿的衣服,我待会儿来找你。”
符雪迟跟着弦歌一起离开院子,等到走远了,他沉声道:“凌楠绝对是故意的,虽然是皇上先动的手,可凌楠绝非无辜。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说什么,只需要一个挑衅的眼神就足够了。”
弦歌不否认,眼眸半垂,“皇上是我教出来的,我知道他的性子。这件事情他们两个都有份儿吧,一半一半。”
符雪迟道:“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如果他心里不舒服,会不会对你……”
“无所谓。”弦歌长舒一口气,“我这次回来也正打算辞去摄政王的职位,应该属于皇上的权力我全部还给他,到时候,皇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符雪迟一惊,连脚步也停了下来,“你是认真的?”
弦歌点头,“这种话能开玩笑吗?”
“皇上未必会放你走。”符雪迟冷静道,“你是朝中的顶梁柱,皇上虽然有意收回你手中的权力,可是,你对皇上来说亦师亦母,和普通的臣子不一样。”
弦歌叹道:“皇上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连凌楠都可以不要我,更何况皇上?况且,再不济也有古湘玲陪着他。”
大约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符霜霖就派人来找弦歌,说让她带着凌楠一起见见符家内部的几位长老。弦歌自然应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便到凌楠房里去找他。
凌楠根本就没有换衣服,依旧穿着那身小厮的衣服,看到弦歌进来,只是稍微抬眸,“你来啦。”
弦歌不悦道:“你就这样去见人,虽然我不介意,可是符家有些人很不好相处,肯定会讽刺你说你丢极东国的脸面。这样你也不介意?”
“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又有何干?”凌楠不屑一顾。
弦歌叹气,也不强求,“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等一等,去之前我有事要和你说。”凌楠开口,态度看上去有点儿不一样,出乎意料的慎重,“你不是想知道我跟你回来的目的吗?告诉你也无妨。”
弦歌脚下一滞,失声道:“什么?”
凌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一眼,“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跟你说了你也未必会信。”顿了顿,继续道,“说起这件事我就要先问问你,你还记得在越觅国见到我时的情景吗?”
弦歌脸色微微一沉,“你是指你被追杀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猜到凌楠要说什么了。
“嗯,就是那时候。我这次跟你回来,就是想查探这件事情,顺便见一见那个主谋究竟长什么样。”
弦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么,你的意思是,那位主谋你已经见过了?”她向前一步,迎上凌楠的视线,“你不会想说是杨啸派人动的手吧?”
“需要我夸你聪明吗?符大人果真料事如神。”凌楠没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弦歌沉默,她的确不相信。
“你心里肯定以为我在挑拨,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探查。”凌楠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弦歌低声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所以,这两天就会离开,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好好看看歧阳城了,我很遗憾。”凌楠的身子向后一仰,双腿放在桌子上,“既然都快走了,不妨多跟你说些事情。”
“你要走?”弦歌只把注意力放在前半句。
“还留在这里,难道等着别人来杀?皇甫纵然武功高强,可也保不了我。就像你们说的那样,这里是符家的地盘是惠诚帝的地盘,我不能怎样。”凌楠自嘲地低笑两声,“连你都不相信我,在这地方还有谁会相信我?满怀憧憬地来这里,却是倍感失望地离开,我也不好受啊。”
弦歌沉默,好一会儿,说道:“如果说是啸儿派人暗杀你,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凌楠把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杨啸是个人物,他哪会留下蛛丝马迹?该杀的全灭口了,你以为杨啸会留着辫子等我去揪?”
弦歌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啸儿,没有杀你的必要。”
“这我也不清楚,也许是畏惧本太子的才能?畏惧本太子制造出来的火药?”凌楠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所以嘛,你相不相信我都无所谓。虽然你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但是没有你,我就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最后提醒你一声,小心杨啸。”顿了顿,他抬眸望向弦歌,“在你眼里,杨啸是你的弟子,可是,你要记得,你的这个弟子可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个能干的皇帝。你记得今天杨啸说过的一句话吗?京都里的朝政有白潜负责,不需要担心。”
弦歌眸色暗沉,如今看来,凌楠比她想象中更敏锐。
“自从你当上摄政王,虽然你努力保持白家河符家的均衡,可白家仍然被压在符家之下。只要你还是雀南国的摄政王,只要你还手持大权,朝中一些见风使舵的臣子就绝对不敢跟白家交好,也不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白家去做。”凌楠扳着手指分析,“我之前就说过,杨啸是个能干的皇帝,他自然知道符家和白家的关系,你现在还没完全放开手中的权力,他就已经开始跟白潜合作,一旦等你把权力都还给他,你以为雀南国的朝廷上还有你的立场吗?”
弦歌轻描淡写道:“能多个忠心的臣子为皇上分忧解劳,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排斥?”
“这世上还真有视权力为粪土的人啊,我算是见识了。”凌楠嗤笑,“不过,即使你想全身而退,你以为别人会让你全身而退吗?朝政本就是一个大漩涡,死在这里面的人多的是身不由己。你主持朝政这么久,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旦你手上没了权力,你以为你会有什么结果?”
弦歌笑笑,“你这算是在关心我?”
凌楠瞥他一眼,“我只是提醒你,你听不听得进去那是你的事。”他翻身站起来,拍拍屁股,“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需要我的提醒。你沉浮官场多年,这些事也早该知道,算我多管闲事吧。”
弦歌笑得合不拢嘴,“我很感谢你的多管闲事。”
凌楠脸颊微微一红,“总之,你要小心杨啸和白家。至于杨啸派人暗杀我的事,你爱信不信。”
“无论我相不相信,我都会调查的。”
凌楠耸耸肩,“随你的便。那么,我现在就去见见符家的那帮老头子。”
弦歌率先开门,走在前面。
凌楠跟在后面笑得像只小狐狸。
符霜霖不喜欢凌悠扬,自然也不会喜欢凌楠。正如弦歌所料,他看见凌楠的第一眼就很不客气地大声嘲笑道“凌氏的太子居然穿破布衣裳,怎么,皇太子殿下想体察民情?”
“人老了,眼睛也利了,真是明察秋毫。”凌楠斜着眼看人,口气上没有一丝尊重,“不过,老头子你笑起来的模样丑死了,皱纹满脸,那一坨坨的肉还边笑边动……”他嫌恶地遮了遮眼睛,“你还是别笑了,越笑越丑!”
符霜霖的表情立即一僵,死小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催发内力,直接把身边的茶杯隔空推去。
“好,牙尖嘴利,很有凌氏特色,老夫请你喝杯茶。”嘴上说是请他喝茶,可符霜霖催动的内力可不小,明显带着攻击意味。
凌楠一个翻身,直接跳跃到符霜霖面前,根本不去接那杯茶,只听身后咣当一声,茶杯落地,茶水四溅。他摆摆手,态度很不友善,“本太子从不喝丑人端来的茶,你好歹换个美人来奉茶。”
符霜霖重重一拍桌子,“符弦歌!你生的好儿子!”
弦歌本想旁观,听见符霜霖指名点姓,她很无奈地站出来,“三伯,我好歹是摄政王,即使您是长辈也不能直呼我的名讳吧?”
凌楠自说自话地倒了杯茶,先是轻抿一口,然后马上把剩下的那些都一口饮尽,“老头子,你把我叫来是想说什么?本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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