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悠扬的眼皮慢慢掀开,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睡意。他看符弦歌一眼,很快转开目光,对方子晗轻声道:“子晗,你先下去。”
方子晗咬唇,她不希望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正要开口执意留下,却看见凌悠扬不容反对的威严,终只能退下,“是,陛下。”临出门时,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看了符弦歌一眼。
弦歌哭笑不得,“这幅画面好熟悉,以前是不是也有过?”
“……没有。”凌悠扬想了想才回答,“以前朕没让她吻。”
弦歌也想了想,开口道:“你第一次亲吻的对象不就是她吗?”微微一笑,“陛下和方二小姐的渊源说来是极深的呢。”
凌悠扬面不改色,“这与符大人有何干系?”
“弦歌不过是随口说说,陛下何必当回事?”弦歌笑得混不在意,身体懒懒地靠在墙上,“不过,陛下装睡是何用意呢?十一年不见,陛下的性子让人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嘴巴上说捉摸不透,可这女人脸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看的凌悠扬又开始窝火,“既然有美人投怀送抱,朕又何苦拒之门外?”
弦歌点头:“这的确是陛下的作风。”顿了顿,她眼角流露出淡淡的讥嘲,“这么多年你半点儿长进也没有,至今也没学过挑食吗?”
“朕一向都有挑,总所周知,朕只爱美人。”凌悠扬哼一声,“符弦歌,朕的作风轮不到你来说教,朕不过念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才敬你一分,你切莫得寸进尺。”
弦歌恭敬地点头,“陛下过虑了,在下不过是为陛下的身体着想,陛下的身体健康乃是万民之福,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过度放纵,在下虽然不是极东国人,可也盼着陛下保重身体,千秋万代长远治世。”
凌悠扬眯了眯眼,咧嘴笑道:“多年不见,符大人其他功夫没长进,嘴上功夫倒是让人刮目相看,朕多谢你的关心,朕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注意。”
弦歌不住地表示赞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顿了顿,她抬眸微笑,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若是太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未免太可怜。”
凌悠扬哼笑:“凌楠最可怜的地方与朕无光,是他那缺心少肺的娘在他婴孩时期就抛弃了他,那才让人嗟叹。”
弦歌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每次都会挑她最致命的地方下手。她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沉默片刻,云淡风轻地开口:“陛下,您今日邀在下前来有何用意?”
凌悠扬盯住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并未穷追不舍,颇为自然地转开话题,“你不是日日都去凌陌忧哪里听琴嘛?今日朕陪你一起去,呵呵,说起来,朕很久没去探望过他了,不知九弟现在身体如何?”
她天天去听凌陌忧弹奏《凤求凰》,他就让她看见方子晗亲吻他。
弦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真要一起去?”
“君无戏言,”凌悠扬说完话,就大步跨出,头也不回地向着宫外走去。
君无戏言?这种十句里有九句假话的骗子还敢说君无戏言?弦歌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她神色微僵,落寞地垂下眼,跟在凌悠扬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微服私访来到凌陌忧的府邸,一前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站上一人。看着让人徒增清冷之感。
琴声缠绵,院中盈盈绿意。脚步声传来,琴声戛然而止。
凌陌忧对于凌悠扬的到来好不震惊,他看着凌悠扬笑得别有意味,“皇兄,您今日怎有闲暇来臣弟这破地方?”
凌悠扬对他的笑容视若无睹,随意耸肩,“朕听闻你连续五天对着一个女人弹奏《凤求凰》,如此深情,朕远在宫中都被惊动了。而且这个女人的名字如雷贯耳,并不是我极东国中哪个大家闺秀,而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朕以为,这一趟不能不来。”
凌陌忧无拘无束,“臣弟以为,最主要的原因是符弦歌曾经是您的皇后……”他故作困惑地抬眸,眼底深处隐含笑意,“皇兄,是这样吗?”
凌悠扬冷静地望着他,一下坐在他面前,勾唇一笑,“凌陌忧,今日朕要谈的是你的事,而不是朕过去的风流韵事。”
凌陌忧笑着摇头,“臣弟的事有什么可谈的?”
弦歌站在凉亭的柱子前,身体略微倾斜靠着,“皇上忧国忧民,国家大事繁重之时,竟然还要分心担忧九王爷的情事,”她轻轻一笑,调侃道,“真是个好哥哥啊。”
凌悠扬脸皮厚厚地将这当成夸奖来听,“朕这个弟弟自小身体虚弱,朕当然关心。”
弦歌似笑非笑,“呵呵,看来皇上真是越来越重情义了,当年九王爷的身体也不见得比现在好,皇上可不像现在这么关心啊。”
“是吗?太过久远的事,朕都不记得了。”凌悠扬满不在乎地吐了一口气,“难道符大人一直都忘不了?”
弦歌笑容晏晏,“玄昭帝乃是极东国的皇帝陛下,身为邻邦帝王,符弦歌岂敢将他遗忘在记忆里?”
凌悠扬客套地笑道:“符大人为国为民,实乃雀南国的支柱。”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把凌陌忧冷落在一旁,虽然两人都面带笑容地说话,可凌陌忧坐在一旁却感到凉风飒飒,想笑又想哭。他是为了看好戏才会开始这场恶作剧的,但是,这场戏不像他想象中的精彩。
“皇兄,您今日前来究竟想说什么?”
凌悠扬敛神,“凌陌忧,这是朕想问你的,你这五日是在做什么?”
“弹琴。”凌陌忧微笑。
“皇兄不知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事实可能和您听说的有所出入。”凌陌忧谈起,声音有些虚弱,“符弦歌的确每日都会来,臣弟也每日都会弹琴,但是,臣弟并非一直都在弹奏《凤求凰》。我们之间只是朋友,臣弟和她只是比较谈得来。”
凌悠扬僵了僵,关心则乱,凌楠那小崽子,骨头在发痒!他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小鬼说的话,一脸诚挚,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唉,朕本来还担心该怎么和雀南国交代,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直没有纳妃,陌忧,你是否也该考虑这事?”
“臣弟的身体……如果真娶妻,那也是在害人家姑娘。”凌陌忧微笑,“何必让一个好姑娘将来守寡呢?凌氏的血脉不需要我来延续,臣弟无意娶亲。”
凌悠扬无奈道:“朕也不勉强你。”他笑笑,“不谈这些扫兴的事情,陌忧,朕难得来看你一遭,也很久没听你弹琴了,不如弹支拿手的曲子,宫里的琴师也没有你这样的技艺。”
凌陌忧说话太久,已有些倦意,而且脸色苍白,但笑容依旧,“好啊。”
十指纤长,莹白如玉,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流动,荡漾出一轮一轮的乐声,清雅动情,迷蒙醉人。眼前仿佛红花翻腾,刹那间又变成满园秋色,妙境芳丛,一院流畅。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
昨日盈盈枝上笑,谁到今朝落去吹谁家。
柳袅烟斜,雨后清寒,风前香软,酒醒处,残阳乱鸦。
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凌陌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弹出这首曲子,帝王在场,本来应该弹奏喜庆快乐的曲调,但是,看到眼前这两个人,同样的清冷眉目,同样的生疏态度,同样的言不由衷,遥想过去,那般风光得意的一对夫妻,再看今朝,两地凄凉。
弦歌闭上眼,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睫毛轻颤,双唇紧抿。
凌悠扬眺望远方,久久不语。
曲调弹奏中,一群精致的小鸟纷纷飞来,鸣叫清脆,陆陆续续地落在枝头,不愿离去。
如果没有爱上她,如今的他又是怎样?
十年一觉帝王梦,醒来时,却是独自一人,一室冰凉。
绝情的是谁?
连续好几日,弦歌都很安静。虽然表现依旧如常,可是整个人的感觉就是沉默了许多。不变的微笑,不变的语调,不变的行为,变化的大概是气质。
凌楠来找她好几次,看着她的反应觉得很没意思,陪在弦歌身旁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整日里不知去干什么了。
弦歌经常会在皇宫里闲逛,走着走着就会停下脚步,目光莫名地盯在某些地方,却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什么。当初极力逃避的地方,今日却是万分怀念的景色。
“摄政王今次来极东国是为了什么?”方子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当初既然走了,如今何必回来?据我所知,拖拖拉拉不是你的作风吧?”
弦歌回头,笑一笑,“这算不上是回来吧?我只是来拜访。”说罢,她也无意逗留在方子晗眼前,擦身而过,才迈出几步,方子晗又出声留住她,“且慢。”弦歌站定,转身看她,“还有什么指教吗?”
方子晗严肃道:“你不该回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弦歌笑道:“我的位置就是雀南国的摄政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吧?方子晗,陪在悠扬身边十一年的人是你,不是我。依着悠扬的性子,你在他心里至少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可是,她宁可他出手啊。他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说是妹妹,也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唯一要说的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就是他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吧。
“这些话,不用你来告诉我。”
弦歌点头,“说得也是,我多管闲事了。”
方子晗依旧挽着少女的发髻,她把自己生命里最灿烂的年华都耗费在凌悠扬身上,她甚至为了他离开父亲,一个人留在孤寂的深宫之中。弦歌说的她都知道,她以为,即使她无法成为他最爱的人,无法成为他的妻子,至少也是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然而,符弦歌回来了,什么都变了,也许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知道,他变了。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也明白了。符弦歌,太好的我不敢奢求,我现在只想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你不要把我仅留的位置也剥夺掉。”
弦歌沉吟片刻,淡淡道:“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如果你不来,那一切都不会改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拿就拿,不要就抛,符弦歌,这世上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吗?”方子晗屈辱地注视着她,遇到这个女人之前,她曾以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容貌家世财富……应有尽有。
“你不顾一切地离开,你还有什么资格重新站在皇上面前?”
“呵呵。”弦歌轻轻一笑,笑得有几分苦涩,“想要就拿?不要就抛?方子晗,你是太看得起我符弦歌,还是太小看凌悠扬?你以为他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方子晗沉默,符弦歌走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她以为她有机会了。悠扬是个从来不会让自己寂寞的人,她知道他的骄傲,所以她以为她赢了。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乃至十多年过去了,她等来的,仍是那个淡淡的疏离的笑容。
“子晗,你不明白。其实,朕一直想忘了她的,一直都想忘。”
“他对你的感情,难道你不知道?”方子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眼角中隐含泪光,“如果你说不知道,那我看不起你!”
“嗯,他的想法我多少可以猜到。”弦歌苦笑,“就是他还在演戏,所以他就会不停地折磨我针对我,凌悠扬就是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的人。
“方姨,你们在聊什么?”凌楠从不远处冒出头来,几个闪身就闪到她们面前,笑眯眯地眨眼,“说给我听听吧?”
“太子殿下。”方子晗行礼。
“大人聊的事,你想听什么?”弦歌宠溺地望着他,“找我吗?”
“嗯。”凌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把抱住弦歌的胳膊,“陪我到处去转转,一个人无聊死了。”
弦歌微笑,“皇甫呢?”
“有他陪着更无聊,你也是知道的,皇甫除了脸长得漂亮武功高点儿,他那个人闷得跟葫芦一样。”凌楠眼角一挑,一语双关,“你比较有意思。”
方子晗久居皇宫,知情查态,识趣道:“奴婢告退。”
“嗯,下去吧。”凌楠笑眯眯地跟她招手,脚下已经迈开步子,拉着弦歌往前走,“来,到我宫里去玩,我给你看点儿有趣的东西。”
弦歌跟着他一路前行,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终还是忍不住询问:“你看到了多少?”
凌楠无辜地抬眼,看着她不说话。
“你听到了多少?”弦歌又道,“你故意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冲出来的,是不是?”
凌楠哈哈一笑,“方姨憋了这么久,总得让她有机会说话啊,小辈打断长辈说话,太不礼貌了。我本来想等你们说完的,可是你看上去一副很想离开的样子,所以本太子才冲出来解救你。”
从凌楠嘴里说出这番话,可信度是半点儿也没有。这位太子殿下的脑子里从来没有“礼貌”二字可言,可弦歌还是点点头,“谢谢。”
走进凌楠的太子宫殿,皇甫容也在里面,看到弦歌和凌楠走进来只是稍稍点头行礼,“摄政王,太子。”
凌楠把弦歌拉到一把椅子前面,推着她坐下,然后神情得意,高举双手重重击掌两声,“都给本太子出来。”
话音一落,殿中乐声袅袅,从帘幔后面出来三道清瘦的人影,分别穿着白色、蓝色和紫色的华美长袍。三人皆是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秀美,气质清丽,让人目不转睛。
弦歌瞠目结舌,不会是她脑子里想的那回事吧?她严肃地看着凌楠,伸手指着那三个人,“这是干什么?”
“您是贵客,需要好好招待。”凌楠理所当然道:“本太子担心你在宫里的日子太过寂寞,所以赏你几个面首玩玩。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吗?”
面首?面首!弦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抚额低叹一口气,这玩笑大了,“我不需要。”
“一开始都会说不要的,享受了之后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凌楠暧昧地眨眼,“不要拒绝,先试试看。本太子亲自挑的人,眼光不差的。”
弦歌盯住他,凌楠笑嘻嘻地回视,一脸献宝的模样。能依着他的事情弦歌都会依着,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三个男人,“凌楠,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父皇?”停下声音,目光炯炯,“或者,是为了你这自己?”
弦歌知道他有自己的目的,从他诱惑她来极东国的时候就知道。只是,她无意深查,这个人是她生出来的儿子,是她的亲骨肉。她对他满心的亏欠,即使要她的性命她都不见得会拒绝,所以,凌楠摆在她面前的哪怕是陷阱,她也会跳下去。
凌楠挑挑眉,青涩的身躯倚靠在茶几上,双手撑在背后,“在九皇叔那边,你会接受我的建议,会让九皇叔弹琴给你听,为什么现在就不接受?”他鼻子里出气,冷哼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区别吗?”
弦歌一怔,仿佛重新认识他,“你想刺激你父皇?还是想激怒你父皇?”
凌楠撇撇嘴,“刺激和激怒?意思差不多吧?”
弦歌深深地凝视他,但透过他的瞳孔,她在这个孩子眼底只看到一片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冷漠,“你想得到什么?”
凌楠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如果你想要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你大可提出来,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凌楠抬眸一笑,“你刚才明明拒绝我了。”
弦歌无奈道:“你那是强人所难。”顿了顿,她将心比心地说道,“如果我现在要求你和一个女人……嗯,发生一些关系,你也会拒绝的,不是吗?”
“不会。”凌楠否认,“只要是个漂亮的身材好的女人,我一定不会拒绝。”
这家伙肯定像他爹!弦歌一脸黑线,“你才十二岁!”
“已经十二岁了,对我而言,这个年龄足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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