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静静地听皇甫容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静静地聆听,静静地坐着,整个过程中,神情温和得几乎没有变化,有震惊的必要吗?她认识凌悠扬这么久,她了解凌悠扬这么深,这样的事情,不正是凌悠扬会做出来的吗?
说到底,也正是因为凌悠扬了解她,才会选择隐瞒她。弦歌望着凌楠黑溜溜的大眼睛,轻声道,“皇甫,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吗?”
皇甫容的神情突然就僵住了,张开嘴,老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弦歌抬眸,“如果你拒绝,那么,我也会把现在的事情告诉悠扬,你觉得的呢?”
皇甫容轻道,“皇后娘娘是在威胁属下吗?”
弦歌微笑,“不,我是在寻求你的帮助。你知道的,我在极东国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清丽的眸子波光悠悠,“所以,你会帮我的吧?如果不打算帮我,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
皇甫容闭了闭眼,心中不禁一荡,其实她根本不用这么说话,其实他早就决定了,“是的,属下站在娘娘这一边。”
弦歌欣慰,“谢谢。”
“娘娘不问理由吗?”皇甫容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可这话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皇甫容垂下眼,想看弦歌的神色又不敢看。
“你想说吗?”
“不。”皇甫容苦笑,“属下不想。”
怀中的凌楠开始睡眼蒙胧,弦歌轻哼着曲调哄他入睡,抱着他到卧房,替他仔细地盖好被褥,又和皇甫容退了出去。“皇甫,你把悠扬的作为和计划都跟我说说。”
“娘娘早就应该知道,皇上在雀南国安排了很多卧底,其实不乏朝中高官。如今,惠临帝驾崩,皇上命令元澜推举古湘玲的儿子继承大统,然后趁机把持朝政。”
元澜那老头弦歌还记得,就是常喜欢和她作对的那个。陆务惜活着的时候就站在陆务惜那一边,陆务惜死了之后她也嫁到这里来了,“有白潜在,怎么轮得到元澜来主持大局?”
“古湘玲承诺白潜,只要她登上太后的位子,她就下旨把杨丽凝许配给白潜。”
弦歌听了下巴都快掉下来,“白潜就这样答应了?”
“白潜并没有表态,不过,他并不知道元澜是皇上的卧底。”
“也是。”白潜只道哪怕古湘玲的儿子登上皇位也对国家没危害,至少比扶持一个昏君要好得多。“元澜现在的行为都是凌悠扬支使的?”
“皇上只命令元澜大概的方向,具体的手段并不限制,只要元澜能给他满意的结果就行了。”皇甫容想了想,还是开口,“娘娘,如果没有您的阻止,一切真照皇上的计划进行,对雀南国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或许那国家会更繁荣……”
“是啊,在他的手里更繁荣。”弦歌冷笑,“皇甫,祖国毕竟是祖国,再怎么不好,它也是祖国。符家一直都坚持,国土不容践踏,主权不容分享。”
皇甫容道,“奇怪的是,这次的骚动,符家竟然毫无动作。”
“符家常年驻守边疆,在朝廷里并没什么势力。”弦歌无奈道,“何况,符霜霖那老头看上去暴躁没耐心,其实肚子里的小九九并不少。那死老头肯定想趁乱捞掉好处,或者,他已经暗暗地出手了,又被白潜给暗暗地阻止了。符家和白家相互制衡,这是彼此默认的老规矩。唉,我也只是猜测,的确该和符霜霖联系联系了。”
“娘娘打算怎么做?”皇甫容问。
“你知道悠扬在雀南国埋了多少人吗?”
“应该是都知道的,在皇上还是七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埋下,属下一直贴身守在皇上身边,即使有些遗漏,但大部分还是知道的。”
“好,你把这些人的名字和官职都告诉我。”
皇甫容眨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娘娘,您打算直接把这些人的名单告诉符家吗?”这样也好,不用她亲自出手,也不会和皇上正面冲突了。
“不,符霜霖的作风是快刀斩乱麻,具体的行事计划我必须一直和他通气,当然,这些人的名单是一定要告诉符家的。”弦歌叹了口气,忧愁地望向远方,“而且,我还得想方设法地瞒住悠扬,最好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一切在无声中落幕,悠扬想反击也已经来不及,那他自然就对雀南国死心了。”
弦歌的神色并未泄露她内心的情绪,她缓缓地笑出声来,笑了两声,只觉得嗓子发麻,笑得很累,于是面上增添几分倦意,“最糟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思及之处,她竟然说不出口,只静静地站着。
最糟最坏的结果,她不希望发生。她还想把眼前的幸福持续下去。
皇宫里一切的情况跟以前并没有差别,弦歌还是会帮着凌悠扬批阅奏折,奏折里有时会混杂着雀南国的情况,可相对凌悠扬暗地里做的事情,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凌悠扬也依旧粘老婆粘得紧,甜言蜜语从不间断,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又搂又抱的,抽个空会戏耍戏耍凌楠,日子过得那是相当的滋润。
凌悠扬给元澜的信件都是让皇甫容去传送的,所以,每次在皇甫容拿到信件时,都会先拿到弦歌那里,弦歌模仿凌悠扬的笔迹再自己写一封,大多会命令元澜按兵不动。同时,她还和符家通信,定下计策,趁机除掉凌悠扬埋在雀南国的探子。
当然,依着符霜霖的性格,也趁着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扩大了符家的势力,每除掉一个凌悠扬的棋子,朝廷的上的空缺他都会安排自己的人顶上去,这其中自然也有白潜的阻碍,可两两交手,即使胜负各半,符家也着实捞到了不少好处。
每次的信件都修改容易引起对方怀疑,有时候,弦歌在看过凌悠扬的信函后也会原封不动地传送给元谰,但她会把凌悠扬的计划写给符霜霖,让他趁早作准备。理所当然,元谰的回信也都会经过弦歌的手,经过她的修改后,半真半假地呈现给凌悠扬,也勉强蒙混过关。
通过这次的联系,在符霜霖的信件里,弦歌终于对雀南国现今的局势有所了解。她长期生活在凌悠扬的羽翼之下,对外界的信息,尤其是雀南国的信息已经陌生了很久。白潜从来都无心于权势,朝中只要不出大事,他都冷眼旁观,别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凌悠扬命令元澜的计策,一直都是让他不动声色地行动。对白潜来说,他以为不过是一个官员在为努力地争夺权势而已,这种现象太普遍,白潜自然也不会插手。元澜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做过张扬的事情,默默等待自己权势的扩张,即使是培植党羽也不是那么明显,元澜的权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陆务惜死后,朝廷之中,除去白家和符家,也就要数元澜的权势最大了。凌悠扬在朝中的探子并非元澜一人,在设计害死惠临帝后,所有人再全力扶持幼帝,串通好古湘玲这个太后,那把持朝政并非难事。
其实,直到弦歌联系符家之前,根本没有人想像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凌悠扬的一场阴谋,即使知道之后,符霜霖也没有对外公布,一是担心打草惊蛇,二是担心朝局动乱,三是担心凌悠扬会破罐子破摔,做出什么对雀南国不利的事情。四嘛,就是想为符家在这场事件中夺取足够的利益。
弦歌在临走之前,也曾提醒过白潜,说是朝中有凌悠扬的党羽,说实话,白潜是个精明的人,在弦歌走后就开始观察哪些人是探子,可惜凌悠扬是个更精明的人,他早猜到弦歌会提醒白潜,在派人盯梢白潜盯了一段时间,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凌悠扬陆陆续续地让一些手下故意露出破绽,牺牲了几个探子,从而保住了最重要的几个。而且,接下来极东国雀南国越觅国三国签署了停战条约,白潜的戒心就更少了。
弦歌的整个计划中,最棘手的地方就是要怎样瞒过凌悠扬那只狐狸。事实上,实际进行的比想像中容易些。凌悠扬没有任何怀疑,他信任弦歌,他信任皇甫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后,弦歌顺利地和符家交流信息,努力控制朝廷局面。
“弦歌,你怎么越变懒了?”凌悠扬不满地抱怨,“这几天你批阅的奏折越来越少了。”
亏他好意思说!弦歌一脸黑线,“那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凌悠扬眨眼,笑眯眯道,“我的就是你的,所以,我的奏折就是你的奏折,我的皇后,你说对不对?”
弦歌白他一眼,懒得理他,“悠扬,雀南国的情况怎么样了?你不是派遣了使臣去慰问吗?有什么消息?”一边说话,弦歌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没出什么大事,你放心。”凌悠扬安慰道,“白潜有多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符家也出了不少力,一切都很稳妥,你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后。”顿了顿,他又笑道,“等我们那笨儿子长大些,你可以带他回雀南国去看看,现在他还小,你还是多在宫里陪陪他。”
“悠扬,我想问你一句话。”弦歌考虑许久,犹豫许久,斟酌许久,忍不住开口道,“悠扬,你以前很想把雀南国拿下的,你不打算趁这次机会做点什么吗?”
凌悠扬神情骤然一僵,盯住弦歌的眼睛。只是一闪而逝,他偏过脑袋,神情又恢复如常,好笑地反问,“做点什么?”
弦歌回望,“你不用装傻,明明听懂了我的意思。”
“呵呵,”凌悠扬好整以暇,“如果我做了什么,你会难过的,对不对?”
弦歌点头,目光半点都不偏离地盯住他,“嗯。”顿了顿,“可是,让你为了我而放弃……悠扬,你真的不想做点什么吗?”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答案?她又为什么要问出这种笨蛋问题?如果他回答“想”,那她该说什么?如果他回答“不想”……
“不想。”凌悠扬的声音很干脆,他笑望弦歌,无奈道,“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多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弦歌凝视他,倏然一笑,“嗯,我很相信你。”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弦歌每次得闲时肯定会与凌楠腻在一起。凌悠扬不止一次地抱怨,有哪个做皇后的会整日里和孩子粘在一起?有哪个做皇后的会亲自带养孩子?
“我既然生下了他,那就一定要由我来养。”弦歌道,“我小时候虽然没有母亲,可父亲待我很好。楠楠有你这个父亲是他可怜,我当然要对他好,我想做个好母亲。”
“那你怎么不想做个好妻子?”凌悠扬耍赖。
“哦?”弦歌挑眉,“我这个妻子还不够好?”
凌悠扬看着耀武扬威的凌楠,似笑非笑,臭小子,居然敢狐假虎威?他瞟了眼弦歌的脸色,再看看站在他身后的太监急切的脸色,重重地叹了口气,“弦歌,我晚上来找你,今天晚上你绝对要陪我,至于这臭小子,把他扔给奶娘。”话说完,就急着离开处理政事去了。
夜晚,在凌悠扬的命令下,凌楠被奶娘给抱走了。凌楠哭哭涕涕地想扑向弦歌,小小软软的身体终还是无力反抗大人。也亏得凌悠扬心硬如铁,哼都不哼一声,待耳朵里听不到哭声了,他立刻恬着脸贴近弦歌,温香软玉在怀,“弦歌,对你来说,是我重要还是凌楠那小鬼重要?”
弦歌微笑,“楠楠。”
凌悠扬皱了皱脸,柔软的双唇从弦歌的眼睛吻到鼻子,从鼻子吻到嘴巴,又从嘴巴移到耳朵,轻轻嘶咬她的耳垂,闭上眼,神色依旧,“那对你来说,是我比较重要还是雀南国重要?”
怀中的娇躯有瞬间一僵,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凌悠扬并不点破,笑容宴宴,他的目光依旧是温柔的,“或者说,是符家比较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
弦歌的目光渐渐沉淀下来,“你想说什么?”
凌悠扬的手指温柔地堵在她唇上,缓缓摇头,“你说错了,你应该问,‘悠扬,你知道了什么?’”
弦歌望着他,不说话。
凌悠扬的笑容下隐现冰冷,他把玩着弦歌黑色的长发,绕在手指打圈儿,“弦歌,我是不是应该感谢皇甫是个太监?若他不是,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爬上床了?”
弦歌惊诧,怒目而视,挥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在终究还是停在他脸颊旁。
“怎么不打?”凌悠扬捏住她的下巴,黑眸深邃,“朕说错了吗?难道你用的不是美人计?”
他说“朕”!他竟然说“朕”?!弦歌挥开他的手,冷声道,“皇上惊才绝艳,到最后得出如此结论,臣妾佩服。”
听到她如此语气,凌悠扬再也装不下去,狠狠道,“朕的皇后果然好手段,连不是男人的人都能迷了去,能把朕最忠心的下属都收为己用,朕甚为佩服。”
弦歌闭上眼,“彼此彼此。”豁然睁眸盯在他脸上,“凌悠扬,如果我不能为你舍弃一切,你就永远无法释怀。”她站起身,手指点住他的心脏,“那么,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
凌悠扬气噎,所幸,他脑袋里还有几分理智,恶狠狠道,“我能为你死。”
弦歌笑道,“我也能。”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也一样。”弦歌淡淡道。
“我可以为你抛弃皇位。”
“嗯,我知道,我很感动。”弦歌的语气平平淡淡,可眼神却是狠厉的,“我的确瞒着你骗了你,可原因是什么?不是你欺瞒在先吗?”
凌悠扬高声道,“我不觉得我有做错!”
弦歌笑了,“我也没有做错。”
两个人对视许久,沉默许久,凌悠扬挥一挥袖子,离开,“从今日开始,你不许离开这里!我会对外宣称你在养病。”
弦歌向后一靠,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白色的帐缦,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凌悠扬很生气,非常生气,简直气炸了。
他对弦歌几乎是有求必应,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即使是这次对雀南国的举动,最初他的想法是武力解决,可弦歌不同意,所以他耐着脾气顺着她的意思签署了三国和平协议。当初她就为了雀南国而欺骗他,如今又是这样。
她究竟有哪里不满?她最关心的不是符家吗?他的行动明明就没有伤害符家。她在意的不是百姓吗?所以他不采取武力,采用这种温和的方式。她究竟为什么要和他作对?凌悠扬长长叹一口气,他恨死那个女人了,他很生气,甚至愤怒,可是,他竟然无法讨厌她。看到她笑容的时候,他居然反射性地就想揽她入怀!该死的,符弦歌这女人肯定天生是他的克星!
若不是他在雀南国还有其他的探子,若是他一直都通过皇甫和他们联系,恐怕他会被瞒到最后,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凌悠扬将弦歌软禁在寝宫,可顾念到弦歌的想法,知道她最宠爱那个笨小鬼,每天都会让奶娘把凌楠抱到弦歌身边。凌悠扬虽然没法对弦歌做什么,可毕竟憋了一肚子火气,硬是忍着不去见那个可恨的女人。
最倒霉的还是在他底下办事的官员,这两天,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极东国的皇帝陛下心情极度不悦。以前的奏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弦歌批阅,如今把她幽禁起来,凌悠扬只得亲力亲为。既然有这么多笨蛋陆陆续续地送来给他解气,他当然要善加利用。
于是,凌悠扬翘着腿坐在御花园,让上递奏折的官员自己把奏折上的内容念给他听。凌悠扬半阖双眼,神态看上去倒挺安详,“大声点。”
可怜的官员哆哆嗦嗦地加大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唉,”凌悠扬叹气,“你昨天咬到舌头了?还是被你夫人咬的?怎么口齿如此模糊?给朕重新念一遍。”
官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皇上,这已经是臣念的第三遍了。”您老心情不好,敢情拿我们这帮臣子开刷?据说李大人上午回去的时候,是黑着一张脸的,原来如此。
“哦?会顶嘴了?”凌悠扬似笑非笑,“给朕重念。”
圣明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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