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悠扬脸色微青,眼睛眯起来,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阴森森道,“符弦歌,你不要太过分了。”
弦歌笑眯眯地望着他,无辜眨眼,“呐,你说说,如果要离开他,我是不是只能耐心等我夫君休了我?”
“离开?”凌悠扬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你还可以回到哪里?”
弦歌一下子沉默下来。
“我觉得啊,与其休了你,不如把你继续放在身边,日日夜夜地折磨你。”凌悠扬说得很起劲,像小孩子的恶作剧,笑着看了弦歌,“这样有趣多了,不是吗?”
弦歌似笑非笑,“真幼稚。”
凌悠扬凝视,他缓缓站起身,拿起那坛子酒倒满酒杯,醇香的佳酿溢满酒杯,鼻腔间是迷人的醉味,放下坛子,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就不离弦歌的脸庞。他微微伏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纤长骨感的手指搭在她脖颈的动脉上,动作温柔,笑道,“那么,幼稚也是你以前讨厌的习性吗?”
弦歌微微仰起脑袋,摇头,“不是。”
“呵呵。”凌悠扬笑得很妖异,像在黑暗中悄悄绽放的曼珠沙华,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声音如梦似幻,若真若假,“弦歌,你爱我吗?”
空气瞬间静止,风停了。
弦歌避开他的视线,换了个方向坐着,轻轻的,他的手指也离开脸庞。弦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垂下眼,然后轻轻点头。
凌悠扬露出像小孩子得到糖果般的神情,一下子闪到她面前,半蹲着身子,手指支起她的下颚,“我想听你说出来。”
气氛旖旎,弦歌抬眸,声音清晰,“爱。”
凌悠扬松手,站直了身躯,身材挺拔,衣袂飘飘,白色的华服在风中翻腾起伏。他偏过脑袋,笑容璀璨,瞳孔乌黑如墨,嘲讽道,“你爱我?好,我相信。不过,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而你却依然爱着我,想一想,那会是多有趣的事情啊。那样,才是真正的折磨,不是吗?”
风,又吹起了。
弦歌的神情瞬间一僵,空气冰冷,她勾唇,“是啊,你很期待?”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你既伤害了我,我当然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凌悠扬冷眼望着她,温情不再,“我想一个人喝酒,还请王妃速速离开。”
弦歌安静地离开,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离着后院越走越远。很多事情在脑子里纷繁复杂地搅在一块儿,心思沉重。前处火光荧荧,弦歌眨了眨眼,意识一下子清醒点儿,赫然看到符雪迟和林因站在火堆前,正在说话。
符雪迟似乎有所感应,脑袋微微一偏,就看到弦歌。他眉头皱了皱,然后又笑道,“还不睡?你现在的身体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林因转头,看到弦歌,于是咧嘴一笑,“城主。”话出就就察觉到不对,急忙改口,“不对,现在该称呼您为王妃了。”
弦歌向他们走去,眼珠子黑溜溜的,“你们才是,这么晚了还不睡?”
“嘿嘿,亏得还没睡,若是睡了今天就碰不到城主了……不对,王妃。”林因看上去很有精神,狠狠一拍大腿,“妈的,改不了口,要不还是叫您城主?属下都习惯了。”
弦歌忍俊不禁,“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城主,城主。”林因像献宝似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说起来,我的儿子出世了,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来看看?我媳妇儿整天念叨着你,大家都很想你!”
弦歌笑得狡猾,拍拍他的肩,“林因,你常年跟着雪迟在外奔波,怪辛苦的。结婚了这么多年都不了解女人,你不怕你媳妇孤独在家会寂寞?小心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到时候你哭就来不及了。”
林因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说话也说不清楚,“城,城主……您,说什么呐?”
弦歌笑道,“你每次回去,有给她带过礼物吗?”
林因苦着脸,摇头。
“她常年操劳家务琐事,你有说过一句‘辛苦了’吗?”
林因脸色更苦,摇头。
“你有经常跟她说你爱她吗?”
林因脸色越听越青,摇头,声音像蚊子叫,“没有。”
弦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打仗是辛苦,以前我就想说,你对家庭的关心太少,说好听点是不善表达,说难听点简直一呆子。我若跟了这种男人,替他打扫替他操劳替他担心还要替他生孩子,早就跑了。”
林因神色焦急,讷讷道,“可,可是……”
“弦歌,别逗他了。”符雪迟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手掌安抚性地搭在林因肩上,眼睛却望向弦歌,“林因会当真的,他在这方面比你想得更愚钝。”
林因忽略了“愚钝”二字,不过马上听懂了符雪迟的意思,气冲冲道,“城主,你耍我玩?”
弦歌瞥他一眼,笑道,“因为看你的反应很好玩啊,所以忍不住就想逗逗看。”她两手一摊,“放心吧,你那媳妇人很好,不会跟别的男人跑的。”
林因长吁一口气,看着弦歌的眼神还有些怨愤,“城主,你这玩笑开大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快做母亲的样子!”
弦歌笑道,“也不完全是玩笑,也算给你提个醒,多给你媳妇一点关心。光放在心里可没用,在行动上也要表示出来。”
林因怔怔的,目光复杂起来,“嗯。”他忽然又笑出声来,“城主,说起来将军还没成亲,你也该劝劝他,这么孤家寡人的下去……”说着话,林因眼睛的余光瞟到符雪迟脸上,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就打了个冷战,吞下一大口口水,扭头要走,“那属下先告退了,你们慢慢聊。”转身离开,脚步越走越快,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夜风蚀骨,桂香凛冽。
火堆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因,燃烧出灼眼的黄色。愈发显得夜深人静。
弦歌迎着风口站立。
符雪迟望着她,轻声道,“心情不好?”
弦歌微微一僵,然后便笑了,“很明显吗?”林因那小子就没看出来,她以为她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符雪迟抿唇,又问道,“是因为那个人吗?”
那个人?弦歌稍稍愣了下,笑着点头,“嗯,就是那个混蛋。”
两个人靠得很近,微风将她身上的味道拂来,符雪迟半阖双眼,忽然,他眉头一皱,“你喝酒了?”
弦歌拿手比了比,“只喝了一小杯。”
符雪迟眉头打了个结,骂也不是,不骂又说不过去,“我怎么不知道怀孕的人还能喝酒?你想害死你肚子里的孩子?”
“啊?”弦歌明显地一怔,愧疚地低头,“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符雪迟顿生一股无力感,就好像看到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却要求他空手去鱼鳞的感觉。
弦歌低垂着脑袋,眸光黯淡,“我可以吗?我怕我生出来的孩子会……毕竟我是乱……”
“弦歌!”符雪迟厉声,捧住她的脸,目光如炬,“不要胡思乱想。”
弦歌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明明我才是怀孕的那个人,雪迟你却懂得比我要多呢。”
符雪迟也自嘲道,“那是因为,我曾经以为我会成为父亲的。”他扬眉一笑,“那个人的确是个混蛋,本来你的这些担心都应该跟他说的,他居然还让你喝酒?那么,需要和我聊一聊吗?或者,需要我去帮你揍他一顿?”
弦歌笑吟吟地迎风而立,“边走边聊吧。”说着,她和符雪迟并肩而行,撩了撩长发,直接就说了,“我们吵架了。”
符雪迟淡淡道,“早就猜到了。”
“我一直把符家放在第一位,我会为符家的事担心忧虑,鞠躬尽瘁。虽然是这样,但有时候仍会觉得烦,我会在心底偷偷地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担负这些?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伟大。我以前的作为,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伟大,不忍心辜负别人的期待,不忍心背叛父亲的遗言。很多时候失败了,也不过是情绪低落。”弦歌的眼眸波光流转,脚步微微一顿,她指着心口的位置,“可是,听那个人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这里疼,难受得想哭。”
符雪迟也停下脚步,仰望苍穹,“你爱上凌悠扬了?”
弦歌不语,若无其事。
符雪迟放低视线,望着她的脸,许久,淡淡道,“你爱上他了。”这一次,没有疑问。他懂她,他了解他,不用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足矣。
弦歌站着不动了,乌黑的眼眸中似有氤氲之气,她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呐,雪迟,如果有一天,凌悠扬在我心中的地位高于歧阳城了,那时,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悲剧?抑或喜剧?”
符雪迟半晌无言,淡淡道,“只要没有冲突,那就什么事也没有。”
弦歌半仰着脑袋,娇俏白皙的脸庞上在黑夜中透出神秘的气息,“如果,避免不了冲突呢?”
符雪迟沉默。她想要的并不是答案,这样的问题,在她心中恐怕早已想过千遍万遍,所以他沉默,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言语。
“要么,因叛国而被天下所弃。要么,因背叛凌悠扬而被他怨恨终身。”弦歌深深谈了一口气,笑道,“这样说起来,第一种情况的遭遇会更差,我若为他放弃所有,等到有一天,当我失去了他的爱情,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何必给自己设一个死局?”符雪迟的目光中略带怜悯,“你现在所做的,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两难的局面发生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这叫未雨绸缪。”弦歌低头叹道,“唉,也不过是胡思乱想。雪迟,其实,我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害怕……”
“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和害怕跟凌悠扬说,他是你的夫君,是要陪你走完人生的人。”符雪迟神情苦涩,强作镇定,“夫妻之间,应该更信任。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弦歌又不说话了,她侧目凝望雪迟的瞳孔。背后靠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清香洋溢。银色的月光偷偷溜过树叶的缝隙,细细碎碎地倾洒在地面。“我没想爱他的。”
“我了解。”符雪迟微笑,伸手折下一小簇挂花,插在她发际,“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郎才女貌,曾经多少人以为的一对璧人。
这样的结局,又跌破了多少人的眼睛。
“所谓夫妻,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找他倾述,他软弱痛苦的时候也可以到你这里来寻求安慰。快乐共享,苦难共当。”符雪迟望着她,“弦歌,你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别太在意这个婚姻的目的,你以前怎么跟他相处,现在也可以。扪心自问,你是因为爱而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其他的目的?”
弦歌咬唇,垂眼,望着那片寂寞的月光。她发现,越是喜欢他,越是爱他,她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符雪迟搭上她的肩,“他是爱你的,我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笑道,“只要拿出你平常的智谋来,肯定手到擒来。”
弦歌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雪迟,你很久没这样跟我说话了。”
“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宁可做了再后悔,也不要在以后的人生里后悔自己当初什么都不做。你以前都是这个样子的,这才是符弦歌。”符雪迟板正她的身躯,“失败了也无所谓,歧阳城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我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用害怕。”
弦歌眼角噙泪,闭上眼,“你这样子……”
望着她眼角那点晶莹,符雪迟的心底一片柔软,他伪装起自己的坚强,笑道,“你的路是你当初自己选择,由不得你后悔。我的路也是自己选的,是我自己选择放弃的,每个人都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亲手放开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即使孤独终老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弦歌嘴唇蠕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符雪迟撩起她的一缕黑发,他微微躬下身,放在唇边轻吻,“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多的机会,而我,已经没有了挽救的机会了。”他松开手,笑容如昔,狠狠拍了她一下,“去吧,你跟义父那种脾气的人都和平相处了这么久,凌悠扬这混蛋对你来说根本小菜一碟,不在话下吧?”
弦歌抬眼,流风回雪似的一瞥,“谢谢。”轻轻的一声,然后转身回房。
军营里,凌启明还在和一些下属燃放喜庆的烟花,在黑夜中如梦幻般转瞬即逝。等到弦歌走远了,符雪迟顿觉静得像死亡一样,耳中隐约可听见远处的欢呼。他无力地倚靠在桂花树上,树干上还有残留点滴弦歌刚才的温度,像针一样刺进他的每个毛孔。
符雪迟啊符雪迟,你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又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痛苦地闭上眼,心中不断地嘲笑自己,“真他妈的是个笨蛋,又做了一件傻事!”
黄色的小花瓣飘落在他肩头,如同梦幻的泡影,黑色的发,素色的长衫。坚毅的脸庞上徒生寂寞的刻痕,他的头顶上是那五彩缤纷的焰火,一片一片照亮他竭力隐藏的软弱和思念。苦涩弥漫,他徐缓勾唇
符雪迟,你没的救了。
弦歌回到房间的时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凌悠扬侧着身子睡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也无动于衷,透过蒙胧的月光望去,他似乎睡得很沉,眼睫毛又长又翘,眼皮紧紧闭着。
弦歌叹道,“别装睡了。”
凌悠扬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还装?”弦歌挑眉,“算了,随你的便,那你就闭着眼睛听我说话。凌悠扬,别以为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明知道我怀孕身体不好还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你觉得你的作为像是一个父亲还是像丈夫?”
凌悠扬悄悄睁开眼,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微含讥嘲。
弦歌盯住他的眼,心中已料想过他的反应。“这次是我骗了你,可我只是为了歧阳城吗?凌悠扬,凭你的头脑就没想过,我这样做,何尝不是在肃清你我之间的障碍?你把我定罪,你对我生气,你以为你有什么道理?”
凌悠扬盯住她,缓缓开口,“你知道我在生什么气吗?”
弦歌冷笑,“那么,你又知道我的感受吗?”
凌悠扬坐起身来,鼻腔中嗅到轻微的桂花香味,眼眸微微一抬,便看到了弦歌发际上插的那一小株桂花,他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你刚才和符雪迟在一起?”
弦歌不答,轻轻瞥他一眼,继续道,“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努力消除极东国和雀南国之间的矛盾。可你呢?你只会生气。我怀有身孕,从你知道那瞬间开始,你就没说过一句好话,你只会嘲讽。悠扬,你是我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你有好好检讨过吗?”
凌悠扬语塞。
弦歌向前一步,“我害怕我们会因外力分开,你体谅过我的担忧吗?我害怕我生出来的孩子会有问题,你询问过我的感受吗?你只想到你自己!”
凌悠扬目光复杂,他和衣站起,向弦歌走去,伸手揽在她肩头,“其实……”他的神情有些无措,他知道他有错,可又不想承认,他很愧疚,可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在生气,为什么变成弦歌在发火……而且,还有符雪迟……想到这里,凌悠扬的手不自觉地去拔下那簇桂花,随手扔在地上,再加上一踩。
弦歌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看到那簇黄色的桂花染上黑色的脏污。她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凌悠扬的神情。
凌悠扬装作若无其事,摊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弦歌镇定地望着他,伸手指向门外,“我要睡觉,请你出去。”
凌悠扬皱眉,“我们是夫妻,而且这房间……”
“请你出去。”弦歌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似笑非笑,“有你在这里,我和孩子都会睡不着。”
凌悠扬用力地握紧双拳,可看着弦歌的模样,拳头又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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