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计吸血鬼定是和家小在后楼纳福,用不着进内院打草惊蛇,便飘落后门附近,飞跃
而起,上了三丈高的砖墙。手扣住一座小窗的木框。贴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妙极!里面有轻微的鼾声,显然有人沉睡。他抽出幻电剑,稍一用劲,便割断了两根窗
框,将木框插在一旁,轻轻在窗缝中划了一剑,又轻轻推开了窗,方收剑飘入,依然掩上窗
门。
他贴在窗旁等了一会,房中太黑,一无所见,只听见左首有轻微的鼾声发出。
他第一次做贼,身上没带千里火,大胆地摸近床边,冒险取出火折子擦动上面的石刀,
火光出现。
看了房中的陈设,他知道是下人的居所,床上没有帐,两个发乱钗横的仆妇正睡得香
甜,老棉被又厚又重,盖住了身子只露出脑袋。
他熄了火折子,心中大定,居然被他闯进内室里了,这里不会有护院巡哨的,他轻轻推
开房门,进入走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左盘右转先进花厅,这可分辨主人的居室。
花厅外门没有关上,可以看见上面宽阔院子,和对面二进楼的景况,他向外仔细打量,
果然被他发现院子的六右走廊,与前庭相连接,有一个黑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尾,可能是去前
院了。
他放了心,从右后厅门走入黑暗的通道,进了一问朱漆房门前,先贴身倾听,音息全无
便伸手试门,找出门闩的位置,用小剑小心地开了一条缝,再慢慢撬开门门,推门而入。
房中一灯如豆,布置得十分华丽,可是他白费心机,床上罗衾锦被内睡的是一个少女,
而不是吸血鬼封三爷。
他不愿再瞎摸,老实不客气挑高灯,大踏步走近床边,伸手去掀罗帐,要拿人间话。
床上的少女十分警觉,灯火大明她便惊醒了,刚睁开眼,看见一个银紫色的身影掀开了
罗帐。
“哎……”她惊叫。
可是刚发出,便被文昌按住了她的嘴和鼻子,轻吓道:“安静些,不然你会后悔。”
少女拼命挣扎,但毫不起作用。
文昌背光而立,身影遮住了灯火,他只能看见少女的一双惊恐的大眼,看不清脸容,仅
由手上的感觉猜想,这少女娇嫩的叫人心动。他这时没动心,轻声问:“封三爷的房间在何
处?说了饶你。”
他放松按在她嘴上的手,但并不挪开,预防她喊叫,少女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容,也听出
他的声音,似乎神情一懈,但仍惊恐地问:“壮……壮士,你……你的来……来意……”
“不许问,你还未回答我的话。但你可放心,我不会侵犯你,我是来抢劫的,要财不要
命也不会劫色,但你如果扯谎,休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吁出一口长气,问:“你不会伤害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吧?”
“你定然是吸血鬼的女子,但我仍然不会对你无礼,唯一的要求,是你的珠宝箱。你爹
爹吸血太多,不知坑了多少人,珠宝带有血腥,我替你取走消灾。”
“你胡说。”少女居然不怕啦,还发横哩。
“哼!我胡说?白天在樊川南面,一家姓芦的父子女三人同时上吊,如果不是被我碰
上,三条人命就足以将你爹爹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将人救了,花了不少银子,必须找你们赔
偿……”
“壮士,你别罗索好不?”少女抢着说。
“什么?你比我还凶?不打你……”
“蔡壮士,你听我说……”
文昌大吃一惊,沉下脸叫:“怪!你怎知我姓蔡?”
“吸血鬼已逃往西北镖局避祸,你我错地方了。”
“你这不逆大道小母猪,你叫你爹也叫吸血鬼?你……”
“蔡壮士,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文昌吃了一惊,放开手闪在一旁。
灯火明亮,少女拥衾坐起,只露出她那使人目眩的清丽面孔,怪!她竟然不害怕,在向
他微笑哩!
文昌大惊,他感觉脸上一阵热,没来由地心中狂跃,偏过目光道:“你是长安酒肆楼上
的女郎。说!你与封……不必说了,你的珠宝箱放在何处?”
“我爹爹为官清正,因此受人猜忌排挤,几乎家破人亡,所以给我首饰不多。壮士可以
拿去以壮行色,不必再找封三爷了,西北镖局的人不好惹。”
“什么?你爹爹为官清正?你……”文昌不接饰盒,讶然问。
“妾姓施,小名玉英,家住隔壁……”
“天!你是施大人施若葵……”
“那是家父。”
“见鬼!你怎么跑到达吸血鬼的家里来了?”
“午后时分,施家府第将属现任的右参政厉大人所有,家父即将返回四川成都故里,因
为太过急忙,无法在近期启程,恰好封三爷已知大祸临头,愿将这所楼房让与家父暂住,十
天的租金是白银一百两,这间房原来是封家大小姐的香闺。”
文昌一把抢过首饰盒,“砰”一声愤然扔在床后,怒叫道:“你这小母……母……你为
何不早说?呸!耽误了我的正事,真是想抽你两耳光。”说完,转脸便走。
怎知衣油一紧,被玉英抓住了,用温柔的声音恳求他道:“蔡壮士请留步,请听妾身良
语相劝。”
文昌挣脱掉衣袖,恨恨地道:“呸!我可没空听你的废话。”
“请听我说,西北镖局早有提防,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何必轻生涉险?”
“闭上你的咀!我走了,不可声张,不然……”
“蔡壮士,去不得,天色不早了,何必急在旦夕?唉!看壮士堂堂一表,英华照人,怎
会沦入偷劫而成为恶徒?一步错身败名裂,怎不惜哉?也许你意气用事走上邪路,还用来得
及回头。我这盒首饰不多,但变卖后可换三百两黄金,何必冒险,拿去吧,今后……”
文昌听了一怔,闪电似的掠出窗外,在门外,他听见了玉英发出一声深长的绝望叹息。
这一声叹息,叫他心中突的一震,倏然止步,回身轻轻拉开房门,重又进入内室:“谢
谢你的关怀好意,施姑娘,打扰了,祝福你。”说完,掩上门循着原路出窗。
他的心很乱,施姑娘那真诚劝告的清丽脸容,在他面前,不住幻动,她的温柔之情,深
深地印入他的内心深处。
施玉英目送他消失在门外,怔怔地自语:“祝福你,祝福你……”她不知自己是信口重
复他的话呢,抑是替他祝福?
文昌心中很乱,寒风一吹,他神智一清,摇摇头,大概是想把脑中的烦恼扔掉,他向不
远处西北镖局的房舍扫了一下,倏然道:“管他呢!必须吸他一口血再走。”
西北镖局的房舍占地甚广,四周不下二十所建筑。车房马厩在二进两院,库房在后厢,
镖师伙计的住房在后面儿所房屋内,前后是店面、前楼是局主的屋室,二楼建有了望台,有
两个人担任警戒哨,居高临下监视着所有的房舍,如果有人上了瓦面,难逃警哨的耳目。
文昌来的不是时候,白天西北镖局被闹了个乌烟瘴气,恰好镖局主杨虎在入暮时分从洛
阳返回镖局,听完飞虹铁爪说明经过,无名火起,这家伙不是不怕炼狱谷方小娟的惊人警
告,而是此气难消,加以有大援在后,便决定和炼狱谷的到来暗中较短长。他带来了消息,
碧眼青狮将在午夜到达,先到镖局小住,而不是到大善寺挂单。
西北镖局立即紧张起来,布下了天罗地网,防范有人晚上前来闹事。杨局主认为,西安
府已成了是非之地,已有大批不明来历的人光临,目前不宜主动找炼狱谷的人算帐,假使对
方前来闹事,便可名正言顺格杀。他通知局中的人如发现有人入侵,不必盘问一举击毙以绝
后患;假使盘问明了对方的身份,将不能放手大干,在目前说,公然与炼狱谷冲突是最愚蠢
的事。如不盘问,便可毫无顾忌,日后炼狱谷前来问罪,也可藉词推诿。
三更正稍后些,一个高大的喇嘛悄然赶到了,那是凶僧碧眼青狮巴隆活佛,一个宇内闻
名功臻化境的凶僧。
在十三名武林怪物中,提起三僧中的巴隆活佛,人人掩耳而走,如见凶神恶煞,这家伙
卓锡五台山,却行脚满天下,不仅对酒色财气有极深的爱好,对杀人也兴趣浓厚,谁违逆
他,管教你家破人亡死而后已。
这家伙是蒙古血统的古西夏人,也就是说,是个有多种血统的杂种,蒙古人的血统本就
不纯,古西夏人曾横行西疆,一度远涉极西的荒源与夷狄相处,人种也逐渐在变。古西夏国
在世上消失了,人民大多成了大汉子孙,但一些刚流落大荒,重新过他们的游牧生活,流涉
不定,是西北大漠荒原中最剽悍好战的民族。
碧眼青狮来头不小,他是前国师巴图,孟吉的第三个得意门人。巴图·;孟吉在
朝廷失势之后,遇刺暴死,三个门人也就离开了京师,各奔前程。三人中,碧眼青狮混得极
其如意,不但拥有自己的大庙宇,也收了不少俗家门人,寺庙中珠宝如山,江湖更凶名昭著。
这家伙不但炼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奇功力,手中一根一百二十斤的沉重紫金降龙佛仗,
无人敢挡,密宗大印掌已练至化境,全力一击相距三尺可打碎碑石,如被他的大掌接触,浑
身将成火红,十二个时辰内将毒发而死,假使击实,不消问,当场毙命,内脏尽毁。
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自认是天下第一高手,三十年前,三僧的百劫残僧度济大师还未
归隐之前,两人在榆林无定河黑水堡一处荒原中狭路相逢,换了三记重掌,大印掌与菩提掸
掌第一次行石破天惊的一击,紫金降龙佛杖也和禅杖换了十八招。
那次激斗,在场的有三个江湖人,只看到他俩悄然而别,并未订下再决的约期。之后碧
眼青狮在五台静养了半年之后,不再招惹少林寺的僧人,至于两人的胜负如何,目睹的三个
江湖人也说不清所以然,看不出谁胜谁负。
百劫残僧度济大师,乃是目下少林掌门大师的师叔,是天下闻名的有道圣僧,德业武功
极为江湖英雄好汉所尊祟,修为造诣深不可测,被公认是武林的第一奇人。而碧眼青狮敢于
和他公然叫阵激斗,可知这喇嘛确是非同小可,难怪敢在江湖横行无忌,为祸江湖。
这家伙生得象个巨熊,高有八尺五六,豹头环眼,高颧骨,蓝眼睛,鹰勾鼻,狮子大
口,颈背上的汗毛又黑又浓又长,象是鬃毛,经常敞开胸襟,露出长满胸毛、肌肤黄中泛黑
的壮实胸膛。沉重的身体,黑木太师椅也被他坐得吱吱叫。
西北镖局局主神枪杨虎,便托庇碧眼青狮的卵翼下称英雄,两人是否有寄名师徒的名
份,真正的内情外人还不清楚,神枪杨虎暗中勾结黑旗令主,并不是他真怕九宫堡,而是生
意人和为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令主的小娄罗如果处处寻麻烦,他西北镖局怎会有主顾上
门?破财消灾,勾结之后也财源滚滚,何乐而不为?保镖的人吃刀尖上的饭,并不希望真要
吃饱饭后在刀尖上打滚穷开心玩命,他们也是人,也都对生命无比的依恋,能使彼此相安无
事大家发财,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开镖局的人也和衙门里的巡检老爷一般,手面广、交
游阔,见大强盗谈交情,但求不做大案。见小强盗便威迫俱至,就范后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分
油水。假使天下太平盗贼鼠辈绝迹,那要巡检老爷干啥?多养一个岂不是浪费钱财。保镖的
性质差不多,假使道路安宁客旅方便,只有神经病和疯子才花银子去请保镖,镖局子早就该
关门大吉。
因此神枪杨虎依仗碧眼青狮做后盾,勾结黑旗令主以求走镖平安,他是值得原谅的,并
非是他的错。
当文昌在街上苦等小花子和黑铁塔时,神枪杨虎父子和一些有头面的镖师,包括花大把
银子请来的托庇吸血鬼府中的三名护院教师爷,全在秘室中设宴款待碧眼青狮,飞虹铁爪将
白天镖局所发生的事一一启明,连在林曲小酌受到警告的事全说了。
碧眼青狮对炼狱谷不生疏,可是从来未到过炼狱谷,当然不曾和炼狱谷的人照过面,他
搞不清方小娟冲谁而来。他在江湖造孽,杀人如麻,是否在无意中与炼狱谷的人有纠葛,他
自己也搞不清,但西北镖局杨家父子与他有交情,闹了镖局不啻拆他碧眼青狮的台,他是个
应得必报的家伙,怎能坐视容忍?
碧眼青狮怒火冲天,要迫不及待地找炼狱谷的人出气。总算夜已深,杨家父子也不知方
小娟几个女人的落脚处,方将他的火气压下了。其实这家伙听方小娟是个艳绝尘寰的少女,
他是个色中饿鬼,恨不得立即将人拿来解解馋,所以碧眼青狮迫不及待要连夜找人,但杨家
父子既不知对方的下落,他碧眼青狮难道要沿街叫唤不成?只好罢休。
四更末,盛筵方散,镖局中警卫森严,但都有点倦了。同时,四更一过夜行人不会再活
动,恐怕被缠住之后天明脱身不易。担任巡哨的人。也因此而松懈了些。
炼狱谷的一群高手,在城东官道埋伏等候碧眼青狮,因为这个喇嘛凶僧长相特出,不喜
在白天赶路,在路上等必定可以等到。怎知碧眼青狮今晚鬼使神差到了千镇会他一位朋友。
没走长安大道,错过了。
文昌第一次做贼,一方面心中烦恼,一方面不想往下拖,早办早好,所以不顾夜行人的
规矩,仍要到西北镖局找吸血鬼吸上一口。
夜黑如墨,寒风呼呼,正是夜行人理想的活动机会。他不由屋面上行,那太危险,贴墙
滚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后面的左跨院壁角暗影中。
他搞不清吸血鬼被安置在何处,必须找一个人来询问,便沿壁角向里冲,转过一道墙
角,倏地,不远处一座窗户内,泛起一声声弹指的声音。
这响声来得太突然,他心中一凛,赶忙向一边闪,蛇形鹭伏进入一所瓦屋的廊下。
他却不知已身陷绝地了,楼上的警戒哨监视上屋的人,而且几个窗内,也伏着不少人监
视着可以通行的偏僻角落。那一指声,是传出的讯号,声音极轻,但他耳力超人,仍能闻声
知警,放弃了由窗户进入的念头。
不久,高楼上“叮叮叮”响起三下清越的小金鸣钟声,各处阴暗桩纷纷出动了。
文昌闪在廊下的屋角旁,还不知危机已至。
“各!各!各!”走廊另一端,响起了轻微的皮鞋触地声,一个黑影从对面缓缓而来。
“妙!找到人了”他心中暗喜地自语。
近了,是一个穿劲装的大汉,背上有一把长剑。
他屏息等待,但黑影在距离丈余外另一根廊柱旁站住了,若无其事地倚柱而立,状极悠
闲,而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古鲁古鲁喝了几口酒,吧叽着嘴唇道:“要命!他娘的好
凉的天气。”
黑影持葫芦的手掌心,一把柳叶刀的刀矢微露在腕旁。再喝了两口,黑影缓缓侧身倚柱
而立,背向藏在屋角的文昌,专等文昌扑上。
文昌隐伏处对面三丈外一座窗户,无声无息地向内一拉,一具箭弩的筒口,缓缓伸出窗
角了。
文昌等了一会,心中焦急,黑影不靠近,扑上时必定有轻微的声响发出,难逃过高手的
耳目,只要对方发出警叫声,今晚定会功败垂成,怎不可惜?
他一咬牙,深深吸入一口气,运功护身,倏地飞扑而上丈余空间,他用不着用脚着地。
他身体刚离开屋角,“得得得”,三声脆响,三支劲矢射入他先前藏身的地方,箭射在
砖墙上,火星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