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人才凋零,目前右参政厉春水的庭园便建在樊川,大概玉面虎一群倒霉男女还未返回。
大与善寺与存福寺之间平原上,零星散布着一些村庄土围,这些村庄,被两座大寺的僧
人闹得鸡犬不宁。
原来存福寺的和尚是禅宗的信徒,而大与善寺却是喇嘛教密宗的大本营。本朝皇帝对喇
嘛十分尊祟,比其他禅门弟子吃香,待遇好,地位高,享受也高级,那时喇嘛教圣憎活佛宗
喀巴新抡的黄教,在中原还未生根,所以大与善寺中的喇嘛僧,全是红教的酒肉和尚。寺中
是千余名禅宗弟子,寺的建筑比存福寺大得多,宏伟的多。皇帝老爷崇奉喇嘛,喇嘛成了天
之骄子,便将原来的禅宗弟子赶跑,安置喇嘛僧。因此以来,陕西的喇嘛便与大善寺作为根
据地,吃酒肉讨老婆。在山西,五台山是喇嘛第一大本营。那时,黄教的大量信徒,逐渐从
甘肃、蒙古,向中原传播。因此,红教不但要和中原的佛教宗派斗争,也准备向黄教宣战,
怕黄教的徒众革他们的命,所以要扩张他的势力范围,大量吸收信徒,附近的人是麻烦了。
佛教在东汉时东传,一再演变,成了中国化的型式,十宗俱起,有三宗是我国所创,极
为盛行,这三宗是华严宗、天台宗、禅宗。禅宗虽名为教别传,但因为是少林寺撑腰,发展
极深厚。而喇嘛教可以娶妻生子,在平民百姓眼中看来,简直是佛门叛逆,邪魔歪道,可
是,他们却是官府撑的腰,佛门弟子无可奈何,明争不显暗斗在所难免。这附近有了两种憎
人,想得到必定不会安静。
官道左侧,是一座小镇,正是行人歇脚的好所在。有几问小村店点缀其间,但这些村店
却在土围子内,而设在围子外一带桃林之内。
这座桃林很大,据说是从大善寺西面的玄都观移来的。树龄已是三十余年,密密麻麻占
地不下十亩,所有的桃树都已长满了包芽,快到开花叶了。五六座村店点缀在桃林中,当春
天光临人间时,桃花海中小饮五杯,情调确是够美的。这座土围子叫林曲,林曲的桃林大大
的有名,但唯一缺憾是这儿没有客店,要找客店必须到存福寺旁的小镇投宿,或者借宿存福
寺。
蹄声得得,三匹马从官道上折入桃林,马儿在林旁止步,马上人一跃下地,紧好坐骑,
这儿已先紧了十余匹健马,显然,有人已捷先登光顾了。
桃林外侧挑起一文酒旗儿,一条小径穿林而入,二十步散布着七八间小店,不远处便是
林曲的村寨门,第一家小店在门前挂了一块木招牌,写的是“林曲小酌”。
林曲小酌是两栋草屋,木墙木壁,小巧玲戏而古色古香,形如荒山小阁,在这一带土瓦
屋中别是情调,吸引了不少探亲的游客,前一栋是设食座的大庭,前面利用桃树架起一座凉
棚,如果是春夏天色晴朗,棚下可设十来副座头,但目下气候阴冷,棚中空寂。大庭四周,
也因寒风凛洌而放下了四面的巨型落地长窗,已看不见外界的景色了。
小花子紧好坐骑,领先直趋林曲小酌,推开沉重的帘子,踏入庭中。
开店的是一对同胞兄弟,掌柜伙计包办,内间掌橱是他们的妻小,分为内外,是一个小
门出入,门虽设而常关,仅由小窗口招呼送茶水酒菜。老二见客人光临含笑迎上,虚伸右手
将客人往座上引,道:“大冷天,多谢赏光,请坐。”
他见多识广,并不因小花子一身褴褛而是所歧视,一个小花子,一个巨无霸般的黑大
汉,一个银紫色衣着英俊少年郎,看去已够屑眼,显然是特殊人物,非常人,这种人难伺
候,但也够爽直。
小花子搁下打狗棍,大马金刀地坐下叫:“来几壶好酒,几味下酒莱,然后淮备泡馍镇
王藏朝,借贵店挡挡风寒。”
“莱……是否请爷们吩咐?”
“不必了,照着办。大叔,我们不是稀客。”十二付坐头,有五付坐上有人,右隔邻一
桌是五个内穿劲装外罩老羊皮外袄的大汉,五双精光闪闪的怪眼全向三人瞟,左一桌是四个
高大的红衣喇嘛,僧帽塞在衣领内,和尚上酒店吃酒,除了喇嘛不会是别人。
对面右首角落一桌,是一老一少,老的是老头,少的是少女,老头并不太老,年约五十
开外,老的是他的佛胸三绺长须,已经略带灰褐色,所以称他老。身材雄伟,国字脸,鼻直
口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正神清,透出慈和的光芒。
少女一身白,白夹缎窄袖衫,同质扎脚裤,鹿皮小蛮靴,头上扎花绣帕,外披狐裘,身
材娟美,正背着文昌三个不速之客,并回身亮象。老少两人腰带上都是扣眼,身旁登上搁着
大小两个包裹,一长一短。明眼人一看便知,长包裹定然是兵刃,由腰带上挂扣,一眼可以
看出,正是挂兵刃的玩意。由长长的包裹的直而不弯光景估量,是剑而不是刀。
另一桌是三个少女,一高两矮,坐在那儿面向着的长窗,并未因其他桌上是男客人虎视
眈眈既而转头,大概是有点害怕。
这三个少女一身绿,为古色古香的草屋带来了春的气息,绿包头,绿衣裤,绿面皮短
袄,半敞开的袄,可以看出里面的皮是豹皮,天!女人穿豹皮,不可思议。
她们身旁也搁着长锦囊,还是马鞭。西北的小娘们有些会骑射,不足怪,怪的是她们的
豹皮衫内是百宝囊,从外表不易看到。
那年头,上酒店的女人是两种,一是应堂会的风尘女人,一是走江湖的雌老虎母大虫,
不是说良家妇女不会上酒店,那种酒店必须设有花庭包厢而且声誉极佳的酒楼。至于上荒村
野店,确是罕见,罕见。
店中共是四名少女,但她们的芳容全未在酒客面前呈现。幽香满屋,只是鼻中享受,却
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而一饱眼福了。
除文昌达一桌三个人之外,所有酒客的目光,全被四个少女的背影吸引去了,一个个眼
光骨碌碌贪婪现于容色,似乎大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小花子吩咐伙计的声音够大,三位少女娲区微动,稍高的少女用肘尖轻触同伴手臂,再
伸手在怀里掏,掏出一面少铜镜,用令人难觉的手法闪了一闪,镜中出现了小花子三人的形
影。她的手法太快,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把戏。收了铜镜,她用尽可使同伴听到的声音道:
“是他,找着了,必要时捆上他带走。先让他吃饱,可能他饿惨了。”
左首少女用纹纳般的声音问:“小姐,要否通知……”
“不必了,他跑不了。”稍高的少女抢着答。
酒莱送上了,文昌替两人斟了一杯,道:
“为今日咱们的重逢先干三杯,为咱们的友情祝贺。干!”
小花子接斟第二杯,举杯笑道:“为咱们为非作歹干杯,友情永固。”
黑铁塔斟第三杯,举杯道:“为友情干杯,友情可贵,道义更可贵,愿彼此珍惜!”他
嗓门大,整问草屋都可听见。
文昌塞了两块肉脯入口,吞下后道:“大哥,我记住你的话。”
“你要乱来,咱们没完。”黑铁塔说。
“你们还想打?”小花子笑问。
“也许。”文昌也笑答。
“咱们彼此旗鼓相当,我可以缠住你。哈哈!”黑铁塔大笑着说,屋瓦为动。
“我可以在水中等你,哈哈!你这条怕水的泥锹,”文昌也大笑,声音也不小。
白衣少女听到文昌的笑声,突然扭头往后瞧。
这一瞧,瞧出毛病来了,文昌正面对她的背影而坐,看清了少女的脸容,心中一楞,脸
色一变,低下头暗道:
“是她,又碰上了,天下不大。她长成了,好美。”
他认得,这丫头正是在龙驹寨和他在街心虎拳脚的白衣小丫头。他记得小花子曾经说
过,她可能是君山四海神龙的女儿白衣龙女。
白衣龙女看清了文昌,不由自主粉夹红云上涌,不自觉却低头一笑,方缓缓转身。这一
笑,包含了绵绵情意。从此,他和她种上情根,也开始结下苦果,为日后虎头峰的悲剧揭开
了序幕。
这惊鸿一瞥的情景和低头一笑,笑坏了。文昌没看清,邻桌的四个喇嘛有三个倒看清
啦!中问上首的大喇嘛年约四十出头,肥头大耳,一双怪眼中有一丝绿芒闪烁,个儿壮得象
头大轱牛,高有八尺,他向同伴一打眼色,站起道:“师弟们自便,我去找那位居土聊聊
天。”
“师兄请便,哈哈!”左首一个喇嘛笑答。
大喇嘛整了整僧衣,离座向老少两人的桌旁走去。
文昌正向小花子低声问:“小山弟,那位美须公可是四海神龙?”
小花子已看见白衣少女的真面目,低声答:“不,那是四海神龙的襟弟,岳阳的流水行
云荀剑虹。他的轻功宇内无双,据说会缩地术。内功练气之学、比四海神龙尤深厚很多,为
人深藏不露,是个好好先生。”‘
“那丫头是不是白衣龙女?”
“正是白衣龙女夏苑君,一个任性的丫头。啊!你认识?”
文昌苦笑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反正动过手。她的掌力十分霸道,我几乎被她一掌击
溃。”
“真要被她一掌击实,你可完蛋了。君山夏家的家传绝学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统,可以
化铁熔金,利害着哩!瞧!有好戏上场了,这些贼和尚色迷迷不知死活,偏偏惹上这朵带刺
的花儿。”
大喇嘛满脸笑容,到了流水行云身侧,稽首道。“施主请,贫僧金刚愚稽首。”
流水行云一份,站起欠身道:“原来是大善寺的师父,久仰久仰。”
金刚愚不管对方肯是不肯,竞在白。衣龙女的右下首落坐,还未开口再往下说,姑娘挪
开凳子,柳眉倒竖,桃腮崩得紧紧地,此道:“贼和尚,你怎么不坐向对面下首?谁请你入
坐的?”
金刚愚哈哈一笑,道:“贫僧先陪不是,失礼失礼!女施主请息雷霆,贫僧因见令
尊……”
“大师错了,这位是在下的姨侄女。”流水行云含笑答。
“哦!又是失礼。请问施主贵姓大名?”
“在下小姓荀,名剑虹,草字波臣。”
“原来是苟施主……”
流水行云淡淡一笑,抢着道:“大师请尊重些,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大师是出家人,
虽是大善寺的喇嘛弟子,仍应尊重咱们的善良风俗,不应紧挨着妇女就坐,是么?”
金刚愚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贫僧渡度众生,未出世先入世,与施主相会,也是有
缘,故而不揣冒昧,与妇女并坐乃是度化……”
话未完,白衣龙女突然冷哼一声,随手一挥,手边的锡酒壶应手而飞,投向金刚愚的胸
膛,相距甚近,眼看躲不掉。岂知大喇嘛果然了得,大手一伸,接任了酒壶,齐然站起怪眼
一翻,厉声道:“女施主好没道理……”
流水行云也齐然离坐,沉下脸道:“大和尚,你不必发横、冲着荀某来。”
这时三个喇嘛推座而起,大踏步拥上,形势紧张。
邻座的五名大汉同时站起,往前走,笑哈哈地挤向三名绿衣少女的附近。有一个家伙伸
手在怀中一探,手中多了一根筒管儿隐在掌心,一缕看不见的烟香,顺风向三名绿衣少女方
向吹去。
三名绿衣少女突然站起,齐然转身。喝!好美的丫头片子,眉目如画,恍若画里太真。
可是,她们目下的脸色不可爱了,黛眉带煞,秀目神光如电。
小花子三人闻变站起,正想加入教训四个喇嘛,小花子一看到三个绿衣少女的面容,吃
了一惊,急急附耳向文昌低声道:“糟!我忘了一件大事。记住,今晚三更正鼓楼下见,我
必须先行一步。”
这时,庭中大乱。小花子不管文昌是否听清,抓起打狗棍乘机溜出大门,走了。
“叭”一声脆响,稍高的绿衣少女一掌击出,击中掌心有铜管儿的大汉脑袋,大汉象条
死狗,直挺挺地倒下了,铜管儿掉在地上,骨碌碌向桌下滚。
绿衣少女一脚将小铜管踏得陷入地面,此道:“汉中五鼠,你们瞎了狗眼了,青天白日
下,你们敢向本姑娘使用迷魂毒散,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动手,另一面众人一楞,停止了争执,全部扭头向这儿瞧。
汉中五鼠倒了一个,另四个人惊呆了,糟!少女一掌便打倒一个,天!这还了得?另一
人俯身伸手一按倒下同伴的心口,大吼道,“死了,这泼妇下手好狠。”
吼声中,四人四面一分,伸手去拔腰中刀。
左首绿衣少女突然向同伴低叫,“糟!小姐,少爷溜了。”
稍高少女扭头一看,喝声“追!”追字出口,但见绿影疾闪,象三个幽灵,突然从包围
中飘出,掠过文昌的桌旁,电闪似的消失在门外。
“擒住这贼货,追!”四鼠同声叫,急起便追。
文昌听绿衣少女说这家伙用迷香,早己心中冒火,突然栽出叫:“好,慢!大汉”
黑铁塔抓赶一条木凳,抡出大吼:“狗养的,打折他们这些狗腿。”
不由分说,一凳扫出,激门立起。
另一面,四名喇嘛一声狂笑,伸手便抓向白衣龙女。
流水行云哈哈一笑,双掌左右一分。“啪啪啪”连击三掌,响声如石破天惊。四名喇嘛
同时按掌,惊噫了一声,齐向后挫退三步。
白衣龙女退出八尺外,立即解囊佩上剑,正待扑上,清水行云却道:“苑丫头,作壁上
观。”
四喇嘛同声虎吼,八掌齐出,四面合围。
庭中大乱,杯盘碗筷凳桌齐飞。
四鼠功力不弱,四把单刀缠住了文昌和黑铁塔。两人用木凳做兵刃,凶猛地急挥狂扫,
响声震耳。
在文昌行动的水池旁,飞虹铁爪一群好汉们遇上了在那儿等待国马的玉面虎,如道文昌
三人的去向,便循蹄印落荒狂,终于赶到林曲外面的官道。
店家兄弟俩见店中光景不对,奔到官道狂叫救命,引来了飞虹铁爪十三名好汉,齐向店
内急驰,第一眼便看到拴在林中蔡文昌和黑铁塔的坐骑。马上落了印,看便知是樊川厉大人
的牲口。
飞虹铁爪眼尖,喜极大吼道:“在这儿了要活的,上!”
十三个人飞身落马,拔兵刃抢向林曲小酌闹轰轰的大庭,八个人在外把守,飞虹铁爪率
领四个人掀帘抢入。
文昌架开一人的单刀,大旋身将凳后推,“扑”一声的响,后面抢攻的单刀砍在木凳上。
文吕将凳向侧扭,乘势探进飞起一腿。
“啊……”大汉狂叫,丢了刀双手掩住小腹向后退。“呼”一声暴响,木凳又当头砸
下,木凳碎了,大汉也止住叫声倒了。
文昌冒火速抢起单刀,向旁急进,躲过后面追袭的一刀,不等他转身,前面红影耀目,
一名喇嘛刚接了流水行云一掌,退后八尺还未止住退势。
文昌用刀背斜劈和尚的肩颈,大吼道:“你也不是东西。”
和尚不知身后有人,而且巨大的退劲无法止住,刀背凶狠在肩颈上全力一击,不但肉
绽,而且骨伤。和尚的功力比文昌高的太多,但也禁不起一击,假使是刀锋,脑袋准被砍掉。
“哎……”和尚叫了半声,呼然栽倒。
“怎不用刃口?”白衣龙女叫。
文昌错会了意,他以为姑娘在向他下令或者质问哩!冷哼一声,扭头连攻三刀,最后一
刀将对手的左膀砍了一条缝,大汉叫着向外逃,挡住了刚枪入的飞虹铁爪。
“咱们走!”文昌不高兴地向黑铁塔叫。
黑铁塔已将两名对手击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