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化子眨了眨大眼睛,抹掉脸上的雪花,说:“老兄,你的事我已经打听清楚,江湖人
最好管闲事抱打不平,我管定了也打定了。”
“可是,我不愿意。”
“多一个人多一份照顾,老兄不必拒绝我。”
“啊,我不去了。”
“哈哈!你要去的,麻五明天如果动身回商州,你岂不此恨难消此仇难报?老兄,别小
心眼儿,也许在寨楼上我的话太世故太高傲得罪了你,我向你陪礼。”
小化子说完,笑哈哈地抱拳一揖,又道:“我姓方,叫小山,十四岁,川东人氏,在江
湖鬼混,四海为家。文吕兄,你已经正式成为江湖亡命,人海茫茫,江湖中危机四伏不好
混,咱们结伴进游,有我这老江湖在旁照料,不是方便些么?咱们交个朋友,如果你不喜
欢,随时可以分手各奔前程,怎样?”
文昌看他老气横秋大言不惭,“啊”了一声说:“你这小东西十四岁?见鬼,你到底多
大了?”
“嘻嘻!十三岁半。别小看了我方小山,我可是江湖世家,在江湖也闯荡了一年多。走
吧!别再担误时刻。”
文昌点点头,说:“我可是一个古怪的人,交朋友可以,彼此如果合不来,桥归桥路归
路,一言为定。今晚你作壁上观,我要亲手毙了那几个狗养的。”
“好,一言为定,我可以替你把风。走,上屋,你的高来高去不含糊,小心瓦上雪滑。
嘻嘻!我多虑了,几乎忘了你的冰上高跷术。”
两人飞跃上了瓦面,如飞而去。
内庭中,酒兴正浓麻五爷口水横飞地说:“智老兄,咱们光棍眼中不搁沙子打开天窗说
亮话,这次麻某损失确是大了些,得不偿失。小狗虽受伤逃走,但看情形他死不了,是否日
后回来探听内情,不敢逆料。世间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他查出内情,想想看,
那多危险?智老兄,兄弟认为,你和程兄可以先到商州舍下暂避风头,这儿的结局,由兄弟
主持三月半载,待风声息后,再由两位返回接手,岂不两全其美?”
病无常和老妖精,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听口气,麻五斧不仅要公然鸠占鹊巢还要
将他两人放逐到商州去吃冷饭哩。糟透了,这次本想借钳子拔去眼中钉,借来的钳子反要钳
掉他们的眼珠子。
“五爷之……之意……”病无常变色地问。
“商州舍下庭深院广,足以令两位陶情养性。哦!智先生是放不下心这儿的基业么?请
放心,一年半载之后两人来接手之时,定可看到比今日更旺更盛的局面。”
从三月半年变成了一年半载,麻面虎的野心昭然若揭。病无常心中暗暗叫苦,这次弄巧
不成反而引狼入室,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妖狐毕竟足智多谋,他想立即招集手下,站起说道:“兄弟告个罪……”
“培杰兄意欲何往?”麻五斧含笑问。
“兄弟到后面方便方便。”
“不用了,咱们谈谈方便多了。”麻五爷大概已看出老妖狐的诡计,这种藉口不够堂
皇。他干咳了一声,往下说:“老实说,咱们谈话的声音愈小愈好,让贵手下的兄弟们听
到,内情外泄,两位的地位名声,兄弟真不敢替两位设想,太糟了!蔡文昌甚得人心,他的
死党不能说没有,这些人捣起乱来,不可忽视哩,两位当然知道厉害,不用兄弟多说,呵
呵……坐下啦!哈哈……”
麻五爷的笑声象果啼,令病无常毛骨悚然。
“五爷此种手法,不嫌有点过份么?”活报应怒形于色地接口,站起来了。
麻面虎喋喋大笑,干了手上的酒,说:“兄弟确是一番好意,诸位太不了解兄弟的心意
了。”
病无常重重地放下了杯子,把心一横,沉声道:“我姓郭的绝不离开龙驹寨,除
非……”
麻面虎笑着接口道:“除非你死了,是么?”
“郭某不一定死得了。”
“呵呵!尊府共有十二名心腹,手脚都了得,但真要动手么……哈哈!智先兄,先是不
说的好,何苦要他们白送死?请三思而行。”
“五爷这几个人,也不见得怎么高明。”
麻面虎喋喋大笑,用大姆指指向邻桌最近的一名大汉,身体向后靠:“智先兄,你知道
这位兄弟是谁?哈哈!你该有过耳闻,他是嵩阳三杰的老二魏太行,曾三拳打死少林浴家高
手锦毛虎童寿昌,要是不信,你可以试试。”
魏太行右耳根有一道刀疤,脸目阴沉,木无表情地站起,仰面干了一杯酒。他的目光冷
冷地射向众人,如同无数利箭射向众人心坎。
嵩阳三杰四字一出,病无常一群党羽吃了一惊。数年前,嵩阳三杰和少林派冲突,双方
死伤甚众,三杰中老大老三死于非命,老二逃出江湖,少林的高手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
事在武林中流传很广,龙驹寨与河南毗邻,对这件事怎能不知?
地头蛇们对付一个两个江湖好汉并不困难,要想和真正的武林高手拼命,便会感到力不
从心,太冒险,麻面虎本身已难对付,再有武林高手魏太行相助,不啻如虎添翼,病无常一
群人斗麻面虎已感吃力,加上魏太行他们怎吃得消?一触魏太行凶厉的目光,只感浑身发冷。
老妖狐绝望地长吁一口气,苦笑道:“看来,咱们是自食其果了,绝了望了!”
“你们是玩火自焚,小辈们。”魏太行不屑地说,鄙夷地一笑,自顾自斟满一杯酒,冷
笑着举杯仰面而干。
活报应就在魏太行的右首不远处,愈想愈火,这口气他忍不下,不顾厉害突起发难,猛
扑而上。
“呼”一声暴响,接着杯盆飞腾,魏太行一脚将桌子踢翻,恰好挡住活报应。
在杯盆摔破声中,活报应刚从地下狼狈地爬起;魏太行已一闪而至,双掌疾如电闪,左
右俱出,“叭一叭一”一连六记劈掌,击中活报应的左右肩近颈处,沉重地打击,把锁骨劈
断了。
“哎!哎!哎哟!哎……”活报应叫,愈叫愈弱,巨大的身体向下挫倒,打击太快了,
根本没有他回手的机会,最后一掌似乎特别沉重,他躺下了,口中流血,软在地上象一条死
狗,吃力地喘气,一息奄奄。
魏太行插手站在活报应身旁,扭头向窗下叫:“小辈们,不必躲躲藏藏,滚出来亮亮
相,看是否挨得起太爷的铁掌?”
说完,伸出右脚,突然踏在活报应的小腹上,又说;’“这家伙锁骨已断,颈骨重伤;
活不了十天八天,在世上受活罪生不如死,早送他上路拉倒。”
活报应一阵颤抖,一切扭曲,一面龇牙咧嘴虚脱含糊地嘶声叫:“救……救……命!
救……救……”最后一个救字已不可分辨了。
蓦地,窗外“碰”一声暴响,十字窗框粉破,窗口上,出现了一个高一个矮两个人,只
眨眼之间,两人已进了屋,并肩站在窗下,一个嘿嘿笑,一个嘻嘻笑。
“呀!蔡文昌。”麻五爷脱口叫。
文昌拉掉皮风帽,放入杯中,冷冷地说:“不错,是我蔡文昌亡命客。”
“你……你何时来的?”
“来了许久啦!你们的阴谋诡计在下已经了然。这位姓魏的果然厉害,只有他发现窗上
有人,佩服佩服。”
魏太行胸缓挺出腰中长剑,傲然地说:“你来得好,已经知道嵩阳魏某仍敢出面,你两
人的胆子可算大得包天。”
“嘻嘻!姓魏的,你比华山五丑强一寸,用不着吹大气唬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
行,咱们没有打虎的能耐,怎敢虎山行?嘻嘻!”小化子倚靠在窗台下,丝毫不在乎。
文昌的左右手余伸,向举剑逐步走进的魏太行说:
“蔡某不想和你们拖,有事待办,小心了,蔡某的暗器可比阎王贴子……”
“小辈该死。”魏太行狂怒地叫,急冲而上,身剑合一射来,剑护住身,剑气丝丝,凶
猛无比。
文昌屹立不动,左右手扬了两次,令人肉眼难辨的银芒先后飞出,透入剑响上下。
三枚暗器两刀一箭,化为铁雨钢流,透过剑气时,激发出刺耳的厉啸,一契而入,无情
地贯入魏太行的肉体内,先是一刀,次是一箭,最后又是一刀,三枝暗器前后相距约有两
尺,连续而飞。
魏太行连一枚也无法击落,冲近至丈余时,浑身猛地一震,脚下一踉跄,剑气顿敛,脸
上肌肉略一抽动,仍向前冲,冲了三步,“嗯”了一声,脚下乱了,腰脊一阵急颤,身子略
向左扭,上身向前俯;仍死死地抓住剑,沉重地吁了一口气,冲劲仍末全失,向前俯身仆
倒。第三枚飞刀已贯入肚腹,“啊……”他叫出声来了“碰”一声冲例在地。“铮……当
郎……”长剑从文昌两脚中央空隙出,在窗壁下停住了。他的头正伏在文昌右脚尖前,手脚
一阵痉孪,似乎要抓实即将逝去的生命,但抓住了,黑色的浪潮掩没了他,他只抓住他地狱
门的门环,呻吟了一声,挣扎渐止。
文昌自始至终屹立不动,任由魏太行从两丈外凶猛地冲来,甚至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
冷静得象一具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石翁仲。
他外表冷静,其实心中发紧……心潮汹涌,手心淌汗,这是他正式有意杀人,似乎有一
阵奇异的电流通过全身,似乎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他的血液疑结了,魏太行的身形正向他
撞来,魏太行濒死的组曲狞恶面容,在他眼中愈来愈近,愈放愈大。那一声垂死的呻吟,在
他耳中愈来愈响,令他心弦振动,喉中发干。
但他一动不动,象个石人。
“体会生难死亦难,多奇怪的感觉啊!”他在心中自语。
第一次有意杀人,这是一种奇异的难以或忘的感觉,这与在格斗中自保求全而杀人的感
觉完全不同,格斗中杀人这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没有思索体会的时间,那时只有一个单纯的
念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求生的念头压下了任何与求生无关的意识。
最恐怖的时刻,是事发前和事发之后。文昌盯视着魏太行渐渐松驰的尸体,一阵寒颤通
遍他的全身,脸色渐渐发白,呼吸不平静了。他眨了眨眼皮,心中在呼叫。
“我做错了么?当兵刃暗器打入心坎时,那滋味是怎样的?我终于毫不怜悯地杀人了。”
当一个平凡的人成了凶手时,如果没有外来所加的刺激,惊骇之余,不会有第二次杀人
的事发生,甚至终生会被那次不可磨减的印象所震憾,在恐惧中受良心的谴责和精神上的折
磨。但如果再有外力的刺激,那么,情形必定改观,不但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的可
能。
假使这时没有人再加深文昌的刺激,日后可能一切改观。可惜,合该有事。
庭中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眼看魏太行冲上、倒地,毙命,死得莫名其
妙,变化太快,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怎得不惊?
小化子方小山,其名其妙地扭头注视着文昌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弄不清文昌何以会有如
此怪异的神色?脸色发白额上见汗,却又冷静得如同化石,理由何在?他神情困惑疑神注意
着文昌神情的变化,忽略了其他的人。
麻面虎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突如其来的震撼并末令他昏神,渐渐清醒,悄悄地从腰
中伸出三把飞刀。
庭中死一般的静,只有窗外风雪声十分清晰。
老妖狐老奸巨滑,他悄悄向后庭溜,象一只猫。
白光连闪,飞刀到了。
可惜!麻面虎功力不到家,他的飞刀是单刃厚背可当巴首格斗用的重玩意,不能用指力
弹出必须用手扔掷,也就是说,他必须扬手飞掷。
他冒昧地发出飞刀,不但送了自己的命,也送掉老妖狐的命,更把文昌塑造成一个杀人
不眨眼的狙家伙。
文昌恰在这刹那问抬头吸气,看到麻面虎的手刚收回,白光已连珠地飞到,第一把飞刀
距胸不足半尺了。
他本能地向左一扭,“哎!”他轻叫一声,飞刀贴右胸滑过,老羊皮外袄破了,一道冷
流擦胸而过,一时未感痛楚,但他已知道受了伤。
“得”一声脆响,飞刀钉在他身后的窗壁上。
在同一瞬问,他已接住了后到两把飞刀,一声怒吼,飞刀原对转还。
庭中只有两个人动,一是麻面虎,一是老妖狐,两把飞刀分取两个动的人。
麻面虎知道不妙,正想向下躲以酒桌掩身,可惜晚了半步,身体刚向下滑,刀已到了,
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咽喉,“嗯”了一声滑倒在桌脚下。
老妖狐溜了丈余,正想奔入后庭,被文昌的怒吼听惊,身形一窒,飞刀恰好贯入他的背
心。
“啊……”他凄厉地叫,上身向上一挺,冲前两步,脚下一阵乱,浑身猛烈地筋脉抽
搐,终于仆到地呻吟,身体仍在猛地扭曲颤动。
文昌突然反纵上窗台,厉声道:“姓郭的,剁下你一条左臂,不然休想活命。”
病无常略一迟疑,一咬牙,向后庭叫:“取我的刀来。”
小化子拾起魏太行的长剑,抛过道:“鬼叫什么?难道要我帮你卸狗爪子不成?”
病无常艰难地拾起剑,脸色十分可怕,眼中泛起恐伯的神色,持剑的手抖得太厉害,举
都举不起来了,怎能将手臂砍下?不劳动旁人是不行的。
小化子大踏步走近,一把夺过长剑,骂道:“你这病狗如此窝囊,怎配做地头蛇?没出
息,想要命却又不舍一臂,怎成?做人做到你这种地步,也算完蛋了,以你的所为来说,死
一百次也是罪有应得,断一臂大便宜你了。怎么?手都伸不出来了?伸。”
病无常不住发抖,象是疟疾发作了,左手又伸又缩,抬起三寸又落两寸。
“呔!”小化于暴叱。
病无常吓得一哆嚏,闭上了眼,左手猛向后收。
小化子岂容他收手?剑光一闪,“噹”一声丢掉剑倒掠而回,快极。“扑”一声,一条
抽动着的断臂落地。
“哎……我的妈”病无常狂叫,向上一蹦,“唉”一声撞翻了一桌好酒菜,他自己也倒
了。
窗口罡风呼吁,已经不见了文昌和小化子的身影。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寨门楼上安顿,那几个寨丁被小化子点上了睡大,呼呼大睡如同死
人。
小化子在门楼上面藏有酒莱,这是他从商洛老店偷来的,两人就寐前,据案先大嚼一
顿。文昌胸口裂了一条缝,小意思,贴上洒了金刨药,没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后如何打算?”小化子问。
文昌摇摇头,吞下一口羊肉,道:“没有打算,到江湖亡命,走到哪儿算哪儿。天下之
大,何处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该到外面闯闯,见见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场。”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点兴奋地说:“是的,不枉人生一场。年轻时及时体悟人生七情六
欲,让青春开出灿烂的花朵,让老年时好好回忆逝去的年华。青年时不及早追求希望。晚年
可回忆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举起酒葫芦,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险阻重重,危机四伏,
也许是曝尸荒山,也许是填于沟渠,但我不怕,我将勇往迈进,生,是多余的;死,也是必
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为生者庆幸,也不必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
反正我是个亡命客,我也无家可归,无上可恋,等什么?恋什么?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噜噜……”他喝干了葫芦中的残酒,一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