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儿?”一声淡如流云的低语落在耳边。
“莲!”我慌忙转向身后,空无一人。发疯似地四处奔跑。裙摆上溅起了朵朵触目的泥花。
“不要再来这里了。”隐莲依旧用传音术,淡淡的话语,敲打着我几近脆弱的心。
“莲!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其实……”
“翘儿,我累了。”隐莲打断了我的话,深深的疲惫,“以前我总是以你为我的全部,愿意为你放弃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我的天下。但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是背叛。甚至,你还想要为了隐玉杀了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翘儿,我说过,我没有什么可以留恋,可以顾忌的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一个字一个字如同钉子,重重地被敲进我的心里,千疮百孔。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的心强烈地反驳着——可不知为什么,我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为自己辩解。
半晌,他的话锋转冷:“回去告诉隐玉,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所有的话语被巨大的雨声所淹没。嘶哑的喉咙不断地泛出血腥的气息。
隐莲没有再回我一句。
偌大的闇神殿,只有我一人,在雨中伫立了很久很久,最终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深深地埋进去。雨水彻骨冰凉。
他说,翘儿,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们,已经结束了……
“公主,你的手!”江御楼忙将我的手展开,不顾我的反对,硬是用一块银色的锦帕缚住了它。当他看到我手腕上交错的淡红色疤痕时,再也松不开手了。从他的掌心传来的温暖的力量。
“不要管我!”我蹙起眉,咬着唇,手任由他握着,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隐莲。
只见隐莲亦看着我,笑容模糊。
他不时地侧过身在隐纤纤的耳边低语几句,那完美得如同雕塑的侧面依然动人心魄。只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和江御楼的手。
隐纤纤笑得很甜很甜,甚至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得到她周身漫溢的幸福。
曾几何时,我与隐莲亦是这样的距离,携手相视,言笑晏晏。
莲,这就是你的选择么?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么?
你身边多了一个人,取代了我的位置。一如我的身边,不再是你。
你是不是恨我刺了你那剑?
你可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消逝了,便再也无处寻觅。
一如你对我的信任。你甚至不再需要我的解释。
心痛得快要裂成千片。
你说过:翘儿,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反正人的心只有一个,如果注定要碎一次的话,我宁可选择为你而碎。
但是,碎了以后,就真的,拾不起拼不回了。
原来,都是真的。
于是,你把一个新的心,给了别的人。
第八十章 共下一棋
“莲……”我将那个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仿佛是逼进心底最深的角落。提起气,扬声道,“隐尊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长公主殿下,我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隐莲清晰而明朗的声音传了过来,神态戏谑,“我是来向‘尊敬而高贵,弑兄而篡位’的嘉宁帝宣战的。”
江御楼怒目圆瞪,一按腰间的长剑,“噌”地抽出指向天空,“逆贼,休得胡言!”
“休得胡言——!”城楼下万千着银甲的御林军亦都拿起长枪,直指隐莲的方向。喊声震天。
隐莲从容不迫地扬起手,莲形烟火腾起的刹那,无数着黑色铠甲并持着剑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一时间,不知所措的百姓被围困在中间,双方对峙。情势十分紧张,一触即发。
“他竟然能调动黑羽卫!”江御楼上前一步,大骇。
“黑羽卫”是由本朝齐翼大将军所指挥的部队,与江御楼所长管的御林军,即“银胄卫”数量相当。可以说,这两大阵营,就是天下兵马的所有。
而如今……看情势,齐翼竟投靠了隐莲。
“隐尊主。我代父皇接下你的战书!”我的心隐隐作痛,努力不去看对面如玉的一对璧人。却不得不上前一步,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大声道,“从今以后,战场上相见!”最后一字说完,如失力了般撑在面前的石栏上,微微喘息。
隐莲略略怔了怔,亦放开了牵着隐纤纤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坚毅:“很好,长公主殿下。我会记住你的话!”
“今日莫要伤及无辜,还请隐尊主将军队撤离洛城!”我并没有把握隐莲会撤军,毕竟此时的他已占了绝对的优势。甚至攻入皇宫都并非易事。
隐莲没有回答,只是昂起头,清啸一声,裂金碎玉——黑羽卫闻声,全都有条不紊地收剑,撤退。有素得可怖。
那一声像是动了真气,隐莲似乎不经意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微微地弓起身。容颜苍白似雪。
那是我刺了他一剑的位置。
那日,他心口的血绽放如红莲。绝望而凄艳。
他的伤,还没好么……
“你……”我焦虑地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只见他自自然然地执起了隐纤纤的手,抬起头来沉声道:“长公主,战场上相见!”
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衣衫连袂,那两个身影,挨得太近,太近。
仿佛我整个灵魂都被深深地刺痛了。痛得我红了眼,泫然欲泣。
但我不能哭。
“三个月后,若是有可能,还请隐尊主来参加我与凤翎将军的婚礼。”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便悔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隐莲一怔。他背对着我,站在那猎猎风吹的城楼上,雪衫狂舞。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一步一步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他走得很慢,很慢。像是一步步踩在我的心上。
很轻,又很重。
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们所有的失望和痛苦都是因为倔强与固执,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割舍的,或许一切都可以放下并释怀了。
不知道今后何日能再见到他,或许,真的只会是在战场上。
是不是失去的同时就会得到,而在失去与获得的交错中,人特别容易成长?我们悲哀、哭泣,只是因为我们挽留不住一切,终有一天会两相对立。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如同天空中两颗相隔最近的星座,却永远不能相聚,这也许是人生不能圆满的悲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我示意御林军为浅镜让开道路,并定了定神,抬起双手,示意所有的人安静下来,朗声道:“隐莲乃闇神殿尊主,魔教魔头所说的话,岂可尽信?我父皇天降真龙,安治天下,功绩可表。望各位百姓明鉴,莫听信谗言。”
此话一出,不少百姓开始点头并平静下来。
“长公主!”浅镜勒转马头,殷切地直盯着我问道,“我一直想要问你,为什么当日要刺尊主那一剑?!是不是隐玉逼你的?!是不是?!”
如果当时说“是”。或许局面将会一切改写吧?
可是无论如何,隐玉是我的亲生父亲。即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润如水的玉疏,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亲情是世间割舍不断的牵绊。
母后死了,外公也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隐玉。我不要悲剧一再重演。看着至亲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
而且,隐莲已经放弃了对我的信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隐纤纤。
于是,我做了相反的回答。
谁都不会知道,我的手负在身后,血早已经染红了银帕。
浅镜像是不认识我般,抬起头迷惑地看着我:“你真的还是绿翘,绿姑娘么?”
“不是了。”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真真是公主该有的雍容之笑,“绿翘在我重回皇宫的那一刻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嘉宁帝的长公主。”
——现在的我是嘉宁帝的长公主。
那声音在整个洛城上空,盘旋,不灭。
“看来是我看错你了!”浅镜一咬牙,毫不犹豫地扬鞭策马而去,声音越来越远,“泠月和小白都……”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楚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每个无人的深夜我亦无数次地问我自己。但谁能想,一夕巨变。我和隐莲,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姓再次伏地高呼。
我笑着转身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隐莲,原来我们,真的会走到这一步。
我与你,终于为敌。
隐玉对我那日的表现颇为满意,破例让我参与早朝。
听政,是对皇族女子最高的荣耀。
我端坐在龙椅后的水晶帘后,只见华丽的大殿内满是金丝锦绣,人影幢幢。
惟独少了齐翼。
听江御楼说,齐翼是个极其固执,非常注重血统的人。当年曾死忠于隐焱,亦对谋略过人的五皇子敬重有加。隐玉登基后曾想将他与其他的与之政见不和的余党一并铲除,只是他在黑羽卫中威望无人能敌,一时间无法撼动。
于是隐玉就让江御楼崭露头角,正式组建了与黑羽卫相匹敌的银胄卫。
只是隐莲一号令天下,齐翼果然是头一个投奔而去的人。
我现在才知道,擘天令,其实只不过是个幌子。五块小小的破铁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天下人都为得到他们而争得头破血流。
最终能得到天下的,是实实在在兵马,是万人拥戴的人心。
只是没想到后来,那人心,隐玉竟会让我去得。然后,用它们去毁灭一个人。
跪拜行礼之后,有人上前来呈请奏章。
“启奏皇上,逆贼隐莲与齐翼,前日已从日照城开始进攻……”那人不知为何,言语间有些犹豫。
“说下去。”隐玉沉声道。
“日照……已被攻陷……”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满朝文武开始骚动起来,惴惴不安。
隐玉的声线一凉,若有所思:“他们的动作倒快……”
“臣愿请缨清剿逆贼!”江御楼快步上前,重重地一抱拳。眉宇间英气逼人,威风凛凛。
“御楼!”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阻止了他。
江尚昆用他那细长的狐狸眼瞪了“主动请缨”的儿子一眼。似是不满。
隐玉轻轻一笑:“凤翎将军是我朝的中流砥柱,这种小战事岂可一开始就由爱卿你出战?爱卿且退下,我自有安排。”
江御楼满脸严肃地退了回去,身子站得笔直笔直的。
“皇上。”江尚昆摇晃着脑袋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揖,“老臣并非有意阻挠我儿上战场,只是此次齐翼将半数的兵马归顺逆贼,此仗凶险异常。江家两个儿子,惟独大儿颇有出息,奇*+*书^网可以光耀门楣,只是至今还未留下一条血脉……”
我抓着衣袍的手越来越紧,盯着他不住地冷笑: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
“丞相,公主和御楼的婚事不是定在三个月后么?”隐玉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臣恳请皇上将婚事提前,家定则国定,御楼娶得公主为妻,定当更加奋勇为国。”那老狐狸说得都是为国家好似的,其实竟是为了逼婚!
江御楼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是毫不知情。
“江丞相说得极是啊!”
“这办喜事说不定能鼓舞军队的士气!”
“有理有理!”
一群江尚昆的爪牙连连附和。
“这怎么可以,圣上不久前才刚向天下宣布,三个月后才举行大婚的!”
“就是,圣上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更改,让天下人耻笑?”
“就是就是!”
站在与江尚昆相反阵营的臣子们纷纷反对。
隐玉全然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那些人的话语,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江尚昆仗着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跋扈了那么多年,锋芒太露,隐玉隐忍到现在,一直都在慢慢行动,培植自己的势力与之暗暗较劲,迟早要将他铲除。
凭隐玉的智谋,年迈的江尚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盘棋,该轮到隐玉和隐莲来下。
或许,还有我。
番外:
楔子
眼前的那个少年,有着极其干净而冷冽的面容,一双柳眼微睁,露出奇异的而纯净的雪瞳。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轻轻扬起下颌,淡然地扫过尸横遍野的任意门全景。眼底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静,如同一尊细冷的瓷塑。
突然觉得那时的他很像一个人。然而,却想不出是谁。
我顾不及擦拭浑身的血污,盯着他直直地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少年摇摇头,向我伸出手。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按在衣服上狠命地蹭了蹭,再放到他的掌中。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他的手指很长,微微地有些薄茧。只是,过于凉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仍是忍不住要问。
“风渊。”那个少年轻启唇齿。音色较沉,依旧动人。
“哦……”我粲然一笑,冲他一抱拳头,“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风少侠!”
风渊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略略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那身翩然轻扬的水蓝色长衫上,暗纹盈盈,好似落满了灼灼的桃花。
“风,渊。”我注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挥着手高声喊道,“喂,风渊,我叫浅镜!你记住了吗?”
仍是没有回应,他的背影渐渐淡去,我却自顾自地欢喜。
记得听尊主念过的一首诗里有那么一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风渊之于我,就是那个故人。
许多年后,当我想起这一幕,嘴角仍会勾起。
那便是我们的初识,尽管他对我,并不在意。
嘉宁八年春,我第一次没有顺利完成任务,回闇神殿后接受了尊主的苛责。
嘉宁八年春,有一名蓝衫少年歼灭三大魔教之一的任意门,从此他的名字响彻整个江湖。
江湖人将其与清蕖公子秦斐然、锦扇公子温锦梓并誉为:三大公子。
因其雪瞳独特,人称——“雪瞳公子”。
第一弹
“义父义父!他的眼睛是雪色的!”一个娇俏玲珑的绿衣女娃声色清甜,扯着一名玄衫男子的手,直愣愣地指着眼前的身着蓝短衫的少年道。
那少年雪瞳一黯,紧紧抿着小嘴,颓然垂下头去。
谁知那女娃异常开心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喜道:“小哥哥,你的眼睛真漂亮,我真欢喜!”眼底的真挚与单纯一览无余。
雪瞳少年微微颤抖着睁开扇子一般的睫毛,雪瞳半露,眼中浮起一层水气:“谢谢……少主赞扬。”
“小哥哥,你可以叫我绿翘。”
“绿……少主。”九岁的小风渊迎着玄衫男子的目光,与灰衣小靳川单膝及地。
他的嘴角却微微勾起,心里暗暗诧异地问自己:这,便是微笑吗?
这便是风渊一生真正的开始。
第一个说他的雪瞳漂亮的人。
第一个紧紧抓住他的手的人。
第一个用那样清澈的目光看着他并向他微笑的人。
许多年后,当浅镜与他并肩坐在玉龙山庄的那株桃花树下,问他是否能让她代替绿翘的位置,住进他心里的时候。风渊摇摇头,浅浅一笑,他说:可惜那年给予我一颦一笑的人,不是你。
浅镜在那一刻终于释然:我们终究还是相遇得晚了。
“风小渊!你给我出来!”绿小翘叉着腰,冲着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大声嚷嚷着。
“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只见她愤愤地一跺脚,一咬牙,“一!”
厢房里什么动静也无。
“二!”绿小翘慌了神,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直到接不上气来憋得满脸通红。
厢房里依旧无声。
“三……”
那个“三”字还未冲出口就突然变得很小声很小声,绿小翘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扒在窗台上,轻轻掀开了窗子。
屋子里黑洞洞的,竟然没有点灯。莫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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