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一声惊喜的尖叫打断了我的思绪。
一回头,只见小雪端着面盆子站在台阶下,一脸的不可置信与欢喜。
“小雪!”忽然遇见故人,我大喜,正欲走下去,就听得屋中一阵翻倒桌椅的乱响,背后的门猛然打开了。
我回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风渊的长发有些凌乱,双眸深深地凹陷下去,曾经柔美的嘴唇像是失却了水分的花朵,苍白而凛冽。他瘦长的手掌捂着嘴艰难地咳嗽着,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用那双仍然明亮的雪瞳看着我。
那个安静的、清傲的风渊,如今却如飘零的桃花般憔悴。
从未有过的心疼。
那个桃花树下的俊美少年,如今,却缠绵病榻,瘦得不成人形。
“你,来了……”风渊深深地看着我,艰难地吐落着三个字。
“我……”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突然被紫杉树的清香围绕。风渊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我环进怀中。他瘦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喃喃地重复道,“不要走,好不好……”
他紧紧地抱住我,仿佛是要将我按入他孱弱的身躯里。
他的言语中是如此绝望的忧伤。
“少主,求你留下来吧!”小雪带着哭腔跪倒在台阶上,“右使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扳过风渊的肩膀,急道,“风渊,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我……”忽然觉得眼前人的力量在消失,风渊闭上眼,如一片枯叶,缓缓向地面飘落。后面有一双素手忙接住了他,喂他吃下一颗丸药。浅镜的眼睛红红的,哽咽道,“绿姑娘,你知道么?风公子他,恐怕活不久了……”
“什么?!那他现在!?”我一惊,失力般地跪在地上抱住风渊,大喊道,“御医!御医!”
那两名御医忙奔了出来,按上风渊的脉门:“幸无大碍,应是见到姑娘你,过于激动而引发的血气不足,暂时昏厥……”
浅镜的言语中有说不出的酸楚:“原来他那么想见你,却一直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灼艳的桃花一片一片的落下来。
铺满了青石小径。
悄然无声。
第四十七章 颜瞳之症
风渊在昏睡中一直紧紧地抓住我的右手。
我轻轻抚过他额前的长发,他的脸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
浅镜与我两人坐在床沿,默默地注视着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久久不曾开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浓浓的草药味从窗外飘入。
两名御医替风渊诊过脉,然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开些补气安神的药,悉心熬煮。
“浅镜……”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浅镜抬起头看着我,泪光闪烁,“恐怕是你那天离开祭天别院以后。”
我突然忆起那日,风渊的身体不寻常的颤抖。他阻拦过我,想要让我留下来,然而那时我的脑海中全是隐莲的影子,一心想要对隐莲解释,全然没有注意到风渊的病态。
“我,对不住他。”我垂下头,幽幽道,“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了……”
“是我甘愿的。我有过私心,知道他这样想见你,却还是没告诉你……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浅镜苦笑着为风渊掖了掖被角,“不过,今日他的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真心希望由你来照顾他……或许,他会好起来也说不定……”
我忙应道:“我当然会的。”
“那我便放心了。”浅镜慢慢地站了起来,目光还流连于风渊沉睡的脸庞上,“绿姑娘,我该回闇神殿了。”
“替我和隐莲说一声,我可能……要过几日再回去。”
“我会的。“浅镜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上前握住我的手,用倔强的眼神直视我,“绿姑娘,我知道你和风渊青梅竹马,而且风渊喜欢你。如今他有病在身得你照顾,但我也希望你莫要负了尊主。”
莫要负了尊主。
这个傻姑娘,一心还是为别人着想。
为了风渊的心愿,甚至拱手把这个自己心爱的人让给我照顾。
“放心。”我郑重地握紧了她的手,颔首道。
浅镜离去的那抹明黄的背影有些落寞。
“少主……”小雪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药煎好了。”
“给我吧。”我接过汤碗,“你让两位御医先行回宫,一日奔波,也累了。顺便让他们和隐玉说一声,风渊他……”
“风右使吩咐过,不准把他生病的事告诉别人。”
看来小雪并不知道隐玉就是玉疏的事。
“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
“那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将汤碗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忙叫住她,“玉龙山庄怎么就剩下你们几个人了?”
“自从少主走后,主上就一直很少回来,后来主上又把红泪姐姐接走了。风右使和靳左使也跟着去了。”小雪叹了口气,“除了以前伺候少主的几个丫鬟被主上要求留下来日日打扫少主住过的屋子,大部分人都被遣散了……”
“辛苦你们了。”
“倒不辛苦。只是几个月前,风右使突然回来,就一直住在少主的屋子里。”小雪的眼眶又红了,“少主,风右使到底得了什么病?一日比一日消瘦,还不停得地咳嗽。奇*+*书^网梦里面还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听得让人心里发酸……”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转向昏睡着的风渊,只见他因痛苦而蹙起眉心,干涩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风小渊,几月未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轻轻地推醒了他,柔声道:“风渊,快起来喝药了。”
他长而密的睫毛动了动,张开有些迷离的雪瞳,定定地看着我:“你,你没走?”
“你叫我不要走,我便不走了。”我强撑起笑脸,端起一边的汤碗,劝道,“来,我喂你喝药。”
“我,我自己来……”风渊如纸般凉薄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忙勉力支撑着坐了起来。然而却连伸手的气力都没有,他试着去接碗,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差点将药给洒了。
“还是我来吧。”我用汤匙将药汤搅得微温,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他的嘴边。
风渊的神情犹如一个开心却不懂得如何表达的孩子,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看着我,像是生怕我在他眨眼的时候消失不见。一口一口,把药喝得干干净净。
“乖哈。”我摸摸他的脑袋,正准备起身去唤小雪收拾汤碗,被风渊按住了手。像是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越礼,他忙缩回了手。
风渊睁大了眼,一脸慌乱:“你要走了么?”
“不是,我叫小雪去弄点吃的给你。”我复又坐下,安慰道。
风渊松了口气,一下子靠在软垫上,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是我太敏感了。你说过你不走的。”
我笑道:“我不走。”
过了半晌,他突然打破了沉默,抬眼道:“我们去江南好不好?江南的桃花应该开了。咳咳……”他的背因剧烈的咳嗽而弓了起来。
我忙轻拍他的背:“你病得那么重,怎么受得了车马的颠簸?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风渊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在我还能看见的时候去江南看一次那里的桃花。”
我心下一沉,莫不是风渊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能坚持多久了么?忙应道:“好,我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过几天就陪你去江南。”
“明天就走吧。”风渊慢慢从软垫上滑落,闭上了眼。
等我与小雪连夜打点好一切,一开门,已是第二日清晨。
浮香阵阵,绿影婆娑。
金色的晨光带着令人绚目的瑰丽,让人刹那间有些睁不开眼。
我渐渐适应了有阳光的环境,摸着眼下因熬夜生出的大黑眼袋,正打算去洗把脸,迎面就看见洛水带着一列闇神殿的素衣侍女跨进庭院的拱门。
“云衢!”我惊喜。
“绿儿!”洛水浅笑着赶上前来。
我笑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昨晚没回闇神殿?”洛水指指那列侍女手中的物品,都是我常用的衣物饰品,他倒想得周到。
只听洛水笑道:“浅镜说你要在玉龙山庄住几日,尊主怕玉龙山庄现在人手不够,照顾不好你,就把她(它)们给送来了。”
原来竟是隐莲……心下感动了一把。
“回去以后替我谢谢他。”只是我仍然还是忘不了他嘴边那抹残忍而欣喜的笑容,言语中有些生分。
“你怎么还那么见外?”洛水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尊主还说让我来给风公子瞧瞧。浅镜总跟我提起风公子,我倒还没见过呢。风公子现在在哪?”
“我怎么忘了你是‘医仙’?早该让你来看看的!”我喜道,忙将洛水引向屋内。
我推开门,嚷嚷着:“风渊!你看谁来了?”
正在小雪的伺候下喝粥的风渊抬起了头,露出那双微微有些迷惘的雪瞳。
“雪瞳?”本是满脸笑容的洛水眯起了眼,紫瞳由淡转浓,惊道:“你也是颜瞳族人?”
“颜瞳族?”风渊盯着洛水的紫瞳,本是平静的眼波竟也起了一丝诧异,“你是……”
“绿儿,你出来一下。”洛水抚了抚额头,声音略带疲惫。
第四十八章 梦迤江南
在前往江南的颠簸的马车里,我凝视着风渊熟睡的面庞,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还算匀整。
略略放宽了心,脑海中不住回想起洛水在庭院中对我说的话,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几欲落泪:
“绿儿,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好一坏。你,要听哪个?”
“自然是好的那个。”
“好消息就是风公子暂时不会死。”
“暂时?”
“没错。坏消息就是他活不过二十岁。”
“可他今年……他才十八岁,那么年轻……为什么只能再活两年?”
“你听过颜瞳族么?”
“没有……”
颜瞳族,一个强大而神秘的部族。居住在王土所不能及的苦寒之地。其族人分别有金瞳、紫瞳和雪瞳三种颜色的瞳孔。
金瞳为颜瞳族的统治者所有,掌握着人所不知的秘术。而紫瞳天生擅医术,雪瞳擅搏击。
然而颜瞳族因其强大的天赋而寿命极其短暂,除了统治者,其余的族人只能活到二十岁的年纪。
“云衢,你也会在二十岁的时候离开我么?”听到这里,我惊道。
“绿儿。这是我们颜瞳族的命。”洛水微微颔首,淡淡地笑道,目光中甚是从容,“不过,我还能再陪你和尊主五年。我真庆幸,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你和尊主。”
我紧紧攥着他温热的手,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洛水,我多希望你和风渊都不要离开我。我多希望我能再早点认识你。这样,你陪我的时间可以更长,更远。
只是为什么,已经知道你们会离开我,我却无能为力。
人定胜天。原来,是骗人的。
死亡会在我面前带走你们,两年后,五年后。
洛水说,绿儿,你不要哭。就算我离开的那天,也不要哭。我要你开开心心地送我走。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约定。
洛水说,绿儿,这是我写的药方,你每天按这药方配药并给风公子服下。他若无大的情绪反复,身体会渐渐好转,离开时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说,云衢,我和风渊要去江南。我要在风渊剩下的时间里好好陪伴在他的身边。
我说,云衢,帮我照顾好隐莲。这两年,算我欠他的。
洛水说,绿儿,莫要负了尊主。
“莫要负了尊主。”我轻轻咀嚼洛水那句与浅镜一模一样的话。摊开掌心,那朵血莲的花瓣舒展,似是迎风摇动,一如真物。
我叹了口气。
两年。隐莲,等我两年。
江南。
春过半晌。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
更风流多处,千树桃花,相映红。
约略,颦轻笑浅。
弹指间一年过去了,每月也有隐莲的信来。
整整十二封信,写在淡紫色的薄笺上,字迹清冽细劲,美好得如同他的容颜。
最近的一封信很长很重,但是满纸的字,却都只是重复着两字:
安好。
我可以甚至想象隐莲俯身在桌案前,一豆清灯,一笔一划写下这两个字无数遍的情景。他要我安好,他呢?是否也安好?
我摊开掌心,那朵血莲妖娆轻舞。
此时隐莲在做什么?也像我一样坐在亭子中的软垫上,与四使一起赏花吧?闇神殿的桃花也应该开了满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原来我忘了,闇神殿没有桃花。
“绿翘。”一身水蓝色长衫的少年立于一株开得极盛的桃花树下,轻轻唤我。
花瓣因那一声而轻疏地'落下,纷繁得如同一场花雨。
我挽了挽因湎于思绪而无心打理的长发,站起身来,回首一笑:“你迟到了呐。”
风渊浅浅地抿嘴一笑,快步上前:“你久等了吧?”
彼时的风渊,与我印象中的并无二致。
因到了江南,汲取了这水乡的天地灵气,再加上按时服用洛水所开的药。一年来他的身体竟也逐渐好转,双颊开始渐渐饱满,神情已与从前无异。只是那薄透得似能看见青蓝色血管的脸还是异乎常人的苍白。
我在漫天花雨中心疼地看着眼前雪瞳微醺的清瘦少年。
时光,为什么不能为这样一个如桃花般美丽的人而停驻,却要他如桃花般一点一点地在我面前凋谢。
要小雪拈着一枝香甜的栀子花,从风渊背后蹦出来,嚷嚷道:“少主,风右使说带我们去泛舟游湖,好不好?”
我看了眼一脸无辜的风渊,指着她笑道:“定是你这个小丫头想出来的点子,何必要扯上风渊?”
“少主~~”小雪撅嘴道。
“去啦去啦~”我收拾起心情,高高兴兴地一手挽过风渊的胳膊,一手挽过小雪,“我们这就去找个船娘,泛舟一日,可好?”
“太好了!”小雪把一个包裹从肩上卸下,炫耀似地说道,“你看,我把少主和风右使的爱吃的点心都带上了!”
“鬼丫头!”我笑嘻嘻地一点小雪的额头。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
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我趴在舷窗边,静静地听着风渊站在船头吹奏出的悠远而深长的箫声。
在这样青浓的细雨天里,呜咽的箫声更添惆怅。
船娘慢慢地摇桨,小舟晃晃悠悠地过了一座桥洞,一片新碧的荷叶闯入了我的眼帘。
还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我和风渊就在这一片青荷中,为了一个未熟的莲蓬笑闹着等待温锦梓的船。那个热心却又好色的少年。
然后呢,我就被那个少年困在画舫里,再后来又被一个容貌绝美的男子救了出来,一同坐上了他的黑马。
至今,我的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在江南小镇的石板道上清脆作响的得得马蹄声。似乎还能嗅到夜风扬起后那一地花屑的清香。
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
“少主,少主!”在船头撑伞听箫的小雪突然跑进了船舱,喜不自禁地喊道,“有,有艘大船!”
“大船有什么稀罕的?”那声大喊搅乱了思绪,我有些埋怨道。懒懒地将手指伸向水面,荡出阵阵涟漪。
“有,有一个公子!”小雪按了按起伏不停的胸口,双颊飞红地说道,“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少主!你快去看看!”小雪不由分说地将我扯起来,拉到船头。
风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唇边的玉箫,静静地看着远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去,只见一艘缀满紫纹雪锦的大船正缓缓向我们这边驶来。船上立了一道雪色的身影。
纵使相隔那么遥远,我仍能感觉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那气息仍像是他在我的身畔,搂着我入睡时那么清晰。
那是我一年一月一日,甚至每一个时辰都在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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