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扪髯微笑,徐徐离席,走到栏旁,笑看一株寒梅,只悠悠的说:「诸葛与我,也是好友;故友相残,同根互煎,教人奈何噫。」
方应看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外表不动声色,以不便留在此地打扰太师处理公事为由,即行辞别。
方应看一去,蔡京即行召见龙八入阁密议。
龙八急急来到,一入阁,即叩跪,再叁请罪,痛斥自己保护相爷不力。
蔡京并不追究,只问明刺杀情形,龙八一一禀报後,即行请教:「太师,您看这事儿蔡京沉声道:「咱们还是小觑了王小石,倒教诸葛正我得逞了。难怪王小石的字写得浮游不定,神光闪烁,原来,他是在与我们虚应事故!」龙八又问:「现在该如何对应呢?」
「全面缉拿王小石归案;要活的活的才能连诸葛老儿一并打杀。」蔡京不徐不疾的道,「此外,明日你随我人宫,在望上面前,好好告那老不死一状|。」
龙八一听,反而觉得傅宗书一死,太师更加重用自己,心头忭喜,恭声应道:「是,」
蔡京负手走了几步,忽道:「还有一事。」
龙八忙道:「太师吩咐。」
「诸葛这样做也好,反而能追出那一号人物……」蔡京沈沈自语,然後奇*书*电&子^书吩咐道:「明晚你去请动一个人。」
龙八有点疑不定地问:「太师说的是……」元十叁限。「蔡京道。他负看手、微蹙看眉、心中不无感慨。傅宗书一死,接下来要布署的事可多了:要重新再布杀局,与诸葛再决高低。他也正好利用这事件和这件事,狠狠的给政敌一次致命的打击。
其实,傅宗书死了也好,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手培植他起来,可是眼见他势力逐渐坐大,不好控制,而他武功又高。更不易收拾,最近,居然还偷偷练字,分明是要讨好圣上,居心不良,而今,教人杀了也好,正好可使自己重新秉故,再揽实权,圣上是决不会罢黜他的:没有了他,赵佶可也当皇帝当得不牢靠哩。
诸葛教人杀了傅宗书,正好可藉比再逼出元十叁限,因为傅宗书曾拜元十叁限为师,诸葛先生的人杀了傅宗昼,无疑如同向元十叁限下战书……当然。要元十叁限跟诸葛正我拼命,还得先找出一个『引子』——蔡京想起了天衣居士。
二、和局
次日清晨,诸葛先生再叁坚求面圣,皇帝赵佶虽然极之讨厌诸葛,觉得他古板拘泥、诸多节制,但因诸葛曾数度救过他性命,保住大位,加上诸葛先生央服侍天子起居生活的米公公说项,所以赵佶还是在下午起床之後勉强的接见了他。
诸葛先生率先禀明昨夜傅宗书遇刺一事。赵佶自然是勃然大怒。诸葛先生道明刺客曾先到神侯府行刺他,但失败而退。诸葛先生表明曾听刺客露出主谋人乃太师蔡京。这招叫做『以毒攻毒』。又叫『以其人之道还冶其身』。赵佶听得忿怒莫名,连叫反了。蔡京跟傅宗书虽早已勾结、同属一党,但一向昏庸,只显玩乐的皇帝赵佶并不知情,他只知因群情汹涌。主黜蔡京,只好虚应事故,要蔡京的柁忙让贤;禁京暗中调度,使傅宗书拜相,两人声息互通、沆瀣一气,但在皇帝面前,却故显清高,时故意对小事各持己见、争辩不休,表示两不相干,只为国相忍。
这举措甚得赵佶欣赏,常赞「蔡卿气量过人」,其实蔡傅二人,只是唱戏一艘,只瞒得了这昏昧皇帝便算。故此,赵佶反而以为傅宗书向与蔡京不和,自己能使他们两人和诸葛先生互重谋国,更见英明;而今一听诸葛所奏,似实有其事,真以为蔡京容不下傅宗书,想买一凶杀二人,不禁龙颜大怒。於是他传召蔡京,当面直问。
蔡京一听,先在自己右臂割了一道血口,看人包扎,然後才匆赴皇宫。他才入宫,已知诸葛先生先他来过,他心知不妙。他一看赵佶面色,就知皇帝疑他七分,当下先行跪叩请罪,叩得额角红瞳老大的一块,自然痛得声泪俱下,一面表示要神武皇上「降罪」,一面要英明圣上「明察」。
赵佶见他如此,可见他还不敢太横妄放肆,眼中确有他这个皇帝,於是问明他犯的是什麽「罪」…要「察」什麽事?蔡京立即表明傅宗书之死,他要负责。赵佶倒是觉得诧异,问他何解?蔡京半怨半的说:他和傅宗书二人,相忍相敬,同以国事为重,但见有人倚老卖老、持宠生骄、居心叵测、党同伐异,耽心会危及圣上,所以便私下召揽豪杰之士,来暗中保护呈上,不料有眼无珠,错识宵小,那刺客早为诸葛收买。先行刺杀傅相,更要进而狙杀他,叫他还看了一刀,幸能保住老命,尚能继续为皇上效命。
这下赵恬可为难了,蔡京说是诸葛干的,诸葛说是蔡京做的,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依赵佶看:两个都像,两个也都不像;可是他心中护蔡京,再看蔡京伤处,血犹泊泊渗出,赵悟自觉精明,明察秋毫,至少蔡京真是受了伤,为保护自己而担惊受害,实在是忠心可感。
当下他又斥退蔡京,不过十日,再赐封赏,如此一来,浮沉起落,都由他一手翻覆,正可谓天威难测:超估对自己的英明手段,不禁十分得意。处理了此事,他已大感伤神,正该恣意作乐一番,以不虚渡苦短人生。诸葛先生面圣启奏罢,退了出来之後,会合了守候的冷血与追命,先行去拜会米公公米灵:至於铁手与无情,早我分别去通知黑白两道中他们论得起交情的友好,对王小石的逃亡,或助一臂、或放一马。
米公公则是皇帝赵佶跟前最信任和最受宠的内监,无论宫廷上下,还是朝廷官将,都对他十分敬重。是以诸葛先生向他虚心请教:「傅相遇刺,闻说太师颇为震怒。公公知人深矣、目光如炬,不知对这件事有何真知灼见白。」
「我?老咯:那有什麽见解!!」米公公摇手摆脑的说,「不过,丞相之位,是蔡太师一向恋栈不忘的,也是势在必得的:反而对宫廷之外各帮各派一揽氅下之计,近日难免会暂时搁置吧!!」诸葛先生连忙称谢。
米公公的看法实与诸葛先生不谋而合。
叁人在离开皇宫回神侯府的路上,冷血因有惑处,便有问於道命:「蔡京确是派王小石前来行弑世叔,但傅宗书遇刺,决非蔡京之意,世叔却何以说是蔡京叫人下的手呢?这样岂不成全了蔡京或傅宗书的美名?」
追命笑了「此言差矣。傅宗书和蔡京名誉如何,後世史家自有评议:世叔苦不这样说,蔡京便会先进谗言,说是世叔派人狙杀傅相: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敌几先。』他拍了拍冷血岩石般的肩膊,又道:「世叔这招,是先行打乱蔡京的步策,对付恶人,如果事事讲礼,那只有节节败退;对付小人,如果事事讲理,也只有步步失策了,世事有时不防以不变应万变,有时也不防以万变应不变。」
冷血仍有点不以为然:「可是,那也是瞒骗皇上……欺君之罪啊!?」「当皇帝是只爱听他自己想听的话的时候,就无所谓欺君不欺君了。」追命小声但正色的说,「有时为了要达到目的,少不免要运用手段。」冷血只沈吟的道:「只是,不择手段後所达到的目的,是不是跟原来的目的有很大的分别呢?」
「没有目的,就没有手段!」追命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说,「但没有手段,往往也失去了目的。他微喟的说:「四师弟,人在乱世,难免要用点非常手段:只要心意走出乎於善,情义乃出乎於诚,也就不计较些什麽旁枝末节了。世叔是做大事的人,干大事的人,自然需要非凡手段。蔡京的手段更是一流的。他刚自赵佶跟前告退,就去求教米公公。」这件事,我确是受人冤诬;「蔡京一年里总教人往米公公这儿送上金银珠宝,数以万计,但他在米公公面前,却是只字不提,而且神情甚谦、执礼甚恭,」不知公公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米公公呵呵笑道。「我只是个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内监,能管得了什麽事:不过,对方利用这招反扑,确是高明,唯今之计,最宜勿生枝节,先等风平浪静,保持和局最好。待浪息波平,皇上天怒自收,届时太师只要能把稳丞相大位,其他小事,还怕不能一如摧枯拉朽,一一收拾吗|。」
蔡京笑逐颜开,拜谢而去,未久,又命人送大礼於米公公,反正财宝取之於民,用之於己,慷他人之慨,多送多有,无需吝啬。
叁、乱局
古往今来,真正好的局面,定必都是和局。
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君子和而不同,在在都说明了「和」是快乐的源泉。
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和则无利可图,乱倒可混水摸鱼:乱世出枭雄,和平时世,反而无甚可为。
蔡京领「六合青龙」离去之後,米公公回到内宫住处,赫然正有「血剑神枪」方应看自酌相米公公一面笑看赔罪,说是要劳侯爷久等,一面道出诸葛先生和蔡京互争的一动一静,力应看听得仔细,听罢就带笑的问:「依公公来看,现在的局面是不是由明争转入暗斗。
米公公一笑道:「反正明争也好,暗斗也好,这局面都对你我有利无害,大有可为。现在是暂时的和局,难保不正是酝酿看日後的乱局。」「这次似乎是蔡京吃了点小亏,」力应看审慎地道,「以蔡京的为人,就会这样算数吗就算在谨慎的时候,他脸上笑意依然,」当然不会,「米公公吃了一粒花生,喝一口酒,再吃一颗花生米,」不过,蔡京与传宗书一早已貌合神离,未必尽如人所料那麽配合无间,傅宗书亦非等闲之士,他善观形察色,更长於掩藏锋芒、擅於应变,蔡京并非庸手,心中有数。且观蔡京为人,多年以来,他们是落落大方、能容能用,故有不少有才之士,投他帐下,但真正为他所重用的和大力提拔的,莫不是叁流以下的人物:这些二、叁流、甚至不入流的人物,嚣张得势,一味呵谀奉迎,善拍马屁,本身且不要说骨气,连志气也欠奉得很,但际遇却远远凌驾於才智之士之上,浮嚣跋扈,横行无忌,这正是蔡京辱杀真正才智之士的方法。
——盖因才识之士,有日能与他争长短,这些人全是废物,永远都赢不过他,他才放心乐用。这些人都为了保自己地位而为他卖命,勇於内斗,挤兑能人,蔡京才能长保大位,永垂不朽。另一方面,又搏得肯提拔擢升部下之名,而又得到受他恩泽的人感激报答,真是好人当尽,坏事做尽。
力应看听了,一笑饮酒。「不过,这种人物也有好处:他永远懂得收买人心、照顾自己人;」米公公眯眯笑着,又吞了一粒花生,呷了一口酒,「到目前为止,我还算是他的自己人吧!」他们会因利而照顾自己人,也会因利而出卖自己人的;」
方应看似还有顾虑,「依公公之见,蔡京确会另有异动的了。」「反正,他越动,局面就越乱;局面越乱,对你一统武林、就越有好处;其实,他是在帮你,他忙他的,你隔山观虎斗就好,最多不过不时射一支冷箭、放一把大火而已!」米公公吃吃地笑看,又说:「蔡京当然不是善男信女,他表面唯唯诺诺,但我看他至少会去进行一事。」
方应看即问:「什麽事」。「米公公嚼着花生,眼眯得像一根横着的针:「找一个人。
」
力应看当然问下去:「什麽人」米公公用袖子抹咀边的残沫:「元十叁限。」
「像他那麽一个聪明人,」他说,「自然不会忘了在这时候起用这值不得了的人去对忖诸葛先生,」他又去挟了一颗花生粒,扔进咀里,嚼得上上作响:「我们且看这和局,能和到几时?且看着这乱局,乱到几时|,」方应看这回沉吟良久,才道:「可是,元十叁限和诸葛先生份属同门,会为蔡京而自相残杀吗」米公公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嚼看花生,上上有声、津津有味。
力应看马上为他斟酒,睑上又浮现那略带稚意、惹人喜欢的笑容…
「当年,韦青青青这武林异人,收了四个徒弟:首徒嫩残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云邀四海,早已不知所踪。嫩残大帅原名叶哀禅,年少得志,青年当官,後辞官闯江湖,自创「自在门」,中年後看破红,遁迹江湖,不问世事,二徒是天衣居士,因体资所限,无法练成绝世武功,但见识学养,战阵韬略、六艺五经,无不卓绝:至於诸葛正我和元十叁限,两人都是文武双全之士,只不过诸葛先生运气较佳,神宗时期,诸葛先受到王安石的越次赏,与王韶策上平戎叁策;旋又在哲宗时期为苏氏叁父子交好,并为司马光重用,司马温公卒後,旧党几遭斥尽去,但诸葛先生因二度救过当今圣上,保驾有功;圣上再偏袒宠护蔡京,但也不致要罢黜诸葛,是以蔡京一直视诸葛为眼中钉,但一因忌於当今天子,二因惧卧诸葛先生武艺高强、精明警觉,叁因诸葛手上四名爱将:四大名捕,在江湖上各有地位,在武林中也声望显赫,蔡京若然冒然动手,万一不讨好,诸葛先生便大可趁机反扑…,就像这次杀傅宗书的事一样,米公公一口气说到这里,像说书似的,哼了几声,喝一口酒,又唉了几声,再呷一口酒,然後又扔一粒花生米入咀里,又送一口酒。
「也许便是因为这样,蔡京才急着要把开封府的武林人物,不是一网打荩,就是一举收榄吧?所以他才会使白愁飞在『发党花府』做出那样子的傻事。这事一旦教人揭破,蔡京和白愁飞都碰了一鼻子灰了,日後想要拢络道上的好汉,谈何容易:「方应看周虑的道,」或许也因为如比,元十叁限更加嫉恨诸葛先生吧。」
「便是如此。所谓同甘共苦,真是说的容易做的难。有时候,同患难虽已不易,但共富贵更难。糟就糟在元十叁限,武功才智,无一在诸葛先生之下。他志大心高,原要报国效力,但在王安石越次入对、大权在握之际,他投效皇弟赵,而遭王安石弃而不用,只好投蔡确门下,甚不得志…俟司马温公拜相之时,报复新党,他因受蔡确之累,被贬戒川,直至蔡京任相,因要节制诸葛,所以才调他回京,但又防他坐大,闲置不用。屡经磋砣,英雄已老,空负奇志,元十叁限自然郁愤不平,」米公公一边吃花生一边喝酒一边追述往事:「诸葛先生其实也有显念同门情谊,曾为元十叁限说项;但元十叁限十分倨傲,虽怀才不遇,但决不接受诸葛先生的援手。两人因怀抱各异,又各事其主,曾数度交手,但许是元十叁限较为不幸吧,从来都没有胜过一次|」方应看眼神一亮,这样看士,很有点像是一个聪明而淘气的孩子:「所以元十叁限恨诸葛先生入骨,誓要打倒诸葛忿?」
「据说他们还有些私怨?」米公公哼了几声,他甚至闻到自己体内散发出一种老人味一个在老去的人身上才会出来的味道。他很不喜欢这种味道,这味道尤其在他喝了酒之後、疲乏了之後会更浓烈。可是他又极嗜饮酒,而入总是会疲倦的。」至於那是什麽积怨我就不晓得了。」可是,元十叁限也是个聪明人,他会为蔡京杀诸葛先生吗?「力应看还是这个问题,」本来不会要是会,蔡京早就出动元十叁限夹杀诸葛先生了,何必要差王小石去?
元十叁限此人自视甚高,极为傲,他对诸葛先生妒恨已极,直若深仇巨恨,但暗箭伤人之事,他还是未必肯干。「米公公一面说看,一面在想:这年轻人闻看我身上的味道没有?怎麽他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究竟是少年沈着?还是反应迟钝?还是怕我生气佯作嗅不到?」不过,蔡京到这时际,一定会调出一个人来,「谁?」方应看问得快而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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