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忙从座上站起身,梅思源道,“王爷,吩咐便是,何敢不从!”
夏牧朝看了看梅远尘,笑笑道,“自见远尘以来,总觉与远尘缘份匪浅,心下喜欢非常。思源,你当知我子嗣单薄,若你二人许可,我想认远尘为义子,如何?”
两座之上共十六人,除颌王自己外,无人不惊。梅氏夫妇对望一眼,不知如何作答。孩儿成了颌王义子,学业、起居,以至安全都再无需顾虑,只是看起来此事王妃似乎并不之情,是以二人看了看颌王,再看了看王妃,犹豫道,“这个……远尘如何高攀得起!”
梅思源当下虽只是个正二品文官,但安咸盐运政司毕竟是从一品职,料想梅思源右迁一品也是不久之事。且时势之下,安咸盐运政司于朝堂之重豪不亚于各部部首。王爷多次向自己说起,当今朝堂,治世实干之强无有出其右。王妃当然知晓,梅思源以上是当下颌王最关键之助力,此时焉能犹疑,乃笑道,“如何是高攀!远尘这孩子,我也喜欢得紧呢!自远尘入王府来,承炫与我谈起,每每都是远尘这个远尘那个,便似亲兄弟般。”
夏承炫初始是惊,一回神便只剩乐了,现既母亲说起,自然重重点头,忙道,“就是!就是!”再看向梅远尘只觉又更亲切了。
梅远尘倒不在意做颌王的义子,只是能和夏承炫做义兄弟,他当然千肯万肯。
夏牧朝看着梅远尘,佯装生气道,“远尘,还不过来叫义父、义母!”
梅远尘一愣,就要去看爹娘眼色,哪想夏牧朝早先一步开口道,“莫去看你爹娘,他们都听我的,你且能不听?”
百里思本就十分愿意孩儿认颌王为义父,又听颌王说来,一时百感交集,双目噙泪,轻轻说道,“去罢!”
一直以来,百里思对颌王都颇有戒心,缘由亦自道不明,但觉如此紧要时机,颌王几乎用尽全力把自己夫君推到安咸盐运政司位上,总不会如看起来这般简单。但今夜颌王所为,实在令百里思感激万分,心想,“颌王不似恶人,就算源哥日后为其所用又有何干系?”顿时戒意大消。
梅远尘听了母亲话语,只得从座上起身,行到颌王及王妃跟前,行跪礼,磕三响,再拜乃唤,“义父!义母!”
夏牧朝甚为开心,扶起梅远尘道,“远尘,起来罢!”
梅远尘起身走近夏承炫,讷讷叫着,“兄长!”
夏承炫一听,忙摇手,“不要不要,我最不喜人唤我‘兄长’、‘哥哥’之类的,你不如就唤我名字吧,就如我唤你‘远尘’一般。”说完偷偷望向妹妹,只见夏承漪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夏承漪见梅远尘还在原地,似乎一时并不打算来唤自己,心中来气,叫道,“还不来叫姐姐?”。。
梅远尘正要唤“承炫”,却听夏承漪叫起,转头就要过去,只听颌王轻斥夏承漪道,“漪漪,莫胡闹,我看过远尘生辰,可比你大一岁有余呢!”又向梅远尘道,“承渏的小名是漪漪,你跟我们一样叫她漪漪吧!”
梅远尘应着,“是,义父”,走近夏承漪,唤道,“漪漪!”
梅远尘此刻不知多开心,竟和夏承炫、夏承漪成了义兄妹,只是想着明日自己便要离都城而去,刚认兄妹便要分离,心下又好不难过!
梅远尘是颌王义子已成事实,席上诸人虽各有各的心事,却终于有件共同的乐事,喜乐之余,不知不觉酒杯也已续上了。
第〇二〇章 相见时易别时难()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树梢一只鹧鸪叫着,像是在召唤甚么,又似在挽留甚么,声声力竭而止,好不凄厉。
梅远尘正梦着娘亲带着自己在清溪的府宅后院种苗木,乃是一株小桠楠,母亲温声对自己说着,日后小楠苗长成,质刚比铁,其盖如伞,顶天立地,便可以给你遮风避雨,佑你平安了。梅远尘疑道,“娘亲,孩儿自有爹娘佑护,要这楠木佑护作甚?”娘亲微笑望着自己,默而不言。待要再问,只听得耳畔响起“呜~呜~呜~呜呜……”一阵哀鸣,瞬时悠悠转醒。
梅远尘从床上坐起,只觉左臂隐隐生疼。想起昨夜膳后回房途中,自己和云爷爷撞到一起,左前臂碰到云爷爷肘尖,登时浑身酸麻,头晕目眩,只得上床缓缓,不觉竟沉沉睡去,至此方醒。隆冬里,天色整日沉闷,早晚难分。依往常,辰时初刻海棠都要来唤自己早起的,今她既还未来,想来时辰尚早,梅远尘心下一番估摸,蓦地又想起海棠竟成了自己义妹,呵呵,实在好极。
梅远尘记得傅愆讲起,巳时二刻吏部差吏便会掌三马八卦辇来接,想起自己昨夜才认了颌王一家为义父母和义兄妹,还不及再处一日便要分离,王府上下对自己甚好,当下心里实在大大的不舍,却又无可奈何。梅远尘计量一番,想来已快到请礼时辰,自己便去向义父母及义兄妹请早辞行罢。正行到门外,瞧见丈余处一白衣少女垂首背对着自己站在院内,不是海棠又是谁?
梅远尘得了这个青梅竹马的义妹,心下美极,走近海棠笑嘻嘻问道,“好妹妹,你怎的站在这里?进来唤我便是。时辰未到有甚么要紧?”
“公子,莫再拿我取笑,听得别扭得紧。”海棠脸色微红,哽咽答道。
梅远尘这才看到海棠眼里有泪,粉嫩脸庞泪痕兀自未干,顿时心急,就要伸手去拭,只觉海棠脸冷似冰,着急更甚,急道,“好海棠,怎么了?是我错了,我赔礼便是了!”。。
海棠抬起头,看看梅远尘,哭得更是伤心了。梅远尘与海棠自幼相处,自知海棠向来温婉善良,绝不会因着这小小玩笑跟自己如此较劲,她这般啜泣不止,想来另因其事,直觉发生了甚么重要事情,一时惴惴不安。拔腿便往父母房间跑去,一边大呼,“爹”、“娘亲”,却哪有回应。扣门几十声都不见来开,正想转身去云爷爷房间询问,却见海棠已然跑着跟来,丝绢拭泪,断断续续道,“公子。。。。。。你莫要寻了。。。。。。老爷。。。。。。夫人他们行去已多时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梅远尘只觉心窝一紧,眼前一黑,头重脚轻,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海棠紧忙来扶。几个呼吸后,梅远尘稍稍缓过来,定了定身,轻轻推开海棠,向外面发狂奔去,一路泪流滑脸落下。海棠知他心伤,哪敢大意,尽力在后追赶。
不知道走过几个回廊,几条小径,亦不知撞到几个佣仆,几个卫兵,一路梅远尘只盼早些行到大门口,可此刻真真到了大门,望着四周陌生街街巷巷,又不知该往何处去觅寻,一股惧意从头皮如电波般传来。
这时海棠亦已赶来,见梅远尘站着并未走远,心下稍安,乃驻足躬身大口喘气,一边抬头紧紧盯着,一脸神情,藏忧于怜。气息渐平,体力稍复,海棠缓缓走近远尘与其比邻,但见他双目赤红,唇角轻颤,表情木讷,神色黯淡,教自己好不心疼。二人伫立良久,海棠实在放心不下,便伸手拉拉他衣角,轻轻唤道,“公子!”梅远尘原自恍恍惚惚中,便是无知无觉一般,听得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才缓缓回神。见海棠脸挂清泪,正着急看着自己,大是不忍,勉强笑笑,笑还未完泪却先下。只见海棠从袖袋之中抽出一信件,双手递来,谓远尘道,“这是老爷、夫人留给你的信,你看看罢。”梅远尘伸手去接,见封面乃是母亲亲笔:“我兒遠塵親啟”,封包并无火漆,梅远尘径直抽出来看:
遠塵我兒:
見此信時,爹娘已行出遠矣,勿追。
都城乃盛學之地,兒且遵王爺安排,靜心求知,無使爹娘掛念。
兒既拜義父母,奉王爺王妃當以孝,事世子郡主當以悌,待王府上下叔伯當以恭。
海棠同你親妹,心事盡可訴與聽,你二人當互持互愛,遇有難事,告于王爺知,若實不便,速速信告爹娘知曉。
爹娘愛你惜你,比海山深重,然,愛既深則當忠赃h,盼你早日學有成,為朝廷效命,解百姓疾苦。
我兒心善,向待人親厚,然如遇不平事,當強則剛,無需猶懀А
王府教席皆高人,武道張馳,兒當勉力。行出在外,不可無武傍身,兒當謹記。
爹娘雖不在旁側,兒每日飲食起居當不得廢。
兒既聰慧,又有王爺庇佑,定能事事順遂,爹娘並不擔心,兒亦無念爹娘。
每月朔日來信,諸事萬般訴與爹娘聽。
梅远尘将信字字看完,既知爹娘留下自己远行已成事实,爹娘音容始终萦绕脑海,实难自控,泪才干又涌起,忽地抬起头,紧紧拥住一直站在身旁的少女,轻轻道,“海棠,如今,这里便只你伴着我了!”
第〇二一章 愿辞新岁留旧年()
年三十,辞旧岁迎新春。
“噼噼~叭叭~。。。。。。噼噼~叭叭~”,爆竹之声在都城内外各处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夜色虽已暗透,但此时却正是一年之中最是热闹的时分。
民间俗语有传,“辛燃爆竹戌吃酒”。“辛”者,“新”也,列天干第八;“戌”者,“灭”也,列地支十一。天干以承天道,地支以载地道,古人以天干地支观星象,以计年月,测吉凶。二十干支中“辛”列“戌”前。
燃爆竹的习俗缘由,大致说法有二,一说年三十这日年兽会到人间做恶,百姓燃放爆竹是为驱走年兽,保得平安;一说古来百姓生活多疾苦,一年将往,人们祈祷来年势运顺遂、生活安康,燃放爆竹是让爆竹声把美好祈愿带到云霄,让天神听到。。。
“戌吃酒”,“需吃酒”,“戌时需吃酒”意思乃说一年之中最后一顿饭要把好酒好肉都拿出来吃,以慰藉一家人一年以来的辛苦劳作。
这个重要节日,颌王府上下内外处处挂着红灯笼,贴着鎏金红对联,气派辉煌。卫兵、佣仆都着新服,新梳发,行走间脸上皆挂着满满笑意,仿似乎欢乐同疫病般在其间传染开来。
王府正厅之上,颌王及王妃正坐主位,左侧夏承炫、夏承漪、梅远尘及海棠依次就座,右侧褚忠、杜翀、周旭宽、卢剑庭按次就位。乐师十数人分坐主座旁侧,正奏着年节时兴的曲目,丝竹管弦连绵,如水波滟滟。厅中歌姬随着声乐翩翩舞着,体态轻盈、身形绰约,舞姿美甚。舞曲虽然这般婀娜,这时倒似无人去赏,厅中诸人自管相互攀谈,只梅远尘、海棠脸色暗淡,丝毫没有半分节日喜庆。
梅远尘坐在座上,既不去取那杯盘玲琅的多彩果脯,也无意去尝秀色可餐的玲珑糕点,将将坐着,坐姿无力,形容颓废。自昨日父母离自己远行,梅远尘便似丢了魂魄,思虑钝滞、五味不知。
海棠虽不是王府亲眷,此刻却也与世子、郡主同列而坐,位次便在梅远尘左侧。昨日梅远尘看完信笺后竟突然来抱了自己,良久不肯松手,实令海棠始料未及。当是时梅远尘万念俱灭,海棠也未多想,且任由他去抱,每每事后想起,总觉异样。海棠性本清淡,这声色曲舞皆非所好,坐在厅中稍感局促,十分心思到有九分放在梅远尘身上。想起夫人临行夜把自己唤到房内,说了好一番贴己话。
“海棠,你自幼长在梅府,我向视你如己出,今你已长成落落姑娘家了,我甚感欣慰!”
自己幼时被老夫人收养,自记事起便跟在夫人身边,夫人待自己一向亲善温厚,从未使自己有半分委屈,夏着衿、冬裹裘,哪里有半分似寻常佣仆?
“你已是及笄之年,不觉已到了配婚的年纪,我心下实在舍你不得!”
夫人待自己如己出,自己何尝不是视老爷、夫人如亲父母,只想一生伺奉二人,常伴左右,又何曾有过离开梅府的念想?
“你与尘儿同岁,因你出生,向不知你二人孰长孰幼。但你二人感情我自看在眼里,他爱你敬你如亲姐,你爱他怜他如亲弟。只是你当知晓,你二人终究不是姐弟兄妹,再过几年,你们长成终究要各自嫁娶。我本想再过两年去想,不想老爷竟远赴安咸履职,实在意料之外。尘儿正当学时,自不可随我们奔波,骨肉分离已自难免。只是把尘儿独个留在都城,又如何心忍。”
公子与夫人从未远离,海棠自知如非万般无奈,老爷、夫人又岂会做出此决定。
“只一事想问于你,你且老实与我说来,可切莫怕羞。”
想起夫人日间诸般言语,海棠自然想到些甚么,只觉双颊温热,心下微荡。
“人皆有私,我不欲你日后嫁与旁人,亦不想尘儿以后另作他娶,心下自盼着,再过两年你与尘儿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海棠,我便是要问你,如若给你订这媒约,你可愿意?”
海棠面红过耳,低头不作声,良久始轻轻回着,“我受老爷夫人天恩,此事自当由老爷、夫人做主,海棠不敢不从”。
此刻再想起这番对答,海棠仍觉心思荡漾,再看向旁边的梅远尘,诸多感情子中除却疼惜与怜爱,自有一番别样的情愫。
梅远尘尚自沉浸于纷繁的往昔回忆当中,这多时且不得自拔,哪里知道海棠一腔心思?想着爹娘此刻已行出数百里,不知今夜当在何处落脚?年夜宴席间是不是还留着自己惯坐的位置?是不是仍炖了自己喜欢的清溪竹丝鸡?往年过年,都有爹娘在身边,唯独今年,梅远尘初尝人间离别苦楚,哪知竟是这般令人心伤情悴。
“噼噼~叭叭~。。。。。。噼噼~叭叭~”,爆竹之声在都城内外各处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年三十,辞旧岁迎新春。梅远尘始缓缓仰起头,望向厅外天穹,此刻心间就只一个祈愿,愿辞新岁留旧年。。。。。。
第〇二二章 不是有缘不相逢(上)()
何为天道?世间自有万般解答。
青玄入道门已近甲子年,犹觉道如浩瀚星宇,人似尘世之埃:道便在你眼前,又如何能窥探万一?
“咻!咻!”,青玄手腕一抖,从手中掷出六枚铜圆。铜圆撞在墙上,落到地面,快速旋转着。
四十年来,每年大年初一丑寅之交,青玄必卜一卦,以知吉凶、断趋避,道所谓“窥天意以顺其势”也。
“叮……”铜圆落定,卦象既成。
“地泽临”,青玄看到卦象后轻轻呢喃。
上卦为坤,兑为下卦,九二为阳爻,位下卦正中,六五为阴爻,居上卦正中,两爻同位相对,正是六十四卦之地泽临,道门解卦为覃恩极滤,教化万民,青玄善卦,乃知自己将遇门人。
青玄缓缓从座上起身,伸出手掌往铜圆落地之处一摊,铜圆如铁遇磁石般径直向青玄手掌飞去。
“唉,孽缘啊!败我修为。”青玄从窗口望向山下,自言自语道。
山下白雪皑皑如披,月光下竟似发出荧荧微光。
“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敲打声,只听一少女喊道,“公子,该起了!”
梅远尘正睡得香,听到叩门声,颇不想起,又听得海棠在唤,只得迷迷糊糊应着,“起来了”,一边睡眼惺忪去开门。
海棠走进房来,谓远尘道,“今是大年初一,你快些洗漱毕罢,一会儿好去给王爷、王妃拜年,这可是大礼,可失不得。”只见海棠早已穿戴好,头梳垂鬟分肖髻,身着粉红色向阳绣棉裙、脚系扁头长筒棉鞋,更显娇俏。大华其时发髻于女子之重堪比容貌,形式繁复多样,然有一铁律,未出室女子不盘发。海棠先前常梳双丫髻,今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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