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家?”何复开想起夏牧炎跟他讲过,厥国会出力除掉贽王,要说分量,端木家显然是足够了。然,他猜出这三个字时,心中竟生出了一种难言之感:“厥国是敌国,王爷借他们的力铲除贽王他们,这。。。可是叛国啊!”
何复开是文人出身,虽算不上多有骨气,内心深处却也是不愿通敌卖国的。他先前原以为夏牧炎只是借机透漏一些颐王、颌王及贽王的,这自然算不得甚么。是以,他先前才忐忑难安,深怕这中间出了甚么岔子。然夏牧炎的淡定使他意识到,他与端木氏之间,只怕早已搭上了线,暗里达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买卖。
见他脸色不对,夏牧炎正色言道:“复开,你知我要登上这皇位有多难么?母后这边的人尽皆支持贽王,朝廷上的大臣,不是庸附贽王就是颐王、颌王,谁愿意来助我这么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何复开吞了一口口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在王府多年,自然知晓夏牧炎虽然同样有着亲王的尊位,然,先前在朝野上却向来没有甚么附臣,与三王相比,实可说势单力薄。以这样的资本去夺皇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只有依赖外邦的力量!”夏牧炎紧紧攥着手,冷冷言道,“论治世才学,我夏牧炎自问绝不输于他们三人,所差的不过是年岁和机遇罢!”皇储之位,向来遵从立嫡立长之制。夏牧仁虽是皇三子,然前面两位皇子早已夭折,他乃为长。夏牧朝生母布贵妃及颌王王妃都是大户出身,颌王府的背后是布、冉两大官宦世家。夏牧炎虽是皇后胡氏所生,然,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兄长,胡家的人摆明了是支持夏牧阳的。
他一个寡王,不占天时,没有人和,如何争得过颐、颌、贽三位权贵亲王?
“也便是因为这,端木氏才看中了我罢。”夏牧炎有些恍惚地说着。。。 。。。
厥国鄞阳城皇宫中,端木澜、端木玉这对父子撇开了一应侍从,在御花园中漫步走着。
近来,端木澜的心情一直甚是不错。诸事进展顺利,竟有些出乎预料,眼看离着功成已是不远。想着端木氏三百年的夙愿就要在自己手上达成,他如何能不心喜?
“玉儿,穆丹青是几时离的鄞阳城?”端木澜行在前面,转头问身后的端木玉道。他虽在位上,然朝中要事却是端木玉在办。端木澜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惊才绝艳,实在百年难遇,他做比自己做,把握自然要大得多。是以,越是重要的事,他越喜欢交给端木玉去办。
端木玉跟着他身后,微微躬身回道:“穆先生是四日前出发的,今一早便传讯来,已分兵守在几处夏牧阳北上的经由之路上。此事多亏夏牧炎从中安排,否则只怕他们也难以不知不觉设下这许多埋伏。”
“不错。玉儿,你真是高瞻远瞩啊,父皇自愧不如!你八年前便找上了夏牧炎,这些年,厥国给他钱给他人,让他暗暗蓄力。父皇先前倒觉得有些费事,如今看来,他实在是我们百年大计重最为紧要的一颗棋子啊!这些年给他的钱财、人力实在不足一提!不足一提!”端木澜乐呵呵言道。
“父皇过誉了!”端木玉回道,“夏牧炎所为,实在超出儿臣的预料。”他剑眉微蹙,清声说道:“这个人狠辣果决,冷血无情,的确是能做大事。上次我们的人去都成刺杀大华重臣,若不是他暗中相助,我们这么多人,实在难以全身而退。阿济格能从赵乾明那里借到攻城塔何撞车,自然也有他的功劳。此次他更是拉拢盐帮、九殿的人刺杀夏牧仁,撺掇赵乾明伙同阿济格陷杀夏牧朝。说实话,这些是儿臣先前所未能想到的。”他虽有意培植夏牧炎的势力,却不曾想过他竟能有如此多助益,实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他自然有他的想法。那种人聪明过了头,呵呵,最后难免为聪明所误。不过,便是他不为自己所害,相信你也不会任由他做出甚么于厥国不利之事。”端木澜轻蔑道。坐在他这个位置,是绝瞧不上通敌叛国之人的。可以利用,却绝不会倚重。
端木玉淡淡一笑,清声回道:“聪明的人好对付。儿臣自然有办法收拾他。”论聪明,谁能及得过他?
父子二人在花园中又行了三五百步,乃在一湖边凉亭坐下。亭中有石桌石凳,石凳上供着雾鹊茶。才落了座,端木玉便取过茶杯,给父皇斟了一杯茶。
走走停停行了数里,端木澜确有些渴了,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问道:“玉儿,你说说看,针对大华这三个王爷,谁的生机大些?”
“最无悬念的当是夏牧阳了。有夏牧炎在前帮衬我们本就握着极大的先机,何况穆先生亲自出马,除非老天偏帮,否则他绝回不了下河郡。”在端木玉看来,夏牧阳已是个死了九成的人。
端木澜点了点头,显然认同他的看法。穆丹青是厥国第一大将,在端木玉横空出世前,他还是厥国第一谋士,由他出马,庇男断无事败的道理。
“夏牧朝在安咸并不掌军权,就算郭子沐诚心替他办事,下面的人却未必能齐心。且赵乾明已无退路,他是降厥国也好,降沙陀也好,总得有些见面礼罢?这最好的见面礼,自然就是宿州的这位皇子了。前次沙陀军在宿州打了败仗,阿济格本就不服,由如此良机,他怎会错过?一旦夏牧朝上了当,生死便由不得他了。”他已派端木敬去了驻北郡,早已得了回音,自知此事甚易功成。
端木玉顿了顿,犹疑道:“反倒是屏州的夏牧仁有些拿不准。赟王府和张遂光的人虽强,夏牧仁身边的护卫也甚是不弱,且屏州离都城太近,说不准皇帝看出甚么来,派人过去帮忙也是有可能的。两相搏命,谁生谁死,倒真有些说不准。”
第一五七章 我欲只身往北去(上)()
雨下如倾盘,密集的雨珠滴落之声掩盖了一阵急促的马蹄音。一骑由北而来,朝庇南哨所方向狠命奔去,转眼便消失在这一片白色的迷茫中。
“这是第三个了,你去禀报大人,我二人在此间守着!”驿道矮侧的松林边,三个身披蓑衣的汉子相互商量着,一麻杆腿高个儿离了二人,转身隐入了密林中。。。 。。。
久旱甘霖是至喜,夏收暴雨是至苦,暴雨常有而甘霖难逢,此实乃天下劳民之大不幸也。遇着旱年,经月滴雨不降,烈日炙烤大地致灌渠干涸、田垄龟裂,植苗枯死,可说止于其始。碰上涝年,狂风吹得谷株伏地,雨滴砸得谷粒纷落,雨后积水成涝,大水裹挟着谷粒、谷穗而去,甚么也不留下,可说灭于其终。
庇南哨所这场雨,来势凶猛,去得亦甚快,未时初刻便小了,好在积水尚不深,未及成涝。风渐停雨暂歇,乡民们挂念着田里的稻子,纷纷趟着水,深一脚浅一脚下地忙开去了。田里的稻穗都是活命的食粮,哪怕糟蹋了一粒,他们的心都会止不住地疼。
“父王,雨停了,我们也回军营罢?”夏承灿靠近夏牧阳,沉声问道。这一个多时辰里,他一直思忖着信上所言之事,却如何也是想不通。然,此处又实有诸多不便,绝非一个合宜的议事之地。
夏牧阳努着眼,双眸锐利如刀,冷声谓唐粟道:“你先行回营,召十二位千夫到我帐中。”
唐粟一直在他身边,自然猜到都城定有要事发生,当即躬身执手领命,正色回了句“是”,转身跃上马匹,引着两王府亲卫驱骑疾行而去。唐粟的马才行出不远,便有一骑对向行来,似乎与他言语了几句,便急急朝石洞赶来。
“甚么人?”见对方配着刀刃行来,孔于何挡在他身前,手握着刀柄,冷喝道。
那汉子跃下马,将佩刀交到一旁的府兵手里,乃行上前,一脸焦急道:“大人,在下是醴国公府上亲兵,奉皇后娘娘密令送信给贽王殿下,烦请通报。”
“母后?”夏牧阳一怔,“母后竟也来信?”他此时乃知,事情只怕比想的还要更糟,快步行上去,道:“呈上来!”
送信汉子得了令,忙从腰袋中取出一节小竹筒,双手蓄力一掰,将竹筒掰裂,取出其间的纸卷,呈了上来。
夏牧阳接过纸卷摊开细看,脸色渐渐冷厉起来。余光瞥见夏承灿凑了过来,乃收起纸卷,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笑谓他道:“承灿,我们也回罢!”他的笑容下,藏着一个父亲对幼子的承诺:“无论发生甚么事,现下都有父王替你撑着。。。”
此处距哨所也就十余里,骑行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夏牧阳父子到中军帐时,其间已正襟端坐了十三人:十二名千夫及贽王府侍卫百夫唐粟。
“唰”的一声,十三人瞬时离座,起身迎着夏牧阳。行止整齐划一,动作干脆利落,虽只是一再寻常不过的军礼,却已如初拔之利刃,锋芒显露。
夏牧阳在主将位上坐定,乃沉声道:“坐!”夏承灿及十三名将佐应声落座。
“急招你们来,是有件紧要的事需你们马上去办!”夏牧阳看着众人,正色道。
众将佐执手齐声回道:“王爷但请下令,我等自当遵从!”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自然对他忠心不二,说是“能上刀山,愿下火海”亦是不为过。
“尔等皆我心腹,此事也不无需相瞒。”夏牧阳长叹一声,接着道,“我刚得到消息,都城政局陡变,父皇轻信颐王、湛为道人之言,疑心我与赟王有反意。”
“轰!”他话才说了一半,帐中瞬时便炸开了锅。
“甚么?这如何可能!”。。。 。。。
“他奶奶的,谁他娘的说王爷要反了?老子一刀劈了他!”。。。 。。。
。。。 。。。
“王爷,会不会弄错了?这,皇上怎会疑心我们有反意呢?如何也说不通啊!”。。。
夏牧阳摆手示意,一时帐中议声戛然而止,倒有点万马齐喑了。“都城传来消息,赟王已被幽禁在府了。”他轻声说道。
亲王是何等贵重,皇帝绝不会轻易幽禁一个亲王。夏牧阳说出赟王被幽禁,众人才知事情只怕真的不妙了,或许皇上竟真疑心白衣军有反意也说不定。
“我决意明日一早便动身赶回都城,当面向父皇自证清白。”夏牧阳一脸肃穆说道。便是到了此刻,他仍不相信永华帝会疑心自己有反意:“父皇,临行你不是对儿臣说,待我出兵厥国白山郡归来,你便传位与我么?难道是诓我?”他此时心中甚是难受,满脑都是疑惑。
“到底因为甚么事,父皇竟疑心我有反意?”。。。
“母后和胡秀安派人送来的信中,何以都特意要我由西南绕行?倘使父皇有心拿我,我这里才一万人而已,哪里有那么多顾虑?”。。。
“难不成是牧炎借着我的名做了甚么大逆之事?”。。。
“以赟王府的底蕴,便是再艰难,派人送个信给我总还是办的到罢,为何却是母后、胡秀安的人先到了?”。。。
“我虽在庇南,王妃却还在都城,以她的聪慧,怎可能丝毫不知此事?倘使知了,贽王府的人应当到了才是啊。”。。。
。。。 。。。
如此多的疑问,他在此间是断然解不开的,只有回都城!他要回都城,亲口问父皇,问他,“你不是答应儿臣,我回来便传位与我么?怎又疑心我有反意?父皇,你真竟信不过儿臣么?”
“王爷,三思啊!”众人听他竟要回都城,忙起身劝道。退一万步说,便是夏牧阳真有反意,他们也定然誓死追随,绝不愿他以身犯险。
一个圆脸大汉离座站起,执手道:“王爷,去不得啊!便是要去都城,也不能你亲去,裘亭泰愿跑这一趟!”
“是啊,裘亭泰说得对!便是真要查些甚么,也绝不能王爷你亲自去!”众人听了,皆觉不妥,纷纷摇头。
夏承灿亦从座上起身,沉声道:“父王,若真要回去,何不先去下河郡!”
“不错!世子说的对!到了下河郡,便甚么也不用担心了。我们虽无反意,但皇上未必相信。倘使他一时不察,竟做了糊涂之事,那可真是追悔莫及啊!王爷到了驻地,皇上顾虑白衣军,想来会再权衡一二,到时再派人去跟朝廷谈,如此才稳妥!”裘亭泰一脸粗莽,心思颇细腻,听了夏承灿的话,急忙附和道。
“既无心谋反,要兵权作何?倘使我真拥兵相胁,父皇只怕疑心更重,谋反的罪名不正坐实了么!”夏牧阳冷哼道。这亦是他的一个疑惑,“为何母后、胡秀安皆要我去下河郡?这不是摆明要我真反么?”
一个短须千夫行上前,拱手而立,振声道:“王爷,刁冬儿的命是你给的,便是王爷真个儿反,我豁出命跟着你便是!”
夏牧阳脸色骤冷,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怒道:“刁冬儿,休提此事!本王身为帝子,绝无二心!你们乃朝廷之将非我夏牧阳之将,你们忠于的当是朝廷而非我夏牧阳!你们当为国效死力,而不是为我夏牧阳效死力!明白么?”
刁冬儿一愣,双眼通红,颔首答道:“是,王爷!”
。。。 。。。
众人领命退了下去,帐中总算清净了下来。
“父王,我陪你去!”夏承灿双眼炽热地看着父亲,正色道。无论发生甚么,他们父子皆为一体,若贽王府败了,他又如何能幸免?
夏牧阳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示意他坐下,再轻声言道:“承灿,你才年少,这些事自然当由父王来承担。都城局势诡异异常,实在不能尽信母后和秀安的这两封信。”
“难道皇祖母和胡大人竟会还我们?”夏承灿皱眉奇道。这两人,一个是自己奶奶,一个是自己表舅,他不相信他们会来还贽王府。
“傻孩子,母后怎可能害我们?”夏牧阳笑着说道,“我所担忧的是,他们为人所利用,误传了这消息过来。”
夏承灿听了这话,沉思良久,乃缓缓点了点头,冷声道:“不错。信上的事,不可信。皇祖父怎可能疑心贽王府要反?”
不想夏牧阳却摇了摇头,一脸的落寞,温声言道:“未必。赟王被幽禁只怕多半是真的。还有,身在皇家,谁的话都不可尽信。承灿,你需记着了!”他脑中仍清楚记得永华帝和自己说要传位的画面。
“身在皇家,谁的话都不可尽信。”夏承灿心中默默念着。
“都城的事,父王一时也拿不定,不能妄下决断。但可以肯定,一定有大事发生!我是必须回去的。”夏牧阳说道。他话语坚决,眼神坚毅,毫不容人反驳。
“父王,孩儿与你同去!”夏承灿又道。
“你去,于事无补。”夏牧阳正色道,“此去都城,甚么都可能发生,你我父子绝不能同行!一旦我有甚么不测,你急引这一万白衣军北上,回到下河郡驻地去。”显然,他也意识到此行定有凶险。
“父王!”夏承灿紧握双拳,低声吼道。
第一五八章 我欲只身往北去(下)()
夜已深沉,帐营外虫吟豸鸣如催梦之曲,夏牧阳却毫无睡意。他手里握着半个时辰前醴国公,他的亲舅舅派人送来的急信,信上所言和早些收到的两封自也大致相同。他已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太阳一升起,他便出发北上回都,那里有他的家,亦将是他的新战场。他曾多次离开又返回,每次归去都是带着浓浓的乡愁和满满的心喜。他亦曾不止一次引兵上战场,却唯独这一次,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牧炎,是你么?”
。。。 。。。
“王爷,还没睡?”梅思源从帐营中走出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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