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惩彻夜未眠,守在爱妻和儿女身旁,想着这一腔心事。
见爱妻喂完奶,把两个孩儿放置在了一旁,傅惩开口说道:“白泽,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白泽初为人母,心中喜乐溢于言表,听丈夫有事对自己说,甜甜笑着回道:“惩哥,有甚么事?你直说好了。我们家你做主,我甚么也听你的。”她此时生活圆满,哪有他求?只是心疼丈夫终日劳碌,疲累危险罢了。然要他不做那些事,她倒从未想过。
“我想让娃儿随大人姓梅!”傅惩轻轻说道:“夫人说要做我们娃儿的义母,我我想干脆把娃儿都过继给大人!”这是他想了一夜,才决定的事。要知道,大华其时,无后乃是大大的不孝,傅惩刚刚得了一双子女,,隔夜竟要把他们过继给梅思源,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顶了天的大事。然而,梅思源只有梅远尘一个儿子,数月前受伤后更再不可能添丁,一旦出了什么事,梅府便绝后了。
“傅家可以绝后,梅家绝对不行!”
白泽轻轻咬着唇,流下了两行泪,缓缓点头应了声:“嗯!”
偏听之中,百里思坐在主位,傅惩站于她左下。
“取名?你们先时不曾取过么?”百里思听傅惩竟是来找自己帮忙给两个娃儿取名,不禁笑道。
傅惩努了努嘴,答道:“我们粗鄙,识字也不多,取不出甚么好名字,还请夫人帮忙取两个罢!”
百里思一愣,呵呵笑道:“这也使得。”沉吟半晌乃道:“男孩叫玉清,女孩叫新月,如何?长生大帝诞辰日新月下所生。”
“梅长生梅新月”傅惩轻轻唤道。
第一三四章 双生兄妹两家姓()
“梅长生?梅新月?”百里思奇问道。哪有教自己孩儿去随旁人姓的?此事几与自掘祖坟无异,听傅惩竟要让两个娃儿姓梅,她怎能不惊?“傅二弟,你莫胡说了,此事绝不可为!源哥也定然不会允你的。孩儿便叫傅长生、傅新月!”
傅惩突然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夫人,我兄弟二人及白泽受了梅府厚恩,今生实在难以尽报。便让我的两个孩儿随着大人的姓,生做梅家的人,死做梅家的鬼,续报这份大恩罢!”百里思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大礼吓了一跳,忙从座上起身去扶他,傅惩却岿然不动,“夫人,此事我已与白泽商量,让娃儿们姓梅,乃我们二人一起做的决定,请夫人成全!”
二十年了。百里思比傅惩早三年进的梅府,此时,他们已相知相交了二十年。虽是主仆,何尝不若姐弟?何尝不似故友?百里思向来心思细腻,聪慧谨慎,这时见他跪在地上,自己去拉也不肯起来,已知他下定了决心,只怕难以再劝回。乃温声说道:“傅二弟,你先起来。”
傅惩轻轻摇着头,并不答话,更不起身。
“你莫不是要我也跪下?”百里思微怒,低声斥道。傅惩听了这话,再不敢坚持,缓缓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夫人,我敬重你,怎敢累你下跪?只是,我意已决,还请夫人成全!如若夫人不从了我们,傅惩终生有憾!”
他这话说得很重,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决绝,百里思听完,心中不禁一震,喃喃叹道:“罢了。男孩儿随你姓傅,女孩儿随源哥姓梅,最多只能如此了!你亦仅此一子,我绝不能使你无后!倘使你们尔后再生了娃子,此事再议,如此可好?”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两全的法子了。
“这?这”百里思这个主意,他却从未想过,这时听她说来,似乎倒是颇合情理,竟有些意动了。
“你尚犹疑甚么?梅家白得了你们一个闺女,已是占尽便宜。往后你们兄弟若是再多生了几个男娃,你这话我倒还可以考虑,现下却是断然不允的。便如此了,换做源哥,想来他也会这般计较的。”百里思正声说道。未能给梅家多续一点香火,向来是她的第二大心病,为此,她也不知失眠了多少个夜。自梅思源在阜州受了那伤之后,二人添丁之念算是彻底绝了。此时傅惩要过继娃儿给他们,抛开伦常不顾,她心中自然是万分愿意的。然,傅惩为梅府做的事,桩桩件件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说他是梅思源的救命恩人亦半点不为过,怎忍心让你生子而无后。心中一番计量,才提出了这个法子。
这自算得上是个两全的法子。傅惩心想:“说不得,只能这样了。日后我和白泽再多生几个娃儿,到时大人和夫人便再不能却拒了!”念及此,他心结总算通了,终于松口道:“是,夫人。便依你的,男娃子姓傅,女娃子姓梅。但你得先允我,我和白泽若再生了男娃,他定要随大人姓梅!”这时,他仍不忘让百里思应承他这个请求。
梅府人丁实在单薄,且府上屡屡遭袭,多番遇险,便是此刻,梅思源仍在宿州战地。傅惩与百里恩同在梅府待了数年,自然熟识,其遭遇他也大致知晓。是以,梅远尘孤身在都城,他也不免时常为其担忧,总也放心不下。即便他已知,这位小主人学得了一身高明的武功。
“此事,我不能随意应承你。得和源哥商量过才好决定,容后再议罢!”百里思蹙眉为难道。见傅惩就要来驳,她紧忙开口:“你来了此处这么许久,两个娃儿早也尿湿好几回了,早些去换了干爽的垫布罢!白泽刚生完,体虚的很,你要多帮衬着些!”
她这话说的巧,果然效用不错。傅惩一听又是娃儿尿湿,又是白泽体虚,倒真有些急了,脸色已有些不安。百里思见他这形容,嗔骂道:“你怎还愣着?还不去白泽房里帮忙伺候着!我女儿娇嫩的很哩,浸出了疹子我可不喜了!”
傅惩老脸一红,脑袋微微一缩,忸怩应了声“哎”,便快步跑了回去。
“新月梅新月新月我的女儿”百里思缓缓坐到座上,看着厅外轻声唤着。
初生的娃儿最是折腾人了,一个时辰屎尿好几次。白泽脸色虽好了些,却仍下不来床,除了喂奶,其他也做不了甚么。好在两个稳婆还在府上,百里思使了重金请她们,这时伺候大小倒也勤快。傅惩进房时,正见一个稳婆拿着换下的布垫出去,想来是去洗净晾开去了。
“你说话小心着些,宝宝刚喝完奶,才睡下的,莫要惊着了他们!”见丈夫进来,白泽忙轻声嘱咐道。这一上午,她心中始终有些不乐,究其原由,还是有些舍不得把这两块心头肉过继,哪怕是过继给自己夫妇二人的救命恩人。
傅惩手上动作一僵,咧嘴笑起,蹑手蹑脚地行到床边,轻轻坐下。屁股还没落定,便探首去瞧两个襁褓中的小婴儿,狰狞的脸上,满是慈柔的笑意。
“惩哥,夫人给取了名儿么?”白泽有些无力地问道。其实,她心中是有给娃儿取过名的,只是从来不曾说出来。
“取了,男娃叫长生,女娃叫新月。梅新月、傅长生!”傅惩轻笑着回道。他自然知道,白泽虽同意把孩儿过继给梅思源夫妇,心中却定是万分的不舍。此时看着妻儿,傅惩忍不住想:“夫人的这个法子,总算教我给白泽有个交代。”
白泽瞪大眼睛,惊问道:“傅长生?”
“嗯,是傅长生!”傅惩轻声回道:“夫人说甚么也不肯让儿子随梅姓,给他去了个‘傅长生’的名!长生大帝诞辰所生,我儿一定长命百岁,体泰康健!”
“新月!长生!”白泽轻轻念着,两行泪夺眶而出。傅惩自然知她何以哭,也不去安慰,只对她微微点着头。
白泽坐起身,对着后院主厢位深深鞠着躬,良久才靠到床栏,闭着眼柔柔唤着:“长生新月傅长生梅新月”
第一三五章 偏营病榻与君谋()
盐运政司府上添了两个娃儿,果然是闹腾了许多。偏厅之上,百里思、白泽各抱着一个襁褓,海棠、筱雪则也围簇着细细打量。
“白泽,你生这两个娃儿怎么都这么丑啊?”筱雪看着两个小孩红通通、皱巴巴的肤皮,禁不住嘀咕道:“看起来倒像是小老头和小老太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甚是讶异。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同床共眠了十几年,自是甚么话也说的,并无半点忌讳。
百里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轻斥道:“你胡说甚么话!小孩在娘亲肚子里是泡在羊水里的,自然会有些松松皱皱的,再过几月来看,不知道这两个娃儿生得有多俊呢!”她自己生养过,自然知道小婴孩出生时都是这般样子的。
白泽之前也觉得这两个宝宝的模样,实在是不大讨喜,只是毕竟是自己生的,自并不甚在意。然而,做娘亲的自然希望孩儿都长的俊俏些,这时听了百里思的话,笑逐颜开问道:“夫人,当真如此么?”
“自然是了。尘儿出生那会儿,只怕还没这两个宝宝好看呢。”百里思一边轻轻晃着襁褓,一边轻声言道。
梅远尘现时的面容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任谁也找不出半点毛病来。白泽听百里思说自己娃儿的形容竟不逊色公子,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海棠看着百里思手里抱着的梅新月,甜甜的笑着,心里忍不住想道:“夫人说,颌王殿下已允了我们三人的婚事。待他此间军务稍定,便携我去都城,为我们三人操持婚仪。我和公子,不多久也要有自己的娃儿了,生个女孩儿也是顶好的。”
四女正聊得兴起,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乃是傅愆快步行来了。
“夫人,卢百夫带回了一封老爷的家信给我!”傅愆在百里思跟前站定,躬身报道,一边双手递来一个信封。这是梅思源离开锦州后第一次传信回来。百里思脸上一喜,轻轻把新月交到筱雪手中,接过信,打开看起来。
傅愆分别和白泽、筱雪招呼过,发现竟有两个小襁褓,不禁大叫了起来:“嫂子,你竟生了两个娃儿呢!可好的很呢!”
“你小声着些,莫惊着了宝宝!”筱雪见丈夫这般粗莽,娇声嗔道。傅愆一咧嘴,笑着点了点头,轻轻靠近筱雪,逗起了她怀中的小新月来,“宝宝,啰啰嘞嘞我是你二叔哦!”小新月却只顾努着小嘴巴,半点也不去理他。
“嫂子,娃子都叫甚么名字?怎不喜欢我这个二叔?”傅愆也不置气,笑着问道。虽说他与白泽早已熟稔,先前一直是直呼其名的。然,自她与傅惩成了亲,他便改口唤她“嫂子”了。
“宝宝还小,且不知道你说甚么罢。”白泽心情甚好,笑着答他:“男孩儿是哥哥,唤傅长生,女娃子便叫梅新月了。”
傅愆心中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心中暗暗想道:“我和筱雪也要生几个娃儿才好啊!梅府的人丁实在少寡,我们佑护老爷不力,累他受伤生养不得,我们怎对得起先老爷和先夫人?自当过继些子嗣给老爷弥罪。”
看完信,百里思心中一直不安的心才算踏实了些。信不过数十言,也就写些梅思源因着善后庶务繁重,一时恐难脱身,嘱她照料好府中上下。“这便够了,只要他平安康健,便比甚么也好!”
宿州算是个偏远小州,州府府衙既小且陋,实在难以作为亲王行辕。一番计量,夏牧朝选择在宿州城外的铁甲军军营落脚:一来,再没有何处比此地更安全;二来,梅思源、诸葛平泰、徐定安皆在此间,有事正好商议。虽然,梅、许二人伤重未愈,下不得床。
已是酉时三刻,天色已渐渐沉下,偏营中早已点上了灯盏。梅思源与徐定安各自躺在一张竹榻上,尽力躬下身子。夏牧朝忙去扶他们,斥道:“甚么时候了,还拘着这些虚礼作甚?”语气之中,竟是愠意颇重。梅、徐二人皆是死战强敌而伤,乃大华有功之臣,夏牧朝自不愿他们冒着伤口撕裂的危险来行这毫无真意的鞠礼。
二人谢过,老实躺了下来。
夏牧朝在梅思源病榻前的椅子上坐下,再谓一旁的诸葛平泰道:“平泰,你也坐下罢!”四人便或坐或躺,挤着围成了一圈。夏牧朝挨个看了三人,乃正声道:“三位,宿州之战,你们是首功之人,我自会依律请赏。有几件事,我必先告于你们知:其一,月前安咸、浮阳两郡接连下了八天大雨,各地桥、路皆有损毁致哨所发出的军报不曾按时送抵都城,父皇知道消息时已是三月二十七日,此时沙陀军已然撤兵。其二,上河郡屏州水坝决堤,六十万屏州百姓死伤殆尽。其三,庇南哨所发生哗变,两万五千将兵化身兵匪在附近州府烧杀抢掠。”
“竟大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梅思源强行撑起身体,惊问道。他脸上尽是焦虑、伤心的神色,颤声叹道:“屏州六十万百姓伤亡殆尽,那可远比这宿州战事要惨烈得多啊!我大华,今年怎如此多灾多难!”两军冷兵厮杀的场面虽然血腥,死伤人数却远不及看似温和多的水灾。
夏牧朝轻轻摇头,冷声言道:“哼,屏州大水绝非天灾,定是人祸无疑。而庇南哨所哗变之事,皆因押粮兵被杀,哨所无粮所致。这两件事未查明,却可断定,必是厥国端木氏所为!”虽无铁证,他这话说得却是斩钉截铁,而三人听了却半点不疑。
加上先前都城重宦遇刺之事,只厥国,兼有做这些事的意图与实力。
“得知沙陀大军既来,你们必会同时向朝廷和临近郡府的哨所求援。朝廷不派人来救,那是来不及,而驻北军营只在六百余里外,绝不该不救的!”夏牧朝半眯着眼,冷冷言道。
“嘭!”徐定安一掌打在竹榻上,瞪目大声骂道:“我倒是就我徐疯子这么想,原来颌王殿下也看出来他赵乾明有鬼怪了!”他这话说得又及又大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嘶嘶”轻哼。
赵乾明是从一品的高阶武将,乃是大华四位四方将军之一,若无实证,这三人便是疑心他有事,亦断然不敢轻易说出。这时既然夏牧朝开了头,众人自然再无顾虑。“赵乾明知宿州有危而不久,实在令人不解。且在沙陀攻打宿州城时,竟用上了大华自家的撞车和攻城塔。呵呵,这样的军械,在兵部皆有造册,一查便知了!”诸葛平泰微笑着说道。
“无需耗时费力去查了,此物定是出自驻北军营。”夏牧朝冷声道:“尚有一事,我不曾与你们讲。我自都城赶来时,在澹州遇到两百多名杀手死士伏击。已审出来了,派他们来的,就是赵乾明!”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是震惊不已。“这赵乾明是不是疯了?”徐定安喃喃道。诸葛平泰却颇不认同,驳斥道:“他定知自己所做之事瞒不过颌王殿下,不甘心束手就擒,才兵行险招罢!”梅思源听了他这话,亦轻轻点了点头,显是赞同这一说法。
前事既已说完,夏牧朝乃正色道出了此行目的:“今夜在此处会面,便是要与尔们商议出一个周全的擒贼之法!”
第一三六章 席地诵咒渡亡灵()
僧人脚力慢,乃为世人所共知。
释家主修行茹苦,向来都是戒骄奢、事躬亲,无问所致道途远近,皆以双足徙步,自比不得坐轿、骑马的代步脚程。离着六月初六尚有足月,且天柱山离着都城也不过一千五百里,苦禅寺的几个老少和尚却已收拾妥当,一早就下山赴召了。
苦禅寺赴召共六人,路上同行的却有老少九人。然,其中“真”字辈的三个年轻和尚皆是法相的弟子,被遣去照顾一应起居的。若非官牒中指明“悬月大师赴召”,法相是如何也不会让这位八十二岁的老师叔千里迢迢赶去都城的。悬月老和尚虽然被摘星阁列为当世第一高手,却毕竟年迈,法相担忧他此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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