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见夏承漪只哭不答,心中急甚,叱问王婆道:“掌堂婆子,你怎欺负我家郡主了?”
听紫藤这本质问,王婆直吓得魂飞魄散,哭央着道:“姑娘明察啊,老婆子长了一百个胆也不敢啊!这,这,她瞧了这两个泥偶就自顾哭了。婆子哪里知道如何就开罪了贵人啊?”
紫藤听了,忙行到柜台,取过锦盒看了一看,瞧见两个泥偶竟分别是鸳鸯和新娘。再拿起泥偶仔细端看,只见座下分别刻了两字:成双、成对。见此情,紫藤当即有了一番计量,乃谓夏承漪道:“郡主,远尘公子喜欢你可喜欢的紧啊!”
夏承漪哭声渐缓,抽泣道:“他都要娶海棠了,身边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远尘公子是心大了些,竟想同娶郡主和海棠姑娘!”紫藤气愤道。
夏承漪早知梅远尘定舍不得海棠,是以从来都把海棠当了亲姐妹,现下心伤的是,他只想娶海棠却丢下了自己。“他不喜欢我了,他只想娶海棠!”夏承漪哭道。
“郡主,你未瞧见泥偶写了甚么吗?”紫藤恍然大悟,强忍笑意问夏承漪道。
已哭了这一会儿,夏承漪心情稍缓,答道:“我自然看到了。”忽然想起自己只看了女偶座下刻字,并未看鸳鸯泥偶座下何字,忙支起身子起来,拿过鸳鸯泥偶一看,脸上由哭转笑。
“原来这座下不是‘鸳鸯’,而是‘成对’。送给海棠的是‘成双’,送给我的是‘成对’,远尘哥哥竟同时向我二人陈情呢!”
第〇九九章 我为苍生入地狱()
雨淅沥下着,端木玉站在屋檐下,负手闭目,久不言语。
滴水如线,牵连天地,立于此,可感应天意?
天意?谁能知天意?
吹来一阵风,掀起书案上的纸,露出白纸上的字:
世间苦如此,谁主苍生福?行善不能及,除恶不得尽。正道阻且长,我愿下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端木玉轻轻呢喃着,两行清泪从眼眶流出,滑过他俊逸的脸庞,落在被溅湿的地上,和天上落下的雨混在了一起。
端木玉睁开眼,眼神冷冽,不带一丝感情言道:“叫他们都动手罢!”身后伺立的穆桒听了,深深躬首,应了声“是”,便快步冲进雨中,消失不见踪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人间早已是地狱。”端木玉把手伸到檐外触雨,梦呓般说着。
迎来客栈,一人一蓑衣,一剑一马匹,从雨中走来。
“客官,要点甚么?”跑堂伙计笑着问道。
“把马给我喂好,再来二十个馒头、五斤肉、五斤酒。包好。再另上两碗肉汤面。”祝孝臣解下蓑衣,放下手中的剑,冷冷言道,“把事做好,不用兑铜圆了。”言毕,从腰间摸出一粒二两的银锭放在案桌上。
伙计难得见到如此豪客,拿了银钱欢天喜地忙开去了。
“祝先生,端木玉有一事劳烦你去办。”
“殿下请讲,但教能及,必定照办!”
“请祝先生回都城一趟,杀一人!”
“谁?”
“芮如闵!”
“我若不死,他必死!”
“请受端木玉一拜!”
从那进老旧院落出来后,祝孝臣脚不停歇,直奔都城去,此刻天才黑,已到澹州,正好在这家客栈补足一路用需。两碗汤面吃完,伙计正把一应物事装好伏包给祝孝臣送来。
祝孝臣接过伏包,披上蓑衣,执剑在手,快步行到院中,解开马栓,跃上马背,一路疾驰东去。
奔袭千里只杀一人。
都城之北,上河郡,屏州城。
天色暗沉,分不清早晚。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之势。一队人在雨中快步行进,有的扛着锹、有的扛着镐、有的扛着铲、有的扛着锄
他们行进的方向乃大华境内最大的水事,长达十几里的屏州水坝。水坝的驻兵只有几十人,早已被他们杀尽。
这一百余人在水坝上列好队,站定。
一人站到队前,雨点打在他脸上,全然看不清他形容。只听他冲着面前一百余人大声喊道:“为国而死,虽死无悔!”
他对面这一百余人,亦跟着他齐声呼喊道:“为国而死,虽死无悔!”眼泪流出,和雨水混在一起,已无法分清是喜是悲,是苦是咸。
一锄一锄又一锄
一铲一铲又一铲
坝上的泥石被挖掉越来越多。所有人皆忘却了疲惫、忘却了手掌的破皮之痛,只是疯狂地、拼命的挖着、铲着
天黑过,又亮了,雨一直下着,至此时犹未停。
豁口将开。
豁口一边是延绵无尽头的屏州河,另一边是富饶的、秀丽的上河郡府屏州城
风成了帮凶,掀起好大一个浪。浪花借着风力狠狠拍打在水坝坝身上,冲开豁口滚滚而下,裹挟着锹、裹挟着铲、裹挟着那队不辨形容的一百余人,往屏州城奔腾冲去
大华之南,庇南郡,庇南哨所。
“芮将军,这雨一直不曾停过,粮草已八天未送过来了。哨所的存粮不过一百二十石,最多再坚持三日,我们便要绝粮了!”庇南哨所军需官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道。
“只够三日了么?”芮图鹜双手紧紧握成拳,恨恨道。
最后之期:三日。
三日之后若再无粮草供应,军中兵卒无食果腹,必生哗变。两万余人的军队,一旦哗变,何其可怕!
这五日,芮图鹜共派了五队人出去查探,一队未回。
芮图鹜从未如此紧张过。战场杀敌他不怕,但兵卒缺粮,定然哗变作乱。就算他军威再盛,亦绝对压制不住。此祸,可通天。
“丁仁蔚,点一百精兵,随我出营!”芮图鹜不敢再等下去,决定亲自去粮道一查。查一查究竟发生何事,何以军粮久久未至?何以探查之人一队未回?
“是,将军!何不多点些人马?”丁仁蔚是芮图鹜的心腹佐将,此时亦急地火急火燎,但听芮图鹜只点百人出去查探,不禁有些忧虑。
芮图鹜深吸一口气道:“军中缺粮,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丁仁蔚了然,乃领命下去点兵。
“噔!噔!噔!噔!”一百零二骑冒雨出行,往粮道而去。
一道天光闪过,雷鸣轰隆传来。
天人涧,庇南粮道第一天险。粮道从山涧穿过,最窄那两百丈山涧,宽仅丈余,两车不能并行。
“大人,庇南哨所的存粮应该不多了,这都派了五队人出来。”山涧的矮树丛中一个猴脸汉子谓一个络腮胡子五百夫道。
“嗯,这种常驻哨所,非战时军中存粮通常是十天至半月的口粮,我们都阻了他们八天了,想来他们的存粮也不会太多。穆大人真乃神人,令我们提前月余守在此间,一旦下起了连绵雨,便阻截粮队及哨所派来探查的人。哎,只盼他们早些自乱,不上战场便四散溃败。”络腮胡子五百夫磋磨着下巴道。
“大人,大人!又来了一拨了!已辨过军铠,竟是个从三品的参将呢!”一个斥候奔过来呼叫道。
五百夫一听,忙从小营帐冲出来,大笑道:“哦?真是个参将?带了多少人?”
“百余人!”斥候答道。
“真的?”五百夫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咧嘴笑道:“老子今年是走鸿运了,竟给送了个三品武将来!”接着向左右道:“备战,老样子!老子升官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几个百夫长听了大喜,磨刀霍霍而去。
“吁~~~”芮图鹜在山涧前勒住马缰,定住坐骑,抬头向两面张望。审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乃令道:“继续行!”
“轰~~~”一阵雷鸣响起,一百零二骑向山涧行去。
“轰!轰!轰!”忽然从山涧两边掉下很多大石,砸在马上、人上、地上
第一〇〇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浮阳郡寰州别后,梅远尘与海棠已分离十日。
“我们六日前便到锦州,海棠他们脚程再慢,这十日行一千四百里亦早该到了,怎现今仍未到?”近两日,梅远尘心中不安之感渐增,“是连绵着下雨,路被阻了么?海棠可没半点功夫底子,莫不是赶路赶得急了,身子骨吃不消,竟生病了?还是途中遇上甚么歹人了?”念及这种种可能,梅远尘越来越急,越急偏又止不住越往坏处去想。
雨历久乃停,道路泥泞,车马难行。
雨才停,湛空便引着一行人上了路。自寰州客栈夜半别后,这十日里竟有六日雨未曾停,众人被困在住处不得成行。现下,雨停虽未稳当,但好在无有湿身之忧,众人带上用需便上路了。脚程虽不快,这两个多时辰也已行出百余里,已到了栾州地界,距锦州不过三百里了。
“师父,何以言水为天道之使?”止澄驱骑缓行,侧首问一旁的湛空道。途中连绵大雨,路上亲见洪水滔滔,使止澄对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湛空道人笑了笑,回道:“五行中金、木、土、火皆诞于地。金可铸币、可炼器;木可凿舟、可置屋;土可砌楼、可塑墙;火可驱暗,可取热。此四行皆可为人所用,造福于人,是为善也。而所谓人道,自源于善,而又行出于善,故曰此四行为人道之使。五行中的水,正可为善,邪可为恶,正合天道之不与人也。水出于地曰泉,为地水;出于天曰雨,为天水。善水活命,如久旱甘霖,使万枯复苏;恶水索命,如滔天洪水,毁灭生机,这如何不是与天道一般不可究、不可逆?是以皆谓水为天道使者,行天之道。”
“哦,原来如此,弟子明了。”止澄受教,欣喜答道。
忽然从队尾传来一阵异响,原是湛虚道人的大弟子止济驱骑赶了上来。只见他一脸急切道:“师伯,弟子见到河中间的浮木上好像有一个人形物事。”
“哦!在哪?”湛空道人急问道。道家推崇自然,从不宣扬向善之义。而道门中人,却又似乎从不缺少仁善之心。善源于本心,顺其自然,何尝不是自然行善?
“便在那里了,师伯,瞧见没?”止济伸手向路旁的河央指去。
湛空道人顺着止济手指所向去看,果见河中央一浮木上趴着一个人,惊道:“呀!正是有一人!”乃转而谓同行的湛觉、湛成道:“两位师弟,救人!”
湛觉、湛成二人已听到止济所报,早已准备出手,三人对视点了点头,从马背上跃起,几个大雀步便冲到了河边。只见河中一人趴在一段浮木上,被卡在离河岸百余丈外。湛空道人见河边有一堆硕大枯木,心生一计,言道:“把此间枯木掷到河中做落脚处!”湛觉、湛成听得明白,三人各自举起枯木,由近及远掷出去。这枯木有十几段,小的几段约有百十斤,众人掷出并不吃力。剩下七八段一掂之下竟有六七百斤重,三人内功虽然深厚,亦无法将这些枯木掷远。
正为难间,湛成大叫道:“湛空师兄,你先去救人,我和湛觉合力把枯木打断成小截,再丢掷过来!”
湛空一听,喜道:“此法甚好!”当即运转内力,提气纵跃出去,在水面的浮木上站定,再跃至另一段浮木。河边的湛觉、湛成不敢耽搁,分立一根大枯木两边,合力一掌拍在枯木上,顿时“啪”的一响,断下一小截。依此再使力打出一掌,又拍下一截,如此四次,一根大枯木被断成四截小枯木。二人举起小枯木,一截一截远远掷出,正好在河上形成一条浮桥,通连河央人形物事处。
湛空顺畅抵达,在枯木上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乃知这却是个兵卒。不及多想,湛空道人抱起那兵卒便急急往回赶。这时,浮桥已被水流冲散,枯木之间相隔渐远,已达三、四丈,且湛空背负一人,显然有些支绌,越过七段浮木后渐觉吃力。湛成道人已发觉不对,急忙对一旁的湛觉言道:“湛觉师兄,我去接应湛空师兄,一会儿,你再来接应我!”
湛觉早已了然,答道:“去罢!”言毕,行到大枯木前,蓄力一掌一掌打下,终于又拍下一截,忙往湛空落脚附近扔去。
湛成已赶到湛空道人最近一块枯木,谓他道:“师兄,把人丢过来!”
湛空一直蓄力稳住身形,不使二人下沉,这时已颇觉体乏,不敢逞强,道了一声“接住了!”便把背上兵卒掷了过去。
人浮于水面,实在难以使力,与在陆地那是远不可同语。湛成甫一接过那兵卒,身形便剧烈晃动起来,差点掉下去。好在他内功深厚,急急稳住了下盘,顺着荡势跃到另一块枯木上。这时湛觉已丢掷了好几块枯木过来,正落在其间稀疏处。湛成提气,脚下用力蹬起,又跳到另一块,不敢稍歇,借着力再跃起,再落到另一枯木上
那兵卒被救上岸时,湛成已累的满头大汗,倒比湛空还甚。湛觉忙接过那兵卒,为他渡气排水。
“湛成师弟,辛苦了!”湛空喘气笑道。
“哈哈,若在前几年,我大气也是不喘一口的,如今却是老了!”得救一人,湛成心下亦颇欣慰,笑着自嘲道。
“水之力,人力弗能与也!”湛空感叹道。湛成想起适才凶险,不住点头称是。
“呕~~~”适才救那兵卒吐出好大一滩水,悠悠转醒了。“给我一匹马给我一匹马”那人才醒过来,不及道谢救命之恩,却向湛觉道人索要马匹。
“小兄弟,你体虚得很,绝行不得路了,要马匹作甚?”湛觉问道。湛空、湛成见那人醒了,急围了过来。
“求求三位道长给我找一匹马我我有重要军情要送送往浮阳哨所,再迟就来不及了!”那兵卒伸手去支起身体,却哪里撑得起,急得大哭起来,“快快啊”
“到底甚么重要军情?”湛空急问道。
“军情胜命,恕小的无法无法相告。”兵卒紧咬着牙关,勉强说道。
湛空道人了然,释道:“小兄弟,我们是真武观的道士。你当知道,真武观乃国观,你与我们说,想来也是不打紧的!”
“哦!那可好了天怜我大华啊!”那兵卒大哭起来,再道,“请道长速去浮阳哨所找找到顾参将,跟他说,沙陀国引兵二十万来犯十七日已攻下了天门城和兖州徐参将已率安咸哨所两万八千人前往阻截了。敌强我弱请顾参将引军驰援!迟了,安咸便全郡要失陷了!”那兵卒越说越急,泪已纵贯他全脸。
“甚么?竟有这事!”三人一听,皆吓得不敢信。
“快!快!”那兵卒有气无力地央求道。
三人中以湛空为首,此时他当机立断道:“此时连降大雨,官驿不通,只怕误了军情。湛觉,你亲自回一趟都城,向掌门师兄报知此事,由他向皇上禀报此事最适宜。另外再遣止渡、止渐二人往浮阳哨所求援!”
第一〇一章()
雨后初霁,万物向阳而生。沉寂数日后,锦州的坊市、商埠也总算热闹了起来。
此时正值早市,街道上摊贩遍地,行人如织。
“噔!噔!噔!噔!”马蹄击打地砖的声响远远传来。
“让开!让开!”一匹战马在人流中疾驰而过,撞倒不少摊档,吓倒不少行人,却兀自不停,一路向前。“快让开!赶紧让开!”骑上的兵卒大声喊道,叫声中已带着显而易见的泣音。
“噔!”马匹受力,在盐运政司府门口停驻。只见其上兵卒半跳半摔着自马匹上下来,从腰间取出一物事,冲到府兵跟前一亮,便由府兵领着进了里边去。
“大人!急报!安咸哨所的驿兵来了!”傅惩急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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