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羊胡子的瘦高老者阴笑道:“梅大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真以为自己便能一手遮天,无人可制么!”
“我梅思源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无愧于本心。你盐帮虽然势大,但亦大不过法去!你们老实规矩做你们的私盐买卖,我便也不来约束你们,但你们若是胆敢打官盐的主意,我梅某人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定和你们周旋到底!”梅思源指着瘦高老者瞪眼骂道。
“哼,哼哼!合则两利,梅大人,你可要想清楚来啊,李学辞言尽于此了!”瘦高老者说完,甩袖离去。
梅思源看着李学辞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
“老爷,已送走了。你去用膳罢,夫人正在偏厅候着!”傅惩快步走过来,一脸肃穆道。
梅思源深吸了几口气,强笑道:“傅二弟,莫多想了,一起去用膳罢!”
傅惩低着头,强忍着哭腔,轻声道:“我不去了,就在外间候着。政司府左近歹人太多,半刻放松不得。”
梅思源也不强求,转身往偏厅行去。梅思源走后,傅惩昂起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流下。借着灯盏昏黄的光亮,依稀能看到他脸上好大一个刀疤,以及左眼空洞的眼眶。
“思妹,今夜的菜可真香!我定要多吃几碗!”梅思源笑着坐到餐案旁,笑谓百里思道。
百里思勉强一笑,给梅思源盛好饭放在他位前,柔声言道:“源哥,这个盐政司,你还是莫要做了罢!这都第几拨人了。”
梅思源正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听爱妻来劝,手上一滞,干脆放下了碗筷,伸手握住百里思双手,温声道:“下个月,你和云婶、百灵他们几个去都城好不好?你不是也想尘儿想的紧么?正该去找他了,要不都不知他长得甚么模样!”看向爱妻的眼中,自有着无尽的爱意。
“源哥,我哪里也不去!你当我不知你做的甚么打算么?你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又何惜这一条命?尘儿已经长成了人,我心中亦再无甚牵挂,你若已存必死之志,我自然陪你共赴黄泉,一路上,你我作伴,可不也好的很么!”百里思笑着,泪水早已湿了眼脸。
阜州盐场大量出盐这七八个月来,梅思源已不知拒了多少巨贾豪门。近半年来,明里暗里想至他于死地的人实在不知有多少,杀手死士已经派来了二十几拨,一拨强过一拨。梅思源自然心知,自己不死,他们派来的刺客便绝不会停。
“思妹,如今大华内忧外困,百姓度日才刚有好转,我怎能此时抽身离去?”梅思源一脸诚挚道,“梅府世代深受皇恩,现下正是我报效朝廷的时候,怎能只顾自己安危?人皆有一死,本亦无甚可怕的,但求这一生,能竭我所能,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解忧难!薛大人、刘大人他们都能以死殉国,我梅家男儿铮铮铁骨,又岂能独惜此命!”
百里思紧咬双唇,双眼噙着泪重重点头。
“家国危殆,百姓潦苦,边境烽火已起,兵士枕戈待旦。阜州出盐不只是百姓用盐所在,更是军饷军资之源。一些人不但不思报国,竟想着侵吞盐产为己有,发国难之财,为夫居此要职,如何能允!”梅思源站起身来,朗声道,“家国危难存亡际,愿涂肝脑向死行!”
第〇九一章 人生至乐久别聚()
锦州是大华国的西大门,不只是最大产盐地,亦是军事重镇,常驻守军两万余人。
依大华的治令,外城门酉时三刻便收起吊桥,无军令不得出入。梅远尘一行赶到锦州外城门时已是亥时初刻,城门早关,吊桥亦早收了。
“守官,烦请打开城门,让我等入城!”一十三骑风尘仆仆赶来,人马皆乏了,梅远尘定住坐骑,运气渡声道。
这话声幽幽传来,如在耳畔轻语一般,守城诸将士无不吓一大跳。守城百夫忙叱令戒备,朝城墙下大声呼号道:“城下何人?”
“在下梅远尘,有颌亲王随行金令在手,劳烦打开城门让我等入城!”梅远尘离开都城前,夏承炫把这块颌王的金令给了他,以备不时之需,这时正好拿出来用。
守城百夫听了一怔,想道,“这该如何是好?若城下这人确有颌亲王金令,自然当开门放他们进来。然此时夜色已沉,城墙火把昏暗,实无法看清他手中究竟是何物事。”
“夜色太暗,目不能视物,看不清你手里是甚么物事,恕不能开门。你们明早入城罢!”百夫哪里敢冒此杀头巨险,可又担心他确是王府中人,是以客气劝梅远尘道。
“守官大哥,我这便上来执令给你看。”梅远尘已猜到他断不会轻易开门,便提了这个折中的主意。大华的城墙建造有三种规格,都城单独列类,城墙高达一十二丈,约十八倍于成年汉子之高;宽约一丈六尺,十名步卒在其上并行而不比肩。而郡府城墙高九丈,约十三倍于成年男子之高,锦州乃安咸郡府所在,城墙正是依制而建,整整九丈之高。
守城百夫还道梅远尘说笑,哪知晃眼间他已落到了自己身边。一众守兵均皆瞠目结舌,诧异不能语,愣在原地。
“守官大哥,请验金牌!”梅远尘把手里金令递了过去。
守城的百夫,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才缓了过来,不禁想道,“我今日竟遇到如此高人!”一手接过金令,一手从守卒手里接过火把,仔细端详。借着火光,果见其上镂雕“颌亲王夏牧朝”六字,忙放下火把,双手把金牌还给梅远尘,单膝跪地道:“下官冒犯了,还请勿怪!”
“大哥请起!还请为我们下吊桥开门,放我们进去。”此时甚晚,且梅远尘心中实在挂念父母,不欲多啰嗦,直接言道。
守官见他言语精简,脸上却似乎并无怒意,当即心下大喜,忙令兵卒放下吊桥,开了城门,放一行人入了城去。
“甚么人!”云鸢跃上围墙,朝正靠近盐运政司府的梅远尘一行斥道,顾一清、尹成惠亦跟着跃上墙来。
梅远尘一听这声音,心中猛的一热,就快哭出来,朝云鸢叫道:“云爷爷,是我,远尘!”
云鸢身形一顿,显是又惊又喜,定睛看了看,果然是分别了一年多的小主人,当即纵身跳过去,笑道:“哈哈,尘儿,竟真是你!”
这是顾一清也跃了下来,他追随梅思源多年,自与梅远尘熟络。
“顾叔叔!”
“小公子!”
尹成惠早已忘内院跑去,向梅思源报信去了,“大人!大人!远尘公子来了!大人!远尘公子来了!”
梅思源还在书房中理事,远远听尹成惠说着甚么,却不敢相信。只见尹成惠从了进书房来,报道:“大人,远尘公子来了,就在门口!”
“啪!”梅思源全身一抖,手中的毫笔掉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形容。见尹成惠朝自己重重地点头,忙从书案走出,朝门口奔去。行到门口时,百里思已先听到声音赶去了那里,正与梅远尘抱在一起。
“娘亲,孩儿好想你!没有一日不想你!”梅远尘情难自禁,轻声哭道。
百里思本来心怀死志,最大的缺憾便在于不知能不能在死之前再见梅远尘一面。哪知上天怜悯,梅远尘竟真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叫她如何不喜极而泣,“我的好孩儿!娘亲也想你想的紧啊!”
“尘儿,你竟真来了?”虽亲眼见了梅远尘便在面前,梅思源犹不敢相信,怔怔说着。
梅远尘、百里思挽手行到梅思源面前,梅远尘不禁抱住父亲,喊道:“爹,孩儿来看你们了!”一旁的云鸢、尹成惠、顾一清及真武观十二名老少道士无不感动得眼眶湿润。
“尘儿,你怎来了?这几位道长是?”梅思源稳住一腔的激动,询道。
梅远尘侧过身子,对湛通、湛觉等人道:“这十二位皆是真武观的道长,这位是我师兄湛通道长,这位是我师兄湛觉道长这位是我师侄止沧。”梅远尘把十二位师兄师侄一一介绍给父亲认识,再对众位师兄师侄道,“这便是我爹了!”
梅思源一一跟他们招呼过,心里正觉奇怪,而已梅远尘竟成了道门弟子,又何以这么多道长与他同来此处。却听湛通笑谓自己道,“梅先生,你既是小师弟父亲,更是当世少有的贤臣能吏,天下想害你的歹人自不在少。湛明掌门派我等来安咸,说甚么也要佑护你周全!”
这些日来,政司府应付歹人已经死伤了数十人,云鸢、顾一清和尹成惠正觉渐难应付,不想这时却来了强援,当下大喜之色溢于言表。
“思源尘世俗人,那里敢劳各位方外高人佑护?”梅思源听了大吃一惊,推却道,“各位远来做客则可,若是来护卫我,思源实在万不敢当!”
“哈哈,梅先生,掌门已下了死令,真武观下批接应的门人过来之前,我们二十四人断不能回,否则便要逐出观门了。你便是赶我们走,我们亦不能走的。”忽然想起还有十二人在路上,再言道,“湛空师弟一行还在后面护着海棠姑娘,想来这几天也就到了。”
“哦,海棠亦来了?(还有道长来了?)”梅思源、百里思同时问道。
“都城十几位大臣家里遭袭,死伤了七十几人。湛明师兄知道歹人武功高强,担心爹身边护卫不够,便遣了门中二十四位师兄师侄来佑护爹,海棠体弱,行不得快,我和湛通几位师兄师侄便先行赶来了。”梅远尘握拳答道,“爹,孩儿跟随师父学了一身武艺,誓死也要保护爹娘周全!歹人再敢来,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梅思源至此时此刻犹不敢相信,自己向来不爱练武的孩儿竟学会一身好武功,且带了一群师门中人来护卫自己。心下这许多疑问,他暂时不愿去想。此刻梅思源只知道,自己一年多来念念不忘的孩儿,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便是他生之至乐!
第〇九二章 政司府中遇御风()
端木澜有九子,其中业已成年的有七个,端木玉排行第六,今二十四岁。论长幼,在他前面还有五位兄长;论出身,他生母是二品贤妃,贵重自比不得皇后、贵妃,乃实实在在的庶出之子。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及穆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在皇位继承顺位中皆比端木玉靠前。然,三年前他却被端木澜立为了储君监国。如此不合礼法的大事,近至宗室叔伯、兄弟,远至朝堂文武百官却几无人反对。
只因端木玉实在太过出众了。
抛开形容绝世不论,其文采、秉性、慧根、武事在一众皇子,甚至于整个厥国中皆无人能比。虽自小带着熠熠光芒,深得圣宠却毫不自大,事上恭谨待下亲近,不骄不慢不急不躁,永远沉静内敛,遇败而不馁。
三月初九,丁巳月,丙戌日;宜结盟、祭祀,忌入门;福向为南,忌北上。
端木玉在院中来回踱步,反复思量着今日的卦历所示。忽然停住身形,向身后问道:“穆桒,祝先生呢?”
昨日祝孝臣已到了约定之地和他们会合,已议定,便在今日下手,了结梅思源性命。
“少主,祝先生卯时四刻已出门了,想来快到了盐政司府,你且等好消息罢!”在穆桒看来,祝孝臣杀梅思源自有必成的把握。
穆桒的话才说完,院门口便传来一阵盈而快捷的脚步声,乃是端木荣行了进来。
“少主,属下有两事要报。”端木荣靠院墙站着说道。
端木玉看着端木敬严肃的样子,挑了挑眉,轻笑道:“瞧你这神情,多半是坏事了。无妨,便说来听罢。”
“是,少主。我们的人探查到了两个消息,皆于我们此行极不利。一是,梅思源那个武艺高强的儿子梅远尘,昨半夜竟回了府,一起同来的还带有十几个老少道士,似乎武功皆颇不弱。二是,大华皇帝派了一队五十人的禁卫正赶往锦州,将长驻盐运政司府担梅思源护卫之责,现已到了澹州,最迟今夜便可抵政司府。我们的人一得到消息便往这边传递,快马加鞭亦只比禁卫提前了一日赶到。”端木荣微微躬身报道。
“这个夏虏华应变还不算慢,看来并不像传言说的那般不堪。”端木玉虽有些觉得诧异,脸上神情却始终淡然,听他又笑着说道,“我若有个梅思源这样的大臣,早也把他严实护卫起来了。”
“唉,棋错一着!”端木玉无奈苦笑道,手里撰了撰卦历,清声言道,“找到祝先生,叫他回来罢。事既已至此,我们再不能强行为之。”他此刻心中颇有悔意,“初时便杀了他,多好!”
穆桒颇不理解,却并未多问,应了声“是”,便快步行了出去。
“端木敬,你信命势么?”端木玉向端木敬行来,一脸正色问道。
“我不信运势,我只信少主!”端木敬摇了摇头,坚定答道。
“我信。”端木玉清声说道。
三月初九是姬尧娘娘的诞辰,这一日,道门的信徒会点爆竹庆贺。盐运政司府的爆竹响了很久很久,不只是庆贺娘娘诞辰,更是庆贺梅远尘千里归来。
“姬尧娘娘保佑!保佑梅家主仆老少平安康健,保佑大华四境风调雨顺百姓度日喜乐!保佑我儿远尘远离疾苦事事顺遂!”百里思跪在香鼎前轻声祈愿道。插好香火,恭敬拜了三拜。
“用早膳了!”云婆行到厅内,向众人喊道。只见她脸上堆满笑意,显然是开心到了心里深处。她今日是真个儿开心,不仅小公子远别一年多后回来了,更带来一众道士高人,使她紧绷的心,终于可以稍安。这几月,府里的侍卫已死伤二十几人,甚至梅府的亲卫亦各自受了伤。月前,梅思源自阜州盐场回锦州政司衙门时,遭蒙面歹人行刺,云鹄为保护梅思源背背上被砍了好长一道伤口,前几日才能下床走动。而云鸢这一年多来,朝夕不敢深眠,早已积劳成疾,现也是勉力撑着。云婆昨日从云鸢口中得知,这行道人武艺不凡,其中三人竟不在云鸢之下,实在令云婆喜出望外。“梅府这一家子,总算可以安生着些了!老头和两个仔娃肩上的担子可算轻多了。”是以天色还未亮,她便下伙房忙活开了来,为府上百余人造饭去了。
傅惩有事来禀,正往主眷用膳的偏厅行去,恰与梅远尘碰了个正着。梅远尘一眼便瞧见了他脸上狰狞可怖的刀疤和空洞歪曲的左眼眼眶。
“傅二叔,你的眼睛、你的脸上,你是怎受了这伤?”梅远尘颤声问道,泪水在他双眼中打转。
傅惩见到梅远尘,一时大喜,笑起来牵动着伤疤形容更是可怖。扶住梅远尘肩膀,大笑道:“公子,你真回来了!那便是最好了!我这伤,没甚么,已过去了!”于自己所受之伤却并不愿多说,转而言道,“自清溪到这安咸,老爷做了多少大事?活了多少人命?皆知他是当朝第一能臣,可却仍有那么多人欲置他于死地。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傅家受老爷的恩情,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便是为老爷去死亦是毫不遗憾,更莫说这一点小伤了。”
梅远尘看着傅惩的伤口,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早已怨怒至极,紧咬着牙关,低声吼道:“这些该死的歹人!”
傅惩见梅远尘露出从未见之怒容,心中一悸,忙道:“我与白泽已完婚了,我们的孩儿这个月便要生了,你可知?”
梅远尘回过神,强笑道:“娘亲写信跟我讲过,不过却不知是这个月生。傅二叔,恭喜你要当爹爹了!”
“哈哈”傅惩一计得逞,哈哈笑起,忽然想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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