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甩甩衣袖,毫不在意道:“你们两个看我作甚?湛明,我适才不是说了么,此间进退全在于你,你自己权衡罢!我既自谓方外人,世间之事当不管则不管。”
“是,师父,弟子知了。”湛明躬身执礼答道。
梅远尘才起没多久,这时又重重跪下,道:“弟子谢师父成全!”二人皆想,师父嘴上说着不管,然则还是管了。
“此事你们师兄弟二人商定即可,再不需来问我。走罢,你们自去里间商议。”青玄道完,即挥手屏退二人。
湛明、梅梅远尘辞了青玄,快步向观门议事堂行去。此时湛明的几个小徒亦早已得了师父之命,挨个去请本门的‘湛’字辈师叔伯。
约半刻钟后,议事堂二十个座席竟几乎满座,只左边首座空着。“小师弟,你入座罢!”湛明指着空着的座位,对梅远尘温声说道。
“这如何使得?”梅远尘已非懵懂孩童,自然知道首座意味非常,是以先前一直站在湛明旁侧,哪里随意入座。
湛明笑道:“师弟,此座原是湛为师弟的专座,然湛为师弟入宫已五年余,鲜少回观里来,这位子便一直空着。以当下情势,只怕他再不会回此间常驻,你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在观门的位尊与湛为师弟等同,自然坐得。”
座中余下诸人听湛明讲着,亦无人有意义,纷纷点头。
青玄在真武观待了六十余年,乃观门中真正的巨擘耋老,在座的老道士皆是他的子侄辈弟子。而青玄这四十几年来仅收了三个门人,其中一个是眼前这位本派观主湛明,一个是皇上首卿湛为,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个少年了。是以,这梅远尘在真武观的位分如何,稍想便知。
“小师弟,你勿要此却了,便入座罢!”一个年纪约六十岁左右的白发瘦小道人站起来劝道。
湛为以头向梅远尘示意道:“师弟,这位是湛觉师兄,他乃师父的第一关外弟子,你便去认认门罢。”
所谓关外弟子亦叫记名弟子,通常是极少得到尊师真传的,与关内弟子不可同日而语。梅远尘看着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唤自己“师弟”,心中实在感觉怪异,然这又是再真不过的事实,只得硬着头皮行上前,执平辈下礼道:“远尘见过湛觉师兄!”
湛觉一手搭在他臂膀上,突然一个劲力传来,梅远尘急运力去抵,两股劲力一激,瞬时高下便分。湛觉点到而止,收了劲力,笑着赞道:“小师弟当真是天大的道缘,既得拜入师尊门下,叫师兄我好生羡慕!”适才两股劲力相抵,显是各擅胜场:湛觉胜在修行时间长内力更浑厚,梅远尘胜在修炼功法好劲力更精纯。现时而已似乎是湛觉比梅远尘功力强些,但此消彼长,以梅远尘的进益,过不得几个月便要超过他了。
“蒙师父不弃,师弟侥幸拜在门下,远尘年幼不懂事,还请各位师兄多多包涵!”梅远尘向着座上一十八名老道士执礼道。
座上老道士先后起身回礼,正式迎接这位小师弟,兴许还是将来的掌门人梅远尘回归观门。
第〇八六章 一十三骑夜西行()
“海棠,你还经受得住么?”梅远尘拉住缰绳把马靠近海棠坐骑,再缓缓定住,只见她脸色惨白,一脸的汗水,疼惜地问道。
“我经受得住,我”海棠勉力说了这一句,气息就急促起来,眼帘在上下打颤,眼看就要从马背坠下。梅远尘使出一招“驾鹤云游”,一个斜身跃过去,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海棠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脑袋向床边一歪,借着昏黄的油灯,梅远尘模糊的背影便映入了眼帘。海棠暗暗蓄力缓缓从床上支起身体
梅远尘听到了声响,忙从桌案旁行过来,扶她靠在床栏上,温声言道:“海棠,你可好些了么?肚子可有饿着了?我给你备了些梨子粥,专降暑气的,你来吃一些罢?”也不待海棠答复,径直行到桌案上,从食盘里舀了一碗凉粥端了过来,在倚着海棠在床沿坐下。身形坐定,颠了一勺梨子粥送到海棠嘴边,柔声道:“好海棠,你来吃一口凉粥。”
海棠记忆中,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般温柔体贴照顾着喂食过,呆呆看着梅远尘一脸认真的形容,两行清泪止不住滚滚而下。
“海棠,你哭得甚么?”梅远尘已探过她脉搏,知她只是受了暑气体虚而已,并无甚大碍,是以也并不着急。一边伸手去帮她拭干眼泪,一边轻笑低声说着:“你是我的可心人儿,你病了我守着你,照顾你那是再寻常不过了,你怎就哭啦?我还要和你厮守八十年,一百年,守着你,照顾你八十年,一百年呢,你眼泪哪里够用?”
海棠听得梅远尘的低声细语,感受着他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温柔地轻抚,心中暖流不断,缓缓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道:“远尘哥哥,我饿了!”
这一声“远尘哥哥”听得梅远尘心神一荡,一勺津甜的梨子粥喂到海棠嘴里。这个甜味,从舌苔,流到了心田,在海棠的记忆中烙下了永不能褪的印记。
“远尘哥哥,我真饱了!你莫要再去盛了。”两碗梨子粥下腹,海棠早已经饱了,见梅远尘还要再盛,忙拉着他手阻止道。
梅远尘想了想,似乎两碗的食量已是海棠的极限,便再不坚持,把碗放到桌案上返回床沿来牵海棠的手。“海棠,明天我们歇一天罢,你好生歇着,等你病将养好了,我们再赶路。”梅远尘强笑着对海棠说道。
海棠轻轻摇着头,柔声道:“远尘哥哥,我怎不知你心中所想。现下老爷、夫人那边尚不知是何情形,你怎能安心?今日海棠身体不争气,已误了半天的行程。我,我已是我说甚么也再不能拖着你脚程。你和真武观的道长们先行罢,早些去到安咸,你的心中便早一刻安生。我在后跟着,亦有甚么打紧的。”
上前日,梅远尘与师门的各位师兄皆见了面,湛明把山下发生之事讲于座中一众师兄弟们听。道门授德虽不提倡侠气,然而道人却又从不缺乏侠气。众道士听了厥国歹人在都城的作为,无不气得咬牙切齿。当湛明道人提出欲派出门中弟子下山佑护梅思源时,无不双手赞同。最后一番计较商定,遣了这组这二十四人的真武观嫡传弟子下山佑护梅思源。这二十四人中,有“湛”字辈六人,“止”字辈一十八人,由五十四岁的湛通道人领头。
日间,海棠昏睡之时,几位“湛”字辈师兄来找梅远尘商量:
“小师弟,接连三日赶路,这位海棠姑娘怕实在难以坚持了。我观她,昨日便已现颓势,若非依着顽强的意念支撑着,怕已早一日倒下了。可总这般熬着也不成啊,一旦这姑娘有了个甚么好歹,怕是大大的不妙了。”
“湛通师兄,我亦正烦忧此事,你可有甚么良策么?”
“哎,亦算不得甚么良策,只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了。我也就说说,究竟待如何,仍是在你的。”
“师兄但讲则可!”
“你父亲身处险境,你定是比我清楚的。可说是早一日到,便早一日心宽。依着我们的马力,原本一日行出三百五六十里还是办得到的,然带了这个姑娘家,一日多行一个时辰却要少行出一百里。都城距锦州可有两千一百里路,这三日我们才行七百余里,尚有一千四百里的行程。依现下的状况,不如我们分两批行进,海棠姑娘随着湛如师弟他们十二人在后,我们十三人日夜兼程先行,想来再有四日也就到了。”
海棠轻轻抓住梅远尘的双手,轻声劝道:“远尘哥哥,我毕竟没有习武的底子,一路上带着我,定要拖累了你们的行程。你和道长们先前罢,我晚个三两天,也就到了。说不准现下我们在歇着,而那些歹人却在赶路呢!”
梅远尘身体冷不防抖了一下,“歹人们当真要赶去害我爹娘么?”念及此,梅远尘只觉一股滞气堵在心口,令他吐息不畅。
海棠再劝道:“远尘哥哥,便这么议定了罢。我瞧外边圆月倒是亮堂的很,不如你们今晚趁夜便走,补上今日耽搁的行程。”
梅远尘再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海棠,我让十二位师兄、师侄随你同行,我与其余十二位师兄、师侄先行。你们一路上行慢些,莫要再赶脚程。我这便去找湛通师兄,收拾停当,一会儿便出发。”
海棠微微笑道:“是了,自该如此!”
梅远尘把海棠扶好躺下,掐熄了油灯阖门而去。
“咚!咚!咚!”已是亥时二刻,三声叩门声响起。
“小师弟,你来啦?”湛通揖开门道。
梅远尘见他仍穿着白天穿的道袍,颇有些讶异,但也不去理会,有些难为的模样问道:“师兄,可体乏了?”
“呵呵,小师弟,无需多言了,我们这便行罢!”说完,湛通从门口挂钉上取下配剑,往门上敲了三声。一时间,隔壁四间客房的房门一起打开了,十二名老少道士都已收拾了妥当,走到行廊中,向此间望来。
梅远尘心中激荡,向众人深深鞠了一礼,转身快步往楼下行去。“唰!”、“唰!”、“唰!”一阵有如风吹般的声音响起。
明月下,一十三骑一路向西疾行
第〇八七章 还道尔是男儿身()
人,上善若水,利而不争,处人之所恶,历苦而近于道。
雨,水聚天而落,善则润万物,恶则灭生灵,为天道所使。
善德若善水,能润万物,能容万过,能灭万恶,为人道所使。
申时二刻,天有积云,鸟兽归巢燕低飞,示雨。
浮阳郡,澹州,城西三十里驿道中,铜锣声响起
“咚~~~”,“御风借道!”
“咚~~~”,“御风借道!”
“咚~~~”,“御风借道!”
一队行伍马车二三十辆、骠骑四五十匹、步卒五六十人正快步行过,一边不停打着锣、喊着道上行话,警示着想动手的黑道朋友。只见飘扬着的四面镖旗上皆印着两个黄色的绣字,正是他们所念的“御风”。御风,便是他们的镖号。
江湖人谁不知道,天下第一大镖局,就叫“御风”?
江湖上又谁不知道,御风镖局的当家叫易麒麟,是仅次于苦禅寺悬月大师的天下第二高手?
镖号和当家皆是这家镖局的金字招牌,若不是到了绝境,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是以镖队一路报着镖号行进,而又自是一路通行顺畅无阻。
“三哥,这出镖也真无趣的很,从耒阳接镖至今,这半个多月每日除了赶路还是赶路,我都晒黑许多!”一个十五六岁俊俏少年向旁边青年男子嘟嘴抱怨道。
“谁叫你非要跟来?你真当我们行镖是游山玩水么?”青年男子笑道。只见皮肤微黑,剑眉星目,端的是一份好模样。见俊俏少年气鼓鼓的,又温声言道,“倾心,向来都是男子行镖的,这餐风露宿的,你一个女儿家实在诸多不便,真个是难为你了!到锦州后,哥哥陪你好好逛一逛街市,好么?”
那少年肤白肉嫩,竟原来是女儿家扮了男装,只见她笑嘻嘻答道:“还是三哥好!你说到要做到,可不许诓我!”
“三哥自然做到。”星目男子朗声答道。
“噔!噔!噔!噔!”一十三骑快步从驿道行过,泥灰溅到男装少女身上。
“呸!呸!坏透的东西,姑娘今日倒了大霉!”男装少女一边干咳,一边“呸”,一边骂。只听前方已然行远的马骑上幽幽传来一句,“急赶路,对不住了!”
星目男子听了这一句,忽然脸色大变,探首向前望去。
“哥,你怎么呢?”男装少女奇问道。
星目男子回过神,转头严肃谓她言道:“我怎跟你说的!出镖在外‘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礼,忍三分气!你适才怎胡乱说话?”
少女见男子脸有怒容,似乎是真生气了,乃低头认错道:“是,哥哥,我莽撞了。你莫要生气!”
“你倒我在生气么?我是怕你惹了祸事!”星目男子拉住马缰定住马匹,正色谓少女道:“江湖之上,危机四伏。我们护镖远行须当与人为善才是,万不能平白招敌,知道么!”
少女咽了咽口水,问道:“适才那群人,武功厉害的紧么?”
“嗯,适才答你话的那人,内功非常高,是极少见的高手。”星目男子想了想,微微点头答道,“却不知道,江湖上甚么时候有了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哥,他比你武功还高么?”少女试探着问道。
星目男子看着她,一脸宠溺道:“倾心,往后你就安生在家里待着罢。在家里,甚么人也伤你半分不得。”
凭着镖号和爷爷的招牌,少女这次随镖出行并未遇上甚么险事,还道出镖不过如此罢。适才见星目男子那般严肃的神情,少女知道刚刚自己口风无遮几乎召来祸事,当下暗暗自责。尔后再不发一言,老实催马跟着。
“啪!”一道闪电切开天际,发出刺耳的声音。队首一个中年汉子勒住马缰掉转马头,,快步行到星目男子面前。
“三公子,这雨又临近了,前方七八里处有一家客栈,不如我们赶快一些?”中年汉子言道
星目男子点头道:“段镖头,正当如此,这便行快些罢!”
“咚六如地,雨湿鞋,快行步,把脚歇!”镖中吆父敲锣大呼道
天上积云由白转灰,由灰转黑,显是暴雨将至。
镖队离着客栈不足百丈,眼看就到了,可惜,人未至而雨先降。雨势如倾盘,雨点如坠珠,百步之外物事不辨。泥地积水成淖,车轮深陷其中,进退不得。骑镖师皆下马,与卒镖师一同推车,勉强缓行。
“师兄,我看那队镖的车马似乎被泥淖阻住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帮上一帮?”梅远尘站在客栈楼阁边,谓湛通道人。他眼力甚好,仍可辨物。
湛通向外看去,只依稀看得一些虚影,点了点头道:“行出在外,能帮衬着些就帮衬着些罢!可是装服湿了,赶路亦是大大不便,不如我们光膀去帮他们使力罢?”
“如此最好!”梅远尘大喜道。
十三个光膀汉子从客栈冲出,行到镖车旁。“兄台,可需帮一把力?”
段正德大喜道:“多谢了!”
星目男子见这光膀汉恰巧是十三人,已知便是先前在驿道快行的那队人了,一时心中又喜又忧,不知是福是祸。
真武观下山这二十四人,皆是门派精锐,武功各个不凡。镖队虽有随行镖师近百人,却大半是拿着半两月钱的卒镖师,武艺稀松平常。百余人推着二十八辆镖车,犹觉蚍蜉撼树。这十三人分推十三辆镖车,一时间变出了泥淖。镖车既出了泥淖,这十三人便再推另外十三辆,不至半刻钟,二十八辆镖车很快便皆被推了出泥淖,缓行到客栈院落内。
男装少女不愿弄脏装服,一直骑在马上未曾落地,镖队到了院落中,才迈腿准备下马。
“啪!”又是一个惊天大雷响起。男装少女一半身躯已离了马鞍,马儿受惊窜起,把她重重甩了出去。
梅远尘早已注意到,此群人中仅这一个小哥未下马来,想他当是此中位分最尊的。这时见他被惊马甩出,急忙使出一招“颜面扫地”把他抱住,自己垫在他身下。甫一保住他,便暗叫“不好”。原来男装少女装服早已湿透,梅远尘把她抱在自己胸前,显能感觉他胸前异象,始知她是女儿身。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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