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漪声音嘶哑,低声骂道,“紫藤这个破小丫头,跑哪去快活了?怎还不来?噎死姑娘了!”梅远尘一旁看着,又是着急又觉好笑,说道,“漪漪,我去提壶茶来!”说完往门外行去,才刚开门便见紫藤提着瓷壶站在门口,脸有异笑。“紫藤,你怎在这?”梅远尘奇道。紫藤一脸不自在,答道,“我,我也是刚刚才来的,没听见你们说甚么。”说完便悔,心下想着,“哎呀,我这臭嘴,说这些话可不是画蛇添足!”梅远尘自猜到她多半已在门口候了些时间,两人对答只怕也都听了去,乃讪讪道,“哦,那你进来罢,郡主正觉口渴。”
紫藤强忍不笑,提着瓷壶行到茶案旁,往夏承漪杯中倒了杯果饮,道,“郡主,这是伙房刚榨的梨汁,最是解渴,你喝着看看。”夏承漪拿起杯子将梨汁一饮而尽,果然觉得喉咙清净。饮完梨汁,把茶杯重重放下,骂道,“紫藤,你个死小妮子,是不是躲在门口偷听了!”紫藤又给夏承漪斟了一杯,可怜兮兮道,“郡主,我,我是到了一会儿,本想进来的,又觉得,觉得颇不便,便在门口候了一会儿。”见夏承漪气鼓鼓地看着自己,急道,“郡主你放心,我甚么也没听到!决计不跟旁人说起!”转念一想,“唉,我真笨,又讲错话了。若没听到,哪里又有甚么不跟旁人说,这不摆明了诓骗郡主么!”转头看向梅远尘,一脸苦瓜样显是在求情。梅远尘尴尬一笑,对夏承漪道,“漪漪,你不跟紫藤计较了。”夏承漪轻轻一哼,算是应承了。梅远尘转向紫藤,对她说道,“我与漪漪之事,你先莫与旁人说起。时机到了,我自会去跟义父义母讲的。”紫藤一直对这位王爷义子颇有好感,又见他一脸诚挚,乃认真答道,“远尘公子,请放心。我自小跟在郡主旁边,如何会害她。此事,我自不跟旁人说起的。”
“紫藤,你觉得他怎样?”待梅远尘走远,夏承漪拨弄着秀发,低头向紫藤问道。紫藤拿来一件披风给夏承漪披上,坐在她一旁,歪头想了想,乃答道,“梅大人是当朝一品,且刚封了爵位,远尘公子是梅大人独子,又是王爷义子,与郡主自然算得上门当户对。远尘公子相貌清俊,行止温雅,听世子爷说他在院监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人品才情与郡主也是般配的很。这一年多来,每次回来都给郡主带你喜欢的禽偶,既知情识趣又用心非常,你跟他在一起,想来也不会觉得无趣。”
夏承漪听紫藤讲这许多,心中满满喜意,神思已飞到九霄云外。
第〇五六章 忘身花海香潜夜()
“公子,回来了,瞧我给你做了甚么?”海棠正站门口候着,见梅远尘回来,忙喜迎上去道。梅远尘得了夏承漪芳心,正一腔欣喜,这时见着海棠,不由又惭又忧,“海棠待我情意拳拳,真心十分。我早答应要待她好的,现在这样,岂不食言?我真是个多情的负心人!”
“公子,我做的这些菜,你不喜欢吃么?这个清溪竹丝鸡,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的。还有这个春笋炖牛筋,你前次吃过,也说了好吃的。是我做的不好吃么?”海棠见梅远尘坐在餐椅上,却并不动筷,忙问道。梅远尘见海棠这般贤淑,心中自责更甚,不觉流出泪来。海棠见此情形,心中大急,从腰带扯下锦帕,走近他,帮他擦去脸上泪痕,柔声道,“好弟弟,你怎么了?哪里又受了委屈么?”梅远尘伸手紧抱海棠纤腰,哽咽道,“好海棠,我,我实在对你不起!”海棠任他搂着,抚着他头,叹气道,“有甚么对不起的,我知你心中有我,便够了。至于其他,我又怎能强求?”梅远尘抬起头,问道,“你,都知道了么?”
海棠挣开他的双手,在一旁坐下,一边伸手取过梅远尘瓷碗来给他盛饭,一边幽幽道,“我与承漪郡主甚笃,她的闺房也去过好些次,早也瞧见了那些飞禽泥偶,又怎猜不到?”梅远尘见她脸上似有苦涩,心中更是难过,扬手便在自己右脸狠狠刮了个耳光。海棠一惊,忙从座上起身,嗔道,“你又犯得甚么浑!可瞧见这掌印?”在他右脸又揉又吹。梅远尘低声道,“我,我绝不是有意瞒你。我”想细说起,又觉实在难以启齿,一时左右难以抉择。
海棠见他神色凄苦,心中生怜,轻声道,“承漪郡主形娇貌美,出身高贵却又坦率真诚,你与她相交匪浅,生了爱慕之心,那是再自然不过了。”海棠给梅远尘夹了几块牛筋,温声道,“何况,她待你,待我都很好,王爷于老爷又有知遇之恩,我怎能嫉她、妒她?”梅远尘素知海棠心善懂事,此时却仍从她话语中听出点点心伤,低头道,“你当我不知么?你心里仍是伤心难过的。你对我从无二心,待我再好也没有了,我,我实在不该。”
“你倒是知我。”海棠强笑道,“要说毫不伤心,一点不难过,那自然是假的。此刻想起来,还是觉得酸酸不爽!”说完,右手握成拳,在梅远尘胳膊上重重一锤,莞尔笑道,“好了,我现在再不恼你了!你快些吃菜吧。我花了好久做的,都快凉了!”夹着一块牛筋便往梅远尘嘴里送。梅远尘适才在夏承漪闺中吃了不少糕饼,肚内早已不饿,但想起海棠耗费许多精力做这一桌好菜,心思亢奋,拿起碗筷急急吃起来。
诸事收拾停当,梅远尘拉着海棠在茶案锦凳坐下,认真道,“我不该骗你,现在我便与你说。”海棠静静听着,眼中透过一抹感激之色。“我和漪漪,一直也说不明白,对她有些怕有些欢喜。每次见她,总觉又是心悸又是心喜。今日见她神色凄楚,心中怜意大起,糊里糊涂地说了些风话,却,反正不知怎的就相互欢喜了。”讲及此,脸色羞赧,像顽劣受训的孩童一般。抬起头,正见海棠温柔望着自己,接着道,“我和你却大大不同。我爱你怜你自不用说,和你在一起,心中从来都是心安喜乐。在你面前,我想甚么便对你说甚么,从不需遮掩甚么,实在自在快活的很!”
海棠听他说完,轻轻“嗯”一声。梅远尘突然想起甚么,“呀”的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锦盒,伸手递过去,轻笑道,“海棠,我给你带的女偶,你瞧瞧。”海棠脸上泛喜,接了过去,打开锦盒把女偶奉在手中,观摩良久,乃问梅远尘道,“这个女偶又有甚么说法?”梅远尘答道,“这是罗裙随云髻女偶。”顿了顿道,“店家老大爷说了个颇为难的事呢!”海棠奇道,“甚么事?”梅远尘强自正容道,“老大爷说,这少女发髻装服的女偶可再想不出来了,再往后捏,只能捏出阁仕女偶了。”海棠脸色一红,轻轻言道,“没有了便罢了。”梅远尘从袖袋取出一信封,递给海棠,笑道,“你看罢!”海棠接过信封,取出信笺,看了看梅远尘再去看信,看完,心中泛起一股浓浓喜悦。
“海棠,我上月便满十六岁了。我给爹娘写信说了你我之事,娘亲回信说,让我们十一月休学后同去安咸锦州府,给我们行订婚之仪。”梅远尘喜道。海棠一边听着他讲,一边细细看信,果如公子所言,夫人老爷已允了二人好事,叫二人年前去锦州行定亲之礼。信已看了数遍,海棠犹觉不够,梅远尘靠近来轻轻拥着她,柔声道,“好海棠,往后你再不可叫我‘公子’了,该唤‘相公’了!我也不叫你‘海棠’,唤你‘娘子’可好?”海棠轻轻驳道,“才不呢。我们还没成亲,旁人听我们这般称道,可真羞人!”梅远尘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退居其次道,“那你我二人独处之时,你唤我“相公”成么?”海棠屏息凝气,数要开口都觉难为,终小声叫了句,“相公!”梅远尘听了一喜,衣袖一挥,灭尽房中香烛,轻声道,“娘子,今日便算我二人洞房之夜。”说完把海棠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她放下。
海棠被他这一通胡闹,已羞赧至极,娇斥道,“你实在太坏!我便不该原谅你!”说完从床上爬起,咯咯笑着向门外行去,留下梅远尘望着门口无奈苦笑。
第〇五七章 杏白桃红燕归来(上)()
周者,圆也。内气绕体诸穴运转一圈,是为一个周天。
天,尚不见鱼肚白,约是卯时初、二刻。卯时乃是修习长生功,见效最佳之时。梅远尘如常快速更衣坐起,催动内气,手三阳经、手三阴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十二经同时运行。一心多用,多经脉同时运行,乃是极难得的天赋,青玄长生功修为远胜梅远尘,连两经同时运转犹是不能,更不用说十二经同运了。“呼呲呼呲”,梅远尘纳气依三轻、一重,七长、一短;吐气两洼、两盈。此正是长生功中的精妙调息法—“玄吸定”。
天已白透,屋外鹂鸟啼音清脆,让人心旷神怡。一个时辰已至,梅远尘运完收功。“十二经运行毫无阻滞,一个时辰十二股内气往复每条经络二十个来回,按师父的要求,是到了打通任督二脉的时候了。”梅远尘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真气,自忖道。任脉至阳,主体之血。督脉至阴,主体之气。梅远尘修习长生功一年多来,任督二脉早能催气自如,只是贯通之气受限,不可过内气的两成,是以十四经脉总不算通络。近来月余,梅远尘自感内气运转顺畅不少,体内真气浑雄沉静,似乎已到突破关头。
“咚!咚!咚!”门外传来叩门声,梅远尘知是海棠来了,一跃而起,揖门相迎。
“现下倒好,不消我来叫早了。”海棠提着食篮,笑意盈盈道,“可真佩服院监的大人们,不一年,便让你这个邋遢公子学着早起了。”梅远尘也不去辩,接过食篮笑问道,“今早又拿了甚么好吃的?”不待海棠回答,自己便走到膳桌旁放下食篮,把篮盖揭开了,“哇,是竹丝鸡汤煲!”一边把汤罐端出来,一边笑着赞道,“嗯,味道可真香!想来是炖了好久呢!”海棠伸手从食篮中取出汤碗、瓢、勺,给梅远尘盛了满满一碗,一脸满足,轻声道,“我醒的早,左右也是无事,正好给你炖盅鸡汤,看你最近可又瘦了些了。”梅远尘心中感激,双手端起汤碗一口喝完,啧啧赞道,“啊!真好喝!比在清溪老家是做的还好喝!”说完,把碗递给海棠,显是意犹未绝。“在清溪时,府里有云婆婆和筱雪、白泽她们,在伙房中,我练手也没几次,当然做的不好喝啦,没想到你还记得呢!”海棠一边给梅远尘碗里添满,一边微羞说道。梅远尘接过汤碗,笑道,“哪里有说以前不好喝了?是现在做的太好喝了罢!”见食篮里还有一个汤碗,便取了出来,舀满了汤放在海棠面前,揶揄道,“娘子,怎能光看相公喝汤?你也来一碗!”两人对望一笑,举碗同食,不多久,满满一盅鸡汤也被喝得所剩无几。
“我和承炫说好了,今日去城西柳竹林,你收拾一下,一会儿一起去。”见海棠把餐盘收拾停当,梅远尘走近她说道。
海棠看了看他,低头想了想,轻轻说道,“我还是不去了,你们陪郡主散散心罢!她这几日颇为不乐。”说完往偏堂行去,为梅远尘装点袱包。
“傻姐姐,你又何须避着漪漪?”梅远尘拉住她手道,“你我一体,你若不去,我便也不去了。”海棠不去理他,见他又跟近来,便道,“好吧,我不去,那你也莫去吧。”梅远尘嘴巴一滞,悻悻不敢再言,心中苦道,“这小妮子给我使绊子呢!这如何是好?昨日可是应承了漪漪要带她出去的,若是食言了,只怕漪漪心中不喜。”只见海棠一阵忙碌,装了好大一个挎袋,向自己走来,“你拿着罢!”一边说着,一边塞过来。梅远尘奇道,“不是不去的么?怎装这么许多物事?”海棠佯怒道,“哼,若不是为了承漪郡主,我才不和你们去!”梅远尘一听,心中大叫一句,“可好!”,脸上溢笑,嘴上说着,“我家海棠最好了!”
“我去找承漪郡主,你去找世子吧,在西侧们汇合。”海棠不去看梅远尘,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行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杨柳依依百鸟鸣,正是个出游踏春的好日子。一轿八骑向西缓行着,轿内不时传出盈盈笑声。
“哎!你做的甚么事?”夏承炫歪首向梅远尘问道。
“啊?你说甚么?”梅远尘不明夏承炫所问何事,“甚么做的甚么事?”
“我真真想揍你!”夏承炫脸色一沉,压着声音道,“你和漪漪怎么回事?”
梅远尘心中一紧,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歉然答道,“承炫,你莫生气。我喜欢漪漪,定会设法令她心欢快乐的。”见他看着自己还是颇为不善,又道,“漪漪率性天真,不喜幽居深处。你可知她心中有多苦么?”
夏承炫眨了眨眼,一脸无奈,“我如何不知漪漪不喜束缚呢!只是,生在帝王之家,好些东西,实在无法选择。”顿了顿,正色道,“远尘,我视你如至亲兄弟,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心喜欢她么?”
“我自然是真心喜欢漪漪,这中喜欢乃发自肺腑,绝无半点杂念。”梅远尘一脸诚挚,看着夏承炫,低声道,“只是昨日我才知,原来漪漪亦,亦不厌恶我。”说着,脸上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你可真笨!真不知你有甚么好,漪漪、海棠都会去喜欢你!”夏承炫恨恨道,说完扬鞭一甩驱马快行,有意离梅远尘远些。梅远尘在后说着,“承炫,漪漪有你这样的哥哥,可真好!”夏承炫正在气头,头也不回,咬牙骂道,“我当然比你好!你个偷吃的小毛贼!”梅远尘听了,在后哈哈大笑。
“你听,你家公子笑得多欢!”软轿内,二女挨着坐,夏承漪谓海棠道。两人侧首相视,似乎想到些甚么,同时咯咯笑起。
“喂,听到没?她们可笑的欢呢!”夏承炫回首向梅远尘问道,一脸狐疑,“你是怎做到的?”
第〇五八章 杏白桃红燕归来(中)()
柳竹林是都城城西有名的游赏胜地。它之所以成名,并非因它名中的柳或竹。柳竹林所闻名者,乃此处杏树和桃树围着中间燕尾塘连绵数里成林,景致清幽简雅,颇为人们所喜。尤其是仲春时节,杏花、桃花盛开,春风一起飘洒一地,色彩斑斓又气味薰香,恍若人间天堂。
“前面便到了,四位小主,下来罢!”颌王亲卫獬豸巡查一遍,没有危险,乃折回来到马轿前说道。
夏承炫下马,笑着对獬豸说道,“我们几个小辈出来,倒麻烦獬豸师父和应声师父随行,承炫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獬豸是个孔武精壮的中年男子,列颌王府八大高手第四。应声是府中排第五的高手,是个精瘦干练的秃顶中年。獬豸脸上颇有笑意,朗声道,“王爷说最近都城不大太平,担心不长眼的鼠辈冲撞四位小主,我们二人出来佑护分属应当,哪有甚么麻烦!”八大护卫在颌王府的时间最短都在十五年以上,最长的梼杌甚至已跟了夏牧仁二十七年。八人在府中受人敬仰,用度华贵行出自由,尤其王爷一家从不以仆从之礼相待,令八人对王府忠心耿耿,绝无他想。
“承漪,我们去燕尾塘罢!”夏承炫走到妹妹面前,指着右前方道。难得出门这么远,夏承漪心间欣喜异常,对哥哥做个鬼脸,笑着说道,“我今天要一个人去玩,你们不要跟过来,一会来找我便好了。”说完,如燕子一般翩然行去。行出十几丈,突然回头喊道,“你们莫跟着我,让我自己去玩!”两个亲兵正欲跟过去,听得郡主有令,一时拿不定主意,望向夏承炫。应声谓夏承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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