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甚么时辰?也来找我!有甚么事么?”安如庆神情跳脱,佯怒实笑着向安北问道。
安北显然早已知晓他一贯性格,毫不为意,轻声道,“南帮来人了?”
“哦?”安如庆听及此,来了兴致,一边取帕擦手,一边问道,“是何瓒亲来了么?”
安北一脸无语,解释道,“不是,是南帮聚义堂堂主崔放来了。”
“嘿,这何瓒倒是沉得住气,这档子时候还端甚么架子?”安如庆把锦帕掷在铜盘中,颇觉有些扫兴,问道,“南帮想要甚么?使了多少银子?”本以为可看看这位大人物吃瘪的样子,没想却不成了。安北从袖袋取出一个小信折子,只见上面写有三字:请事贴。安如庆接过去,看完放在了石桌上,嘀咕道,“看来,何瓒心下也知晓这个废物儿子八成已经没了,却又花这五万两银子来作甚?难道只为求知落尸之处?”
安北笑着说道,“兴许是这些巨富之家银子多的没处使罢!二爷,何瓒在江湖上地位非轻,何珩玥来都城第三天,我们的人便盯着他呢,何瓒所求之事,我们倒知晓的明白。”何瓒听完大笑,“哈哈,那明日便把他们所求之事回复过去。”又恨恨道,“我先前竟不知这消息买办之事如此挣钱,嗨!要去接甚么酒楼客栈的生意劳什子!”一副悔之晚矣的表情,颇不好笑。
这一日整,何瓒心中都有如压石,不痛快至极,总想早些得来摘星阁的“回事贴”。“珩玥,为父也再不去计较你往日那许多荒唐糊涂事,盼你只是在外玩得兴起,忘了回来,此刻仍是平安得乐!我的儿,你若有了三长两短,可知这世间会有几百几千人为你抵命!”
巳时三刻,堂外院中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何瓒知是崔放来了。“帮主,有回音了。”崔放在何瓒面前站定,再从袖袋里取出一信件,躬身双手奉给何瓒,道,“这是摘星阁遣人送来的‘回事贴’,请您过目。”何瓒快速接过蜡黄信封,见其上火漆封口,正面三字:回事贴,拆开一看,白纸之上仅十六字:虢山真武观仙人峰长生殿后殿悬崖下。
何瓒看完,头脑一重,只觉眩晕难挡,双手紧握,纸在掌中成团,渐渐泛起白烟从拳缝冒出。“玥儿,无论是谁人下手,为父定能将他揪出,便是舍了这条命,亦要为你报仇!”何瓒双目赤红,眼有浊泪,颤声誓言道。言毕缓缓摊开手掌,右掌中纸团已化作灰烬絮絮飘下。一旁躬身伺立的崔放心中大骇,不知帮主的金阳五合掌竟练至如此化境,战战兢兢不敢言语。“真武观长生殿悬崖下,去接少帮主,回,回来!”何瓒轻合双眼,眼皮犹在抖动,惨然道。崔放心中早料到少帮主多半已不在人世,见此时帮主如此神情,自然明了,也不多问,答了声“是”,便悄悄退下。
“真武观?湛为,你个老牛鼻子,莫不是你下的手?”何瓒心下猜测,“只怕不会那般简单。真武观有甚么理由对珩玥下手?若不是真武观,那又会是谁?”何瓒只觉心中又痛又乱,是未有之迷茫。
青玄盘膝坐着,问对坐的梅远尘,眼中颇有期许之色,“如何?内气循了几个穴道?”梅远尘睁开双眼,收了运息,答道,“师父,弟子运气通了双手的手太阴肺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和双脚足少阳胆经,正运行足厥阴肝经至右脚曲泉穴,共二百七十八穴。”青玄微微点头,道,“不错!”其实,青玄心下所感又何止是满意而已。这儿幼徒修习之快,当真难以常理揣测。授业才半月,这十二经的穴位已经贯通,一个时辰之内,内气运转二百七十八穴,进益实在是一日千里。现下他体内内气虽然单薄,但此刻经脉既通,法门亦已熟稔,内力积聚而深不过是时间问题。
“本当在夜里授你,但想,你今夜只怕要回王府,便叫你提前至申时来了。可有不便?”今是十五,乃是二月望日,明后两日院监休学,酉时初刻学子们便陆续各自回府了。梅远尘忙道,“师父,哪有甚么不便!能随师父修武,何时何地皆便宜。”眼中感激、崇敬之色显露无疑。
第〇五四章 愿化极乐觅天国()
年有二十四节气,惊蛰居次为三,乃为仲春之始。此时春雷阵阵,冬时蛰居虫物由梦唤醒,正饥肠辘辘四下寻食,因虫鸣螽跃。又春雨淅沥,秋冬脱叶之木得雨水滋润渐发新枝,故生机盎然。
才酉时初刻,已是天色暗沉,远处电光雀跃,良久轰鸣之音传来,振聋发聩。院落门廊下,一清丽素服的少女左右徘徊,面有忧容,只听她嘴里念着,“瞧这望不尽的积云,怕是不多久便要下大雨了,怎公子还没回?”少女彳亍间,频频顾盼,数个往复后乍然折身,往房中跑去。没几乎呼吸,便见她手执一把油纸伞从门中走出,快步向外间行去了。
都城街道中,贩夫走卒陆续散去,路人车马渐少,两骑并辔而行,其后四骑紧紧跟着。“嘿,远尘!你这半月进益怎如此快?今日武校,大胖子都打你不赢,可不奇了么!”年稍长一些的少年笑着向年幼一些的少年问道,脸上显有揶揄之色。这并辔而骑的二人正是夏承炫与梅远尘,今是望日,课业授毕便可回家了。今日武校中,梅远尘与余阶功往来拆招,这军体拳熟稔之态,比之半月前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三十几招后,竟把身高八尺余,重近两百斤的余阶功撂倒了,倒叫夏承炫好不意外,是以这时趁回家路上来问上一问。
“哈哈!我这叫知耻而后勇。总不能像上次那样被人追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吧?”梅远尘看了看他,忍不住大笑道。跟随师父修习长生功这些时日,梅远尘真觉自己脱胎换骨,眼疾手快耳聪目明,神专而思敏,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种昏颓迷浑。今日武校抓阄,竟对上了同窗中块头最大的余阶功。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前次武校最次的梅远尘竟是攻守有序,不到四十回合便以一招“展翅鹰翔”把对手余胖子给打倒了。
“快下雨了,我们行快些吧,一会儿淋成落汤鸡可就不妙了。”夏承炫扬了扬马鞭,催着坐骑向前快速奔走。梅远尘也毫不拖沓,紧紧跟在后面。六骑二十四足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咯噔”声。
“承炫,前面路口候我半盏茶的功夫!”梅远尘驱马超过夏承炫,错身之际大声喊道。夏承炫在后面呼喊几句,见他并不回头,只得拉住马缰缓行,脸色不喜,嘴里恨恨骂道,“这个混小子勾搭他家海棠便算了,若要再来招惹漪漪,可得给他点颜色。”然这些话梅远尘又如何听得清?
“掌堂大娘,我的泥偶包好了么?”梅远尘把马栓在店门口,远远便问道。女掌堂整日也没成一单生意,正自苦闷,见这位阔绰公子果然如期来了,喜形于色。“公子,早给你备好了。”女掌堂弯下身,从案奁内取出两锦盒,行向梅远尘道,“今次的禽偶是双枝百灵鸟,女偶是粉衿燕尾髻,你瞧瞧。”此刻外边已下起了细雨,梅远尘心中虽急切,却也不含糊,接过锦盒依次打开,仔细端摩着,点头赞道,“嗯,很不错。”说完从腰袋中取出四两银子递给王老婆子,掌堂王婆自然是止不住地道谢了。
梅远尘揣盒如怀,快步上马,向路口行去。夏承炫及小厮把马停在路口街边檐下,正候着。见梅远尘来,喜中带怒,远远大叫道,“都甚么时候了,还去买那些无用的玩意儿!搁你把兄丢这儿淋雨!”梅远尘急催马过来,行近夏承炫乃笑道,“好,是我不是了。快些行罢!”六骑顶着细雨,向颌王府方向奔去。
“这些禽偶做的可真细致,羽毛、形体、神态无不逼真传神,也不知他从哪里淘来的。”夏承漪左手撑着脸,右手把玩着妆台上的孔雀泥偶,轻声说着,“这个孔雀是他第一次送我的,这个双枝百灵鸟是第二次送我的。”一边说着,一边在妆台内侧一阵捣弄,将二十六个禽偶一一摆开,“也不知他今日要送我个甚么鸟儿?”
古来的皇家女眷多深锁闺中,少与外人往来。大华立国以来,向是小礼不禁,夏承漪倒也常能出入府内外。但想如男子一般随意进出,却是万不可能的。先前还不觉如何,近来却总觉心中烦闷不快,几次想出去透透风都被娘亲拦住。今日偷溜到侧门,想避开娘亲耳目出去,却还是被抓现行,只得乖乖回到房里。“为甚么哥哥便可以在外上学堂,逛街游玩,饮酒吃喝样样不禁?我却整日关在府里闺中,日夜与这花木墙垣相对?”夏承漪越想越难过,两眼泪光涟涟,眼睫轻颤。
“郡主,远尘公子来了。”小婢紫藤在帘外报道。夏承漪心中不由一喜忙拂袖拭泪,一边对着铜镜梳理妆容一边道,“叫他进来罢。”紫藤开门把梅远尘引到夏承漪闺阁中,轻轻说道,“郡主心中不乐,一天都没进食,你想法儿劝劝罢!”梅远尘听了心里一滞,悄悄谓紫藤道,“想来漪漪是没什么胃口,你去做些果饯酥饼来,我劝她吃些。”紫藤听完应了声“是”便匆匆下去。梅远尘行到房中,在门口处唤了句“漪漪”。
“你来了。”夏承漪坐在铜镜前,侧对梅远尘道。这一年多来,梅远尘每月朔日、望日便带禽偶来见夏承漪,然每次见到她出尘脱俗之貌,都难免心中是一荡。梅远尘在妆台一旁的锦凳上离夏承漪两尺余坐下,乃见她眼睫上隐隐有泪,温声道,“漪漪,怎么啦?又是谁来惹你?”夏承漪低落道,“我不跟你说。”梅远尘又急又怜,不知如何宽慰,转念一想,从怀里取出锦盒递过去道,“漪漪,你猜这里边是只甚么鸟儿?”夏承漪这才有点兴致,嗔道,“你拿的甚么,我又如何知道?”一边接过锦盒,打开来看,才看一眼便感慨道,“好漂亮的鸟儿!”往底座一看,只见上刻两字:极乐。“这鸟叫极乐鸟,又有人唤它天堂鸟。你瞧它头、胸还有翅膀上,皆有盾状、螺旋状、扇状、幡旗、披肩、斗篷图纹饰羽。”梅远尘把适才从王婆处听到的言语对夏承漪说道,“这种鸟儿,喜欢徙居,人们只是见它们在空中飞翔,却从不知它们去往何方,于是便给它们取名极乐鸟,说他们一直在寻找一个自由的天堂乐园。”
夏承漪将极乐鸟泥偶攥在手里把看,听着梅远尘一段言语,呢喃道,“我多想是只极乐鸟,可自由自在飞着。”言毕,两行泪滴冲突眼帘,簌簌落下。梅远尘一旁看着,又怜又疼。
第〇五五章 禽偶玉成偶得情()
看着夏承漪如此神伤,全然没有往日娇蛮精灵,梅远尘心中绞痛,久不能言语。“漪漪已是碧玉年华,又向来跳脱不羁,整日把她困锁闺中,实在是件焚琴煮鹤之事。便是倾我全力,亦当把她从这枷锁中解救出去。”又想起她日后若嫁了个仕家子弟,不免仍要过这般幽怨不自由的日子,不禁一惶,脱口便道,“漪漪,我不要你过这般日子,我要你日日开心欢喜!”
夏承漪原本烦闷间,骤然听他说这句话,神情一愣,脸上唰的红透,轻斥道,“你说甚么胡话!我你哪里管得着!”这一年多来,夏承漪所见最频的男子,竟是梅远尘而非夏承炫。在她心中,梅远尘早就如兄如友,实在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往日相处时,亦颇觉有暧昧之言,却从未听他如此正面陈情,心中不由一慌。梅远尘话说出口已悔之不及,只觉愧对海棠,又怕冲撞夏承漪。但眼前所见,夏承漪满脸通红,眼神闪烁,训斥言语轻柔无力,只觉血气方刚,一时无所畏惧,大胆道,“漪漪,我定想尽法儿,便是拼了命不要,也要让你得偿所望!”夏承漪听了,只觉脑中繁乱,心脏“噗通噗通”快速跳着,全身暖洋洋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喜乐在心脑间泛开。虽竭力克制,脸上犹不由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低着头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你向来待我很好的。”
梅远尘痴痴看着眼前的人儿,如坠梦中,想起数次梦中的旖旎之景,再难把控,两手一张身体一倾,把夏承漪揽入怀中。夏承漪哪里想到梅远尘如此胆大,吓得花容失色,又羞又急,一边用手推他,一边斥道,“你做甚么,快放开我!”手上虽在推,嘴上亦在拒,心中却甜如啖蜜,“远尘哥哥原来也喜欢我呢!难怪又是送我比翼鸟,又是送鸳鸯,竟打的这个主意!”其实倒不是梅远尘有意送她这些示爱之鸟,他只跟王婆说要些漂亮吉祥的鸟儿。泥人王依言做了,恰巧其中便有比翼鸟、鸳鸯,不想却借此玉成好事!此刻心下对王婆夫妇感激异常。
“漪漪,你,你真好,我喜欢你!”梅远尘拥着夏承漪迷糊说着。夏承漪从未和男子如此亲昵,这刻被梅远尘紧紧抱着,便如被他拿住魂魄一般,又羞又喜,只得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言语。
“吱呀~”门揖开了。夏承漪听得声音,忙从梅远尘怀中起身,急急去整理发髻。梅远尘在旁看着,只感佳人一笑一颦无有不美极,心中爱意满满。紫藤端了食盘小心踱步而来,行到茶案把食盘放下,谓夏承漪道,“郡主,我拿了些果饯、酥饼,你来吃些罢!”夏承漪尚未说话,梅远尘却先开口了,“紫藤,你去给郡主沏壶热茶来。”紫藤拿起案上茶壶,摇了摇,道,“茶还有呢!”梅远尘一滞,又道,“那你去给郡主拿些果汁密酿来罢。”紫藤更觉诧异,望向夏承漪,正见她对梅远尘瞪眼。紫藤乃是夏承漪近侍,日夜陪着她,对二人情愫早有所感,此刻见自家郡主又是脸红又是嗔怒,如何不能明了,当即颇有深意的“哦~”了句,便悄悄退了下去。
听得紫藤脚步已远去,夏承漪双手叉腰,瞪着梅远尘骂道,“你,你个傻混蛋!教紫藤看我笑话了!我不依!我不依!”说完便伸手在梅远尘左臂用力一掐,疼得他嘴角都歪一边去。“好漪漪,解气了么?”梅远尘讨饶道。夏承漪“扑哧”一声笑了又强装怒相,言道,“哼,你刚才瞎说几句,显是要支开紫藤,那小妮子聪慧的紧,哪里不知道你的心思!当真教我羞死了!”梅远尘只觉被夏承漪打被她骂都是一件美事,伸手轻抚她脸庞,温声道,“好,漪漪教训得对,小生再不敢了!”夏承漪抵受不住梅远尘眼光,轻轻格开他手,说道,“可饿坏我了!”说完,拿了一个刺桐糕往嘴里塞去,想起梅远尘正看着自己,忙道,“我吃相丑的很,你不许看!”梅远尘怜惜道,“漪漪怎么都不丑。”说完,自己也伸手拿了一个刺桐糕往嘴里塞,一边咬一边说,“我也饿了呢。”两人相视一笑,你一个我一个,竞相吃起来。
两人倒真饿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食盘里的糕点酥饼吃得只剩一块。夏承漪两手各拿着一个葱花饼,看着盘里仅剩的一块板栗糕,含糊不清道,“那个板栗糕你可不要跟我抢!”梅远尘手里的菊花糕本快到嘴边,听得夏承漪说道,止住手里动作,待她嘴里糕点吃净,即时塞过去。夏承漪甜甜一笑,吃的津津有味,“呜呜呜”,却不小心被呛住了。梅远尘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夏承漪接过去一口喝下。喝完伸着空杯子过来,梅远尘忙又斟满一杯,夏承漪一连喝了四杯犹觉喉中不净。“呀,茶喝完了。”梅远尘提着茶壶晃了晃道。
夏承漪声音嘶哑,低声骂道,“紫藤这个破小丫头,跑哪去快活了?怎还不来?噎死姑娘了!”梅远尘一旁看着,又是着急又觉好笑,说道,“漪漪,我去提壶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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