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梦了么?怎的这次梦竟这般真实?听人说,未出阁的女子倘若带了怨气离世,那是要变成厉鬼游荡在阳间的。难道我真还在这阳间?”海棠胡乱想着。她清楚记得自己已跃下了无底的山崖,绝无活命的可能。“难不成是自己舍公子不下,已变成了女鬼来到真武观,公子他竟也分不得清楚?”看着眼前梅远尘一脸恋爱,海棠又喜又疼,泪如掉线珍珠一般下坠,啜泣道,“公子,你,你还是离我远些!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想害你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会到此间来,想来是割舍你不下,定要来看一看。既见了你,那我便走了,从此再不来扰你。你也忘了我罢!”越说到后面,哭的越伤心,令梅远尘大为不忍,想起一计,伸出双手把海棠拦腰抱起,往屋外行去。
这时已是午时,真武观虽在山阴,此刻也能沐浴日光。梅远尘抱着海棠行到院中,轻轻把她放下,温声说着,“好海棠,你瞧瞧地上,是不是有我二人的影子?这可是再真实不过的了!我们都活的好着呢,你仔细瞧一瞧这影子,这周边物事!我们都好好活着呢!”山风清冷,四处鸟鸣此起彼伏,太阳照着人身,眼睑都不易睁开,海棠握住梅远尘的手,感受着这一切,乃信了自己二人确实还活着。紧咬双唇,忍住心间澎湃,趴到梅远尘肩上,缓缓说道,“我们都能活着,真好!”
梅远尘扶着海棠到院中的石椅坐下,将青玄出手救下海棠,并把四个恶人打下山崖,又收自己为徒的事情简要说予她听。海棠尚沉浸在死而复生的迷乱中,于梅远尘讲的话听得也不甚明了,只知自己被人救了,那人又收了公子为徒,感激道,“公子,我想去拜谢这位恩人!”梅远尘当然应允,牵着海棠往师父的院落行去。
真武观当任观主湛为道长是道门泰斗,却极少人知晓这位样貌清俊的青玄会是他授业师尊。“湛为,我今日收了一弟子,你一会儿见一见。”青玄知跳崖姑娘醒后,梅远尘定携她来见自己,便遣人叫来湛为,想让自己这两位弟子见上一见。湛为一脸恭敬,点头回道,“是,师尊!”
“海棠,师父他老人家便在此间了!”梅远尘说着,引海棠快步行来。才进厅上,见其间座上一老一少,海棠行到湛为座前,跪拜道,“小女子白海棠,谢过恩人救命之恩!”湛为一脸懵逼,望向师尊,见青玄脸露微笑,却不言语。梅远尘忙扶起海棠,谓她道,“我师父是这一位。”一边说一边往青玄座前行去。二人正要跪下拜谢,却先听青玄言道,“既拜长兄,便无需再拜我,你们坐下。”梅、白二人虽不明青玄所言何指,仍依言在左下二位坐下。
“远尘,这位是你的大师兄,湛为。湛为是现在此间的观主,日后有事大可找他。”青玄淡淡道。这时海棠才知自己竟然拜错恩人,一时又窘又悔,脸上憋得通红。梅远尘虽有察觉,却无法分心安慰,离座行到湛为座前,执手躬身行礼道,“师兄在上,受远尘一拜!”湛为从座上起身,扶起梅远尘,喜道,“师弟好道缘,既蒙师尊收入门中!”想起自己拜师之路何其坎坷,又想起自己现下所有,不免心下一阵感叹,“这位小师弟,运势可实在好极,日后当有了不得的成就。”
梅远尘拜了礼回到座上,对海棠微微一笑,宽慰她一二。“我有关门弟子三人,除湛为外,你还有一位师兄,道号湛明,现时在皇宫之中,往后再见不迟。”梅远尘又听师尊道来,实在又惊又喜,不想师父他老人家收徒竟如此之严,此前数十年竟只收两名关门弟子,自己何其有幸能入门其下?忙起身执手回道,“是,师父。”
青玄问了梅远尘当下所处,交待几句,便遣他二人下山去了。
“小师弟,你道缘匪浅啊!师尊他老人家竟要下山为你授道,实在难得的很啊!”湛为与梅远尘并肩行在下山道中,不由感慨道。青玄不知何珩玥是否还有同伴,若梅远尘路上遇着便大大不妙,便遣了湛为送他回去,亦教二人路上好熟络熟络。
“是,能拜得师父门下,实在是远尘祖上积了几世的道缘!”梅远尘由衷叹道。今日本来已遇绝境,二人本无活命可能,此刻不仅化险为夷,竟得拜高人门下,实在是莫大的道缘。师父竟承,不日便下山为自己授业,更是幸中之幸。师兄弟二人一路攀谈,向山下观门行去。
第〇四五章 端夫子论战不败()
“夫子,古来皆言,无有常胜将军,既如此,何有战不败之论?”自上次端夫子告知下堂课授战不败论,薛宁便有此疑问。苦等三日,终等到端夫子授课,授礼才毕,薛宁即站起问道。端夫子自授案而下扫视,见众学子脸上皆有疑,问道,“薛宁,千人守军抗万人之师,城破而守军皆殁,谁为胜者?”
薛宁忖度几个呼吸,朗声答道,“就战果而言,胜者自是万人攻城之军。然守城之师力战而竭,虽败犹荣。”
“公羊颂我。你以为何?”端夫子又问。
“学生以为,薛宁所言甚是,攻方为胜。”公羊颂我恭敬答道。
“欧潇潇,你又如何看?”端夫子再问。
“攻城既破,学生所见,当以为胜。”欧潇潇站起答道。
“又有千人之师御万人来犯之敌,虽力战杀敌三千,终究不敌,城破而守军尽殁。谁为胜者?”端夫子并未置评三人所答,看向薛宁再问道。
“这,守军以千人之兵斩三倍之敌,当然应为胜者。”听得夫子如此问来,薛宁颇有些窘困,讪讪答着。夫子听了仍是不置可否,再看向欧潇潇。
“以寡敌众,灭三倍敌军,守军理当为胜。”适才言道以攻为胜,瞬时便自毁其言,欧潇潇脸上亦有些挂不住了。端夫子也不去管他,又看向公羊颂我。
“夫子,学生明白了。战时胜败,当以战损计之。杀敌之数多过折损之数则为胜,反之则为败。”公羊颂我欣喜道,见到夫子一脸不屑,又垮下了脸。
端夫子接连几问,使众学子渐有所感。战之胜败,绝非简而易决之事。
“战场之上,帅将兵马、械器粮草、药服辎重皆可能左右战局,所谓不败,乃指军中所管,事无巨细、战时相较,利有所用,短得以避,长得以扬,己方战力无有不尽。将千人新丁,灭五百虎狼之师,何尝不为一胜?”端夫子铿锵言道,“兵马械具、粮草地利一概占尽,胜又何足喜?所为良将,当能应地制宜,知人善用,兵丁物资合理调配,战术策略随机应变。遇强敌可自保,欲弱敌可歼之,匹敌之战可以胜,是为不败!”
座中二十四人听后,齐声答道,“学生受教了!”
端夫子脸色沉郁,说道,“大华兵力之于厥国、冼马尚且不占优,何况其早有结盟之势。尔们皆是朝廷肱骨亲贵之后,一旦战事发生,希望尔等前可将兵遇敌,后可事军供给免其后忧,多少为朝廷效力!”
众学子齐声答道,“学生自当鞠躬尽瘁,报效家国!”
端夫子脸色稍缓,说道,“好生听着。”。。
“天时地利人和,何以天时在首?行军在外,连绵磅礴大雨可致全军淹没,不战而亡;一阵急寒可使全军受凉,战而无力;数日酷暑可使军士脱水,至于渴涸而死;如遇狂风,兵卒、车马甚至随风席卷而走,再无影踪。天时之害猛于强敌。天时不可控,是以战时引兵必先窥测天时而后动,天时若不可知,则宜以不动替妄动。”端夫子言语之时,脸有敬意。“太丰元年,皇四子夏衍儒初次引兵换防。行军至渝河河畔时,见月色静美花香鸟语不愿再行,不顾钦天监正一再警示,强行驻军在河道一侧。当日夜里上游骤降暴雨,洪水灌道汹涌而来,兵士听得轰鸣之声急忙起身,仍逃窜不及,瞬间半多人马被冲走,死伤两万余人!夏衍儒亦被依罪赐死。”
“元成十一年春,雪国发生大疫,国中畜禽病死过半。为供民生军需,雪国骑兵入植林郡抢掠烧杀。时植林将军兰叠瑞率领骑兵先锋营三千人追敌,行至屋露山脚下后被困于冻原之中,三千骑兵仅二十五人活命回来。”端夫子淡淡说来,脸色有难掩恨意,“不知地形,贸然行军,稍一不慎则可全军覆没。是以将兵之道必重地利。探哨在前,行军在后。千人之师配哨兵十人,万人之师配哨兵五十,两两分组,日夜出哨,远哨兵行出三百里回营报探,大哨每出百里回营报探,小哨行出五十里回营一报。无论内事如何,哨制断不可轻乱。”
“主将不和,战时或酿巨祸。平昭二十三年,冼马国呼林王叛乱,战败后引兵逃串至大华楚南郡西部的都塔州,占地驻军休养。楚南将军邬灵宝及驻地将军段飞雁奉命领兵五万合力平乱。邬灵宝引兵三万正面攻敌,双方激烈交锋。原本当于交锋后一个时辰从敌军后路,上前夹击的段飞雁素与邬灵宝不合,竟欲借机削弱楚南军实力,迟迟不攻上前来接应,致使楚南军几乎全军战死,而邬灵宝亦在乱中为敌所杀。士气激昂的呼林叛军转头再攻段飞雁所领的驻地军,驻地军见敌势汹汹早生惧意,竟不战而逃,被呼林叛军追杀殆尽。此一役,五万败逃的呼林叛军以自损不到八千人竟灭我大华五万精锐之师。非兵士不如,实败于人之不和也!”端夫子言及此,深深望向众人,再道,“战场上能活你性命,救你危殆的,非是你亲眷故友,而是你的浴血袍泽。战时人相和则两利,人互忌则两害。将和则军威,兵和则势猛,上下一心则战无敌矣!”
端夫子将兵三道说来令诸学子深明天时地利人和之利害,一时皆有所感。夏承焕站起道,“天地人三材,知之者众而善用者寡,日后若承焕将兵,行军在外必倚天时地利,驻地治内必与将兵人和,不敢忘夫子教诲!”
端夫子瞥了夏承焕一眼,并未理他,接着说道,“为将治军绝非领兵打仗这般简单。日常琐碎皆无小事。军士日需供应两米几石?肉菜盐油几何?平时不使兵卒挨饿,战时需保兵卒有肉食可啖,此谓皇帝不差饿兵!士卒制装帔服、氅子、袍裳、甲衣、铠甲几何?四时变换,不可使骤寒受冻,骤暑受热。如此等等!甚至军中厕筹是否足敷用度,都需心中时时在意。理事巨细,则军心易聚!”
“夫子,事既如此繁复,为一军之将又如何管理得来?事事皆管无异于是事不管。学生常听将帅无能,累死三军!”皇甫天纵站起驳道。
夫子看了看他,眼中颇有赞许,道“所谓在意又岂是事事躬亲?安排得当之人理事便了,难不成要一军主将去清点厕筹?治军在束下,下属得力,主将则忧少。”
皇甫天纵执手腆笑道,“是了。学生误读夫子言语了!”
第〇四六章 便是道缘暗相助()
“咚!咚!咚!”华子监左偏院一进小院落里传来三下扣门声响。
“进来!”一个青年男子在内答道。“吱呀~”,响起开门的声音。一个少年言道,“师父,弟子来了!”
“在蒲垫上坐下。”青年男子道,“至今起,每日酉时三刻至戌时三刻,我便在此授你两个时辰的武艺,你好生学着,学后需勤加练习,不得怠慢!”少年拜服在地,郑声回道,“弟子谢过师父授业之恩,必定全心受学,绝不敢有半点稍怠!定当学而后习,勉力不辍!”青年脸色自然,又道,“我予你授武之事,不可使人知。如有人问起,实在推却不掉便说你乃真武观门人,观中派人授学于你,尊师门谕令,不克外传。旁人听了,自不会纠缠。”少年听得清楚,再拜答道,“是,师父,弟子明了!”青年男子望向少年,正色道,“远尘,你乃我第三门徒,亦将是我最末之徒。师父占卜求问,知与你实在深有道缘。你我师徒情分乃是我求道之路最后挂碍,授业既毕,我当随恩师之路,云游海内,寻天道不死方,怕再不来归!此后数年你当潜心修学,武学要义需牢牢铭记于心!或有不解之处,日后修为渐深,自当慢慢开朗。”
此间对话二人,正是前两日在真武观重逢的青玄与梅远尘。前日临行前,青玄告知梅远尘,自己将往华子监院监内为其授业。梅远尘既疑且忧,怎知青玄竟告知,内间事由二师兄将安排妥当,叫自己无需顾他。今日白昼间,梅远尘丝毫未有得到讯息,兀自心下焦虑。哪知酉时初刻,膳厅用膳时独处暇隙,有院监衙役悄悄告知自己来此间。
听得师尊言授业既毕即远游他处,梅远尘看着师尊,欲言又止,数个呼吸乃轻轻道,“是。弟子必尽心修学,好让师尊早日归途道法,无碍而行!”湛为、湛明乃青玄早年收的弟子,二人追随师尊逾四十年,尚不得师尊传授精要武学。非是青玄自囿,实在是道缘不至,强行授学,只怕有误修行。青玄不想古稀之年还能得遇缘深道徒,自想将一身本事尽传于他。几次碰面,已觉梅远尘可算是难得璞玉,当真是可造良才,此刻见其眼有泪光轻而言道,更觉加倍亲切,脸上始露笑意。
“为师一身武学精髓皆在长生功。道家终究所求,乃是长生。而这长生功,当算得上道门之巅峰武学,你能学得一半,当今天下能奈何你的人,不过单手之数。”青玄轻描淡写说着,而梅远尘听及此眼睛瞪圆,显然惊讶无比。青玄笑了笑,言道,“徒儿,你大师哥跟着我学了四十四年,却从未习过长生功。也算勤能补拙,为师的本领,他算学去了三四成,当今武林之中,除了苦禅寺悬月、御风镖局易麒麟、若州徐家徐啸衣、素心宫主云晓濛四人外,便再无敌手。”梅远尘实在难以想象,那个肌白微胖在师父面前唯唯诺诺,待自己亲善宽厚的大师兄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喃喃道,“想不到大师兄武功竟这般高!”青玄看着他一脸惊讶,颇觉好笑,道,“是以,前日我告诉你,遇有甚么难事,大可找他帮忙,少有他办不成的事。你二师哥湛明道学更高,武学却颇不如湛为,但一身武艺也在武林中十名开外。只是你两位师哥,一个是国观观主,一个是皇帝客卿,与武林中人少有往来,鲜有人知罢了。”梅远尘悻悻笑着,又好奇问,“师父,那您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啦?”青玄微微笑着,脸上苦涩道,“武学之途,为师已至末路,再难有精进可能。三十年前,我的长生功初练未成便打遍当时天下前五大高手。现在几十年不动武了,也不知行是不行了!”
“三十年前师父便无敌于天下,难怪前日弹指一挥间便把那四个坏人丢到崖下。我能学的师父两成只怕也是不得了了!”梅远尘心下嘀咕着。
“好了,不说这些。今晚先教你长生功纲领总诀。”青玄聚精扫气,谓梅远尘道,“我先念,念完你便重述,看下能记住多少。”顿了顿,乃念道,“匀内息,聚内气,通脉络,连经穴;纵气如瀑,横息似海,引贯随意,无有无为;自防绝攻毒,聪灵辨确然,进力入玄海,去力势无归;作动轻巧自然,意动迅捷无差,使劲源于瀚源,御气始自无始;攻重于千斤压顶,力出于倏聚于随,防稳胜万年磐石,密表于形逐于内;道使道无为,不堕碍于法,不强求于心,不偏执于行,不自苦于果,不悔人于往,道如是而已。”
梅远尘大气不敢喘一口,凝神听来,待师尊念完“道如是而已”便在后背默道,“匀内息,聚内气,通脉络,连经穴;纵气如瀑,横息似海,引贯随意,无有无为;自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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