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手,向来是奔着杀人去的,适才冲着梅思源接连出了六刀,分别刺向他左胸、左臂、咽喉、眉心、左眼及右臂。
梅思源躲过了前面五刀,最后一刀却是避无可避,只能生生受了。
好在湛通及时赶了过来,替他挡住了后面的杀招。
“这女子手法端的是狠辣无比,当真难以招架,若不是道长出手相救,适才我便没了命。”劫后余生,梅思源忍不住想道。
湛通虽然一把年纪了,抖剑在手却并无半点老态,搅、点、压、戳十几招使出,登时便压制住了恨红尘,将她逼离至战圈边沿。
“梅大人,你快带着家眷离府,此间由我们先挡着。”胡郗微逼开几个九殿搪手,杀到了梅思源身边,大声谓他道。
他说这话时,神色肃穆,却是一脸的决然,仿似不容人反驳。
“胡兄,好意心领了,然他们要杀的是我,怎能让你替我挡着?”梅思源单手挥刀,一边回道。
听了他的回话,胡郗微脸色一急,怒道“梅思源,都甚么时候了,收起你那套道德仁义!我上了他们的当杀了你们那么多人已是百死莫赎、万劫不复,反正我们左右也是活不成了,就当临死赎罪求来世一个善报罢!快点走!”
他自认轻信久无情的话,害死了盐政司府三百多人,心里本就愧疚万分,九殿的人杀进来后,便已抱定了死志,只盼拼着一死或许能救下梅思源一家。
人之生,因的乃是前世业报。
人之死,为恶过甚便无来生。
世人信因果,信轮回,就算杀手也鲜少有例外。
梅思源正厮杀着,傅惩冲到了他身边,嘶声叫道“大人,走罢!再不走,我们都走不了。”
就在刚刚,他又眼见顾一清和止淅被他们乱刃分尸,死状惨不可言。他不畏死,却也不想死,更不想妻儿、老爷、夫人死。
九殿不仅人数更多,战力也明显更强,若再不走,半个时辰之内他们都得死。
傅惩看得出来,梅思源自然也看得出来,正又瞧见云鹄被三个黑衣斗篷人围攻,满身是血的样子,当即拿定了主意,朝云鸢、湛通几人大声叫道“云叔、道长,我们先出府去找救兵!”
适才他们分明听到了铜锣音,援兵定在这不远处,若是驻地军营或郡政司府的人来了,便再也不用惧九殿了。
“好,正当如此!”云鸢救出云鹄,一边引着他朝梅思源靠近,一边回道。
他对百微堂恨意未消,巴不得他们两方厮拼,死个干净才好。胡郗微愿意挡着九殿的人,他自然乐意之至。
恨可以来得很快,要想一时消恨却是千难万难,毕竟,傅愆、薛壬谟、尹成惠及府兵、神哨营这三百多人实实在在是被他们杀的。
梅思源的话,不仅湛通听见了,他对面的恨红尘自也听了去。见湛通急刺几剑想逼退自己,她也接连祭出杀招,似乎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死活不退,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哼,我说过,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恨红尘微微眯着眼,冷笑着谓湛通道。
第三〇〇章 厥国君臣千里来()
入冬后,气温渐降,人皆添衣、兽皆增膘以御长寒。
自进了腊月,牐岚湖上也慢慢闹腾了起来,湖面的渔船比之前几月多了三四倍不止。这些左近县里的渔民都是为了湖里的季花鳜和湖鲌而来。
鱼乃至鲜味美的肉食,且相较于鸡、鸭、猪、牛、野味等,它们又易得很多,田渠、小溪、河池,只要有水的地方,几乎都是随处可见。
然,寻常时日里,平头百姓却宁愿食野之苹也不愿吃鱼,以至田渠、小溪、河池之鱼近乎泛滥。
倒不是人们不喜欢吃鱼,实在是渔获烹饪之法,无油无盐难去其腥。
渔获易得,而油盐价高。
然,十一月后,牐岚湖附近出船的渔民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了,但凡家里船只能入水的,几乎都会去捞鱼。
冬里的季花鳜和湖鲌虽然又鲜又美,若只为祭五脏庙,他们倒也不至于这么频地下湖抓鱼,他们所为,主要是他们腹内的那层肥膘。
大华颁布的统购律中有明文规定,猪油之价一斤最低不得低于六百文,最高不得高于七百二十文,折合银子约是四至五钱。
而谷子一斤才十三至十六文,一斤猪油可买四十至五十斤干谷,乃是种昂贵的资物。
鱼油味道、口感远逊猪油,然,其价也要四百文一斤。便是不卖,留着自用,也是每家每户一年四季都用得着,且必不可少的。
三餐饮食,总少不得油,既买不起,只得设法儿去捕鱼炼油了。
“公子,一路走来,这凌渡县家家户户门口都晒满了季花鳜和湖鲌鱼干,只怕足食半年啊。凌渡县在苍生郡可算不得富庶,民生已是如此,那些物产富饶之地就更不消说了。”端木敬侧首沉声谓一旁的端木玉道。
虞凌逸回鄞阳后,一五一十地将安、徐、陈三家的诉求报与了端木玉和胥潜梦。
得知了三家的家底后,端木玉惊得几乎当即从座上起身。他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让虞凌逸跑这一趟,没想到,这事竟真的成了。
且二王的这三家后人经三百年累积,皆成一方巨擘,甚至比之二王强盛之时也半点不逊色。
有如此助力,端木玉怎舍得因险而弃之不用?一口便应承了他们所有的要求。
胥潜梦、虞凌逸、端木敬几人劝不得果,也只得从命,安排起了他的行程。
五日前,端木玉在虞凌逸、谢天邀、祝孝臣、佟高格、穆伦彦、端木敬、穆桒及三十五名京畿营的高手护送下,由乌荡山进了晟郡齐州,昨夜才到了苍生郡彭州城的凌渡县。
距离十二月十二日的若州会盟之日尚有还有半月,端木玉一行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路查考着大华的民生。
“大华有句古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便是如此。我们厥国多瘴林、盐碱地而少湖泽,渔获自是稀罕的物产。这大华可不一样,湖泊星罗棋布,水道纵横交错,渔获乃是极其易得之物。邻近湖泽的州县,耕地不足,百姓所分的田亩也就少了,两季谷物所得有限,往往不足食用,便将营生转向了湖里了。”端木玉笑着回道。
牐岚湖之广,也没有确切的说法,只听说有好事者曾驱马绕湖行了一圈,竟跑了十日,依着脚程算,那可是三千余里。
千百年来,牐岚湖一直养着临近三县的百万之众。甚至,再远些的几个县,遇着灾荒之年,也会远行百里来此求生。有湖的地方就有鱼,有鱼便饿不死人。
大华每年都有州县闹饥荒,其间却并不包括彭州。
穆桒唇角咂巴了几下,喃喃道:“唉,季花鳜和湖鲌可是难得的美味,我在厥国这么多年还从未吃过,这里的平头百姓却能三餐随喜而食,啧啧。。。 。。。端的是好命啊!”
“哈哈,这也不见得。”端木敬嗤笑道,“穆桒,你是难得吃一回,才会觉得味美无比。倘使一日三餐,顿顿吃这鱼干,甚么珍馐你也再不得味了。”
穆桒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驳斥道:“你这人寡趣的很,对吃的也不讲究,跟你说了也理会不得。”
虞凌逸、谢天邀几人听了,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公子,要不我们找一处客栈落脚,今晚让店家烧几桌全鱼宴?”虞凌逸笑谓端木玉道,“我看穆桒可嘴馋了,就剩流口水了。”
他们一行四十三人是分三队行进了,七名亲卫和端木玉在中间,前后分别有十七和十八名京畿营武士开路和殿后。
“好的很,虞先生所言甚有道理。”穆桒一听今晚能吃全鱼宴,急忙接口赞成。
端木玉皱眉想了想,笑着道:“不如这样,显然前后两边的人在客栈歇下,我们找一处农家,体验一番大华寻常百姓家的全鱼宴?”
他此来大华可不是为了吃喝,除了与二王后人誓盟之外,体察此间民生民俗以备战需乃是此行的另一目的。
七名亲卫虽时常拌嘴,这会儿听端木玉发话了,却无人敢有他说,皆拱手回道:“公子所言极是。”
天色渐暗,村子里稀稀落落地点缀着零星的火光。
八骑进了村,一时四下起了犬吠。
“呔,这些狗可真恼人的很!”穆桒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声,无奈抱怨道。
谢天邀也颇觉厌烦,接话道:“怎这大华家家户户养了狗?莫不成他们都喜欢吃狗肉?”
“非也!”端木敬笑着回道,“华人养狗可不是要吃它们的肉,而是防贼防盗。大华吃江湖饭的人多,好赖皆有。一些没品儿的坏胚子会到农舍盗抢银钱资物,百姓而在家里养狗便是提防他们的。”
“哦,原是如此!”穆桒恍然大悟,对这些看门狗的厌恶瞬时便没了。
“这么说来,还是我们厥国好!”谢天邀叹道。
厥国历来劝民从农,民间习武之风不盛,这等恃武入室盗抢之事并不常见。
“不错,要说百姓,还是我们厥国的百姓好。”穆桒深以为然道。
第三〇一章 夜入寻常百姓家()
仲冬之风冷冽,吹在脸上犹如刀刃切肤。
马掌踏在结了冰渣的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倒像是嘴里咀嚼酥点发出的靡音。
乡里人家并不会在门口挂灯笼,是以,村落中漆黑如墨染,只有零星从屋里透出来的点点光亮。依着这些个光亮,可照不得路明。
端木玉勒马在一处篱笆院落前驻足,笑谓众人道:“闻到了没?好香的肉味,不如去里面看看罢!”
穆桒早已闻到了院内传来的味道,听了他的话忙请命道:“公子,我去问问。”
“还是我去罢。”端木敬先一步跳下了马,笑谓穆桒道,“你的长相不讨喜,可不要吓着了人家。”
众人见端木敬取笑穆桒长相粗犷,皆哈哈大笑起来。
“汪!汪!汪!”院内的两只狗闻声冲到了篱墙边,朝着外边儿的这一行人吠叫了起来。
屋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爹,小灰、小黑叫唤得厉害哩,我去瞧一瞧!”
“是嘞,可不会是山里的狼进了村罢?”一个老者回道,“你掌上煤油灯,带上门口的捣火棍再过去。”
“娘,你来给爹搭手罢,我跟哥哥同去。”有一个年轻汉子的声音道,“狗叫声一路由村口到咱家,怕真是来了狼、豹子甚么的。我跟哥哥去,真要来了野兽,哼,杀了那些畜生做腊菜!”
“小武说的在理。娘在这里搭手,你们哥俩一起去瞧瞧。小武,你到灶房拿上柴刀再去。”一个老妇人有些严肃的声音传来,“前些天,嘎子夫妇上山打柴便遭了豹子,哎哟,那个惨啦,总算他媳妇儿胆子大,紧要时候一刀劈在那畜生背上,才救下了嘎子半条命。啧啧。。。 多少年的邻居了,嘎子爹断了腿下不得水,现在他又这样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哩!他爹,这个冬天咱一家辛苦些,多下几趟水,多抓下鱼来熬油,临年了给嘎子家送一半去。”
“可不是!”老汉的话音中有着浓浓的愁苦,“我爹跟嘎子的爷爷那是拜把子的兄弟,我跟嘎子爹也是同穿一条裤衩长大的,这会儿他家遭了烂,咱家可得多出力。再说,大武和兰兰的婚事也定了,那可是亲上加亲的情谊。”
叫小武的年轻小伙自伙房拿了柴刀,急急忙忙跑了出来,笑嘻嘻地对老汉道:“爹,你去跟天宝叔讲讲,让他玲玲许给我。他要是允了这事,儿子这个冬天,不,往后的每个冬天,一天也不在家待着,将他家的鱼油包圆喽!”
“嘿嘿,你那点小心思爹娘啷个不清楚,早就替你们打算了。”老汉呵呵笑道,“你先跟你哥去外边瞧瞧,回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哥俩听爹娘讲起二人的婚事,浑身来了劲儿,轮着捣火棍和柴刀,把着油灯就行出去了。
端木敬下马刚走近篱笆墙,便见两年轻汉子掌灯抡着家伙物事朝院外行了出来,乃朗声笑道:“两位小哥,我们一行游玩至此,想借屋灶吃顿热饭!银钱我们照着酒肆给。”
说完,从腰袋中掏出了一锭五两的官银。
哥俩见来的不是野兽,而是几个骑马的汉子,心中更加提防了,深怕来了打家劫舍的蟊贼。待听了端木敬的话,脸色乃缓和了一些,凑近一看,见他衣着华贵,手里递来一个银锭般的物事。又努眼看了看他身后数丈之外的那七人七骑,马皆高壮,人皆衣锦,断不像是劫匪的样子,总算放下了警惕,操着乡音回道:“这事我们可做不得主,得去问过屋里的爹娘才好回你。”
“自然。”端木敬笑着回道,一边把银锭透过篱笆缝递了过来,“小哥,劳烦转呈你爹娘,就说我们八人今夜想在你家吃顿饱饭,这五两银子是膳资。”
叫大武的汉子眼睛瞪大,讷讷不知该如何答,更不敢去接那银锭。
大华立国候便有了铸币部,司职铸造官银、铜圆。
官银公有五种锭制,分别是一两、二两、五两、十两和五十两,其中五十两的官锭虽铸造了不少,朝廷却并不允在民间流通,只有大商贾和朝廷做买卖时才会用到。
剩下的一两、二两、五两、十两也多在州府、郡府、都城流通,乡野村落可少见得很。这五两的银锭,哥俩皆是头回见到。
“哥哥,你先在此间,我去屋里问过爹娘。”小武一脸的喜意,笑谓大武,言毕,也不等他回话,径直快行了进去。
过了不到十息,便见小武引着一对五十余岁的老夫妇行了出来。
“哦哟,今儿家里来了贵客!”老汉在篱门前站定,笑眯眯谓端木敬道。见大儿子还傻愣愣地立在自己身旁,不禁笑骂道:“还不快去开门,引几位贵客进屋!”
“老人家,叨扰了!”端木敬双手把银锭送到老汉面前,笑着道。
五两银子,在这种不算富庶的县里,足可买下一亩的良田,这对寻常人家而言,可是一笔不菲的资财。要知道,一般的富农,累积三代能攒下几十亩的田地已算大大的有作为了。这八人来这里吃顿饭,出手便是五两银子,怎教他这个乡里乡人不欣喜若狂。
“呵呵,家里也没有甚么好菜,只有这几日打回来的鱼和几只鸡、鸭、狗,贵客不嫌弃才好哩。”老汉伸手快速接过这银锭,紧紧捏在指尖,验着它的真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了。
端木敬拱手笑道:“小可有幸吃过一次牐岚湖的季花鳜和湖鲌,其味之美至今未忘,要是今也能在吃到便感激不尽了。”
“哈哈。。。 。。。我家围了个小水池,里面便养了不少这几日从牐岚湖打回来的湖鲌和季花鳜,尊客要是喜欢吃,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啊!”见端木敬所求只是自家最易得的渔获,老汉的最咧成了一条大弧线。
“如此便好,我这就将我家公子几人迎进来。”端木敬笑道。
第三〇二章 一桌鱼宴也尽欢()
端木玉出生尊崇,虽有意与人为善,然,其由内而出散发的贵重感还是让老汉一家心生敬畏。
“大叔,夜来打搅,实在过意不去。”见主家竟有些拘谨,他主动拉起了话闸,一脸和煦道。
然,心里却不免想着:“大华朝廷驭人严苛,久而久之使得百姓的奴性已深入骨髓,浑不似我厥国,民风彪悍而自强,忠诚而自尊。甚至连虞先生、谢先生、祝先生这些人,倘使我是个无德、无才之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