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出有异,电疾扑上山麓,跃上方才隐身之屋檐上,目光向内望去,不禁胸头一阵大震。
从外向内瞧去,殿内仍是黑沉沉,一无光亮,不易看得清楚。
方才裘飞鹗也是这般,从模糊形态中揣摸出殿堂内诸人形相。
此刻,殿内悄无人声,一股血腥之气直冲入鼻,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急忙飞身入殿。
“刷啦”一声,火摺子已燃亮,点着神案上油灯。
昏黄灯下,只见蛇山七友个个毙命原处,颈骨扭断,鲜血淌满了殿内。
蛇山七友之面目则更为模糊不清,宛若被人以刃割下一层面皮,死状之惨,卒不忍睹。
七友之中多出了一个朱玖尸体,洞胸裂腹,断骨穿衣而出,鲜血仍然不断地外溢,瞪目裂嘴,死有余愤。
殿侧两壁绘了八簇白色金铜花,一簇三花鼎分,并留有字迹……
“蛇山七友罪行擢发难数,老夫代天伐罪,全数诛戮在此,昭示武林同道”。下未落款。
裘飞鹗大感茫然,只觉得眼前惨状,并非如云康所盲的简单,其中迷离纷歧,莫衷一是。
首先,唯独缺少吴华国尸体,其师尚且毙命于此,他不可能侥幸,除非事先警觉逃去,但又极不可能,匪徒斩尽杀绝,使人无窥知真象,吴华国又何能独免。
他又大胆起了一个假设,吴华国被匪徒掳去,这是一个极勉强的想法,匪徒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次,是朱玖尸体遗弃在此,朱玖既是艾百虎手下,为
了避免让人怀疑,自然应搬走才是。
朱玖死不为奇,蛇山七友悉数毙命殿中,可见来人功力高不可测。
最后,诸葛荷珠为何现身相诱,难道她也被艾百虎网罗了吗?
想到此处,令人心烦,遗憾的是,不能窥视到这惨绝人寰的当场情形。
他只觉有种愤恨加诸在诸葛荷珠身上,若非是她,自己绝不会轻离屋檐。
这江湖上真是云诡波谲,险诈万端啊!自己还是事先有个耳闻,尚且纷乱莫测,旁人更是无法探知真象。只以为是那三花追魂的魔头所为!
想到这里,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目中又闪出忧郁难抑的神光,突然目光一变,手掌挥处,灯光顿熄,殿中又是一片昏黑。
他忽有所觉,身形向殿后隐掠,迅绝无伦。
但闻殿外响起了落足之音,从足音辨出,至少有三人之众,只听一人浓浊口音问道:“殿内可有人吗?”
接着,殿内有一娇媚甜脆口音答道:“是邓老师吗?我在此察看有无可疑痕迹留下!”
“诸葛姑娘!这些人是死定了,还能起死还阳吗?我等还须赶赴青螺渚,诸葛姑娘不如同行吧!”
只听诸葛荷珠答道:“好!”
风声飒飒,顿时又恢复一片死寂。
裘飞鹗听得诸葛荷珠答话,不由心中一凛,自己返回惠山寺,她如影随形的蹑缀自己身后,竟然不知。
尚非诸葛荷珠有意响出异声,自己那知有人来此,不由暗叹了一声,只觉诸葛姑娘仍对自己暗中关怀。
最难消受美人恩,一时惆怅涌集于胸,难以舒展,顿了顿脚,飞奔下山。
到得客店,翻墙入内,瞧见神偷押衙云康已在榻上合眼假寐,当听闻声息,睁眼翻身而起。
裘飞鹗问道:“云大侠!此行经过如何?”
云康一脸懊丧之色道:“老朽去过青螺渚,探知追魂双笔阙陵已率领渚中七大高手外出多日未归,所留下的均是三等角色,老朽离开青螺渚正欲赶奔惠山寺时,不想遇上昔日死对头,一眼被他认出,老朽为免打草惊蛇,拔足狂奔,对方穷追不舍,直到远离太湖之时才交手拼搏……
这场拼搏是老朽生平未曾有的,各以本身真力硬拼,对方因后力不继恨恨离去,但老朽亦是元气损耗过巨,是以径回店中调养……
哦!老弟!你呢?”
裘飞鹗将所见所闻之详情一一说出。
云康一听蛇山七友之名,目中神光闪烁,等裘飞鹗说完,即道:“蛇山七友昔年凶名久著,长江中游一带绿林枭雄尊为盟主,他们功力堪称一流好手,怎么转瞬间就会毙命殿中,怎不经拼搏就束手待毙,其中大有可疑……”
说时,目光突变深沉,注视裘飞鹗一眼,又道:“不怕老弟生气,最大关键就在诸葛荷珠身上,在紧要关头为何诱开老弟,她对老弟心生爱慕,有意保全是无可置疑但最重要的是不想老弟目睹实情……”
裘飞鹗不禁俊脸一红,呐呐不语。
云康微笑道:“为今之计,老弟明日去太湖之滨瞧瞧吴华国是否前去,倘如非而至,他必然知道实情,说不定他也是主谋者之一,否则,定也毙命弃尸他处!”
裘飞鹗点点头道:“在下也有此种想法,不过其中最难解的,就是朱玖亦横尸殿中,云大侠!你说是他们故布疑阵吗?”
云康叹息一声道:“江湖之中虽诡谲万变,但似此枝节纷歧、扑朔迷离如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解开,老朽尚未多见。
总之,今后我们两个须步步为防了,稍一不慎踏入陷井,将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又长叹一声。
裘飞鹗垂首沉思了一阵,眼中阴睛霎时万变,忽然,一抹惊喜之色从他眼中闪出,张口欲言,倏又忍住,顷刻间,再度陷入沉思中。
窗外秋声盈耳,寒虫鸣泣,如银月华斜映在裘飞鹗脸上,面色分外显得迷惘……
第二十七章 卧侧之祸
太湖之滨,万顷碧波,远山隐约,黛烟含紫,秋尽肃杀中仍是湖山壮丽。
裘飞鹗倚坐于湖滨一块奇石之上,目凝碧波浪花,不禁悠然神往。
蓦听身后不远处,扬起一阵清朗大笑声道:“千百年来吴人性和温谦,未始不是此明媚如画山水所染,阁下也有同感吗?”
裘飞鹗知是吴华国,心中一阵激动,旋即转身笑道:“吴兄真是信人,昨晚如何?谅必是吉人天相,履险如夷了!”
只见吴华国闻言笑道:“诚如阁下所言,跳梁小丑,不堪一击,悉数毙命,不过,此等江湖凶杀之事,岂可烦渎清听,家师已在今晨北上行事,小弟本当随行,为守信诺故而留下,愿尽地主之谊,作一日之雅游如何?”
裘飞鹗一脸过意不去的神色,说道:“吴兄怎可为在下萍水之交而耽误要事,这令在下……”
吴华国不待裘飞鹗说完,即朗声大笑道:“为人督以信义为本,草莽武林,素重然诺,吴华国何独能免!”
裘飞鹗赞叹道:“礼失求诸野,读书人有愧吴兄多矣!”
两人相对大笑不止。
吴华国道:“兄弟尚忘了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裘飞鹗微笑道:“在下姓常名鹗,祖籍余杭!”
吴华中道:“原来是常兄,但不知常兄日来畅游大湖观感如何?”
裘飞鹗答道:“东南山水之胜,首推太湖,而太湖名胜又在无锡,是以在下来此,虽领略不及其中万一,然波光浩淼,一碧万顷,螺黛峨紫,远山烟岗,足以开阔胸襟,不知吴兄亦有同感否?”
吴华国轩眉一笑道:“兄弟虽性好山水,但不知其中情趣,文武之别就在于此,常兄当不致笑兄弟附庸风雅!”
裘飞鹗连称不敢。
吴华国又道:“距此不远,有座横云小筑为兄弟谊伯私有,园内四时之景不同,春花竟艳,夏荷飘香,秋波镜空,冬松挺秀,足可赏心悦目,兄弟现领常兄一游!”
裘飞鹗道:“只是太冒昧了!”
两人向横云小筑飘然走去,裘飞鹗绝口不谈惠山寺之事,怕引起吴华国疑忌。
但是,昨晚所见太迷离幻变,一直使他淆惑于胸,心中默想如何探出吴华国秘密,但又不容易。
踏入“横云小筑”之后,果然清幽之极,古松夹道,晚菊吐香,树荫远处,隐现一座大厦。
吴华国故意落在裘飞鹗身后,两指飞出,点向裘飞鹗“至阳穴”。
那知裘飞鹗竟若未觉,依然潇洒漫走去,吴华国两指距离襄飞鹗胸后半寸,又自动飞撤。
吴华国摇了摇头,暗道:“怎么他不会武功?莫非自己看走了眼不成!”
其实裘飞鹗心中大震,知生死悬于一发,若不镇静则全功尽弃,故佯作不觉,而指带劲风令他心寒肉颤。
忽见一条娇小身影穿林而出,现身处正是那诸葛荷珠,不由猛然一震。
诸葛荷珠望也不望裘飞鹗一眼,径向吴华国笑道:“吴师哥!方才大师伯还在问你,看他老人家面色沉重,似是昨晚的事手脚做得不太干净,在生气哩!”
吴华国眉头一皱,笑道:“珠师妹!当着外人的面疯言疯语,昨晚做了什么事,愚兄实在不清楚!”
诸葛荷珠粉靥突罩严霜,冷笑道:“小妹怎好当着师兄面前疯言疯语,师兄去见大师伯吧!大师伯等着呢!”
“就是大师伯一人?”
“多的是,你去见就知道啦!何必多问!”
吴华国耸了耸肩,向裘飞鹗尴尬地一笑,说道:“不想大师伯召见,有屈常兄随诸葛师妹在烟雨阁中稍候,兄弟去去就来!”
裘飞鹗还未答话,吴华国已自身形疾展,掠出两丈外,向那座大厦奔去。
他不由怔得一怔,转眼望望诸葛荷珠一眼,只见诸葛荷珠秀眉一蹙,低叱道:“快跟我走!”
姑娘娇躯一扭,向松林密入掠去。
裘飞鹗只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随着姑娘身后,但觉诸葛荷珠越走越快,与大厦背道而驰。
松林之外,是一泓丈约百亩水塘,紫波涟漪,波浪迎
风,半塘残荷,已是秃杆参横了。
塘畔垂柳千株,虽是垂丝依然,但绿叶凋残离枝,似一迟暮美人,衰鬓无力。
裘飞鹗随着诸葛荷珠走入一片翠色小阁中右边一间静室,只见诸葛荷珠伸手向桌后一晃,轰隆隆轻微响声过处,石板地面顿露三尺见方地穴,石级蹬遭而下。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裘飞鹗大感惊惧,张大着眼,呐呐地问道:“诸葛姑娘……你这是……”
诸葛荷珠道:“你想活命,就随姑娘下去!”
也不待裘飞鹗同意,径自下得地穴。
裘飞鹗暗道:“想不到这横云小筑竟是龙潭虎穴,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捏着一把冷汗,挺身而下。
地穴之下一片漆黑,因他练有夜眼之术,尚隐约可以看出眼前情景。
但诸葛荷珠莲步如风,使裘飞鹗不能分神顾及地穴秘密,七转八弯,不知走出了有多远。
突然,裘飞鹗只觉与诸葛荷珠走进一间石室,“刷”地一声,诸葛荷珠已燃亮了火摺,映得一室通明。
裘飞鹗趁机打量石室情景,只见这间仅两丈见方,室中仅置一榻一桌,另外两把木椅,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壁上嵌满黑色圆形晶玉,发出闪闪光芒,裘飞鹗暗感纳罕不已,瞧出这些黑色晶玉价值不菲,为何点缀这间简陋的石室之中。
这时,诸葛荷珠已燃亮了油灯,回面嫣然一笑道:“裘相公!你在此委屈一下,小妹还有事离去片刻,小妹自会命贴身小婢小风准备饮食送来,慎勿妄自出去,地穴机关消息绝毒,触发必致丧命,稍时容再相见!”
说完,翩然出室,一道石门倏忽翕合。
裘飞鹗长叹了一口气,眼中又露出他那抑郁的神光,哺暗自语道:“现在,我将又回到孤独了!”
仰身倒卧榻上,脑上一片混乱,往事历历如画。
闯荡江湖,固然如愿以偿,他希望看到美好的未来,海阔天空,任吾遨游,现在美梦如泡影幻灭,他只感在大海中浮沉,无所适从。
不知不觉中,他又叹了一口气。
耳际突响起悦耳银铃似的语声道:“裘相公!你怎么长吁短叹的?”
裘飞鹗闻声霍地坐起,偏头一望,只见是一个青衣小婢,面目娟秀,一对眸子灵活无比,右手提着一支大食盒,左于提着一支茶壶,正在含笑望着他。
他不禁怔得一怔,问道:“可是小凤姑娘吗?”
那小凤盈盈走向桌前,回眸一笑道:“是我家姑娘告诉你的吗!”
说时,将食盒菜饭一一放置桌上,又笑道:“裘相公!你以为我家姑娘有陷害你之心吗?是她救了你性命,你还长吁短叹的!”
裘飞鹗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怎么是诸葛荷珠救了自己?
不禁以疑惑的眼光,茫然逼视在小凤脸上。
小凤微笑道:“裘相公!赶紧早饭吧!免得菜冷啦!”
裘飞鹗这才想起饥肠辘辘巳久,遂趋坐桌前,狼吞虎
咽,吃饱后转面又道:“小凤姑娘!请恕在下无礼,所说诸葛姑娘救了在下一命之事,在下尚浑然不知,可否为在下详细解说,容后定报姑娘大德!”
小凤娇笑道:“不敢!裘相公有报德之心,只要不负我家姑娘就是,详情婢子不知,只知我家姑娘说过,裘相公医术精湛,但武功不见得高明,见识浅薄,遇事冲动,易招杀身之祸……
这些不是婢子信口开河的,却是我家姑娘说给婢子听的……婢子奇怪我家姑娘从未关心别人,独对裘相公分外不同,必是……”
话未说完,低首格格一笑。
裘飞鹗暗道:“对啦!必是在自己奔往茅山途中,被她瞧见自己为徐汝纶扣住腕脉,那时自己毫无拼搏经验,又不知临敌变化,出手就予人可乘之机,难怪她有此说……”
继而又转念道:“她说此话未必没有道理,江湖之大奇人异出,车载斗量,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这点武学犹若萤火之光,不然,何至于再败于笑尊者,又几乎死在北斗星君阴毒掌力之下!”
想罢,目光黯然,难于抑郁自己。
小凤不知道裘飞鹗在想什么,道:“裘相公!你嫌一人寂寞孤独,你可站立榻上,用眼凑近内壁第三行第五颗黑玉,当可发现我家姑娘为何引你来到石室之故!”
说罢,莲步姗姗走出石室。
裘飞鹗大感愕然,随依小凤所言,立在榻上将右眼凑近那块黑玉之上。
他发现这块黑玉并非是黑玉,也唯独这块不是,却是黑色水晶石,经琢磨成八角棱形,因反光作用,看来与其他黑玉无异。
他右眼一凑近,不禁心中大震,脸色疾变。
原来外面是一间宽敞大厅,正聚集着二十余人,当中是一虎睛狮鼻老者,气概威武不凡,显然是一派之尊。
他发现诸葛豪,镜湖庄主一掌震乾坤曹通圣亦在其中。
最令他愤怒的就是沈应龙立在门侧,正与吴华国喁喁低谈,诸葛荷珠则坐在一隅,眸光不时留意着吴华国等两人。
除此之外,均是些眼中精芒四射,神态鸷猛之人。
他虽不知江湖知名之士,但料知这些均是武林之内响叮当的脚色。
沈应龙、吴华国不知在说些什么,面色阴沉,眉宇直剔,似乎是在争论着一项事情。
忽然,厅外又走进两个少女,螓首蛾眉,体态轻盈,聚在诸葛荷珠一处,笑语频频,异常热络。
只见吴华国趋至诸葛荷珠身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诸葛荷珠突然面色变得铁青,娇躯一晃,向厅外走去。
吴华国面露冷笑,往外追去。裘飞鹗不禁一怔,眼珠离开晶玉,又仰身榻上,脑中似一团迷雾。
沈应龙为何在此?吴华国对自己亲近,大概是受沈应龙指点,到今日为止,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蓦地——
石门开启一线,小凤闪了进来,语带颤音说道:“为了相公的事,我家姑娘与吴华国发生口角,现在还在争执中,姑娘命婢子通知相公,万一吴华国闯了进来,要相公用迅雷
不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