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方才被夏佩莲追踪的大汉答道:“禀知当家,此女是飞花谷门下!”
阙陵道:“你怎么知道?”
那大汉继将前情禀知,阙陵不禁一怔,道:“你可是眼见这贱婢钉上玫瑰花记?”
那大汉嗫嚅道:“未曾目睹,不过小的发现玫瑰图记后,即奔来禀知当家,这贱婢就在小的身后跟踪,显而易见玫瑰图记就是她所留。”
笑尊者颔首道:“如此说来,此女确是飞花谷手下,定然不会错了!”
阙陵沉吟一刻,摇首道:“未必!曾闻郝尘有二师妹,长得美艳秀丽,郝尘午近古稀,而其师妹年纪尚在豆蔻年华,此虽为七八年前事,阙某在湖滨别墅韩府面见此女时本有所疑,现在却证实此女并非郝尘师妹,亦非飞花谷手下!”
笑尊者诧道:“阙兄由何瞧出,证实此女非郝尘师妹?”
追魂双笔阙陵笑道:“血掌人魔涂杰当年与令师铩羽在鼎湖峰时,为抢夺玄玄经页,他与令师等人劫夺成仇,为令师等人打了七掌,几乎死去,虽然各自为政,中了廉星耀之计,然涂杰却认为奇耻大辱,回山将生平绝艺悉相传授郝尘师妹,故郝尘现时武功尚不及师妹之六七!”
说着,又是一笑道:“倘或方才此女真个是她,若展出‘化血蚀骨’掌,刘雄彪焉有命在,而且剑招出式均非宗自涂杰!”
笑尊者将信将疑道:“阙兄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一定探出郝尘师妹形像姓名如何,不然绝不会让此女轻易离去!”
他心中也有点发怵,投奔阙陵本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恐阙陵探出玄玄经第九篇三章经文仍在他自己手中。
阙陵鼻中浓哼一声道:“我辈在武林中已久负盛誉,无论如何不能与淮扬善人韩文愈为难,何况郝尘与韩文愈无故成仇原因尚未查出……”
裘飞鹗听得心中百思不解,忖道:“欧阳仲景落在他手,怎说仍未查出!”
只听阙陵说下去,“欧阳仲景父子均被人点上阴毒穴脉手法,阙某当试解穴,那知不解还好,一拍之下,即口喷黑血,遍身痉挛,嘿嘿!阙某有生以来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阴毒手法!”
裘飞鹗不禁暗中大惊,阙陵所说显然非虚,那欧阳仲景父子究竟是被何人点上穴道?不由大为迷惑。
接着,闻得阙陵一声大喝道:“五福客栈门前既然留下玫瑰图记,看来飞花谷自掘坟墓,覆灭之期当不在远,你等随刘雄彪去客栈内外防护,发现飞花谷手下即行搏杀!”
只见阙陵随来之七八名黑衣劲装大汉躬身应诺,与刘雄彪疾奔而去。
跟着,阙陵与笑尊者双双腾起,宛如夜枭划空,几个起落,去势如电,转瞬身影如豆。
待裘鹗动念追踪阙陵,身形泻落树巅时,两人身形已远在数十丈外。
裘飞鹗振肩急驰,欲赶上两人,但以地形不熟,愈距愈远,星月交辉下,只见阙陵与笑尊者两人身影转向奔往“香影廊”,朝歌夜弦、楚馆秦楼的“十里珠帘”之中。
他不由呆住,进退两难,此等琵琶门巷非他所能去,何况“十里珠帘”妓院林立,何比下百,总不能挨家探询,心下委实举措不定,又不愿舍弃追踪。
寒风扑面,隐约不时飘来珠圆玉润的歌声,筝琶箫弦,悠扬疾徐,裘飞鹗似为它所吸引,身不由主地向“十里珠帘”快步如飞走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裘飞鹗整夜只在秦楼楚馆边徘徊,那种旖旎风光,色授魂与,他乃血气方刚之年,几乎受欲望冲动做入幕之宾,无奈,刚毅的意志不准他如此做的。
他买通这地区的地痞混混,打听在这林立妓院中有否笑尊者与阙陵的下落,所得的答复只是摇头无有。
耐心等侯,瞧瞧两人是否在此留连,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他踱躁终夜,毫无所得。
月落星沉,黎明初现,曙光熹微,不觉日上三竿,阳光轻洒,依然无法证实两人确落在此处。
他不禁怀疑自己昨晚所见不是事实,虽然有所谬误,距离又这么远,难道他们不会由巷中转往潜居之处吗?
这一怀疑,使他否定笑尊者与追魂双笔必不会在此,而断定两人潜迹所在定是瘦西湖这一区域中,因为刘雄彪啸声发出,立时便有回应。
于是,他决心在瘦西湖一带搜索,慢步潇洒,又来到蜀岗高阜之上。
正行之时,忽见路侧一块山石,坐着一个褴褛污衣老叫化子模样的老者,蓬头垢面,执着酒葫芦仰面咕噜噜痛饮,酒香四溢,气味芬芳。
石上展开两张荷叶包,内有酱肉、风鸡、肴肉及十来个馒头。
那老者放下酒葫芦,睁着精光双眼,望着裘飞鹗一笑。
裘飞鹗见这老者眼吐神光如电,敢情是个江湖异人,心中不禁一动,只听老者说道:“小哥儿!我看你终夜劳累,想必也饿了,独酌乏味,何妨坐下共饮如何?”
他只觉心神一震,忖道:“这老人怎么知道自己终夜徘徊在此,莫非被他目睹吗?”
不禁脸上一红,心疑他必有所见,略一迟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正如老丈所说,在下真的有些饿了!”
说着,便在老者身侧盘膝坐下。
老者嘻嘻一笑,将酒葫芦递向裘飞鹗。
裘飞鹗接过酒葫芦,仰面畅饮了一口,不由赞道:“老人家!那来的四川陈年大曲?”
老者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了裘飞鹗两眼,猛力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你这年轻人爽快随和,不嫌我老人家脏已是极为难得,如今更合我老人家脾胃了,结交满天下,知心有几人,有你这酒友,足慰生平了,看你年岁轻轻,怎知这酒是四川陈年大曲,奇怪,听你口音,又非四川人!”
当然,老者他怎知裘飞鹗自幼厮混在天风马场中,养马一定要用酒泡黄豆喂服马匹,俾使脚程健捷,所以马场中马师及上下人等无不好酒,也无不知酒品优劣,裘飞鹗耳濡目染,焉可不能鉴别出。
裘飞鹗正待作答,只见老者忽正色说道:“年轻人!看你骨骼清奇,人品不俗,何必在此花街柳巷中留连整夜,要知此等风月场所,偶一涉足,如入泥沼,不可自拔,固然人生行乐须及时,但非你这般年纪所宜!”
裘飞鹗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不禁羞得满面通红,尴尬笑道:“老丈金言在下敢不恭听,只是老丈所见……”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是说我老人家误会你了?”
裘飞鹗心想,误会必须澄清,遂正色朗声答道:“正是如此,倘如老丈所言,在下何以不进入妓院之中,寻欢卖笑,而在外徘徊?”
老者用手抓了一块肴肉塞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冷笑道:“你若不是无钱寻欢,哼!不进去春风一度才怪呢!”
裘飞鹗闻言,不由剑眉一剔,伸手入怀取出一锭赤金,沉声道:“老丈!有此一锭,可作终夜缠头之资吧!”
那老者不禁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小友!戏言何必
认真,只当我不曾说吧!来来来!我们先祭饱五脏神,再说别的如何?”
老者亦不再言,由腰侧解下一双铜碗,将葫芦中的酒分出一半递在裘飞鹗手中。
两人畅饮进食,再不出言,裘飞鹗只觉方才自己言语过重,又年轻面嫩,几次话到嘴又咽了下去。
这条山径上偶而也经过三两行人,因为他们两人极不相称,过往行人无不投以惊奇的目光:
酒尽腹饱,地上残骨狼藉,煦和的冬阳照在身上,使人有着暖烘烘的感觉。
裘飞鹗忖道:“他一定是气我话中有刺,只怪自己说话太不婉转了!”
想罢,望了老者一眼,微笑道:“老丈可是认为在下不堪承教?何以不讲话?”
老者两手一摊,道:“你叫老人家说什么才好,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怪老人家性喜多管闲事,自讨设趣怪得谁来?”
第十九章 武林怪杰
老者的几句活,说得裘飞鹗面上一红,默然无声。
一阵无语,者者用手搔了搔蓬乱的头发,笑道:“既然你要老人家我说话,老朽就问你昨晚徘徊花街柳巷中,为了何故?”
裘飞鹗道:“在下昨晚追踪两人,不幸在‘十里珠帘’中被他们逃脱!”
“两个人么?”
“迫魂双笔阙陵及茅山笑尊者!”
老者目光炯然电射,慑人心魄,逼视了裘飞鹗—阵,冷笑道:“小友!你追踪这两人作什么?就算你追上了,你又能把他们怎样?打算一较身子?哼哼!这等穷凶恶极之辈,惹他们宛如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裘飞鹗道:“这两人不除,武林之内必将掀起腥风血雨,在下虽自不量力,但也要竭尽所能!”
老者等他话音一落,倏地伸臂疾如电光石火向裘飞鹗左臂拍去。裘飞鹗只觉一股柔和潜劲疾疾按上身,又不知老者猝然出手存何意,暗哼一声,两指飞出,由上往下穿起,疾如电奔,直戮老者掌心。
老者见他出手奇诡无伦,惊咦了一声,手掌改式迅快的
一弧,五指暴伸,往裘飞鹗飞来手腕扣去。
转瞬之间,老者非但没有将裘飞鹗手腕抓住,自己的腕脉要穴反被裘飞鹗攫制。
裘飞鹗沉声道:“老丈!你这是何意?”
说着,五指倏地松开。
老者惊愕之下,突然哈哈大笑道:“方才老朽还认为你直说大话,那知果有所学,不过,功力还稍逊于笑尊者及阙陵中之任何一人,也算难得了,老朽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哦!你怎知他们两人潜匿在十里珠帘?”
裘飞鹗便将昨晚见得两人身形消失在十里珠帘,故而如此断定。
老者想了一想,摇摇头道:“阙陵嘛老人家未可知之,然而笑尊者僧门装扮,怎会匿踪于琵琶巷内,来!老人家同你去一处,或可觅得这贼秃!”
说时立起身躯,往前行去。
裘飞鹗随着身后,只听老者放声高歌……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抑扬顿挫,音韵铿然。
裘飞鹗不禁摇头,忖道:“这人可算是怪人,放浪不羁、不修边幅是小事,此等诗词怎可信口唱出!”
忽见老者回笑道:“小杜这首诗,可描述老朽平生,昔年万金挥霍似水,床头金尽,壮士无颜,如今潦倒不堪,落魄江湖!”
裘飞鹗知道这等江湖异人,生性诙谐,当下微微一笑,亦不置一词。
初冬,瘦西湖虽然带着萧索凄凉滋味,但亦有可观赏之处,水光山色,一堤寒柳,依稀可见春夏之交瘦西湖美景胜天情趣,垂杨随风,长条拂水,鸟语蝉鸣,绿荫匝地。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了一大段路程,裘飞鹗情不禁问道:“老丈人!我们现在去何处?”
老者答道:“平山堂!”
裘飞鹗听得一怔,道:“平山堂不是欧阳修所居住吗?”
老者朗声一笑,道:“如今已成了和尚庙啦!到和尚堆里寻贼秃,总是比较省使得多哩!”
裘飞鹗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老者又道:“稍时我们进得平山堂去,小友请勿开口说话,待老人家骗他两碗‘泡盖碗茶’喝喝,酒后口干舌燥,饮他两碗解渴提神!”
裘飞鹗不禁茫然不解,只点点头。
踏进平山堂,小沙弥一见裘飞鹗即趋前询问。
老者大声喝叱小沙弥道:“小和削赶紧送上两碗‘泡盖碗茶’,唤老的出来!”
小沙弥一时被他唬住,喏喏连声走入。
裘飞鹗目露疑意,望着老者,老者只微微一笑,眼往外视,裘飞鹗只好依着老者之言,闷声不响,凭栏远眺。
此时,丽日忽又隐入云中,远山似在烟雾迷离中,五亭桥横枕在瘦西湖上,崇脊飞檐,雕梁画栋,桥畔白塔,形如喇叭,水光摇曳中,倒影忽隐忽现,裘飞鹗不禁心旷神怡,沉浸其中。
片刻,忽闻步履声响起身后,缓缓而来,只见小沙弥托
着一支方盘,上置两茶碗,尚还冒着白气。
小沙弥身后随着—个中年僧人,手执一串念珠,望了望坐于椅上的蓬头垢面老者一眼,目中似露出不胜厌恶之色。
只见这中年僧人急趋至裘飞鹗身前,单掌当胸询问裘飞鹗的姓名。
老者朗声大笑道:“和尚大胆,此位是新近京中放下的巡按大人,微服出巡,官讳岂是你能问的吗?”
这老者说话声音宏亮如雷,气势慑人。
中年僧人一时惊惶万分,楞在那里不知所措。
老者又高声道:“巡按大人要寻访一人,为你佛门弟子,茅山狮子崖笑尊者,风闻曾在平山堂挂单,现在何处,你可见得吗?”
中年僧人不由微微色变,恭身答道:“笑尊者两日前曾来此一次,只是未在乎山堂挂单,恕小僧不知他现在何处”?
语声颤抖着。
老者大喝道:“你不知情就好,如敢哄骗大人,或是通风报信,则罪无可赦,你出去吧!让大人清静清静!”
中年僧人喏喏连声道:“这个小僧不敢!”
说罢,恭身退出。
裘飞鹗等僧人身影消失后,方说道:“既是笑尊者不在平山堂,我们不如离去!”
老者以目示意,阻止他说话,笑道:“口渴劳累,不如饮尽这两碗好茶,稍稍歇息再走!”
裘飞鹗心知老者必另有用意,颔首端坐椅上,取过茶碗揭开碗盖啜饮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不由赞道:“好茶!”
老者此时已将一碗茶牛饮而尽,在闭目养神。
裘飞鹗只好由他,遂把目光移注在堂前一付巨联上,联云:
朝起凭栏,六代青山都到眼
晚来把酒,二分明月正当头
字体颜筋柳骨,笔力雄健,联句神韵天然,的确是佳构。
忽见侧门外人影急晃而没,老者突鼻中冷哼一声,人已离座飞起,宛如离弦之弩,激射而出。
裘飞鹗心神一震,知道此人影绝非笑尊者,站起正待闪出门外,但见人影又是一闪,一瘦长汉子堵门而立。
这瘦长汉了一张马脸,青惨惨的脸色,两目暴凸,高鼻鹰钩,显得异常阴森怕人。
裘飞鹗深深打量来人两眼,见这人背上斜插着一对判官笔,心知必是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门下。只见得这人嘴角动了动,泛起谲险的阴笑,缓缓—步一步逼向裘飞鹗身前。
裘飞鹗见不是追魂双笔阙陵本人,心中大定,眼瞧着来人走近,身形仍是渊停岳峙,巍然不惧。
那人似乎被裘飞鹗那种凛然不可侵犯之色所震,身形顿了一顿,蓦觉得背上—轻,飒然风声疾掠过身侧,不禁大吃一惊,反手疾捞,发觉左肩一支判官笔已不翼而飞,面前多了—个蓬头垢面、褴褛污衣的老者,睁着两支晶光如电的眼睛,望着自己嘻嘻直笑,道:“好小子!你还和我老人家捉起迷藏来了!”
说时,将劫取的一支判官笔两手一拧一揉,已变成一块铁饼,随手撩向堂外湖中。
那人脸色青里泛紫,狞笑道:“不知死活的老鬼,敢在
我毛太爷跟前撒野,留下姓名来,毛太爷笔下不诛无名之辈!”
老者嘻嘻一笑,疾如魅影仲掌向那人颊上打去。
那人见老者出手如电,来势凌厉,不自禁地往左一挪,那知打来的手掌如同附骨之蛆般,却是闪避不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登时那人左颊肿起老高,牙床崩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老者笑骂道:“别不要脸了,居然在我老人家面前充起大爷来了,我老人家姓名你不问还可留下性命,嘿嘿……”
正说之际,那人急探出笔,一招“画龙点睛”,直取老者面门,迅速已极。
猝然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