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昂首快步向门外走去。
何济被奚落得一脸红赤,霍地站起,扬掌欲待击出。
麻天祥轻笑一声道:“何朋友,你少招惹我这老弟,不然难免陈尸在此,可怨不得我麻某未在事先提醒你哩!”
裘飞鹗已迈出室外,只听何济冷笑两声,再未出言。
他走进一家茶楼,匆匆用了点心后即离开徐州向洪泽湖奔去。黄叶凋飞,秋风瑟瑟生寒,地面上滚舞枫叶。霜浸枯草犹未褪尽,转眼秋尽冬来,景象不胜凄凉。
裘飞鹗触景生情,自感身世飘泊,似地面上滚舞枫叶,不知西东,亦不知日后归宿何处,他眼中忧郁神光似乎显得更浓了。
他独自赶程意兴异常落寞,满眼秋风,苍穹彤云密布,似有一种沉重的气氛紧紧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裘飞鹗设法排遣落寞沉重的心情,遂使自己坠于回溯童年以至今天的经历遭遇。
回忆或可能获得短暂的安慰与温馨,亦能坠入痛苦的深渊中,甚至更甚于此。
天风马场距徐州并不太远,东傍顺河,西临面子湖,甫临一碧万顷,波光浩渺的洪泽湖,其实为一三角洲,天风马场占有此三角洲全部,绿草芳腴,一望无际,北面筑起一道数十里长栅栏,无虞马群失散。
天将近午,裘飞鹗巳赶至距天风马场二十里遥之洋河镇上,他略事用食后继续奔赶而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六七条人影暗暗跟踪着,捷如鬼魑,裘飞鹗初尚蒙若无知,他耳力甚为灵敏,奔行之事,发觉身后隐隐传来飒飒衣袂飘风之声有异,便知有人跟踪自己,暗暗一凛,也不回头后顾,加疾轻功身法,电疾而去。
他一面奔行,一面忖道:“听身后衣袂带风声很乱,跟来的人不在少数,自己虽服下伤药暂时稳住伤势,究竟未能妄逞内力拼搏,何况以一敌众,自己如此飞奔,胸膈已隐隐觉得气血翻逆,他们穷追不舍,这如何是好?”
他不由暗暗焦急,继而转念道:“他们定是为探知自己去何处,不然那曾迟迟不喝止动手,自己这一去天风马场,难免为天风马场带来一场无边灾难,不如转向甩开他们!”
心念一定,本是往南行,霍然转向东奔,往连绵起伏岗陵中撞去,他感觉气血翻腾,暗暗大惊。
岗陵上短杉松遍布,苍郁丛密,正好闪躲身形,他晃在一株矮松之后,只见十数黑衣劲装江湖人物,身形伶落轻捷飞赶而来,显然均是非泛泛之辈。
转瞬,十数人已距自己存身之处十数丈远近,急又闪身往前奔去。
他东闪西挪,足不点地飞驰,然而他感到力不从心,满头冷汗,胸膈郁闷,心知再如此漫无目的地狂奔,内伤必再度进发而至不可收拾。
只见远处有座屋宇,隐映在松杉之间,暗道:“无论如何,再也不能继续逃逸,不如且入这户人家躲避一时,他们
万一闯进,自己拼着两筒毒藤棘与敌同亡!”
他一落在这座屋宇之前,略一打量,只见是一茅顶土墙陋屋,显然无人居住,立即掠入,将门掩好。
户内蛛网密结,空无一物,裘飞鹗盘坐于壁角,分扣着两筒毒藤棘,蓄势而等,一面运功导引气血畅行百穴。
突闻户外响起数声细微足声,心知他们找来此处,不由心弦猛颤,一瞬不瞬凝视着那片朽门,只觉扣着毒藤棘的双手掌心是沁出汗珠。
只听一粗豪语声道:“你认准此小子隐藏屋内吗?我看未必见得,这小子又未发现我等跟踪,必是绕道往淮阴走了!”
另一语声又道:“哼!去淮阴,怎会多绕这二三十里路,这小子机灵无比,你准知他没发觉我们随在身后吗?”
裘飞鹗极力运气行功,抑平伤势,门外语声历历可闻,他暗自疑惑道:“他们是什么人?听语气并非老君观及北斗星君门下弟子,却又不似飞花谷青螺渚这斑人!”
一时之间,忖测不出是何来历,门外语声混乱,七嘴八舌,又听一人道:“且不管这些,我们入内探视一眼,比在门外猜测来得妥当此!”
“嘿嘿!听当家说这小子武功出众,不可轻视,何况老当家与青姑娘力主活捉,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非但两不讨好,而且吃罪不起,我们能担待吗?”
裘飞鹗听得一怔,心说:“原来是冷面阎罗满天星手下,满天星为什么要遣人擒拿自己呢?难道是青姑娘叔爷爷恨自己不辞而别吗?……他们怎知自己在徐州赶赴天风马场,真是匪夷所思!”
他脑中思索,有如闪电般轮了几百转,饶他聪颖绝顶,也无法忖出这胸中疑结。
屋内昏茫一如黄昏,门外人声寂然,裘飞鹗惊疑不止,暗道:“难道他们都走了吗?”
凝目一瞧,只见门窗隙缝之内透入缕缕浓烟,霎时弥漫全室,不禁大吃一惊,知道他们使出下流手段,这片浓烟如非薰香剧毒迷性之属,于是赶紧摒住呼吸,欲待长身站起,闪到门侧先发制人。
那知脚躁一垫劲,已至半起时,突然腿骨一软,又全身下沉,坐地不能再站起。
裘飞鹗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知重伤之躯虽然稳住,虽经行功导引,但非短短时刻可以复元。
发岌可危,室内白烟腾腾,裘飞鹗此际只有视之淡然,生死认命了,忽见那片白雾侵至近身一尺处,突然止住不再前进,满眼烟云,郁勃翻滚,似浪潮拍岸一般。
这情形,他茫然不解其故,此时他不再思索这一问题,心知满天星手下即将破门而入,手指巳按在毒藤棘筒上,一触即发。
果然不出所料,“砰”的一声大震,已半朽腐的木门,登时已被户外众人掌力震开,尘飞如雨,土墙房顶摇憾不止。
须臾,尘雾弥漫中,隐隐见两人亮刃护胸进入,两对眸光宛如寒电般向室中扫视。
裘飞鹗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情转为冷静,一动不动,微睁眼帘,佯装中毒昏死。
忽听一宏亮嗓音高呼道:“这小子真的在此,正是踏破
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鄙!”
得意笑声中,身形逼近裘飞鹗身前。
另一人突然拉了那人一把,低声喝道:“谨防小子使诈!”
那人冷哼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五鼓断魂香,若无解药,岂是他能忍受得了!”
门外又窜进进六七条身形,一步步逼向裘飞鹗身前。
“砰”地一声微响,走在最前面两人忽狂嗥一声,翻身倒地,后面数人闻声大惊,即知不妙,急欲撤身退回,但毒藤棘宛若电芒星射,来势绝快无伦,哪来得及,但闻数声闷哼,登时气绝翻倒。
正在此时,忽又有三条身形掠入,一见此状,亡魂皆冒,抽身退回。
裘飞鹗毒藤棘再度射出,两人臂部感觉一麻,登时袭涌全身,冲出两步,亦告倒地,只有一人先一步窜出,幸免丧命,头也不回,狂奔逃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色苍茫,彤云垂罩,风涛呼啸,夹着远处数声狼嗥枭鸣,显得异常凄凉。
茅屋内忽走出一蹒跚身影,踟踽向南走去。
这身影正是裘飞鹗,他费了三个时辰,勉强调匀真气,挣扎站起,只觉得两条腿依然酸软乏力,他不知道能否支持到天风马场,但他还继续走着。
天性忧郁,却有着一股潜在的毅力驱使他向前而行,彻骨西风,使裘飞鹗不禁连打寒颤,他压抑着内心如焚的焦灼,一步一步走着,满天飞霜,衣履俱湿。
黎明微现曙光,天风马场终于隐隐在望,一渡过顺河就是奔马驰骤,嘶声入云的三角洲。
他到得洲上,纵目一观,虽然他离开马场为时短暂,但眼中景象比去时更为凄凉。
深霜染罩,似雪一样地白,秋风呼啸劲疾,地面丛积枯叶已变为褐黑色,那浓重的落霜,尚无法全部遮掩,雁行悲鸣,曳翅南翔,他不由泛起一阵不可遏制的悲伤。
继而令他惊骇的是,那往常马群激云长嘶声,已不复闻,他心知有异,怀着一腔莫明的心绪,蹒跚走去。
一种难以想像的惨境,首先触入他的眼帘,那散立各处的木屋,已被焚毁的焦干,瓦砾碎木,面目全非了。
显然是遭了火劫,而且是极不寻常的遭遇,马场人手众多,定能将火势遏制才对。
这是谁做下的?他不禁茫然自问着!
裘飞鹗向常彤所居的木屋走去,这木屋已变成一堆零乱的焦砾了。
童年旧居,短短时日竟面目全非,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哀,他怀疑这是幻觉,而摆在眼前的却是事实。
他尽力思索天风马场为何遭受如此的惨遇,倘说是匪徒觊觎,有常彤在他们必不能得逞,如果常彤离去,匪徒既然占了优势,就该重建天风马场才是……
脑中只感一片混乱,莫衷一是,然而他又伤势转重,气血翻逆,两腿酸软乏力。
于是,他想着再也不能留连马场,需尽最后余力赶去淮阴配一剂药暂稳伤势,再去场主楚文魁家中询问天风马场被焚真相。
他沿着顺河走去,天风马场距淮阴只三十里,他行未及一半,便感头晕目眩,那汹涌刺骨的河风,更使他不支,步履一阵摇晃,终于倒地不省人事。
第十五章 韩府察奸
良久,才清醒过来,他忖道:“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此地!”
他双眼游视了周围景物,将自己怀中的龙飞令符,一串玉钱及徐妆纶所交之真诀等物,埋在一处河畔黑色巨石之下,那块黑石就在他的身边,只见他两手不停地挖掘泥土,待他埋好后,一切不露痕迹,无虞为人发现,又告晕阙过去。
当裘飞鹗再度醒来时,睁目一瞧,只见身卧在一间布置古雅的书斋中,窗外阳光耀眼,可以瞥见蓝天,片片白云飘浮,他不禁恍若隔世。
只觉得气血仍是翻逆不已,浑身筋骨酸痛,不能转侧,但较离开天风马场时轻松得多了,心知为人所救,他轻轻咳了一声。
门外人影一闪,走进一个须眉皓白的老者,见裘飞鹗醒来,面露笑容道:“相公醒过来了,我家主人为此终日担忧,待老奴告知主人便是!”
裘飞鹗忙道:“老人家请稍待,小子现身在何处请予明告!”
老者微微一笑道:“相公现宜静养,不可多说话,日后
就可知道!”
说完转身走去。
不久,门外步履声响起,只见走进三人,一是面色红润,慈眉祥目的五旬老者,一是背部微曲,手托一支旱烟管,花白长须,年约花甲的冬烘先生,另是前见的老人。
那面色红润的老者一进门便微笑道:“你巳昏迷不醒约有十日了!”
说着,手指在那吞云吐雾的老者道:“如非经这位维扬当代的岐黄圣手欧阳欠生悉心诊治,你能否活转过来,尚不得而知!”
当下裘飞鹗嘴唇一动,欲待说话,那知这位维扬名医面色一沉,道:“你元气未复,气血未平,不可说话!”
说罢,在榻上侧身坐下,五指搭在裘飞鹗腕脉上左右诊察,闭目久之才睁眼向面色红润老者道:“他现在外伤已清,只是内伤胸痛未复,待学生为他开下三剂药方换服,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面色经润老者微笑道:“有劳欧阳先生费神,韩某衰心感激不已!”
裘飞鹗面上不由泛出难以形容的感动之色,眼角禁不住淌出泪水。
那面色红润老者见裘飞鹗神色,叹息一声道:“你不可太难过,老朽韩文愈下乡察看佃农收成,适遇你倒卧踣旁,才命人救起带回舍下,愿你早日康复,出外人需相扶持,你也不必心怀感恩!”
说罢,与欧阳先生双双走出,老仆人亦趋出室外。
一晃可是三四日过去,裘飞鹗只觉得胸前已无郁结,气血渐畅,每日子午二时,他总要以内功修为之法导气归元,不觉恢复得更速,已能离榻散步。
他生性沉默寡言,尤其寄身韩府,更自约束,轻易足不出书斋一步,只在窗内眺赏园中木叶萧萧,晚菊吐芳。
他有生以来从未有如此安定过,但安定中有种拘束感。
偶然,他亦与仆人陈得禄闲聊数语,知道韩文愈是淮扬首富,祖上做过一任巡抚,本人也曾中过举,但淡泊功名,无意进取。
韩文愈精于陶朱之术,号称维扬监粮四大金刚之首,家财万贯,在扬州以西,屋宇沿湖畔筑起。
韩文愈唯一遗憾的是,望六之年,膝下犹虚,无子承嗣,膝下只有一女,因而他乐善好施。
不觉又是七日,那淮扬名医欧阳仲景每隔一日即来察视他的脉相,欧阳仲景一手把着脉,两眼却凝向窗外。
裘飞鹗初不以为意,第三次便留下意了,循着欧阳仲景目光落在对窗小楼之上,这小楼恰是韩文愈独生爱女所居,心中暗暗诧异。
之后,发觉欧阳仲景目光天天如此情形,不由疑云顿生,他直觉判断欧阳仲景必是觊觎韩文愈的财富,图谋在韩文愈独生爱女身上着手,他不禁为韩文愈心生担忧。
有一次欧阳仲景问道:“你何以罹此重伤?难道你也会武?伤愈后你去何处?”
裘飞鹗答道:“在下那里会武,天涯飘萍,到处为家,不慎游山失足坠崖,只因囊中羞涩,无能就医,故带伤上路,又被风寒侵袭,不支倒地,如非韩老丈及欧阳先生施救,在下已成道旁枯骨,此思此德,终生难忘,在下余杭尚有一远亲,伤愈后即投奔其处!”
欧阳仲景长长哦了一声,也不再语,如今忆起,更增疑念,心说:“莫非欧阳仲景疑虑韩文愈有招赘自己之意?”
时序如梭,转眼已是半月,裘飞鹗举动已如常人,不过真力尚不能运用自如,只觉得任督二脉有点滞凝,自知如找不到恩师常彤,恐难与人拼搏了。
韩文愈问明裘飞鹗孑然一身,遂请其留下,裘飞鹗只得应允,心想必须探明欧阳仲景意图之后再走也不迟。
韩府上有六位护院武师,其中有位三才剑董元炯,系太极门中数一数二高手,与裘飞鹗最合得来,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裘飞鹗绝口不提武功二字,只说些文林典故,翰墨文章,董元炯虽是习武,早年也是饱读诗书,故两人分外亲近。
寒风凛冽,一晚,六位武师围炉闲聊,裘飞鹗也凑在一起,董元炯偶然说出北斗星君有件珍物,名为五星玉钱,这玉钱珍异处就是每当月圆子夜时,玉钱全自动显出五星参横之象,蕴含先天五行阵式,奇奥莫测,练武人苛能参悟,终生受用不尽,尤其珍贵之处为此五枚玉钱是万年暖玉琢成,价值连城不说,尚具有避水、避火、避毒、避邪等功用。
裘飞鹗不由大悟,那日在九里山上冷面阎罗徒党施展“五鼓断魂香”不能侵身之故。
只听董元炯又说,这五枚玉钱尚有一种功用,无论身受何重重伤,只要将五枚玉钱合在掌心,阳和之气自动透入百穴,气流周天后便霍然全愈。
裘飞鹗似信不信,既然有此异能,为何神偷押衙云康不知自疗伤势,难道云康也不知玉钱的功用吗?”
如果早知玉钱有此功用,他也不会留在此地,不由动念去取回埋右河畔巨石之下的玉钱。
第二天一早,裘飞鹗推说去扬州游玩,一迳奔驰顺河岸旁将所埋之物—一取出。
赶回韩家已是三更将尽,他极力掩藏身负武功,敲开大门,一摇三摆走回书房。
他盘坐于榻上,如董元炯所言,将五枚玉钱合于掌内,果然不到半盏茶时分,一缕阳和之气透入双掌掌心,循穴运行,心头不由狂喜,暗提丹田真气导入,只觉得这股阳和之气,有增无减,宛如浪潮激涛,汹涌逼来,身躯震撼不已。
裘飞鹦紧咬牙关定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