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疾行两步,只见一块山石仰面躺着一人,嘴角溢出血丝已凝成紫黑色,身躯已积罩一层浓霜,他弯腰伸手往伤者鼻口一间一按,自语道:“这人从受伤之时迄至现在,已近两个时辰,竟然不死,嘿嘿!倒是奇迹!”
说时,惨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他沉目凝思了一阵,在怀中取出一只鹿皮小袋,倾出两粒黑色药丸,一粒喂服伤者口中,一粒自己服下。
一盏热茶时分过去,伤者两目睁开,闪出暗淡神光,挣
扎爬起,望着那人施礼道:“在下裘飞鹗,为妖邪所袭,蒙阁下施救,铭感难忘!”
说话之时,猛感脏腑一阵剧痛,心知伤得不轻,不禁神色大变。
那人目光望??裘飞鹗一眼,冷冷道:“我这丹药救不了你的性命,只可稳住伤势不发,半月之内倘你找不着灵奇伤药,必然终身咳血瘫痪!”
裘飞鹗闻言一怔,忖道:“此处距天风马场不太远,虽然重伤之躯,半月之内如无意外,总可到达让恩师救治!”
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神色惨白,衣履残破,血迹斑斑,心下已自了然,苦笑一声道:“阁下想必与在下同病相怜,在下忆起一人精擅医术,你我同行求治如何?”
那人微微颔首,现出一丝笑容,倏又敛去。
裘飞鹗又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那人只吐三字:“麻天祥!”
裘飞鹗只觉得这麻天祥冷傲得可以,但自己身受他救治之德,也就不能为怪,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麻大侠!”
忽然想起一事,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道:“哦!在下尚有一同伴,昨晚同坠此谷,麻大侠请稍等,在下去寻觅他身落何处!”
于是,强挣着痛苦的身躯走去四处寻找,麻天祥则立原处,冷眼瞧着。裘飞鹗走出四五丈左右,发现昨晚被震出手外的“毒藤棘”圆筒置于草丛中,他拾起揣入怀内。
他来回寻找多次均未见云康,不由焦急异常,仰面凝望着昨晚坠落崖上,削壁陡崖,高约三十余丈,心中忆起昨晚情景,尚心有余悸,转念忖道:“怎么北星君及白鹤真人等,为何不跃下崖来擒捉自己,既然这串玉钱如此珍贵,就此放手,显然大违常情,云康不见,莫非他遭了毒手不成,然而却放过自己为了什么?”
想至此处,转念道:“身怀玉钱是否被他们搜去,见自己伤重,故而放手离去!”
想至此,飞快伸手向怀中一摸,只觉得各物并未缺少,不由大感迷惑,愕住发怔。
麻天祥慢步走了过来,冷冷问道:“你那同伴找着了没有?”
裘飞鹗道:“没有!”
麻天祥冷然一笑,道:“夫妻是同林鸟,大难到时各自飞,何况是朋友。”
裘飞鹗不由一怔,心说:“此人大概身世坎坷,受尽人生冷漠,对世上事物均抱着不信任态度,此人心境之抑郁必较自己犹有过之!”
当下淡淡一笑道:“麻大侠此言未免太过偏激,人道五伦,友谊最贵,何可一概而论!”
麻天说冷笑道:“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惜乎茫茫武林中,独多小人,勾心斗角,见利忘义,有谁能见信!”
裘飞鹗见他思想偏激太甚,未可理喻,遂慨叹一声,默然不语。
寒风侵袭,重伤之躯禁受不住,不禁连打了几个寒噤,遂道:“麻大侠!我们速去求医吧!”
麻天祥冷然点点头,两人循着山谷往徐州走去。
丽日睛和,一片云朵朵浮空,霜白未消,衰草黄叶漫天逐
飞,令人有迟暮凄凉的感觉。
两人真力不济,痛发时不由冷汗浃背,举足维艰,好不容易挨到进入东关一家小客栈内,已是黄昏日落,暮霭深垂。
他们两人途中并未交谈只字片语,连负伤经过,身世来历均未曾提起。
麻天祥习性冷漠,孤傲,偏激,然裘飞鹗忧郁,自卑,随和,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只有一种相同的性格,就是将自己的感情藏蕴心中,轻易不予流露。
一盏孤灯,映得一室昏黄,裘飞鹗与麻天祥分别躺在东西两榻上,瞠目仰视。
日间行路,伤痛虽然难耐,但有一股潜在的意志毅力,促使他们继续前进,一俟他们到了客栈歇息下来,反而渐感气血瓮逆,胸膈宛如千斤重压,遍体酸痛抽缩。
裘飞鹗缩身离榻,强忍着终艰,唤来店伙送上文房四宝,即席濡笔挥毫书写一张药方,沉吟斟酌药剂用量轻重。
麻天祥躺在榻上,目光冷冷地望着裘飞鹗举动,心内生起一阵迷惑,他自认是世上独一无二孤傲冷漠之人,却料不到裘飞鹗与他性情并无轩轾,不由暗中好笑,物以类聚,怎么碰得这么巧。
一旁侍立的店伙,目睹裘飞鹗所开的药方,不禁张大着眼,伸出长舌久久不见缩回。
所开的药味中有数味均是非重金难求的“孩儿参”、“千年鹤涎”、“鲜牛黄”、“羚羊角”。
店伙心说:“这位相公是怎么的,非服如此珍贵的药就不能治好病吗?”
麻天祥见店伙神色不禁疑云顿生,离榻而起,走到裘飞鹗身后,探首凝望之后,不由暗暗诧异不已。
裘飞鹗书就药之后,递交店伙道:“所开药味,不是一家药铺可配,速搜全城各大药铺,命其派人送来,银货两割。”
店伙喏喏应命如飞趋去。
麻天祥忽冷冷道:“这药准成吗?”
语声似隆冬腊暮凛洌朔风,透骨寒冷。
裘飞鹗不禁一怔,他也不能拿准这剂药准能有效,但数
裘飞鹗不禁一怔,他也不能拿准这剂药准能有效,但数年前曾目睹常彤救一个重伤垂危的武师,自己侍立在侧,常彤曾投下此剂药方,故而牢记在心,姑为试用疏散郁积气血,伤滞化畅,此为权宜之计,不然终至卧床不起,势难赶抵洪泽湖畔天风马场。
经麻天祥一问,稍一沉吟道:“在下也不知有效与否,但如不此先服药,势难成行!”
麻天祥冷哼一声,道:“若误设药石,伤势转恶怎么说?”
裘飞鹗闻言胸中怒气陡生,冷冷道:“麻大侠既然有所疑忌,在下也不敢勉强麻大侠服下,人命关天,在下实在担待不起!”
当下,也不望麻天祥一眼,迳自走向榻前,侧身卧下。
这一来反合了麻天样的脾胃,冰冷的面上首次泛出一丝笑容,也不再说话,回身坐在自己榻上,由怀中取出一卷“山川文记”,就灯光微诵出声。
明月在天,秋风瑟瑟,秋虫悲鸣,窗外一抹白杨只剩下枯枝秃桠,沙沙随风摇晃。蓦然,窗外飘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姓麻的!你还没死?我如是你,自知不能活上多久,反不如自绝身死的好,何必日夜受这亡魂心惊之苦!”
麻天祥一闻何济笑声,即将手中书卷押上案上油灯,火光一熄,室内暗沉漆黑。
裘飞鹗大吃一惊,知道窗外人是麻天祥对头之人,假如他闯了进来,自己两人万万无力相抗,束手待毙,心有未甘,不由大为焦急,蓦地灵机一动,伸手取出“毒藤刺”圆筒,两指触在簧上对准那人,即疾掀而下。
这时,麻天神显得无比之镇静,冷冷道:“何朋友!你难道要麻某开杀戒吗?”
窗外一阵低沉的长笑传入,其声阴森恐怖,听来汗毛笔立,只听那人笑毕,道:“麻天祥!一月之前你说此话何某或可相信,如今你已是待毙之身了,凡是中了‘天阴掌’之人,最多苟延三个时辰,你绝命之期当在明晨丑正,何某绝不乘人之危,到时候来收尸就是了!”
麻天祥冷笑道:“倘若麻某到时死不了,则又何说?”
窗外那人道:“死到临头,尚要故弄玄虚,何某岂是你能骗得的!”
麻天祥道:“如此何朋友请进,瞧着麻某死去岂不是更省便得多!”
窗外扬起嘿嘿两声冷笑,之后便寂然无声。
裘飞鹗心中紧张无比,两眼逼视着门外,防避那人骤然闯入,待窗外语声寂寂,仍未敢稍形松懈。
麻天祥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人早走了,你还空自紧张做什么?”
裘飞鹗冷笑道:“他未必不会再来,纵然你在等死,在下目前尚未想到死字,也不甘心交你这个死朋友!”
他恨麻天祥冷漠得怕人,如同僵魅,一丝人性均无,气极出自激动之语。
麻天祥轻笑一声,卧向榻上,闭目调息,对裘飞鹗之言不加理会。
裘飞鹗只觉得此人太过怪僻,简直绝灭人性,人在危难时,应共同扶持才是,于是暗暗打算明晨悄悄离去之意,
不多一会,店伙叩门唤道:“客官!”
裘飞鹗应道:“进来!”
店伙走入,点亮了油灯,哈腰笑道:“小的几乎跑遍了全城,才从三家药铺中配齐,现药铺派人送来候在院外!”
裘飞鹗含笑道:“有劳你了,请他们送入房中,”
店伙匆匆走到门口,伸手一招,步履声大作,走入三人提着大包小包。
裘飞鹗打开纸包,一一检视无讹,才付了银钱。
待待铺之人走后,裘飞鹗又取出一锭约莫五两白银赏给店伙,并吩咐送来煎药用具。
店伙含笑接上赏银。裘飞鹗挥手示意离去。
麻天祥只管在榻上冷眼瞧着,心说:“哼!他年岁轻轻,怎么知道救伤药物,大概略懂药理,就胡乱开处方,庸医自误!
哼!我麻天祥岂能与他这般胡来……”
第十四章 英雄困厄
这时,裘飞鹗只觉得气血翻逆有增无减,一阵阵冷汗冒出,手足如冰,软弱乏力,但他强提着一口真气,燃烧炭炉,试好水量,将药物先后置入罐中,文火煎熬,用一把破扇慢慢扇动着。
麻天祥心想:“看来,他对煎药火候强弱甚有心得,此人必是药铺学徒出身!”
半个时辰过去,室内药味弥漫,裘飞鹗估量药已煎好,将药汁滤入碗中,尚存有一半留置罐中。
这一半是麻天祥服用,但他并未出声,亦未看麻天祥一眼,俟至碗中药汁热度稍减,迳自饮下。
麻天祥见裘飞鹗服下药汁后,返身回榻盘膝而坐,调息行功,顶门冒出缕缕白气。
他虽然生性冷傲孤僻,但究竟是头脑冷静的人,他瞧出裘飞鹗武功很有基础,行事一举一动均异常含蓄沉稳,不似飞扬浮躁,一知半解自以为是之人,暗暗忖道:“说不定此药果有稳住伤势功效,无论如何,他能服下,自己也能服用,总比坐而待毙好些!”
心念一定,起身离榻,将罐内之药汁倒入碗中,仰面咕噜噜喝下,如裘飞鹗模样,上榻闭目行功。
片刻之后,只觉得伤痛渐平,逆流气血循归原经脉缓缓流注,不禁大为惊异。
这时,裘飞鹗气运周天后,睁开眼帘见麻天祥情状,微微一笑,起身离榻,二煎药汁。
等他们第二煎药汁服下,行功周天后,天色已是于丑之交,裘飞鹗自觉举动如常,毫无不适,于是离榻,吱然穿出门外,静立庭院中漫步徘徊。
弯月被一轻云掩却一半。苍茫迷朦,院中植有十数株秉莉,叶影花香,婆娑袭人。
忽然屋面掠过一条人影,如风飘来,心中一惊,急闪在墙角,右手巳扣紧一筒“毒藤棘”,蓄势待发。
只见这人身形诡疾,沾足点地,立即闪在门首,沉咳了声道:“麻天祥!”
沉寂了须臾,室内传出麻天祥冷冰冰的语声:“何朋友,你真是信人,无奈麻某人吉人天相,不但未死,而且伤势渐渐平复,为之奈何?”
那人不由一怔,继而朗声笑道:“何某如果急于要你身亡,那日也不至于暗地抽身,让你逃走!”
麻天祥冷笑道:“那么你追踪麻某所为何来?”
那人笑道:“这还用说,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反正我们各有所图,于事无所干碍,你意下如何?”
麻天祥冷冷道:“好!你请进!”
那人身形一闪,进入室内。
裘飞鹗听得莫名其妙,忖道:“自己要否进入室内?麻天祥生性怪僻,遇事均抱着不信任态度,他知道自己在院中,如迟迟不进去,反而遭他疑忌,不如直率些好!”
想定,昂首向室内走去。
他一到达门首,忽听室内一声大喝道:“什么人?”
一条人影如飞而至,迅如电光石火般翻腕亮掌,疾向裘飞鹗“中府穴”按下。
掌力沉厉如潮,重逾山岳,这一掌若然被打实,裘飞鹗必然筋断骨折。
裘飞鹗自知重伤初愈,不能妄施内力,暗哼一声,身形一挪,手出如风,疾向来掌“曲池穴”上扣去。
那人不由暗暗一凛,急撤右掌,那知飞来两指却点在肩上,只觉得肩头微徽一麻,大惊之下,一仰腰倒窜回去。
裘飞鹗趁机飘入室内,佯若无事般走向榻前,亦未向安坐榻上的麻天祥望一眼,身形卧倒,两臂作枕,仰视承尘。
这一切表现得无动于衷,冷漠异常。
那人见状,愕在那儿发怔。
麻天祥阴冷面色泛出一丝笑容,眼中透出惊诧神色,见那人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之状,哈哈笑道:“何朋友!你料不到武林之中,还有比我这铁剑秀士麻天祥更怪癖,冰冷的人!”
那人翻着灼灼的眼,心中嘀咕道:“怎么两个怪人竟凑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
当下,只嘿嘿冷笑不止。
麻天祥又冷冷道:“那也只怪何朋友不加思索就鲁莽出手,幸亏我这裘老弟是个面冷心善之人,不然他的武功比我麻某强得甚多,焉有何朋友的命在!”
那人望了裘飞鹗一眼,出声狂笑道:“我金刀双钩何济也不是江湖无名之辈,麻朋友出此轻视之言,实令我何济难以心服!”
麻天祥眉头皱了一皱,默然不答。
何济虽然心中忿忿,但既有所求而来,犯不着为此小事翻脸,讪讪地坐下与麻天祥小声谈论。
裘飞鹗只听说去东天目山,因为与他无关,也就无心去听,只默默思忖日来经历……”
玄玄经……龙飞令符……一串玉钱……葛蓓珊……满小青……无一不令他迷惑。
他只觉得对满小青及神偷押衙云康愧疚于心,满小青一对满含忧郁的双眸,蕴藏着万缕柔情及孤零的身世,亟待向自己倾吐,那知自己竟不告而别。
他依稀见得此时满小青必泪流满面,厌厌伤神,恨自己薄幸。
于是,裘飞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怀中这串玉钱,事关云康生死,然而现在云康却不知生死下落,他的知友之姓名也无从得悉,不然自己也可代云康一行。
自己本乃江湖无名小卒,才出道未久,是非凶险,纷至杳来,几乎群集一身。
憧憬江湖风光好,那知崎岖险难行,他不由惘然懊丧。
东方既白,室中已大亮,金刀双钩何济还在与麻天祥叨叨不休,麻天祥只偶而吐出一两句冰冷的语声。
裘飞鹗翻身坐起,这时才看清了何济形象。身材短小,面目可憎,目中流露出一股对自己无限怨毒之色。
当下淡淡一笑,望着麻天祥道:“麻大侠!在下意欲赶赴洪泽湖,大概后日清晨可返,如何?”
麻天祥知他嫌恶何济,再则自己二人重伤尚未痊愈之事,不愿被何济知悉,当即答道:“老弟有事只管前去,愚兄在此等侯便是!”
金刀双钩何济突地站起,跨前一步,沉声问道:“你去洪择湖为了何事?”
’裘飞鹗冷笑道:“朋友!不关你的事最好少管!”
说着,昂首快步向门外走去。
何济被奚落得一脸红赤,霍地站起,扬掌欲待击出。
麻天祥轻笑一声道:“何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