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嫉的人其实是自卑感作崇:他们恒常觉得自己比他们所嫉恨的人活得卑微。
所以他们只好用卑鄙手段,为自己的不平而争取公平,当然,其实是夺取别人的公平来使自己心平。
妒嫉是一种几乎人人都有的绝症。
妒嫉的最终结果是长恨。
妒嫉一直都埋伏在人最深层的劣根性中,而每次它的成功爆发,总是随着其他的劣性,例如:利用、暴力、打击、杀戮、阴谋、诡计、谎言、哄骗、出卖、背叛、告密。。。。。。
对,就是告密!
阿丙现在就是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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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密那一天,晚来天雪,月黑风高。
人随心移,心随意转,境由心生,在这种阴霾满布、霜云漫空、天地间摇摇欲坠之际,人的良善一面,往往也把持不住,守不住阵容,禁不住出卖,就在那时际,'三陈'和手下衙役来巡,找阿拉、阿丙,个别问话,阿丙就在这时,露了点口风,陈鹰得何等精明,马上追问,软硬兼施的几句话,阿丙只好把自己所见的和盘托出。
然而在事发那一天,还是有些其他因素,促使阿丙'出卖'得更理直气壮,再无置疑。
那就是因为他撞见了一件事。
那是前一天的午后。。。。。。
大雪纷飞中。
他因为太冷,窝在灵堂那儿睡着了。可是,忽闻'咔嚓'一声,一盏长生牌前的油灯垮了下来,油泼了桌了,火苗子几乎就要点燃烧开来了。
阿丙毕竟年青。
省觉得快。
他连忙用烂地布掩灭了火苗,还烫了一下手指,他吃痛之下,忙把手指放到嘴边吸啜,这时候,一抬头,往窗口望去,就发现义庄的后门敞开着。
阿拉伯就在院子内。
雪正下着,那么冷的天气,他出来干吗?
再仔细看,阿拉伯干枯如鹰爪子的手里,颤颤哆哆的拿着些什么东西。
忽然,绯影一闪,一个人闪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形伛偻的老婆婆。
这老婆婆所着的衣服,却是绯红色的,乍看,还以为那一树桃花提早开了,花仙子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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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那老太婆的动作很快,很利落,甚至很敏捷。
怎么说,她都不像是老太婆。
她还穿著绯红色的衣服,正在接收阿拉伯递给她的东西。
……那是啥东西?阿丙可看不清楚。
但远远看去,那老婆婆的确是皱纹满面,身形佝偻,这一点肯定没有错。
这样看了一眼,阿丙的妒火,轰的一声,冲击了脑海,燃烧了起来。
他目睹了:
阿拉伯把东西交给了那粉红色的老太婆!
……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见阿拉伯那么冒风冒寒,很慎重甚至很虔诚的样子,那么,可以推断是的,那是极其名贵、重要的事物。
阿拉伯然后交了给老婆子!
……而不是交给他!
说什么,他都是阿拉伯伯的子侄啊!
这一下子,不只是嫉,还升起了恨。
恨易生难平。
平生久恨恨未消。
有些人只敢爱,不敢恨,不是他没有恨意,找不到恨的对象,而是恨比爱久远,任由生恨,非报仇、杀戮不能消弭,一旦恨的高度达到了仇杀,深度抵达了报复,那么,恨的人也得不到快乐。
毕竟,报仇是太辛苦了。
人,本来就是应该多记恩义少记仇的。
但人往往知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竟把贵重物品交予外人而不交给他。。。。。。
这一点,使阿丙从嫉,转成了恨。
何况,在这鸟不飞、鸡不叫、狗不拉矢、鹅不下蛋、马会找不着尾巴的烂地段,阿拉伯年纪老迈,却居然有'红粉'知音,而自己血气方刚,却仍孤枕寒被,一念及此,想到可能在他未来此地之前,阿拉伯早有人相伴,阿丙更是嫉火遭了恨烧。
就这时候,隔风越雪的,那粉红色的老太婆似乎警觉性很高,往他那儿望了一眼。
虽隔得如斯遥远,阿丙仍觉如遭针刺,不觉把脖子一缩,头一矮,奇怪的是,那眼神是极其凌厉、冷冽的,但一旦接触上了,却好像热火、烈酒一样,从眼瞳直灌入喉头,甚至有点醉的错觉,整个人,像徜徉在温泉中,很舒泰的感觉。
这时候,只见那粉红色的老太婆,迅速跟阿拉伯说了几句话。
阿拉伯回望了一眼,也说了几句,看样子,很是诚惶诚恐。
再望时,老婆婆已然不见。
门扉似掩未掩。
雪无痕印。
只有阿拉伯,犹拢双手于袖中,怔怔看着石阶,不知在想着什么,但颤哆剧烈,连隔得老远的阿丙也知道他冷。
就在那时候,他决定出卖阿拉伯。
再无顾碍。
再不置疑。
第二章 再见:是真的能再见吗?
告密之后,陈鹰得、陈自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然后,他们找了两个衙差,把正在修坟的阿拉老汉,押了回来。
'三陈'那一回入天涯义庄,带了四名衙差;这些衙役,一直跟在陈自陈、陈鹰得手下做事,有一对儿是胞兄弟,就叫'干干'、'恼恼',另外两个,一个叫阿废,一个叫阿吠。
这几人都是当地六扇门的老手,也是好手。
干干和恼恼是从外县调了过来,而阿吠、阿废则跟从'猛鹫神叟'和'生龙活虎'已经多年,很受'三陈'重用。
阿拉老汉看到两名捕役过来找他,长叹一声,扔了锄头,说:'等我一下。'然后,他就在那坟前上一柱香,拜了三拜,喃喃对着墓碑禀了几句话,这才跟两名捕役回灵堂那儿走。不消片刻,风雪已将那柱残香扑灭打熄,歪到荒坟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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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无情眉心一蹙,问:'慢。'
是铁手一直询问阿丙有关告密的过程,然后,又追查是谁把阿拉老汉押回来受审的,才讲到这里,无情忽然打了个岔。
铁手心里思忖:是不是自己的问题里,有了什么遗漏?却听无情问道:'去押阿拉老汉回来的,是什么人?'
陈鹰得鹰鹫似的锐目,闪动着奇光,笑道:'成捕头莫急,早知道你们办案精明,一丝不苟,人都一齐来了,一个也没少,还多了一个。'
他拍了拍手,走进五个役差来。这五个人一直都是随'三陈'进入天涯义冢的,只不过到了灵堂后,他们就各自散开,有的翻翻席子,有的捅捅坑子,有的还索性攀上了屋脊,翻翻瓦子。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遗漏在某处,非要翻出来不甘心。
不过,那怕他们正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但陈鹰得一拍掌,他们还是立时自各处进来了。
有的堂堂正正的从大门进来。
有的则从后门溜了进来。
有两个则从窗口。
人飘了进来,像猫的爪子,连雪花也不及随之而入。
还有一个则揭开几块瓦面,轻飘飘的闪了下来。
像一张落叶。
其中两个几乎一高一矮、一肥一瘦、一俊一丑的汉子道:
'是我。'
'和我。'
陈鹰得笑道:'他们是双胞胎,孪生兄弟。'
那高肥汉道:'你们叫我干干就行了。'
那瘦矮汉道:'我叫恼恼。我们的名字都很好记。'
严魂灵和陆破执两人几乎忍俊不住,只心里发噱:上天造物,竟如此失衡!
……这两兄弟,一个高、肥、难看集于一身,另一个则矮、瘦、俊貌全有了,但全都过火了就极端了,一旦两个人凑在一起,个别有个别的丑,合起来有合起来的吓人,居然还是双胞胎兄弟!
无情没有看他们,只淡淡的点了点头,问:'你们为什么知道阿拉老汉在修坟?'
干干向阿丙指了一指:'他说的。'
无情道:'你们一见阿拉老汉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恼恼道:'我们说:老头儿,跟我到衙里走一趟。'
无情道:'他怎么反应?'
这次是干干答:'他?全身发抖,几乎没晕过去,我俩儿扶住了他。'
恼恼龇起黄牙,嗤笑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无情道:'他听了之后,不是去上了香吗?祈禀了几句吗?可有没人听一听他说什么?'
一个人临终前的话,往往是值得一听的,那是他向这世间道别的话。
……除非那是个病人,而且病得意识已经错乱。
就算是思路紊乱,他最后的告别,必然隐含了他对人世间最大的快乐与遗憾、最深刻的回想与挂念,或者,对人生走这一遭最入味的告白。
那么,当然离就是死别的时候,那一句留言,还是应该留心去聆听的。
同样,当一个人,虽然活生生的时候跟你说'再见',而那'再见'其实意味着:永别了、后会无期、相见时难别亦难。。。。。。种种难言之隐的话,请留意去听一听他的心声,可能,当你以为只是淡淡的一声风中道别,只是轻轻的一句例行公事,可有没有想过,当他转身而去,上楼返家之时,在灯火将亮未亮前,他别过头去,风中也传来一声叹息、多少祝福,以及难言的苦衷,千呼万唤的无声?
那一声再见……是真的能再见吗?
……粗心的人,大意的人们,疏忽的人群,常在冲突、互斗、嚣烦中浮躁激动,大吼大叫,自以为委屈,自认为可以傲慢,往往忘了去聆听那独立风中的哭泣,千年孤寂的独白,还有铁肩担正义却给斥为奸雄者的委屈。
心要有情。
人要有性。
年轻人要保持激情。
年青人要有志气。
处事却要冷静。
这是诸葛先生常对铁手、无情的教诲。
铁手最了解这点,他愿意不惜一切,只要能替诸葛分忧解劳,就算头上掉下了个千斤闸,他都愿意为诸葛先生先行顶着,让他先缓一口气,有机会把下闸的人除掉再说;而他自己,宁给压死,在所不辞。
无情虽然比铁手年少,但看法不完全相同。
他因为多在神侯府打点要务,参与时政,而铁手行动便给,多派在外,代表诸葛行事,在武林中已有了点威望,在公门中极有号召力,是六扇门的表范。相比之下,无情似负责运智成分较重。
不过,对于遇祸临危时如何替诸葛排忧解难一说,无情比较悲观,也有点残酷,当然,也相当冷静主知,同时,也很死心眼。
他认为:以诸葛先生的地位、实力、火候和影响力,一旦发生这种生死存亡、独力难持的危机,那么,整体局面一定是到了迷雾四起、众说纷纭、魔长道消、兵凶势危之际了。
遇上这种情境,一般民众百姓,所知必然不详不实,如能翔实,历代忠臣名将遭斩受诛之际,平民百姓,也不会蒙在鼓里,同声咒骂了。
每有这种处境,一定不方便也不易解说清楚,而且动辄得咎。例如某直斥奸妄,可能形同指责天子,触怒天颜,遭致败亡身死大祸临头。若完全任由敌人指斥加罪,不予澄清,也很容易罪名确切,他日欲辩无从,形同认罪。这种情形,愈踞上位,愈是难为。
愈到诸葛先生如此境地,遇上这种事,其实越为凶险,越为不易拆解,动辄激怒天威,当事人百口莫辩,只能愈沉着应敌愈为上策。他一方面得为自己派系、所护的人顶着半壁塌天,一方面得为半壁江山顾全大局,又要保住自己性命名誉,真是谈何容易。
可惜,往往这时候,便是平时信誓旦旦,矢志为诸葛或某主不惜身死,同进共退,祸福齐与,口口声声跟随一生不相弃,决不背叛的人遭受严厉考验之际。
这时候,找到理由放弃、误解、落井下石、甚至反噬一口、大义灭亲的人,都会一一站出来行事。
他们有的可能根本经不起考验,跟看大势不好,连忙割席断交……这种人,为了向得势派系交心,做的往往比敌人还绝,下手比外人还毒。
无毒不丈夫,而且,斩草要除根,心虚的人,下手往往更辣,都是为了:我已经叛了、出卖你了、对不起你,怎会让你翻生、翻身!
也有一种人,的确是不辨流言,以为圣旨就是天道,或以为猜估就是属实,更听一偏之见、一面之辞,他们也可以为自己开解:天子英明,怎会有错?如果有误,为何不辨?却不省得。当事人既为求机隐忍图存、如何申冤?抗命,只是自求速死!例如:某奉命与敌议和,其应是为暗渡陈仓、突袭外寇,难道还能事先公开言明告天下吗!或他须忍辱成全,保护良善精英,但又不能事先明告同僚,更不可启疑权贵,又教他如何不受尽误谤,委曲求全!
遇上这种情形,诸葛只能一力承担,哑忍谣言。苦持独斗。
……遇上这种情形,还能抵死力助的,坚信不移的才是真正的好友、知交、同党、相知。
余皆不是……至少连这点勇气、知心都没有,算不上是。
难道,在天下都知道(例如诸葛)是忠的、好的、大义的情况下,你再一起去摇旗呐喊,一起去匡扶正义,其实,那时候,已多你一位不为多,少你一位不算少了。
风前点烛才知暖。
夜里燃灯才见明。
无情知道这点。
明白这点。
所以,他所作的事,是在诸葛受谤遇祸时,他二话不说,一句不问,先以他的一切力量(虽然,他连站起来的能力也没有),为诸葛先生排难解忧,先'顶'住了再说。
他瘦弱的肩膀,能顶得住吗?
不知道。
但他一定顶着。
……要顶不了,还有铁手那一个宽宏的铁肩,身担正义而不屈!
对无情而言,身有残疾,再顶这千斤大闸,的确是残狠的事。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旦遇上了,他就一定顶着。
……有些事,遇上时,他不需要用理智。
而是信任。
……只要是义所当为,他定当有所必为!
就算再断送一双手也愿意!
他虽然一向少出江湖,但以他的聪敏天资,以及一向参与朝廷的另一种残酷得非你死即我亡的权力斗争里,他一早就领悟了:
江湖,不是说谁忠谁奸,就是谁好谁坏的,谁可怜谁委屈,对方就是残酷无耻的,但人生在世,若对先生、世叔和正义、公理的基本信心也没有了,那么,他也碎了心,没有心了。
没有心的人活着也不会开心的。
他信先生。
他用心办事。
所以用心去问。
用心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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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很多人都只用耳朵去听,没有用心……甚至,根本不去听一听,那弦外之韵,以及言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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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和问,都只要讲求啄碎同时,都是要用心的。
啄和碎,也就是像鸡旦孵化一样,外面的(母鸡)和里面的(小鸡)同时认为出生的时机成熟了,母亲啄碎了壳,但不能太用力,小鸡啄开了壳,但也不能太不够力,壳碎而出,互相应合,机遇相契之际,才是啄啐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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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若与另一个相契达到了这种程度,这种高度,这种境界,那么,可谓相知忘我,乐莫乐矣。
那就是钟子期与伯牙,千里马与伯乐,高山与流水,苏梦枕与王小石,小花与无情了。
只不过,世间能有几?
世上几稀矣!
找到了,就是你的幸福。
幸运。
……找不到?也只不过是茫茫人海里,遗落的一声叹息。
第三章 案发了!
恼恼和干干,你望我,我望你,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情问:'嗯?'
恼恼搓着大手,苦恼地道:'好像,好像是说。。。。。。'然后望向干干。
干干也很烦恼:'这。。。。。。这。。。。。。他说。。。。。。他说了什么呀!大概。。。。。。大概也就是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