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没有放手。
蔡摘脸上,已一阵紫,一阵红,一阵青绿。
林十三真人一咬牙:〃那你是逼我出手!〃
他的手腕一抖,剑尖不断轻颤,竟然发出了一种近乎离的破空之声:
〃啸。。。。。。伤。。。。。。啸。。。。。。伤。。。。。。〃
铁手仍不放手。
林十三真人剑锋啸声大盛:〃箫──商──箫──商〃
那目瞳浑浊的道士忽然似笑非笑的道:〃慢着,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这时,铁手忽然放了手。
蔡摘一阵摇晃,几乎就马上仆倒于地,好一会才稳定下来,自己扳住咽咙,胀红了脸,怒骂道:
〃你。。。。。。敢。。。。。。动。。。。。。我。。。。。。我告诉爹去,把你们全家──〃
忽然,他讲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已可以完全伸直了,可以舒展了,可以超脱而不须受筋折络酸之苦了!
原本,那给无情暗器打中的两道气穴,忽尔,又开通了,流畅了,整个感觉,是舒服多了。
他一时不明所以,只内心狂喜不已。
──身体有残疾,真是有苦自己知啊。
──身体健康的人,不是怨情不惬,就是怨欲之不达,不然就是嫌穷怕累,又恨时运不逮,却永远不会感受到:
其实无病无痛,已是一种绝大的幸福。
莫大的快乐。
林十三真人看了一会,剑锋嗡动,乍然而止,狠狠地盯了铁手一眼,狠狠地收了剑。
蔡摘这才嗫嚅道:〃你。。。。。。你替我。。。。。。嘿嘿。。。。。。这才是知机的!〃
铁手和颜悦色的说:〃你的穴道给打岔了,本无大碍,但你生性暴戾,气浮意躁,所以元气聚拢不起来,深受其害。我用内力替你接驳回气脉,你若杀性不改,动辄动怒,随时还会发作,反扑更甚,记住了吧!〃
蔡奄看了,发出一种近乎尖嘶的怒叫道:〃你、你,你!你竟敢替我弟弟医治,就不管我──我可伤得更重哇!
铁手平和地道:〃你伤的是目,我可不是神医,只修习了点气功,可没办法让你重现光明──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另一只眼珠吧,不然,有眼无珠,一如生不如死!〃
蔡奄知道他不如其弟蔡摘幸运,登时翻了面:〃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好,我马上就着我爹爹下令,号召全部少保府高手,有本事就一起到那个什么铺,咱们来个不死不散!不把那儿铲平,咱们蔡家就算绝了尘根!〃
后面那句,他是向邬燊乔、高远兴、林清粥、何问奇这几人而发的。
四人都齐声应:〃是!〃
但谁都没有率先行动。
四人,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结果,还是朱月明似笑非笑的道:〃我们,是真的要去,苦──水──铺──吗?〃
蔡奄见大家神色凝重,禁不住问:〃那苦水铺有什么了不起的?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朱月明马上摇头:〃没什么大不了。那儿,以前只是贫民宅铺,现在多已迁走,只剩一片残垣败瓦。〃
蔡奄冷笑,剩下一目发出兽隼也似的凶光:〃那就算把它一把火烧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朱月明陪着笑道:〃没啥大不了,没啥大不了,只不过,在苦水铺以南,有一个小小的堂,在苦水铺以北,还有一个小小的楼,在武林中,有点小小的名头,在江湖上,也有点小小的名堂。〃
〃我呸!〃蔡奄目(当然是单目)露出凶光:〃有什么名头!有啥名堂!我蔡家财雄势大,一只手指都可以将整个京城夷为平地,除了诸葛这死不耐烦的,还有什么能在天子脚下叫叫嚷嚷的!〃
那有点哭笑难分的道人却道:〃是没啥可以叫嚷的,只不过,只要出了皇城,无论在江湖武林、黑白二道,只怕,谁都得要看他们一点脸色,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有一伙人,只要在道上行走,得给他们六分半以上的面子;另一伙人,呼风唤雨之能,恐还不在你们蔡家的老爷子之下。〃
蔡奄有点不可置信的说:〃嘿!谁还能在天子脚下讨口饭吃之余,还是逞能卖威哪!
林十三真人忽叱道:〃十七少,你少说两句!〃
蔡奄给林十三真人当众这一吆喝,还真是颜面无光,满脸胀红,嘴巴一撇,几乎哭出声来,只听张怀素强忍伤痛,吃力地道:〃我们这一场血仇,是消解不了的了,不过,我看,苦水铺那儿,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林十三真人也脸色铁青,接道:〃那个老总、以及老大。。。。。。还有那个公子。。。。。。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蔡摘这头才消乏了些,又忍不住好奇嚣张,问:〃什么老总?什么公子?有总怎强得过咱家的八爷么?有公子顶得住咱家阿难大哥么?〃
高远兴看了蔡奄、蔡摘兄弟好一会,举手摸摸刚敷了药的伤处,道:〃阿难公子是少保府的龙头,谁敢不承认?八爷是蔡项爷的总领,谁敢不服气?不过,幺公子,在皇城之外,还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蔡摘冷哂道:〃嘿,你们说的天人,可就是什么老总、公子的?
林清粥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听一句:〃老总〃,脸肌搐了一搐,听一声〃公子〃,眼角就抽动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而且苦口婆心的说:〃幺少有所不知,那老总,就是。。。。。。一位总堂主。〃
蔡摘掞掞头皮:〃咋总堂主?在哪里混的?〃
林清粥脸上变了颜色:〃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乱说。那老总就是。。。。。。就是当今。。。。。。京城黑道第一把交椅的大凡道上行走的,都要奉他六分半红利的。。。。。。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雷老总!〃
第二章 一夜盛雪独吐艳 惊风疾雨红袖刀
蔡摘一听,倒不敢造次,喃喃地道:〃雷损雷总。。。。。。我好像有听说过。。。。。。那公子莫非是──〃
这一次是何问奇诚惶诚恐的回答:〃正是那个苏──〃
话未说完,却听那个一直安坐如恒的无情漫声吟道:
世间苍凉心间闲
眼里山河梦里飞
心欲静时神欲醉
剑已还鞘志未消
铁手一听无情吟诵,即行大步走回无情身边,接着说:
〃当然是那雄霸天下,漠视皇城,〃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的苏梦枕苏公子。〃
蔡奄一听这名字,目中的凶火便顿时熄灭了,只微弱的抗声着:
〃我们又没犯着他们。。。。。。雷损老总一向带领六分半堂,苏梦枕苏公子一向窝在金凤细雨楼,咱们在苦水铺里交手,又不犯着他们。。。。。。〃
那似笑非笑、如怒如欢的道人道:〃是的。你们没犯着他们。只不过,那苦水铺,是三不管地带,同时,也刚好把三大武林、江湖、黑白势力隔开。那个雷老总,还有他手上的大堂主,常常会去这地方巡视巡视。。。。。。还有那个。。。。。。不,那位苏公子。。。。。。偶尔。。。。。。也会跟他手上爱将,他的老兄弟们。。。。。。到那苦水铺去观察沉思。。。。。。〃
萧剑僧已暂时将破裂的面具合拢,虽有部分空隙,仍露出了颜脸,哪怕是那么一小截的容貌,都已令人为他的清俊、冷酷的而震愕、差诧:〃不错,那的确是三不管地区,谁也管不着。。。。。。不过,一旦遇上雷老总苏公子,或是他们的人手,那就吃不了兜着也不能走,惹着他们,脚底抹油也再踩着风火轮,走得成怕也烧成块炭烤肉!〃
蔡摘伸了伸舌头:〃这两个人,有这么利害呀!〃
朱月明笑眯眯的道:〃不,不是最利害的。。。。。。〃
蔡摘吓了一跳:〃还有更利害的!?〃
朱月明笑得拾到元宝似的:〃比起那个人来,这个老总和公子还不是最可怕的。〃
蔡摘道:〃那是个啥人?〃
这次,连负痛的张怀素也笑得甚为诡昧:〃那不是人。〃
蔡摘奇道:〃不是人的人?难道是鬼?〃
〃不。〃朱月明忽然肃容,道:〃他不是鬼,而是神。〃
〃对,〃这次连林十三真人也敛容道:〃我师父说过,是斗不过他,他是个神。
他语气里已充满了尊敬:〃战神。〃
蔡奄、蔡摘听得一头雾水,一个忍不住说:〃这么厉害,连八爷也制他不住么?〃
另一个说:〃看来,那得要请动黑光国师了。
〃这人真要来了,只怕请米公公都未必治得住。〃林十三真人这次已不想再回答他们,只向萧剑僧、铁手、无情道:〃我等答允过要跟十七少和幺少讨回个公告,既然这儿是皇城禁宫,朱刑总又在这里,我们今晚其实只是来送个信儿。〃
〃送信?〃萧剑僧把手一伸,〃信呢?〃
林十三真人道:〃是口讯。〃
铁手道:〃请说。〃
林十三真人道:〃这件事,我们伤了几人。少保大人那儿不好交待。我们冲着朱刑总的面子以及绕开诸葛先生的势力,明晚子时,我们找一个地方,决斗三场,胜者为王。败者若是你方,交出无情,任我们处置;若我们不敌,就不再追究此事。〃
忽听〃哈〃的一笑。
林十三真人脸色一变,正待发作,萧剑僧又道:〃又是决斗,擂台较量,真没创意!〃
林十三真人冷笑道:〃你们不接受,那也可以,那就别怪我们没给面子朱总、诸葛,要派人血洗一点堂了。
〃输了你们不肯罢休,一旦胜了,我们可得要赔命。〃萧剑僧道:〃那么刚才你们又在这儿动手作甚?不是早准备好是来送信的吗?〃
林十三真人道:〃动手?我还没动手哪!〃
萧剑僧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你没动手,但除了你,你那方的人可是人人都动了手、而且人人都挂了彩──看来,你是输要赢要!如果今晚你们得胜了,只怕是要把我们全打杀了灭口的;万一输了,你们为求全身而退,就另约决战。你们可真会捡便宜啊!〃
林十三真人怒得青筋上脸,又欲拔剑:〃你──〃
张怀素已吃过了亏,失去了战斗力,知道冲动不得,忙阻挠道:〃十三道兄,莫给激怒,咱们要打,就约好明晚在方便之地大大方方的开打,别在这一点堂的腌臜之地吃这眼前亏!〃
朱月明眯着眼,浮起两团涨涨的眼睑:〃约战之处,总不会又在这儿吧!〃
张怀素冷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萧剑僧道:〃你吃的不是眼前亏,你是欺负一个行动不便的,结果自己阴沟里翻了船〃
张怀素哼声狠狠的盯住他,恨恨地道:〃你也中了我一记花煞,不会好到哪儿去。〃
萧剑僧道:再怎么看,我也比你捂着腹躬着身子的好多了。〃
张怀素怨毒的道:〃你明晚一定要来。〃
萧剑僧道:〃我只怕你过了今宵还上不了阵。万一你明晚还起不了床,诬陷崖余一个暗器淬毒的罪名,那才是千古奇观,万古笑谭哪!〃
张怀素吼了一声,散发全披在脸上,露出白森森的尖齿:〃你──〃
那目色混浊、喜怒难分的道人截道:〃也总不会甘冒大不韪的去选苦水铺吧?〃
林十三真人道:〃我选在大本营。〃
无情忽道:〃就大本营。〃
朱月明笑了:〃好!还是盛捕头爽快!〃
无情扫了他一眼。
眼神有电光火石之利。
还带点毒。
那眼色混沌、容色诡奇的道人又沉吟道:〃要在大本营交手,还是不得不顾忌一个人。〃
蔡奄问:〃谁?〃
朱月明也有顾虑之色:〃那位大人?。。。。。。他本来就负责皇城戍卫,武功高、威望重,最好不要招惹他。〃
张怀素冷笑道:〃他好洁成癖。大本营那种校场,到了夜里鬼气森森,我看那老爷子架子大,不会轻易到这种地方去。〃
铁手沉声道:〃他倒不一定常去。可是,他手下六位。。。。。。倒是风声灵通之士,若要他们罔然无所闻,颇不容易。〃
林十三真人冷笑道:〃这儿不方便,那儿不够胆,你们到底接不接战?要不,明儿我们就率人攻入一点堂,打他个稀巴烂!〃
铁手即时地道:〃好,明天晚上。〃
林十三真人道:〃子时,大本营校场。〃
张怀素接道:〃不死不散。〃
铁手问:〃谁做裁判?〃
林十三真人悻悻地道:〃就朱总吧。〃
朱月明道:〃金门羽客,也得做个仲裁。〃
那眼神蒙混、笑意阑珊的道人道:〃今晚贫道既然来了,恐怕明晚也脱不了身了。〃
铁手忽道:〃不过,我和师兄,两人只来一个。〃
蔡氏兄弟有点愕然。
张怀素却道:〃我不管。你们三师兄弟,只要诸葛门下派两个来送死就是了。〃
铁手昂然道:〃我师兄行动不便,这一仗理应由我来接阵。〃
林十三真人有不满之意,张怀素暗中扯了扯他,道:〃你要代他死,也无有不可的。〃
无情抗声道:〃蔡家兄弟是我伤的,师弟,你代替不了我。〃
铁手拿眼色制住了无情的抗声。
林十三真人一抱拳,道:〃既然如此约定,也没别的可说了,咱们请吧,明晚恩仇了了,不死不散。〃
说罢,扶伤搀弱的,一行人,相逐离开了一点堂的后院。
目送这一行不速之客相继离去,这后花园,一下子就宁谧和谐了起来。
月已偏西。
夜,凉。
如水。
第三章 别离是一把痛苦的小刀
散去。
俗话说:别时容易见时难。其实,别离的时候,也很不容易。
你有没有看过,离别的时候,有人紧攥着门,不让它关闭起来,以致手指用力过甚,让旁人看了于心不忍,强力扳开他的手指时,他不惜指节为之折断?
你有没有看过,别离的时候,有人紧紧相拥抱着,这是抱别,抱得是那么用力用心,以致像一场生离死别,连自己的纽扣都深深烙印在对方的胸肌上?
你有没有看见,有些离别,十分潇洒,不挥一滴泪,但在飞蓬各自远后,连哭也哭不出来的那种大悲临头且灌顶?还有一种笑着别离,但笑得比哭还难看,越笑越凄厉,越笑越悽然。
别离,永远是一把痛苦的小刀,刻划着我们易惊易喜的心灵。
散会。
大家都说:好聚好散。其实,朋友没事,固然要多相聚,但任何相聚到头,还是得永别,不管亲人、友人、爱人、仇人,一个也带不走,一个都不能同上路。
还是珍惜眼前人较好。
其实人生在世,聚既不易,散也很难。
不相信?待大家相聚过后,到宣布散会开始算起,如在筵宴,至少也得一句钟客人才一一散尽。如在外头,一一话别,执手相看泪眼,人多的话,只怕话别也得要消乏个一盏茶、一顿饭的时间,才会陆续散尽。剩下主队在收拾残局,或主事人呆立街头,数落叶计步履踏向归家的路。
就像这一次〃一点堂〃寻梦园的会聚:虽然局无好局,会无好会,而且还一通厮打,伤了几人,见了刀光溅了血,但在辞别相约再战之际,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无情吟那首诗的时候,铁手已朗步回到无情身后。
其实那是一首〃金风细雨红袖刀〃苏梦枕写的诗,他身怀绝技,壮怀逸飞,志在千里,但又讨厌官场***,朝廷积弱不振,权奸当道横行,所以,他宁可在江湖上创帮立派,也不愿当官封爵。
其实,当时,赵佶也听说过这个人,要召他入阁,但他就是不耻与当朝贪佞为伍,坚决不肯出仕。
他也不愤当时文官懦弱,贪官嚣悍,武功荒疏,几次率金风细雨楼的兄弟,挺身对抗,力挽狂澜,还匡护前朝名臣子弟,免遭杀身之祸,为这些事,他更沉疴难治,曾四次归隐闭关,不再涉足世间争斗烦恼事,但皆因过去弟兄,和新一代侠少,企盼他在出来主持大局,震慑群邪,他才五度出关,一把红刀,划破金风劲,一身病躯,颤哆细雨中。他,苏梦枕,依然傲立皇城,在残垣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