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陈冷哼声:〃铁捕头记得倒清楚。我兄弟平生破案无算,你这不提,我倒不太记得了。锄暴灭恶,尽一己力,拼三条命,划得来之至。〃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有人不喜欢别人提他当年威风事,就连性情看来乖戾无常的陈自陈,也不例外。
陆破执嘿声道:〃拼命算啥,遇上非拼不可的,我一个拼他七七四十九条命!〃
严魂灵看着陆破执那付狠色,爱惜地道:〃小执子,爱拼不就能赢,保命才能取胜。〃
陆破执反驳道:〃这还用得着你提,我要不知道这道理,早已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严魂灵也不服气,觉得陆破执不体会她的爱心和好意,嘟着腮帮子道:〃这里有的是坑,拼死人不要命,你逞勇的就自己摔进去!活埋了吧!老娘才不理你!〃
就在二人吵吵闹闹对话之际,铁手已缓步到无情身后,低声道:〃我看,这两个姓陈的,好像故意要激怒你。〃
无情淡淡地道:〃我知道。〃
铁手道:〃他们这样做,必定另有用心。〃
无情道:〃你放心,我只想先找出原因。〃
铁手这才暗里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受铁手示意下,陆破执和严魂灵的〃打情骂俏〃才语音一歇,无情就说:
〃为表诚意,我已先说明我姓氏,免得你们说我是混的,〃他很耐性的道,〃你们两位,一死一活,别告诉我你们真的姓'阿'。。。。。。〃
他脸上有点困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迤逦行来,他有点倦了:
〃你们原来都是姓何的,都是邻近绿杨县莲亭村的人,是吧?〃
这两句话一出,陈鹰得脸色大变。
陈自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试图激怒无情不成,反而给他这两句话震住了,他转头盯住阿丙,厉声道:
〃你们。。。。。。〃
阿丙〃噗〃地跪了下米,捣蒜似的向无情叩首:
〃成捕头饶命,各位捕爷饶命,阿丙从来没有想过杀拉伯,阿丙真的没有要杀死拉伯。。。。。。〃
无情使了使眼色。
铁手跟陆破执便去扶起了阿丙,好不容易才劝他止住了激动,停止了呜咽,无情淡淡的道:〃我们来过儿之前稍稍作了些调查而已。〃然后他吩咐道:
〃掀开殓尸布!〃
●
殓尸布打开了。
臭味更是浓烈。
死的是一名魁梧的老汉,十分健硕,身体上有多处伤痕,看来死前很是受了点折磨,眼睛瞪大翻开,舌尖吐出,舌头已呈紫蓝,一只右手僵直半张半合,像拿着什么东西,但手里当然已空无一物,另一只紧紧握拳,这老汉混身上下,就是奇臭无比,仿佛就算他未死之前,也一直很臭的了,臭,仿佛跟随了他辛劳一生,而今死后,还要把臭味传给灵堂前这些相熟或全不相识的人。
笛僮箫僮,都捂住了鼻子,忍住了呕心,但仍禁不住要吐。
无情皱了皱眉心。
陆破执和严魂灵,仔细检查过老汉的尸体,铁手也上前去,动手翻掀老汉的尸体,谨慎的观察几处,然后不约而同,都凑近无情身侧,彼此密议了几句。
然后,拼将和嫁将,肯定阿丙情绪已较稳定下来,开始问阿丙:
〃阿拉伯是你什么人?〃
〃他是怎么死的?〃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赃物放在那里?交给了谁?〃
阿丙张大了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铁手只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之后,阿丙就尽其所知的回答了。
〃你别怕,你把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会替你作主,〃铁手拍拍他肩膀,道,〃只要你没犯法,谁都不能动你,谁要动你,我先动他。〃
第九章 贞女空棺
本来,〃天涯义庄〃一向都是由老汉阿拉监管。
由于冢里葬的多是十数年前乃至几十年前抗边的军士,所以,这儿也没什么事干。
直至后来,〃贞女坊〃的墓日渐多了起来,阿拉老汉懒散惯了,有些应接不暇,何况,那些〃烈女〃的军属,也嫌阿拉老汉太脏太臭了,而附近〃冷月庵〃的女尼,也怨责老汉阿拉手脚不太干净。
于是,他们请来了阿拉同乡的阿丙。
他们俩都是出身自绿杨县的莲亭村里,都姓何,阿拉老汉还特别把阿丙推介过来。
这份工作是替死人做事──死人,通常都不会翻身坐起怨责活人做事不力的,也不会打人赶人扣人饷粮的,有什么比替死人服务还省事的美差?
说什么,阿丙也是他远房子侄,阿拉宁可把优差引介给何阿丙。
原本,何阿拉名为何德,但阿拉没识几个字,〃德〃字实在太难写,他倒是一天到晚拉肚子,吃饭拉,吃粥拉,以为吃肉少,肚子搁不住,好不容易最近多挣几个钱多吃几两肉,但也样照拉,拉得好臭,连吃硬馍馍他也一样是拉肚子,所以,人称'阿拉',他自己也叫'阿拉',叫得乐了,也浑忘了自己还有别的名字了。
至于阿丙,也原名何能,但他在家里排第三,一向人称'阿丙'。
他来到这'天涯义庄'的时候,已发现棺木常遭人挖掘,里边陪葬品常给人偷窃,他也曾经跟阿拉伯建议去伺伏,把盗墓人抓住送官法办。
但阿拉伯明显对此不感兴趣,他每次喝得酒醺醺的,只嘱咐阿丙不要多管闲事,后来,还发现阿丙执意要有作为,还吓唬阿丙说:这义庄在半夜常有鬼魅出现,见人吸血,尤其女鬼。。。。。。阿拉伯还告诉他:〃不知怎的,贞女棺里有好几个都是空的。。。。。。〃
阿丙一方面也读书少,几乎不识字,另一方面十分相信阿拉伯的阅历和见识,宁可信其有,便不敢再轻提抓盗墓人的事了。
可是,墓园给挖掘和失窃的事层出不穷,终于惊动县令刑捕。
前几批来调查的差役,不过尔尔,也虚应事故,大概也给阿拉拉去喝了几坛后,吸血鬼啊妖啊魔啊的唬了几回,便空手回去向上面交差:
人的事好办,鬼的事人可没插手余地。
本来这事也算了。
可是'烈女坊'有位刚安葬下去贞女的坟给掘了。
那贞女的父亲可是朝里的一等大官。
这件事自然非同小可。
更糟的是,那贞女的尸首也给人〃动〃过了,还有亵渎过的〃迹象〃。
这案一发,那大官震怒之余,马上给县令巨大的压力。
县令这次出去精锐的衙役和当地有名的捕头来办理,其中两人就是〃猛鹫〃陈鹰得和〃生龙活虎〃陈自陈。
他们曾仔细盘查过阿拉、阿丙两伯侄,均不得要领。
不过,阿丙终于对阿拉伯也动了疑。
有几个晚上,他佯作睡了,发现阿拉伯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回来之后,脸上洋溢着陶醉之色,有时候,手里还攥在襟里,直到他小心翼翼,左右看过确实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把怀里的珠饰呀、金钗呀、玉簪呀、戒指呀。。。。。。一一掏了出来,把这些珍宝都裹成个小布包里,然后,就放在灶口内,用炭和灰、柴枝、禾杆将它掩埋了起来。
在这灵堂义庄里有三个灶口,一个是平常生火的,另一口比较大,是有拜祭香客来的时候,留下膳食时才烧用的。
剩下一个,是一向用不上的。
阿丙目睹阿拉把东西塞到那灶里去。
开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告官。
──不告,就成了从犯,追究起来,只怕一样要当殃。
──若告,阿拉伯只怕成了重犯,自己就是害死他的人。
所以阿丙他很矛盾。
后来,阿丙决定还是〃大义灭亲〃,那是因为据他的说法,他是想通〃了〃的:阿拉伯并没有拿他当自己人。
──这么多财物,一点也没分给他,甚至完全不打算告诉他。
阿拉伯是要独吞。
这点令阿丙无法原谅。
当转述到这里,铁手插嘴问了阿丙一句〃阿拉伯的偷盗物品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例如是四块在一起的宝玉?〃
●
〃没有。他把东西都裹在小包里,分许多包包,全埋在灶下,到我发现的时候,都没有见过有这种东西,全是金呀银呀,亮花亮花眼的,拉伯看罢藏起,自说自笑,又醉又闹,就守口如瓶,从不告诉我知道。。。。。。〃
阿丙的答案很令大家失望。
〃不过,有一件事物,却很特别,〃阿丙忽然记起来了:
〃拉伯常拿出来看,反复的看。〃
〃什么东西?!〃
陆破执和严魂灵都异口同声的问。
〃灯。〃
〃灯?〃
〃对,是一盏灯,很特别,不像灯,像只怪兽,又像头牛,守在灯座前,〃阿丙回忆着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灯,那是一盏很奇怪的灯,拉伯对这盏灯,像对神明一样,常常对着它喃喃自语,又敬又爱,且一天到晚把玩着,爱不释手。〃
〃既然不像灯,〃铁手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它是灯?〃
〃那一定是灯。〃
〃何以见得?〃
〃因为它可以点明。〃阿丙很肯定的说,〃还可以照亮。照得很亮。〃
〃那的确是盏灯。〃
无情轻叹一声,接了话。
大家都向着他看。
不明所以。
无情伸手一指。
他指的是尸体。
何阿拉那只僵硬半张半合的手。
〃你看,他临死前手里还拿着物件,〃无情用他那白生生的小手比划了一下,〃这东西是有手柄的,而且是有弯管和环盘的,并且相当的烫手,可是,阿拉濒死紧紧抓住它不放,所以,手都给灼伤了。〃
大家看着阿拉手上给烫伤的痕迹,不得不承认无情说的有理。
铁手道:〃这灯造型很特别,很精致,决非一般人用得上的。〃
〃我看,这就是传说里东汉制作的'神兽纹牛灯',我在皇宫见过一二,十分精巧,以牛为底座,背负灯盏,连接弯管,可点灯芯,燃灯时废气引入牛腹之内,窗棂为纹,可以透气,烛钎可以旋动,需要很高的接铸技术。〃
无情又叹一口气,才道:〃到了本朝,这么精妙技术,想已失传,今天,既出现在阿拉手上,而拉伯又像偏知道这物品贵重无比,点燃后怕人抢夺,抵死不放,恐因而致杀身之祸了。〃
然后他问阿丙:〃你告密之后的情形,详细道来吧!〃
他语音难免有点冷漠、轻蔑。
──阿拉伯窃尸盗墓,固然可憎,但阿丙这年青人因无赃可分,竟然告密求荣,也一样令人瞧不起。
他原本是来找〃平乱玦〃的。
他原是替世叔还舒大坑舒将军的人情的。
而今,却扯上两个有三个〃陈〃字的捕快,还有因贪婪而生祸的阿拉和神兽纹牛神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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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贪婪、邀功、滥用职权的人,他难免心生厌倦,也当然有点蔑视。
这种态度和心情,直至他破案之后,才有了极大的转变。
连他自己,也感意外。
为之吃惊。
第五十一集 喂绝招而不施绝毒
第一章 鹰犬与爪牙
〃啪啪啪啪。。。。。。〃
掌声。拊掌的指短如鼓槌,掌肉多而肥厚。
拍掌的是那披发戴花涂口红的道士。
那戴着狰狞面具的青年回首,他的瞳孔收缩,全聚焦在这道人的手上。
这道士的手上有一根竹签,说话的时候,喜欢撂一撂乱发,还拢一拢散了一半结髻上的鲜花。
尽管那手上提着锈刀的青年出手快而狠,头上的面具也雕刻得骇怖唬人,活像可以撕虎裂豹、灭州屠城的大魔神,但透过眼孔里两口深坑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得出来,这一出手就连伤蔡府三大高手的青年刀客,对这披发戴花的道士也颇为惮忌。
事实上,这披发戴花的道士一站出来,戴狰狞面具的青年刀客就已几乎完全放弃那三名蔡府武师,而只聚精凝神专心一致,面对此人。
对青年刀客而言,那三个武师只是爪牙,而眼前这个看似滑稽突梯的道人,其实才是鹰犬。
凶残的鹰,翱翔于九天之外,一旦一扑而下,必能一攫而中,一击必杀,决不落空,然后再冲天而去。
猎食的犬,狺狺于山林之中,一旦看中了猎物,必穷追不舍,包围撕噬,不死不休,然后再向主子领功。
爪牙和鹰犬,看似同一回事,其实还是有层次上不同的。如果说,主子是赵佶,那么,鹰犬便是蔡京、蔡卞、曾布、梁师成、童贯这些人,而王黼、朱勔、杨戬、高俅只不过是徽宗的爪牙而已。如果蔡京是他们的主子,那么,门客强浚明、强渊明,便是他的爪牙;叶梦得、邓洵武这些地方、朝廷命官,则是他的鹰犬。
同理,林清粥、高兴远、何问奇这些人,只能算是蔡卞的爪牙,而这披发戴花穿耳挖垢的似道似僧似头陀,看来,身份功力,都绝对称得上是蔡卞的鹰犬,甚至是朋比为奸、互为奥援的战友。
披发戴花的道士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拍掌?〃
戴狰狞面具的青年摇头。
他的刀尖指地。
铁手却真的掏出金创药,去为高兴远、何问奇、林清粥的伤口敷药。
无情却仍端坐月下,微风拂衣,轻如羡衣,似有若无,看去更是伶仃可怜,却不知他虽人在,但神在否?心在否?情在否?
披发戴花的道士道:〃我是为你的刀法鼓掌。〃
戴狰狞傩神面具的青年只说了一个字:
〃谢。〃
披发戴花的道士忽尔啐了一口唾液。
就啐在英悍青年脚边。
青年刀客虽戴着恐怖面具,但英悍之风,早已感染众人,震慑全场。
他只冷冷地站在月下,刀尖搁在地上,一对眼寒火似的盯住披发戴花的道人。
道人诡笑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
青年没有问。
甚至没有说话。
朱月明却代问了:〃为什么?〃
道人道:〃我唾弃他。〃
朱月明问:〃你刚才不是拍掌为他喝彩吗?怎么转头又唾弃他了?〃
戴花道人说:〃我只是对他的刀法喝彩,却唾弃他的为人。〃
朱月明笑起了眯眯眼:〃你跟他相熟么〃
披发道人道:〃不熟。〃
朱月明笑起了仰月唇:〃你与他相知么?〃
诡异道人轻蔑的说:〃他?还不配。〃
朱月明夸张的〃哦〃了一声,剔起一道淡如绒毛的短截眉,嘴型成一个○字:〃哦?你跟他不熟,又怎么知道他不配与你相知?〃
手拿银针的道人却道:〃我与他不熟,但我却知道他是诸葛小花手下的走狗。〃
朱月明咔咔的笑了出来:〃他是诸葛先生的义子,当然会走,不过不是狗。〃
像是头陀的道士怫然道:〃不,他是走狗。我太了解诸葛了。他为官是奸中之奸,佞中之佞!〃
朱月明又眯起了眼。他的眼,平时本来就不太容易找得着瞳睛,这一旦笑起来,一眯,可连眼眶也找不着了。
〃哦?我倒不了解诸葛。听说满朝文武,江湖武林,都没几个能了解这个人,你倒说来听听,让我茅塞顿开。〃
像是僧人的怪道人恚然说:〃诸葛这个人,立场不分明。他明明一向都是同情元佑党人,但又不公然反对蔡相爷将这些意图改革的谏官,全都给判刑发配贬谪,摆明是和稀泥,墙头草,见死不救,毫无原则,跟这种人做事,怎不教人鄙视!这种人真奸到家了!〃
朱月明恍然道:〃奸,奸,奸!果然是奸!要不是他够奸,阴奉阳违,保住了较为忠耿清正之士如韩忠彦、苏辙、安焘这些人,让他们就算遭贬,也流放到比较受教化的地方去,若跟任伯雨、陈瓘、陈次升、龚夬、邹浩等人一道,贬谪到照州、廉州、象州、昌化军这些地方,都是些蛮荒瘴疠之乡,则早就非死不可了。为国家保住精英,为朝廷保存忠良,也顺势保住自己的俸禄人头,这个人呀,实在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