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浩天饶是修行之人,一想到裴云鹤生前对自己的礼遇也不禁眼眶湿润。裴云鹤墓碑周围是一群小石碑,这些小石碑上既没有碑主的姓名也没有碑铭或碑文。戴浩天猜想可能那些死去的门客葬于此地。墓地四周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淳于诸也转到此地,他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们猜想如果庄上有幸存者近日一定会再到此地,索性便在在墓地附近梅林中的一个隐蔽之处安顿下来,藏身于隐秘之处远远观察墓地的动静。
这样过了两天,果然让他们猜中了。
第三天下午的黄昏时分,正趴在树上盯着墓地动静的淳于诸远远看见几个人影进入墓地,像是崔先生和廖管家带着两个孩子。
淳于诸大喜,与戴浩天和冯凭一起赶了过去。一看正是崔先生和廖管家带着从府城游玩刚刚归来的冯羕和裴家小姐裴姻。
原来当晚松枫道长下凌厉杀手,意在铲除挡在面前的众门客直取冯凭。当时戴皓天立刻看出松枫道长剑器科法力高强,自己还好但众门客断难应付,便向众人示警后保护冯凭先行退避。裴云鹤亦知利害,为保护冯凭舍身饲敌,纵身扑向身前的剑雨。
裴云鹤为川中名士,宿望颇高,又是当朝一品临海侯裴楷的胞弟。此次益州府率众而来,只为取冯凭,并不想与裴府闹僵。因盘桓太久,松枫道长不耐烦想杀退庄内众家丁和门客,夺下冯凭就离去。
汉末以来各地像避世山庄这样的豪强氏族私自豢养家丁奴仆无数,这些仆役大多为失地佃户或外乡流民,不在朝庭户籍之上,在当时死个把家奴或寄居豪门的布衣寒士算不得大事。但庄主裴云鹤是万万动不得的。
松枫道长没想到裴云鹤会挡在众人面前凛然赴难。大惊之下连忙下令众道士收法,但为时已晚。裴云鹤被万剑穿身,血染衣袍,当场毙命。众人惊愕,松枫道长最初看到戴皓天施法即知此人道法深厚,见他用土遁术携冯凭逃离,便知再无可能寻迹追捕。剩下的众门客家丁都没什么用处。
郭侍郎走到松枫道长身旁,阴沉着脸说道:“现下道长意欲如何,洒家唯命是听。”
松枫道长脸面上很是难堪,尴尬地躬身说道:“贫道僭越了,还望公公恕罪。全凭公公定夺。”
老太监鼻中哼了一声,招手唤站在远处的益州府尹过来。
几个人坐在椅上商议如何收场。此时众门客见庄主殉难也都放下武器停止了抵抗。
廖管家和崔先生被带到三位大人面前。二人不卑不亢,现在冯凭没了踪迹又从二人口中得不到任何线索,府尹和郭侍郎也无计可施。最终决定在庄外之西的梅林以氏族贵胄仪轨厚葬裴云鹤。为防止旁生枝节,一不作二不休,以益州府文令遣散庄上众奴仆门客然后一把火将山庄焚烧殆尽,来了个死无对证。这样回朝后也有个不能履命的交代,借口庄上众人抗命,自毁其庄无人生还,朝庭估摸也只能不了了之。
益州府众官兵在山庄办理裴云鹤下葬以及清庄焚庄之事忙腾了整整三天方才离去。
几人在裴云鹤墓前焚香祭拜之后,在墓地旁草丛间坐下小憩,崔先生向戴浩天简单陈述了当日庄主如何赴难和之后他们如何在庄外恰巧遇到保护着裴姻和冯羕从府城游玩归来的家院。
戴皓天深叹了一口气。暗自敬佩裴云鹤的气节。此时他才理解了庄主及众人对冯凭的忠心。此前他并不知这个傻乎乎的小公子有什么来头,只听说他不是裴氏一族的血脉。但见全庄上下却都对他忠心耿耿,报以死忠,想必是大有来头。
公子冯凭愚痴无状,性情又非常暴戾,全不似其弟乖巧可人。戴皓天向来率性无羁不善虚礼。平时毫不掩饰对冯凭的厌恶之情,好在裴云鹤并不以此为忤。直到益州府来庄中提人,戴皓天方知冯凭的真实身份。但当天冯凭意外地起死回生而且此后一反往日愚痴之性,令戴皓天大为不解。
他劝慰着老泪横流的崔先生,然后岔开话题问道:“崔先生,戴某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先生。”
崔先生收住悲声答道:“戴君但问无妨。”
戴皓天看了一眼不远处与廖管家和淳于诸垂泪坐在一起的冯凭,低声向崔先生说道:“当初小公子背厥而亡,不知先生用何医术使公子起死回生,而且性情与之前大不相同。戴某实在好奇,先生能否赐教一二。”
崔先生看了一眼冯凭,对戴皓天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对此也大惑不解。公子之疾老夫当时已无回天之术。不成想后来不仅重生,而且睿智伶俐,性情也大善。个中原由,实非老夫才智所能解。想来是上苍怜惜先太子遗孤,欲助我朝典午家业中兴。”
戴皓天看着崔先生一脸坦诚,不似有隐瞒之意,便不再追问,只是默默沉思。
崔先生接着说道:“戴君可还记得裴公临终嘱托?先生何不帮人到底,想当年先贤程公,为救赵氏孤儿倾其一生,情义何其高蹈!先生可愿效仿,再续救孤美谈。”
崔先生深知当初裴云鹤的良苦用心。庄中虽高士云集,但自从戴皓天入庄后,便立判众门客皆不能与之望其项背。裴云鹤在戴皓天被强敌追剿,无路可走时留他在山庄避难,却半字不提收冯凭为徒之请。一来由于戴皓天志趣远异于俗士,裴云鹤不想因此和他产生隔阂;二来由于冯凭虽到了开蒙之龄,但犹自顽劣痴钝,愚不可教。裴云鹤心中着急但也无计可施。
此时崔先生借程婴救赵氏孤儿典故希望戴皓天担起冯凭的授业重任。
戴皓天进庄后就看出庄主心思,但自己实在不喜欢这个孩子,见裴云鹤一直不开口挑明,也就乐得佯装不知。现在回想裴云鹤为人,心中不禁被他的磊落胸襟所折服。尤其此次甘为保护小主舍身成仁,戴皓天对他的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他看着远处正在和冯羕拉着手说话的冯凭心中主意渐定,不管这小子是性情大变还是依旧愚痴不驯,为报裴云鹤知遇之恩,自己这次就犯一次傻背上这个包袱吧。
戴皓天望着崔先生殷切的眼神肃然拱手说道:“士为知己者死。裴公厚恩,无以为报。冯公子之教,戴某虽不才,愿受驱使,万死不辞。”崔先生闻言,募地站起也拱手还礼道:“戴君此言,裴公地下可瞑目了。先生请随崔某移步到这边讲话。”
戴皓天跟随崔先生来到梅林的一个僻静之处,崔先生看左右无人便扑通一声跪地而拜。
戴皓天急忙搀扶着说道:“崔先生何故如此。收徒授业,对我等修真之人原本平常。不敢劳先生施此大礼。”
崔先生跪地不起,抬头说道:“戴君听完崔某的话老朽方敢起身。如果崔某不讲明此番授业事由的重大,日后先生若要后悔责怪起崔某甚至裴公,是我崔某之罪。”
戴皓天大惑不解,听他继续说道:“此次先生收冯凭为徒,不仅仅是为了公子的霄汉仙途,更是关乎公子与太子爷父子重逢大事,关乎大晋朝拨乱反正,重振典午雄风的大事。事关重大,不敢不教先生知晓。”
戴浩天疑惑地说道:“先太子不是已经归天了吗?”
崔先生拜道:“虽已离世,尚未至天。仍在域中,所以说公子仍可与太子爷重逢。但要做成此事,全赖先生。”
戴皓天略微一顿,随即明白了一切。裴云鹤生前种种令人不解之举,此时在他心中顷刻全部豁然开朗。
戴皓天点点头说道:“莫非先生说的是“九层阴域”?裴公叫戴某传授这小儿云笈道基是为了日后的北斗七星坛会?”
崔先生抬头望着戴皓天涕泪交流,伏地再拜道:“先生果真是道门高士,公既知此,裴公之幸!公子之幸!社稷之幸!”
戴浩天依旧疑惑地问道:“施北斗坛法,赴九层阴域,是上古密术,今人还有施此法术的吗?即便有高士可施此密术,那也必须先进入九岳天狱。当今尘世间还能找到九岳天狱的入口吗?”
第5章 别有洞天()
众人坐在墓地旁草丛间等着崔先生和戴浩天回来。冯凭和裴姻冯羕相见。裴姻撇了冯凭一眼没吱声,依旧自顾自地擦拭着眼角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之中。
冯羕凑到冯凭身前,小手拉着冯凭的衣角小声叫道:“兄长好。”
看着自己这个小族弟,冯凭立刻明白了为何当初避世山庄上上下下都那般喜爱冯羕。面前的这个十一二岁大点的小人儿,不仅生得眉清目秀,而且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纯纯的不带一丝城府。甚是惹人疼爱。这个乖巧可人的小人儿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赤子情怀。
冯凭也握住冯羕的小手,柔声地回应他道:“好弟弟。”
淳于诸和廖管家坐在一起听廖管家讲述自己离去后庄中发生的情景。
当听到老爷殉难时的惨况淳于诸忍不住号啕痛哭,冯凭也是默默落泪。这种惨景对实际年龄比宿主多活了十多岁的未来世界中的冯凭也是第一次遇到。况且庄中众人的罹难都是因他而起,更使他心酸。
没想到刚到这个世间便遭遇到如此惨烈之事,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过了许久崔先生和戴浩天方才回来。此时已是晚饭时分,几人回到梅林的藏身之处,淳于诸用随身带来的干粮做了简单的饭菜。
崔先生一边给冯凭夹菜一边问道:“这几天的奔波公子还吃得消吗?”
冯凭答道:“不怕的,总比被人杀了或抓走强。只是想起裴伯伯就心中难过。”
崔先生和戴皓天对望了一眼。这种话以前是断断不会从冯凭嘴中说出的,一来是他没有这个心智,二来是过去性格顽劣戾气颇重的冯凭自我的很,从未如此顾念过别人。
崔先生微笑道:“一会吃过饭,我有重要的事和公子讲。”
冯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依旧低头默默地吃饭。
不一刻用罢晚饭。崔先生起身说道:“大家随我来。”
众人出了梅林朝东北方向走去。在杂乱横陈的枯木断壁间七拐八转来到一处排水沟渠前。
排水渠在山庄东北侧偏门之内,是山庄污水外排的地下暗渠,连接庄外的护庄河。
避世山庄的建造模式与当时豪强世家普遍的坞堡建筑方式相同,各地大族豪强自曹魏以来各自割据一方,豢养家奴佃户和兵勇壮丁。人丁规模越来越大,土地也越来越广阔。便开始筑堡为墙,据厚壁高堡以防外寇。
各地豪强坞堡不仅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坞堡坚固抗攻,而且庄外护河环绕庄堡,河道宽阔而幽深。隔河有吊桥与庄门相连。就算有强敌外攻也很难轻易进入。
他们来到暗渠前的一个不起眼的石制平台前。平台上有一道厚重的破旧木门,似是进入暗渠中清理污水拥堵物的入口。
来到木门前,冯凭看到已生锈的门闩上锁头已除。崔先生伸手到木门旁的一个石墩下拧转了几下,像是开启了机关木门嘎吱吱地自动打开,三人走了进去。
台下是一条暗黑地道,并不狭窄可两三人并肩而行。脚下的石板路看似架在暗渠之上,从搭架的大青石板缝隙间可以看到下面的流水和污物。冯凭随他们向暗道深处走去,每隔几步便可见架在道壁上方锈迹斑斑的铜制灯台,灯台上的油灯发出微弱清光。
看来之前崔先生已经先行进入过地道了。如此的盛夏,隧道内却能感到丝丝凉意。没走多远到了一处拐角,
崔先生在墙上有规律地轻扣几下便有一扇不易察觉的石门自动开启。他引众人进入门内的一个石室中,让廖管家和淳于诸照料冯羕和裴姻在这个石室等候。
他和戴浩天则带着冯凭继续前行。途中冯凭看到隧道两旁有很多紧闭的石门,崔先生对这些石门看也不看径直前行。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戴浩天说道:“地窟道路错综复杂,但戴师父只管本着一个大旨就不会迷路。戴师父当年在仙山修道时一定研习过凌风禹步吧。”
凌风禹步是正一派道教最初弘法时的高深功夫,以北斗七星方位为基位,以周易64卦位为变换之位。而变步原旨依据五行相生相克法则。演练纯熟后就可不假思索地按卦位快速地移行换步。如果有敌人进攻追赶,只管自顾按卦序演练凌风禹步而无视强敌。只要敌方意在捉住你,那么就永远摸不到你一丝衣襟。在正一派天师张道陵创道之初,这一功法被看作上天神授,遁术的高妙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五斗仙道的发展,更高深的法术层出不穷。这一道宗最初的神功渐渐退却了威力。因为凌风禹步刻意于守毫无进取之功,加上熟练掌握此术的门徒越来越多。另外破解之法也渐渐为人知晓,如果敌人不着意攻取,不按意行事,则可轻易破解凌风禹步遁术。简单说如果两方都闭眼乱撞,此功奥妙顿时失灵。
现在道门各大门派的日常修持中,凌风禹步是最基本的筑基功法之一。戴皓天不到七岁进入道观,自小修持,自然对此功烂熟于心。
先生继续小声说道:“在地窟中按凌风禹步的移行法则,依64卦位就位而行当无大碍。符合卦位,虽不见门亦有其门,卦位不符,虽见有门也断不可入。”
戴皓天有些奇怪地也小声地问道:“这是你们这一支脉的密钥?凌风禹步演法道家门人以及一些旁门方士皆知关窍,这样一来你这支脉道岂不无秘密而言了吗?”
崔先生低低的声音回答道:“戴君说的极是。不过一来若无人言明,外人很难知道我们支脉的行走规则依法禹步。另外就算知道了,也很难驾轻就熟,因为行走若要畅行如通途,关节处另有要秘。”
二人虽小声说着话,但脚下不停,已深入地窟腹地。戴浩天有些顾虑地轻声问崔先生道:“你们的脉道是否干净,会不会和其他脉道冲突甚至被邪魔侵入。。。。。?”
崔先生指着东张西望的冯凭向戴浩天使了个眼色戴浩天便不再做声。
此时的石道和石壁上处处尘土弥漫,蛛网罗布,一股一股浓重的土腥味不断窜入冯凭鼻腔内,让他感觉窒息的要死。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
崔先生拿出两枝事先准备好的火把交与戴皓天一枝。一枝自己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抓紧冯凭胳膊。此时借助石窟上方缝隙中的光亮仍可看到脚下和周围情形。但越走视线越暗。最后终于一片漆黑。
崔先生此时才拿出火石划着点燃火把。三人继续前行。崔先生左拐右拐,在道旁的众多石门中能轻车熟路地知道哪个门可进哪个门不能进。穿行了无数个石门,门中又有门。
冯凭左拐右拐此时脑中已经乱作一糟全然记不清道路,心想如果无人带领自己是绝对走不出此地了。这个迷宫真是既刺激又可怕啊。
戴皓天似乎已领悟了其中要窍,从容地跟在崔先生身后,突然来到一处,四壁光突突,无路可进。他们是从东南方位进入此门,这个情况看来,只有从来路退回了。
崔先生停步看向戴皓天。戴皓天知他是要考教自己对禹步的理解。便向南方角落走去,用脚触击南方墙壁及角落,但未见动静。回头疑惑地望向崔先生,崔先生微微一笑,返身来到西方的角落,在墙壁上轻轻用肘一触。光秃秃的石墙上立刻吱吱哑哑开启了一扇石门。
戴皓天一愣,这俨然和禹步规矩相违,崔先生依旧压低了声音说道:“先生只要在每个无法破解的关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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