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两眼紧闭,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厉风刮着面颊有如刀割。速度快如风驰电掣,他想睁眼也睁不开。只觉得身体在不停地坠落,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如此长时间他估计都得到地心了。随后身体开始剧烈地颠簸。
这样过了好久好久,周围才安静了下来。他的身体好像也不再颠簸震动,但他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道:“好了小公子,睁开眼睛吧。”
冯凭慢慢地一点一点儿睁开眼睛。看到一位中年粗使仆人手持一节火炬蹲在他面前。
此时夜色浓郁,他们身处一个山洼里,四周时不时传来的几声虫鸣蛙鼓更显出寂夜山谷的幽静。
看到他睁开眼睛,这人咧开嘴笑了。小声逗他道:“好玩吧公子,没事儿别怕。”
冯凭觉得此人大大咧咧的,毫不拘束很亲切的样子。
冯凭扭头寻找那位叫戴君的门客。黑暗中影影绰绰地见他盘腿坐在不远的一株古树下闭目静坐。
冯凭觉得腰酸背痛,合上眼想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但自己的大脑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他想知道庄上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虽然和他们相处只有几个时辰,但冯凭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他们生出了难以割舍的感情。这一场变故实际上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不,是因为那个太子司马遹的子嗣而起。全庄上下无论贵贱全都倾力而起,舍命保护他的安全。这是怎样的忠心啊。这种忠诚是冯凭不能理解的。而这个落魄小公子又有何德何能值得他们如此舍身相护呢。
冯凭疲乏地向后靠在一棵树上,旁边的淳于诸轻轻扶起他的肩背,在后面垫了一包厚厚的衣物让他靠得舒服一些。冯凭仍旧闭着眼睛,心想现在毕竟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时代,人们的处事和思考方式肯定和自己熟悉的那个时代大不相同。以后有的是时间体验。这时精神的困顿加上遍体的疼痛让他没有心思再去思索更多。不一会儿他就进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中,冯凭隐约看到陆教授俯身看着他的脸说:“你终于醒了。”
冯凭一喜,心想到底还是在做梦。猛地睁开眼睛,却见早已天光大亮,淳于诸背对着他和戴君小声争论着什么。
戴君面朝这边,看到冯凭醒来,便停止和淳于诸争论,转身离开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淳于诸走了过来,笑呵呵地坐在冯凭身旁。冯凭看着淳于诸那张毫无城府的脸,心念一动,心想从他口中也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便支起身对他说道:“我像死了一次般脑子坏掉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好拗口,我叫你淳于好不好。”
淳于诸点着头说道:“好啊好啊,其实很多人都这么叫我的。公子不要着急,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
冯凭问他:“你是庄里的管家?”
淳于诸摇头说:“你看我像吗,我早年是老爷的马僮,只不过在庄里时间比别人长些。”
“噢,是这样。”冯凭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是不是觉得我和过去不大一样?”
淳于诸不假思索地说:“何止不一样,简直就是两个人。”
冯凭迫切想知道自己原先的性情特点,心想从这个朴实憨厚的人口中了解应该是最安全的了。便继续问道:“你给我说说,我活过来以后对以过去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淳于诸说:“重新做一遍人更好,何必要知道以前怎么样。”看冯凭一再坚持着要问,淳于诸便说:“你以前对下人没有现在这么好,可以说很不好。现在这样简直太好了。”
冯凭继续问道:“其它呢?还有什么不一样?”淳于诸用手挠着后脑勺想了很久说:“其它的就没有了,想不出了。”冯凭看着他,凭直觉知道肯定还有别的只是他不愿意说。
他们在山阴小溪旁的一个山洞中布置了简单的住所。当天三餐都是淳于诸用随身带的小袋粮食煮的饭。冯凭暗暗惊异他居然如此细致,慌乱逃难居然还不忘随身带着干粮。戴君当天晚饭后说道:“这里是仇池地界的青峡裕,周围全是大山很安全,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
山中随处可以采到挖到充足的植物吃食,不愁食物不继。山洞在淳于诸焚烧药饼驱避毒虫野兽后也很舒适。
又过了一天,冯凭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是凌晨时分。晨光溢进洞来斑斑驳驳地洒了一地。此时正值盛夏,白天酷热难当,但是清晨的山野深处却很是清凉惬意。
冯凭看到身边没人,便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洞外,在小溪边洗了把脸。
在清澈的溪水中,他看到了一张充满稚气的少年面容。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即崭新又陌生的自己,这个新我不难看,甚至有点儿小英俊的胚子,只可惜这具好皮囊只有四年的时间消遣享用。
他站起身沿着小溪漫无目的地溜达,没走多远便看到不远处淳于诸和戴君在一颗大树下争论。
冯凭从淳于诸口中得知戴君名叫戴皓天,是两年前庄主收留的一位山林隐士。
他停下脚步躲到山石后面,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听淳于诸情绪激烈地唠唠叨叨个没完,偶尔戴浩天插话反驳他一两句。
听了一会儿后,他终于解开了着陆那天宿主意识没有返还的疑惑。
很简单:原来宿主根本就没什么意识可以返还!
第3章 飞席()
冯凭只听淳于诸说道:“不管过去他有多傻,多弱智,现在他就是个聪聪明明的好孩子。你以前不想收他为徒有情可原。但你不能拿老眼光对待获得新生的公子。你忘了庄主的重托了吗?”。
冯凭侧耳细听,但戴浩天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清。不过光是淳于诸的唠叨已经包含足够多的内容了。
他悄悄回到洞中静静躺在草垫上,回忆着过去几天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时间不长,但这几天发生的事真是太具有戏剧性、太荒诞离奇了。此时,在脱离了危险一天后,冯凭至少了解到了自己以前的一些事,虽然可能只是极少的一小部分。
看来,他的宿主很可能遗传了他那个奇葩晋惠帝爷爷的部分基因。这个太子爷的四公子司马凭,是一个性格怪戾的智障儿!
一连几日冯凭都压抑住想要开口的念头。他的疑问太多了。
司马遹也就是他宿主的父亲是死是活?现在在哪里?还能不能和他见面?这是此次充斥危险而又激情四射之旅最重要的事。
他希望顺利完成任务,漂漂亮亮地干完这一票差使,把那本道教黄白术秘籍带回去交到陆教授手里。然后踏踏实实地开始自己在实验室的工作生涯。
冯凭双手支撑着身子从草垫上坐起来,看看四周无人,悄悄地从内衣中取出一个黑色丝囊,借着斑驳的晨光看着袋口用红色丝线绣了一圈的神秘小符默默发呆。
他轻轻抚摸着这个小丝袋,感到轻软柔滑有如天鹅绒般的质感。
实验前陆教授、李助理和冯凭凑在一起,反反复复论证了多次。“时空隧道”系统出发和回归都由设备端主控。到一定时点设备将启动回归收摄,这个时间设定是30天,希望设备端启动收摄回归操作时,冯凭已经拿到秘籍。
相对在时空隧道另一端晋朝的冯凭可以驻留四年。
如果提早拿到秘籍,冯凭只能继续滞留在那里,等待时点到达才能回归。回归时点的触发是间歇渐近式的,有30分钟的预警。冯凭会感到心脏脉搏间歇性地震动和脑部的眩晕,随着感觉越来越强烈,就可以确定到了回归的时点了,到那时需要迅速做好回归准备。
另外,陆教授还交给他这个黑色丝囊,反复叮嘱他回归时要把秘籍放到丝囊中才会稳妥带回。这是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时光幻袋,袋上除了神秘道符外还嵌着一红一绿两颗晶石,样子很奇特肯定不是宝石。在时空隧道中穿梭这丝囊不会被损毁。在着陆晋朝的时间端点它会在宿主身上隐形藏匿。
似乎一切都预想的很充分,但以后的现实会如预想的那般井井有条吗?只有天知道。
洞口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冯凭急忙收起丝囊。
戴浩天走了进来。他脸上略显疲惫。和其它门客不同,当初裴庄主对这位戴先生并无所求,只说爱惜他是个英豪,纯粹以朋友关系给予他避难帮助。
当时戴皓天被一群仇家追杀,这群人气焰很大,是股背景很深的势力。避世山庄地处川蜀腹地大巴山深处,人迹稀少,正适合戴皓天避难。
这几日淳于诸无聊,便和冯凭聊了很多庄上的事,对冯凭的问题有问必答,冯凭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对庄中之事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避世山庄修建于汉末张鲁时期,是正一派道徒依据道祖张道陵亲手绘制的图纸所建,为正一派道尊观庵之外的庭外别宫,魏武收复西蜀后此山庄几经易主。川蜀名士裴云鹤在邓艾率军平定西川后不久拥有了这个山庄。
裴云鹤的兄长裴楷是当朝先皇文帝的太子师,封爵临海侯。
文帝崩后一代妖后贾氏陷害太子司马遹,司马遹遭贬离开帝都后洛阳内庭混乱、沉渣泛起,各方势力相互倾轧。
太子司马遹早于正史的记载时间便被害死,当时皇庭封锁消息,之后太史记传是按官方公布的时间,前后相差了六年。
裴楷兄弟二人保护太子血脉第四子司马凭和当时一同遭难的汝南王司马亮的小儿子司马羕逃离洛阳,一夕八迁,几经周折抵达避世山庄隐匿起来。
冯凭着陆并逃离山庄那天,正好裴云鹤之女裴姻和改名为冯羕的司马羕由家院陪同到益州府游玩,所以冯凭没有见到这个比自己年少几岁的同族弟弟。
听淳于诸说冯羕聪颖乖巧,伶俐可人,很讨人喜爱。尤其裴家大小姐裴姻非常喜欢这个小孩儿,整目与他相伴左右寻开心。
想一下也能明白,冯凭性格阴戾,愚笨智障,大家肯定会更喜欢弟弟。尤其是戴皓天素来不喜欢冯凭,虽然裴庄主对他慷慨相助,但他秉性特立独行,心襟坦荡,虽受重恩但没有任何局促之意,并不理会裴云鹤感受自顾对冯凭不理不睬。
裴庄主豢养门客,广泛收罗天下得道之士,想为冯凭物色绝佳的授业明师。可惜冯凭自小心智愚钝,一直没有机会开蒙授业。庄主希望冯凭随着年龄增长有心智清澈的一天,所以众门客便一直被待为上宾留在庄中并未散去。为什么非要让他学习道家法术,除少数几个庄主的心腹外大多数人都不知到原因。
冯凭得知司马遹已经死去六年大感失落,对这次任务将如何完成心中没有一点儿头绪。
戴皓天径直走到草铺前,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对冯凭说道:“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就走。”
冯凭一愣问道:“去哪?”
“回避世山庄,官兵都已经退了。”冯凭噢了一声,心想这一劫影响了山庄每一个人的命运。
几天前他们全力以赴救助自己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大家一起护持小主,情真意切,让他心中备感温暖。他此时非常想回去看看大家都么怎样了。特别是裴庄主,当时他记得为了掩护自己逃离,似乎以身就戮。不知后来性命如何,真是让人心揪。
冯凭不再多言,一轱辘爬起来,束好衣带就随戴皓天和淳于诸走出了山洞。洞外的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好像是淳于诸刚刚编就的。
戴皓天扭头对冯凭和淳于诸说道:“都上去吧。”淳于诸好象已经习以为常,一步就跳上了草席。见冯凭还傻站在原地不动,一边伸手把他拉上席子一边说:“还愣什么?”
这几日的劳顿让冯凭暂时忘了那日冲突时厅上的交手场景,此时一见这情形,猛然想起那日的斗法。便问淳于诸道:“是要施法术让我们飞过去吗?”
淳于诸点点头答道:“对呀。”反倒像是他对冯凭的提问感到很不解似的。
冯凭心想原来的宿主以前一定常常经历这种事,大家早已不觉得新鲜。那日厅斗,刀光剑影,就算法术曼妙,也容不得他欣赏。更不要说随后的仓皇逃避更是凶险异常,他怎么也无心去细细揣摩这些在他的世界里被想象成天方夜谭的怪诞之事。那些会是真的吗?真有神仙和法术?为什么在现代社会中没有?如果没有法术他们又是如何逃到此地?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戴皓天这时也登上了草席。只见他从腰间抽出玉笛竖于胸前,口中喃喃念诵。
冯凭并不知道每当仙客依古律念过障目诀避免下界凡人看到后,接下来就是仙人们在空中自由恣肆的御风遨游了。
俄顷,只见戴浩天振袖斜挥,直指下方。冯凭突然觉得脚下微微一颤,整个草席缓缓离地而起。腾空千丈有余之后,草席便稳稳地向万里无垠的远方飘去。
此时东方旭日已若隐若现,脚下群山俊朗翠绿,连绵叠障,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模糊,很快千山万壑就全然位于他们的下界了。飞席向西部川蜀腹地飞驰,速度越来越快。
盛夏季节晨风不烈,在疾飞中熙然吹动肌肤给人一种清洌透彻的舒爽感觉。只是他们的衣衫被吹得猎猎做响,冯凭身心却早已是醉了。
此时此刻冯凭有点明白古书和神话中讲的神仙风釆了。列子御风而行也不过如此吧?
飞行中三个人都没有讲话,不一时已到大巴山地界。飞席缓缓下降,有几次经过山间栈道上空,冯凭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栈道上行走的贩夫走卒和守护关卡的兵士,但由于障目诀的原因这些人对空中的草席和席上的几个人全然不见,丝毫没有注意到脑袋顶上有东西在飞来飞去。
戴皓天御席继续下降,到离地百丈之上的山林上方,盘旋良久却看不到着陆目标。淳于诸忍不住发话道:“怎么回事,你走错了地儿了吧?”
戴皓天冷冷地回了一句:“地方没错,只是山庄没了。”淳于诸和冯凭都吃了一惊,还没容他们再问,戴皓天袍袖一挥,飞席便平稳地降到了一片开阔地界。淳于诸迟疑地走下了飞席,望着眼前一片遍地焦黑的空旷地带,喃喃地说:“山庄呢,山庄”
冯凭已经看明白了,避世山庄,此时已化作一片焦土。
第4章 重逢()
山庄已经被焚烧殆尽,只有一些地面残留的焦枝枯叶和被烟熏成黑褐色的断垣残壁。
戴皓天对木然发呆的淳于诸说道:“我们分头四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几个庄中的人。”
淳于诸依言顺着残破的围墙向北面寻去。戴浩天则向另一端走去,冯凭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遇难逃走到现在不过三天,庄上如有幸存者应该会在附近找到。但他们走了很久却不见一个人影。之前秀丽端庄的山庄现在到处都是烧焦的废墟。
两人来到了庄外西面的一处山丘地带,这里是一片梅林。每当应季时节此地梅花盛开景色宜人,无限景致与林畔的山庄交相辉映,美不胜收。而现在山庄被焚没只剩下梅林仍留在原地。虽然梅枝依旧妖娆,却显得孤零零甚是寂寥。
戴浩天带着冯凭进入梅林,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片陵地,可以看出是刚建成不久。陵地规格不低,是世家大族的排场。正中一块醒目的墓碑比旁边其它石碑都要高大许多,碑上书着几个大字:裴公云鹤之墓。看来庄主裴云鹤已遇难身亡了。
戴浩天饶是修行之人,一想到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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