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平想,只要能挺过这次洪峰,他便有信心保住越宁。
斯平顶着细细的雨丝赶到长堤,果然现在的蓝水河象是一条发怒了的巨龙,不停的翻滚。
抓住一边正忙着的松年:“松年,现在情况怎样?”
松年一摸脸上的雨水道:“大人,现在是蓝水河最凶险的时刻了。”说着便指着上游不远道:“大人,你看,那个浪头马上就要到了。”
“那防堤情况怎样?”斯平想,这个浪头还只是开始,从境岚传来的消息看,这个浪头过后紧接着是两个大的洪峰,那才是会要命的家伙呀。
“大人,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在下来要看天意啊。”
果然。随着说话的时候,那个浪头已经靠近了,近在二人的眼前,如一头凶兽朝下游扑去。
斯平紧紧的盯着浪头所过之处。还好,长堤没事。
然而,他才刚松下的一口气,马上被一连串的惊叫又提出了上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边跑,边哭喊:“大人,下游不远的一段长堤垮了呀。”
斯平听了一阵心凉:“快走,看看去。”
“大人,危险。”松年在一旁叫道。
然而,斯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跟在那壮汉后直朝那段垮了河堤的地方奔去,果然那处裂开一个口子,河水直朝里面灌,边上的长堤眼看也要撑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这段河堤不是才修的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大人啊,不知是哪个黑良心把这石料换成了那山上的粘黄土块啊,那土块一遇水便化了,能不垮吗?”那汉子痛哭失声的道。
“赶快拿那沙袋填啊。”斯平在雨中嘶喊。
“大人,没用的,这水太急了,人根本就没法靠近。刚丢进去的沙袋马上便被冲掉了。”那大汉坐在地上,两眼呆呆的望着天。
不行,要冷静,一定要冷静,斯平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没法冷静啊,这缺口补不上,那么这段河堤马上就会全面的垮掉。那么这越宁县和它周围的凰台县,莫干县都会被这河水给淹没的,这里面共有十五万多人口啊。
“补啊,给我补上。”斯平大吼,接下来还有两个洪峰就要到了,斯平感觉得死神离这里是那么的近。
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冲到洪水中,只是除了淹死几个人外,没有任何作用。那段缺口不见任何缩小,反而在渐渐的扩大。
“大人,快走……”松年大喊的拉着斯平,再不走就要死在这里了。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吗?十五万人啊……
突然斯平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的绳一样指着上游远处的一片谷地:“那是什么地方?”
边上一个当地人道:“大人,那里是几个闲散的集镇。”
“有多少人?”
“那一片因为土质不好,无法耕种,所以人口也不多,大约八百来人。”
听完他的话,斯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的心在巨烈的交战,连那嘴唇都不断的抖动着。可以吗?他可以这样做吗?他可以为救十五万人而置这八百人于死地吗?
他有这个权利吗?不,他知道自己没有。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没有谁有那个权利随意剥夺别人的命。
可是真的又能枉顾越宁等地的十五万人命吗?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这个决定一旦下了,虽可救十五万人的命,但那八百人的命无疑却是葬送于自己的手中。
最后一咬牙。斯平叫来松年:“你带着几个人到上游的那片谷地去。”说到这里,斯平深吸一口气,那眼是一片赤红:“挖…开…河…堤…泻…洪……”
斯平的牙紧紧咬着唇,那上面已是血肉模糊。
松年深深的看了斯平一眼,然后长揖到地,刚要转身,却又被斯平拉住:“能救几个救几个吧……”
松年重重的一点头,带着金叶等几个飞快的离开了。
接下来斯平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面对河水站着,单薄的身影如石像一般不动。
远处的上游隐约可见冲天的巨浪,洪峰来了。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斯平眼中的泪爬满了双颊,不管如何,对那八百人来说,他斯平是一个罪人。
汹涌的河水在此刻出现了倒灌的迹象,那片谷地比河床低,这河水凶兽的怒气全都发泄在那一片土地和它的百姓身上。看这情形,能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吧。
雨不知何时渐渐停歇了,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越宁安全了,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斯平的心感到一阵悲伤,人命仍须人命换。
对这八百人,他该如何交待,他又能交待什么?
“大人,回去吧。”小二子在一旁低声的道。
环顾一下仍在欢呼的人,死里逃生对他们来说是值得欢呼。可对那必死的八百人来说,他们该如何想?
一路默默的往回走,斯平觉得浑身的劲在那一刻已经用完了,现在他全身软的没一丝一毫的力气。
回到府里,斯平也只是颓然的坐在那里,一句也没说,他不知该说什么?
白枫晚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董宁素,那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慌。不由的抓着小二子道:“发生什么事了,刚才的巨响是怎么回事,决堤了吗?”说着,白枫晚又觉得不会,若是决堤,自己也不可能还安然的坐在这里。
小二子有点哽咽的道:“大人为了救越宁县,挖掉了上游几个村镇的河堤,可是这不怪大人,大人毕竟用八百人的命救了十五万人的命啊……”
听完小二子的话,白枫晚动容,他走到斯平身边,环抱着他,用从未有过的声音轻声道:“素儿,你做得很好了,这不怪你,只怪那些个黑了心的人,竟将石料换成了土块。”
听到石料换成土块这一句,斯平的心绪被触动了,是的,为什么石料会变成土块,河堤上有暗卫在监工,每一个修河堤的人都知道,这是在保命,没有谁会不顾自己的命的,而石料从县衙仓库里运出,也都是暗卫在押运,这途中根本就不会有人能够掉包,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仓库的时候,它便已经让人掉包,将粘土块打结,外面涂上一层相似石料的颜色,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何况百姓们一心赶工,更不会细瞧了。
仓库的钥匙一串在自己身上,另一串自己给了白枫晚,他相信白枫晚不会做这种事,但难保他不会被人利用。
一把抓住白枫晚的手,斯平急切的问道:“白枫晚,告诉我,这仓库你有没有让不明来历的人进去过。”
不明来历的人,好象没有吧,突然白枫晚想起了那天的事情,那天他将抱碧瑶下去后,是师爷带人进的仓库,具体情况他并不知晓,事后问师爷情况,师爷说没有问题。而他抱碧瑶回去后,说是请大夫,碧瑶便醒了,说身体没事,只是一点点的头晕,何况那天的粮食运来的很忽然,种种迹象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白枫晚脸一阵的煞白,全身也不禁的抖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那他白枫晚才是千古罪人啊……
看着白枫晚瞬间变色的脸,斯平发出一阵苦笑道:“你好糊涂啊……”
这时,外面一阵暄闹。斯平正打算出去看看是不是松年等人回来了,却看到钦差司空彦带一队人马闯了进来。
他的人瞬间将斯平等人团团围住。
那司空彦只是冷冷的看着斯平:“董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开挖河堤,致使八百多村民死亡,其罪难恕。”
此时一边的小二子急了,大叫道:“大人,您不了解情况下,当时若不那么做……”然而不待小二子说完,刘亮已经一个耳光重重的下去,打得小二了嘴里直冒血:“哼,大人面前,又岂能有你说话的份。”
那司空彦又接着冷声道:“现在本钦差接到密报,说董大人你,私扣赈灾银,用粘土换石料,所以本官自要查个明白。”说着,那大手一挥:“给我搜。”接着又阴阴的补了一句:“董大人一起来吧。”
打开仓库,司空彦带来的人手中的刀枪一阵乱刺。
刺破的粮袋里露出的不是粮食,而是烂树根草皮,那石料自然又是粘土块了。
“董大人,这些你做何解释?”
解释?斯平苦笑,这还能解释吗?一切别人都设计好了,布局的人可是高手啊,什么都恬到好处,他想,过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报,在他的床下发现赈灾银了吧。
果然,斯平还在想着,便有人来报,在斯平的房里发现赈灾银。
看着那一箱一箱从他房子里搬出来的赈灾银,看来布局的人是不想他翻身了,靠,没想到他斯平还有幸领受电视里那些害人的布局,也不枉他大兴走一遭了。
任那些人剥掉他身上的官服,斯平突然觉得好轻松,做官也许是这世上最累人的事吧,要做个好官就更累了。
“鉴于目前越宁的局势,本钦差决定,马上押解犯人进京,越宁县衙事务,由原来的师爷全权处理,并等候上面的委派。”
“谢大人。”那师爷跪地叩拜,再起身的时候,已是一付踌躇满志的样子。
看着被带走的斯平,白枫晚感到心境一片苍凉,突然间老了很多,也忽然间成熟了,他看到了那儿时的自己和素儿,看到了自己高中状元的样子,看到了家败,素儿落水的样子,看了了如今的一切,更看到了那死去的八百村民,想起了不凡和尚说的:“我相,人相,从生相,生生死死,明明灭灭,万事皆空空。”
还有师傅临走时说的话:“枫晚,你不用跟随着为师,你有你的去处。”是否师傅那时已经看到了他的归处。
一声长叹,八百人命亦何赎,满身罪孽如何渡。
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碧瑶:“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碧瑶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少爷,碧瑶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碧瑶想帮少爷报仇,碧瑶想让少爷重新拥有状元之名啊。”
“傻孩子,我不怪你,这一切都是孽啊,所有的都将由我来承受,你走吧,不要在跟着我的,我有我的去处。”
“少爷,你想哪儿,不让碧瑶侍候了吗?”
白枫晚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股平和的笑容,整张脸上带着一种空灵:“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夕阳渡,又到了夕阳渡。
同境岚初来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
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是一片金光,直迷人眼,那感觉便像是仙境。一朵金色的莲花正绽放在那河面上,奔腾的蓝水河平息了它的怒气,在这片金光之中显得万分的圣洁。
岚,我看到了夕阳渡最美的景致,可是却不能于你同享了。不知道你是否已安然离开北越回来,真不希望你看到我想在的样子,一个身披镣铐的犯人。
你若知我如今这般,必会心痛欲碎吧。
保重。
踏上夕阳渡,在那一片金光之中,斯平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一身白色的佛衣。
是白枫晚。
斯平一声长叹:“这是何苦。”
那白枫晚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我要给那八百死去的人交待,用我的毕生为他们超渡。”
看着白枫晚的笑容,斯平知道他现在确实放开了,一切的恩怨情仇,万种尘缘,都抛却了,因为在这以前,他从未在白枫晚的脸上看到如此轻松的笑容。
“贫僧了缘,来结施主送行。”白枫晚拿起酒壶,分别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到斯平的手里。
斯平拿着酒杯,一股香味直挠得他口水横流:“将死之人,还能得尝仙音,倒是有福了。”说着便一饮而尽。
那白枫晚也将手中的酒干尽。
一边的司空彦已急催着上路了。
车轮滚滚,斯平一直有个心愿便是上京一看,可却万没有想到,如今是要上京了,可却是坐着囚车。
“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施主放心,这一路去当有惊无险。”了缘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随后便传来一阵阵诵经声。趁着夕阳渡的那朵金莲,佛光久久不散。
第二卷 第一章
第二卷
第一章
斯平抱膝坐在地上。
死囚牢,不愧是死囚牢,在这暑天里仍显得阴气逼人,寒嗖嗖。
唉……斯平发出一阵长叹,也不知境岚现在怎样了,该是心急如焚吧。
“喂,那边的小子,年纪轻轻,叹什么气,打搅你爷爷的好梦。”一阵粗鲁含糊的声音传来。
是坐在牢里另一头的怪人,此人一脸的胡子,简直分不清哪儿是鼻子,嘴巴。更让斯平哭笑不得的是,此人象是看他不顺眼般,不出声嘛,说自己死人多口气,出声嘛,又说自己烦,打挠了他睡觉。
最后斯平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老小,老小,似乎都有任性的权利,而对这满脸胡子的老爷爷,他能计较什么,不过,这老爷子的声音倒是挺洪亮的。
进了死囚牢以后,斯平才真正了解到了大兴刑狱的黑暗,没有审问,没有拷打,总之他是已经莫明其妙的被订罪了,十日后的午时处斩。
摇了摇头,斯平苦笑,这曹钥的权利真是已经到了只手摭天的地步了,长此下去,大兴怕是要改姓了,想着,却又暗骂一句,你他妈的都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大兴改不改姓关你什么事,还要你操那闲心。
“喂,那边的小子,你爷爷问话怎么不答?想气死你爷爷吗?”
“不知老爷爷所刚才问了什么?”斯平再次苦笑,这老头还真难缠。
“什么?老爷爷,我很老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老头一下子站起来冲到斯平的面前:“你这小子存心要气死我,我看你才老呢。刚问的你就忘,你爷爷是在问你为什么叹气。”
这老头子,还真逗,那满脸白胡子,难不成是他自己染的。
“这人都快要死了,难不成连叹口气的权利也没有。”
“噢……”老头子长长的噢了一句:“原来你是快要死了,可你爷爷都快要死好多年了,怎就到现在还不死呢。”
说着,那老头子还陷入了沉思,象是在思考一个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听了他的话,斯平差点让口水给呛死,不会吧,还有人嫌死不掉的吗。
再看那老头,却抱着头坐在原来的地方,一脸的严肃,浑不似刚才的模样,斯平估计这老头怕是脑袋有问题。
夜深人静。
死囚牢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岚啊岚,我斯平只望在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那就别无所求了,真的别一所求吗?斯平知道并不是,今生能够和岚在一起那才是他的所求啊。
一阵风过,牢门上的气死风灯明明灭灭。
“风儿,你若有知,给我带个话,让岚趁惜自己,好好的过完他的一生。”感受着风的流动,斯平低低的道。
一声长长的叹叹从那入风灯的阴影处传来,慢慢出现的是那一袭青衫的境岚。
“平,你何其自私,若你有事,吾又岂能独活。“
是境岚,斯平感到那眼眶一阵发热,境岚瘦了好多,他都快不认得了,那袭长衫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落落。
看着境岚两指捏断铜锁,打开牢门,走到自己跟前,那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斯平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爬上境岚的脸。
“岚,你瘦了。”
“你也瘦了……”境岚发出低叹。
也不知是谁拥抱谁,总之两个人互相拥抱在一起,那唇抵死缠绵的岩磨着,发泄着这些日子的相思和焦灼。
“呵,两个大男人抱着也啃的这么有劲,唉,真是世风日下呀。”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缠绵。境岚没想到这牢里还有别人,自进这死囚牢,他的眼中唯有斯平一人尔。不由的有点松开了两人的怀抱。
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