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声音，餐桌上的人都一窝蜂似地跑出去了。“嗡”，小毅的头脑却像炸开锅了一般，拿在手上的碗“咣当”一声，跌在地上，粳米粥四溅出来，一地狼藉。
二十二
小毅茫然地蹲下身子，想要把一地的碎片收拾起来。恍惚间，手指一痛，鲜红的血液已经从手指中流了出来，“噗答”，一滴血正好滴在白色的粳米粥里，那样殷红，那样刺眼。
耳畔传来龙爷爷爽朗的笑声：“小伟啊，来来，爷爷呀给你介绍一个小兄弟。咦，小毅呢？小毅啊！”小毅下意识地想躲在餐厅的桌椅间，不去面对即将来临的这一场混乱。
“小毅少爷还在餐厅吃饭呢？”是李妈的声音。
“这孩子，尽挂着吃饭，来，小伟，跟爷爷来见见你的小兄弟。”随着话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餐厅门口。
“咦？小毅呢？”龙奶奶进来不见小毅，不由一愣。
“妈，您瞧您，孙子一回来，眼睛里可就只剩下孙子了。呶，那蹲在那里的不是小毅吗？”龙太太笑着说。
“啊呀，可不是。小毅，你蹲在那里干吗？来来，过来见见你小伟哥哥。”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小毅一咬牙，腾地站起身来，尽量保持微笑。眩晕，虽说早已经作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真正面对眼前的这张脸，而且是在这样一种全然意想不到的情景下，小毅依然感觉到心内不小的冲撞。
本来还正如众星捧月般，顾着和一大家子人说话的龙家小少爷，一转头，一个笑脸凝固在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半晌，用半疑问半吃惊的语气轻声求证：“杨小毅？！”小毅废大力气牵起一个笑脸：“龙怒，你好！”
龙家二老在一边也是目瞪口呆，半天，老太太才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你们以前就认识？”经过一段调整期，龙怒显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拉着奶奶的手，涎着脸说：“奶奶，这位弟弟我以前早就见过的。是不是，小毅？”
小毅木木地点着头，龙怒说着又走过来，伸手要和小毅握手，乘握手之际，微微凑近小毅耳边，轻声说道：“不是说以后再不理我的吗？怎么主动跑到我家来了？”说着，又故意大声吆喝：“小毅，欢迎到我家来做客。”一边的龙太太却早注意到小毅的表情怪怪的，上前来柔声问：“小毅，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以前我们家小伟得罪过你？你不用怕，在我这里，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小毅一听，吓得连忙摆手：“婶婶，没有没有……”话还没说完，只听龙太太叫了起来：“啊呀，小毅，你的手怎么流血了？我说呢，你刚才是不疼了？怪我，怪我，刚才还瞎猜。你这孩子也是，疼，怎么不说呢？”说着，早已一叠声吩咐叫拿消毒水，纱布过来。“碗打碎了，李妈他们会收拾的嘛，你看，都割的这么深了。”小毅边听龙太太抱怨，边抬头瞟了一眼一边的龙怒，只见他正靠在门框上，斜着眼，盯着自己。小毅来不及细看，没来由得，连耳根都红了起来，没爹娘的孩子就是生来受苦的，自己真傻，以为这次真的是上天垂怜自己，让自己遇到这么善良的龙爷爷一家，没想到，原来还是在愚弄自己。不过是让自己来受眼前这个大少爷的一番冷嘲热讽，让他来践踏自己的尊严！
心里一番酸楚，再听见耳边龙太太慈慧怜爱的话，心中大恸，一把搂住龙太太，想起自己的妈妈，嘴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妈妈！”跟着大哭起来。这下可把边上一群人闹得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
半天，还是李妈说话了：“小毅少爷一定是看小少爷回来，跟着老太爷老太太太太，一家子和和乐乐的，触着心事了。”说着也跟着抹了把泪，“唉，多好的孩子，老天爷咋的就不长眼呢？”
一听李妈说的话，龙奶奶头一个撑不住了，走过来，一把搂住小毅，哽咽道：“孩子，别哭了啊，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爷爷奶奶，这里就是你的家，明白不？”
“就是啊，小毅少爷，以后啊，就有老太爷他们疼着你了。今天是小少爷头一天回家，大家该高兴的嘛。“
大家好说歹说，终于把小毅给哄住了。李妈把地板收拾了一下，大家继续坐着吃早饭。一家人听着龙怒说些在学校的生活，又追问了一番他和小毅的认识经过。一顿早饭倒吃了将近有个把小时。
热热闹闹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一整天，龙怒都忙着应付家里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他和小毅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时间单独说话，小毅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
夜幕已经渐渐降临，小毅吃完晚饭，就早早回到房间，匆匆收拾了行李，偷偷溜出了龙家。龙家一大屋子人正聚在大厅里围着龙怒转呢。看不出来，龙怒这家伙在学校里看见他，老臭着一张脸，一回家，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插科打诨，样样来得。
小毅成功溜出大门，松了一口气，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龙宅，心想，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享受到这样多温暖的关怀了。可是，心头又转过早上龙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一决，小毅掉头往前走去。
且说，龙家，龙怒陪着爷爷奶奶，承欢了半天，推说累了，终于摆脱家人的纠缠，走上楼来。路过小毅的房门口，见灯已经息了。心想：这个家伙，这么早就睡了。不会是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吧。
想起早上刚见到他的情景，不由好笑。那时候，自己好震惊啊。但是仿佛又有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尖。那个家伙，和他开个玩笑，居然哭成那样。当时自己真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好玩。那时，他还真像个孩子啊！
龙怒在门口呆呆傻笑了半天，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透着窗外的月光，床上分明没有人啊，龙怒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连忙打开灯，在房间里找了半天，哪里还有小毅的踪影？龙怒不知是该怒还是急，六神无主间，看到一张信纸压在书桌上。
二十二（2）
龙怒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一把抓起信纸，抖开一看，小毅修挺有力的标准行书赫然映入眼帘，
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大鉴！
刚刚小毅接到同学一个电话，告知学校有急事找我，嘱我速速返校。事出仓促，不及细禀，还望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见谅！恭祝
合家欢乐，万事顺意！
小毅拜辞
即日
好一个合家欢乐，万事顺意！龙怒把信纸狠狠地攥在手心里，双手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紧张，紧握成拳头，指关节处尽泛着白色。半晌，猛地转身，想要冲出房门，脚下似乎踢到一个东西，龙怒走过去，付身拾起来，是一个钱包！似乎就是小毅平时用的那个。龙怒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几十块钱。哎~边上的夹层里似乎还夹了一张东西。龙怒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看，是一张写着某个地址和电话的小纸条。上面的地址似乎很熟悉，对了，好象就是天一家的地址嘛。龙怒的心头涌起一阵苦涩：天一家的地址电话这么小心地存放，一发现这里是自己家，连夜就跑了。一边想着，一边跑回自己屋里取了外套，一阵风似地冲到车库，打火，启动，车子像箭一般射出龙宅。
出门的刹那间，听见爷爷在后面大叫：“小伟啊，这么晚了，你干吗去啊？”
龙怒微微回头，大声回答：“同学约我聚会！”说话间，车子早已开出百米路程了。
再说小毅怀着一肚子的酸楚和依恋离开了龙宅，匆匆提着行李找公车站。因为这里算是高级住宅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私家车，公共交通反而不发达，好半天，小毅才找到一个公车站点。刚松了一口气，小毅忽然想起来，自己要上哪儿去呢？在这个城市，一切都这么陌生。对了，天一师兄家不也是住这边的吗，就上他家去好了，小毅猛然间想起来。上次他写给自己的地址、电话，自己记得是很小心地夹在钱包里的，咦~，钱包呢？小毅心头一急，连忙放下行李，在身上仔细翻找，可是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就是找不到钱包的踪影。小毅最终不得不颓然地承认现实：看来钱包是刚才匆忙间落在龙家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回去？不回去？两个声音在心底激烈地争辩着。矛盾间，小毅似乎又见到龙怒用一脸嘲弄的神情对着自己。不用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小毅拎起行李包，抬腿向前走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只有点寒风的天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四周都是私家领地，小毅举目四望，发现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接连的不顺，不由激起小毅心里的一股偏激之气，老天爷，你要整我是吗？好，我就让你整。也不顾渐渐变大的雨势，就这样冒着雨往前走去。
好在龙家离闹市区也不是很远，小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发现四周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霓虹灯在眼前不停地闪烁。衣服似乎已经渐渐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经着体温一蒸，居然有微微的白气往上升腾。雨似乎渐渐变小了，咦，上面怎么掉下这么多的灰尘？小毅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漫天的雪花正从天空中洒落下来。
雪花落在小毅的脸上，微微有些凉意。好累啊，小毅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双腿好象灌了铅似的，提都提不起来。前面那家店铺的灯光好温暖啊，小毅下意识地朝前走去，一屁股坐在店铺门边的角落上。头好晕啊，意识正渐渐离开身体远去，小毅恍惚间想起小学课本上学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自己是不是也要和那里面的小主人公一样，要去和天上的爸爸妈妈团聚了呢？
龙怒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般急驰着，眼睛在四周仔细地搜寻着小毅的身影。他没有钱，应该不会走远的啊。几滴水珠滴落在车窗上，下雨了？！龙怒心头一惊。那个傻瓜，有什么事，先回家再说啊，就算对自己生气，可以像上次那样冲上来把自己打一顿啊，这次，我保证再也不还手了！
心头一急，龙怒又把车速调高，要不要先给天一打个电话呢？龙怒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个问题，一个意念在心底不停闪烁，找到小毅的一定要是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空里开始飘起本年度的第一场雪，龙怒开着车，绕着城市仔细转了好几圈，路上的行人现在已经屈指可数了，可是，小毅呢？不安的感觉在心底越来越浓烈。龙怒在路边停下车，无力地把头靠在方向盘上。
没事的，小毅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可能已经到了天一家了呢，对，还是赶紧给天一打个电话吧。想到这里，龙怒猛地抬起头，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喂，天一吗？我是龙子！”
“龙子啊，这么晚，找我干吗？”电话那头传来天一清朗的嗓音。
“小毅现在在不在你家啊？”
“你说什么胡话呢？小毅不是上他刚认的干爷爷家去了嘛，怎么会在我家呢？”
“小毅现在跑掉了。唉，小毅的干爷爷其实就是我爷爷，今天早上我回家才知道的……”
“什么，小毅跑掉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在哪？在紫阳大道，好，你先等着，我马上过来。”龙怒不用怎么想象，就可以知道天一此时是一副怎样焦急的模样。
没过多久，就看见天一开着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吱”，停车，伸腿撑住车身，把安全帽前的挡风玻璃往上一托，露出天一帅气的脸：“龙子，到底怎么回事？”
龙怒打开车门，“天一，进来再说吧，外面冷。”天一脱掉身上的雨衣，钻进车里。龙怒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天一一边听着，脸色越来越低沉。“龙子，你信不信，我现在真的想揍你！你明明知道小毅从小没有父母，内心其实很敏感，你还要……好，就算你是开玩笑，那小毅不见了，你为什么不马上通知我！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说完，打开车门，穿上雨衣，跨上摩托车。
“天一，你上哪儿去？”
“去找小毅！找不到的话，就去报警！”天一寒着脸说道。
一听要报警，龙怒赶紧从车厢里跑出来：“不能报警。一报警，我爷爷就知道了，他老人家有心脏病，一急，非进医院不可！”
“那你说怎么办？！”天一烦躁地说。
“咱们再找找，说不定他已经回学校，或者去同学家了呢？”龙怒虽然也是非常的着急，但是，虑及爷爷的身体，只好先力求不要闹得尽人皆知。
天一哼了一声，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冲进满天飞雪的茫茫夜色中。剩下龙怒一人呆立在飞雪中，小毅，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两个人，又接着在雪夜里找了半天，直到街上行人都已经几乎没有几个了，还是毫无所获。没有办法，只好先泱泱地回到龙家。龙家诸人都已经睡了，天一就先在原先小毅的房里睡下了。也许是扰攘了半夜，再加上心情极度紧张，真的是累了，天一躺下不久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早早地起床。龙家诸人一见天一，不由都是一愣，问天一是什么时候来的。天一因为从小和龙怒就是同学，龙家和水家又是生意上的伙伴，彼此都很熟悉。天一向长辈们道了早安，说是昨天和龙怒一块玩，所以就一起过来这边了。
老人嘛，最喜欢热闹了，见天一来，当然是开心，一边又说：“咱们家今天可热闹了，一下子来了两个客人。哈哈，咦，小毅这孩子还没有起床吗？平时他可不这么懒的。天一啊，小毅你认识吧，和你们一个学校的。”
天一僵笑着点头说认识的。龙怒见说起小毅，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爷爷，忘了跟您说，小毅昨天晚上有个同学打电话给他，说有急事，就先走了，也许要过些天才能回来。”
“什么？你们这些孩子，那你昨天怎么不早说？他去哪了？这都快过年了，你说你们，唉，真是孩子了！”
见爷爷信了，虽然被抱怨了几句，龙怒反而松了口气。两人在家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又匆匆出门去找小毅了。龙怒还是在本城找，天一则是打算回学校看看，如果没有，再向小毅同学打听打听。
头一阵疼痛，小毅呻吟着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套，周围的环境是如此宁静。小毅不由一阵疑惑，我这是在哪儿啊，难道真的上了天堂？
二十三
小毅疑惑着转过头，看见一个脑袋趴在自己的床边，正在呼呼大睡。头发剪成流行的碎发，微微染成棕色。因为脸转向另一面，小毅无法看到这个人的面容。不过由自己这个角度看去，这个人身材修长，这么趴着似乎很费劲，两条长腿只好尽量往前伸。一件粗毛线的套头毛衣，一条贴身的牛仔裤，看样子是个时尚的年轻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趴在自己床边呢？这里又是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小毅挣扎着要坐起来，刚一挺身，感觉头一阵眩晕，双手一软，整个身体又重重地跌倒在床上。这一番折腾，显然把边上的人给吵醒了。只见那个脑袋微微晃荡了两下，抬了起来，欠欠身，转过头来。剑眉，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轮廓分明，薄薄的嘴唇天然往上翘，棕色的头发半长地垂在额际，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洋溢在他身上。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看见小毅睁着眼睛盯着自己，这个人似乎吓了一跳，接着一个笑脸慢慢地扩大：“你醒了啊？”声音很温和。小毅点点头。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伟，在本城开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