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啊!”靖元连忙站起来阻止。
“跪下!”皇太后厉喝。
靖元又扑通一声跪下:“母后,不要这样!小妙没有迷惑皇儿,皇儿知道不应该随便出京,皇儿知错了,以后不敢了,请母后不要把小妙赶出去!”他苦苦哀求,竟带着哭腔,他又拼命摇着熙元的胳膊,“哥,你帮我说说话,不要赶走小妙!”
熙元被他摇得一阵恶心,他苦笑,一个王爷,留个男人在家里,说大了又能怎样?母后的最终目的哪里在靖元身上,只是刺激靖元一同阻止秋似水与熙元在一起。指桑骂槐的伎俩,聪明如靖元又怎么可能看不懂,只是涉及到了他的心爱人,使他方寸大乱,辩不清方向。皇太后轻轻一句,又将孤立无援的熙元往悬崖上推了一把。
“母后,这事跟靖元没有关系,请您不要怪他。”只要是他弟弟开口求他,他从来没有不允诺的。可他的心在滴血,谁又能知道?
“这事我可以不追究。”她呷口茶,“可我不允许那个男人在你身边。他三天之内若不离开,休怪我用硬的!”
“为什么他不可以留下来?为什么不可以?”
“你居然还有脸来问我?你堂堂一国之君,成天跟个男人鬼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你要是觉得后宫佳丽看厌了,可以考虑添几个美貌男子。总之,这个叫秋似水的必须走!”
“这算什么?为什么别的男人可以住在宫里,秋似水不可以?”
“因为你迷一时可以,爱一辈子就不可以!你是准备让一个男人主持后宫?还是准备把你的江山当作聘礼?只要有他在一天,就会耽误你一天!何况我还听说,他还是个杀人无数,满手血腥的江湖人,这就更加不可以!”
“满手血腥?”熙元冷笑,“我有什么资格职指责他满手血腥?这个龙椅何尝不是鲜血浸泡而成的?当初我又何尝不是淌着别人的血,走到龙椅上的?要是满手血腥,那我也逃不脱这个罪名!母后,不要以为时间久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住口!”皇太后气得珠花乱窜,猛得一拍桌案,茶杯震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清脆刺耳。
靖元也瞠目结舌瞪着他。熙元怒急,竟把隐藏在至深,三人共同的禁忌揭了出来。
“皇帝,你太自私了!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身边的人考虑!”她突然拉过萧妃,萧妃心有不防,跌跪在地上,娇呼一声,“这里一个个都是你的妻妾,你有没有为他们考虑过?还有你儿子!”她又抱着小皇子凑到他面前,“从他出生到现在,你抱过几次?恐怕他长什么模样你都不记得吧?”小皇子受惊,放声大哭,一时书房乱得不可开交。
真的是他太自私吗?真的是他不为别人考虑吗?如果他稍微自私一点,稍微自利一点,哪里还会让秋似水陪他在宫里受苦,受人侮辱?委屈自己最爱的人,就是因为替别人考虑太多,如果他是自私的,那也是对一个人而言的,这个人就是秋似水。
萧妃抱过孩子,低声劝道:“太后息怒,会有解决办法的。”
“哼,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秋似水走。”她狠狠地对熙元道,“你再好好想清楚!”说罢,拖起萧妃,带着一群嫔妃走了。
都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熙元和靖元。
靖元不安得望着还跪在那里的熙元,忽然可怜起他,为什么他要承担这么多东西?一个普通人承担不起的东西。其实他是一直同情熙元的,所谓的一国之君也不过是只困鸟,做什么都不得自由,君王的荣耀不过是掩盖其本质的外衣。
“哥……起来吧……”他伸手扶他,哥哥空洞呆滞的眼神令他心疼不已。
挣扎着起身,双腿似乎有些麻木了呢。
“你也走吧。”他疲倦地推开靖元。
“哥哥……我……”靖元眼睛一涩,“对不起……”
深深望了弟弟一眼,凄然一笑:“我不怪你……”
扶哥哥坐下,从来没有见他这么颓丧过。
“你知不知道,我在无极教后山看到了什么?”熙元突然漫无目的地说了这么一句。
靖元没有搭话,静静听他说。
他嘶哑地开口:“凤无崖后山有他们创教教主的坟墓,可墓里除了埋着水教主,还埋着他的爱人,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心跳莫名加快。
“你还记不记得高祖时期,有个年仅二十二岁就失踪的王爷?”
“……不会吧……”靖元哽了一下,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
“呵呵,有什么不会的,这就是事实。所以我一直觉得,不论如何我都会和秋似水在一起的。”
“那……哥哥,你现在到底想……”
“我不知道,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呆会。”
再次推开靖元,他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疲倦如狂浪般席卷而来,似乎要被这种沉重压垮。累得趴在了桌上,把头埋进臂膀内。
刚才一幕幕不断得在脑海中重现,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神经。弟弟、臣子、母亲、妻儿,一张张面孔重叠在眼前,像一张张网,一层一层得罩下来,快要窒息了,快要被逼疯了。
不就是爱上了一个人吗?为什么罪不可恕,为什么人人都要声讨他?恐怕连上天都愤怒了吧?
可笑!
鼻中又酸又涩,浓重的倦意,一阵阵冲击大脑。好困……视线逐渐模糊……
…………
先皇驾崩,举国悲痛。未立皇储,朝野一片混乱。
一身孝服,两张年轻的脸庞,悲哀中又带焦虑。
“哥,你想不想当皇帝?”靖元又一次问道。
二皇子熙元皱眉,为难道:“论长应该是大皇子,论尊应该是四皇子,怎么也不应该是我。”
“你不是说笑吧,大皇子论才无才,论德无德,这一国之主,他担当得起吗?四皇子性情暴戾,飞扬跋扈,他要是做了皇帝,肯定是个暴君。”
正在熙元犹豫不决时,一个老太监送了个食盒进来。
“德公公,又是梅姨送来的糕点吗?”
“是呀,主子说要两位皇子照顾好自己身子,不要悲伤过度。”
梅姨是梅妃,没有一儿半女,因此对聪明伶俐的熙元靖元两人特别宠爱。
“哥,你饿了吧,吃块糕。”靖元取了块递给熙元。
熙元捏在手里,思忖了许久,又放回食盒:“我现在哪里有胃口?你吃吧。”
靖元逗着熙元养的小猫,捏碎了糕点,一口一口喂它吃。
“朝中上下,拥护你做皇帝的多的是。只要你有意,必定一呼即应。”他继续劝熙元。
“但也会有些思想保守的老臣,不满我继位的。”
“你怕什么?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出一番事业,让他们统统闭嘴。叫他们昏花的老眼看清楚,谁才更适合当皇帝。而且啊!”
靖元一声惊呼,熙元闻声看去,只见他的小猫撕叫着在地上翻滚,爪子奋力在青砖上抓扒,不过一会儿,小猫四肢抽搐,成了死物。
两人惊恐地互视,竟然差点就成了冤魂。
“难……难道是梅姨?”
“……不可能,如果是梅姨,她一定会换个人送点心,以便以后推脱责任。”
“那是……那就是……”滚在嘴边的名字,昭然若宣,不用说,必定是惟恐熙元做皇帝的人下的毒手。
熙元死死盯着猫尸,不过是一时好玩养的宠物,竟救了自己一命。
靖元抓住熙元的肩膀,摇晃他:“你还考虑什么?你心怀仁慈,惦念手足之情。可他们呢?他们有没有想到你是他们的弟弟?先下手为强,你再迟疑不决,说不定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哥,你当皇帝,我一定会帮你的!”
熙元咬着唇,什么血脉之情,在权利富贵面前形同虚设:“简直欺人太甚!他们以为我是好惹的吗?”
两个月的权利争夺,紫禁城内血腥弥天,勾心斗角,阴谋手段,层出不穷。大皇子及同党三皇子以叛国罪被处死,四皇子企图谋害兄长,处以死刑,其同党七皇子、八皇子贬为庶民,逐出了京城。他们的母妃,党羽也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先皇的八个儿子,除了对权利无争夺心的五皇子,和靖元,无一幸免。
熙元为自己的登基之路扫出一条血筑的大道。
这一切似乎很遥远,又恍惚在昨日。
他一直很不开心,一直心事重重,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
直到体会到一种叫做“爱”的感情,为什么连这点自由都要剥夺呢?
…………
仿佛是初阳的第一道光芒,温暖和煦,填满了心中空白。当那个模糊的身影走近,轮廓逐渐清晰,暖意更深地包裹住自己寒冷脆弱的身体。
是秋似水。他笑得那么明媚,是那道光芒的来源。精致的脸庞,墨玉的眼眸,乌黑的发丝,修长的身材,他身上的每一处都让自己深陷无法自拔。
他向自己伸出手,按在头上,轻轻抚摸。
不愿逃脱,甘愿沈沦,沉沦在他的宠溺中,像徜徉在母亲的子宫内,安全又放心。
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存在,他带来的暖意,他那水一般的性情,无比地舒适。心跳平和了,呼吸平缓了,焦虑消失了。
忽然他的身影又模糊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如一阵烟般,凭空消散于空气中。
“似水,不要走!”他猛得惊醒,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跌倒在地。
抬眼一看,空荡荡的书房,哪里有秋似水的影子?
原来只是梦一场。
刚刚溢满心头的温暖,荡然无存。落寞又笼罩着他。
似水!似水!
毫无预兆的,强烈的不安,熙元跌跌撞撞地冲向紫宸殿,一路撞翻宫人,也毫不察觉。
望着空无一人的紫宸殿,他拽过一个宫女就吼:“秋似水呢?”
宫女吓得哆嗦:“他、他、他说他走了。”
熙元崩溃了,不可抑制地膨胀,炎炎夏日变成腊月冰窟:“你怎么可以让他走呢?”
“不是的……奴婢……”她哭着说道,“秋公子他早些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神色就不太对了。他说他在等陛下回来,如果陛下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他就不走。可是他等了一个半时辰,陛下都没有回来,所以他就走了。”
一个半时辰?是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吗?是自己错过了这个时间吗?
“秋公子走的时候还说,他不会为难陛下的,既然陛下做不了决定,那他就替陛下做决定。”
决定?这就是你的决定?离我而去,把我扔在这个残酷的地方?
熙元落魄地跌坐在地,视线投向虚无。
你这一走,我又到哪里再去找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
第二十五章
烈日无情地炙烤,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一如既往的繁华鼎盛。
来来去去的笑脸,告示着太平盛世。精心打扮的姑娘打着伞,羞涩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贩。红色的糖葫芦,绿色的莲蓬,小贩卖力吆喝着,此起彼伏,为集市制造了一波又一波声势。茶馆里,茶客们捧着一杯清茶,津津有味地听说书人说唱名人轶事。酒楼上,招牌迎风飘动,不时传出豪爽的敬酒声。
可这花花世界在秋似水眼中,只剩下黑与白,耳旁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响。
是自己太天真,还是把世事想得太美好?和他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所谓的平静,不过是尖锥上的平衡木,保持着危险的平衡,承受不起一只蝴蝶的降落。两人苦苦艰守的阵地,竟是这样的脆弱易碎。
放弃一切,终究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感动他的反抗,感动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可又能怎么样呢?逼入了绝境,浩浩江水已经在脚下奔腾。
给了他时间,可他却没有勇气回来,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他,更没有勇气面对最后的障碍。
其实自己也是懦弱的。暂时保留教主之位,又何尝不是一种妥协?何尝不是缺乏勇气的象征?
两个人的爱情是不是一定要经历这么多的考验?不容于世的爱情是不是一定应该消失?
我永远爱你!
情话依然在耳边。
我也永远爱你!
又一个冬季,扼杀了上一季的生命,酝酿了第二年的生命。
距秋似水离开已经半年了,这半年里竟然一次也未与他相见过。怎能奈得相思寂寞,但又缺乏直面现实,解开矛盾的勇气。于是日复一日,徘徊在幸福之外。
“陛下,外面寒冷,请注意龙体,在雪中站久了会着凉的。”
清脆的女声唤回了熙元的思绪,是温柔美貌的萧妃。他微微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躲进石亭,有的没的,和萧妃聊着。
小皇子一觉睡醒,在奶妈怀里不太安分。小皇子已经两岁多了,几乎要抱不动他了,脚一着地,就想跑出去玩。
“清儿,乖,不要乱跑。”萧妃把小皇子扯在身边,他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
“清儿,到父皇这边来。”熙元向他张开怀抱,看到儿子长这么大,成就感充溢了他心头。
小皇子羞涩地望着熙元,直往萧妃身后躲。萧妃推了推小皇子:“清儿,快去呀,这是你父皇呀!”
幼子踉跄地被推到熙元身边,熙元一把抱住儿子,想要亲他。但是父亲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不曾认为自己还有个父亲,他使劲一挣扎,哭叫着跑回母亲怀里。
萧妃尴尬地安慰孩子,强笑道:“孩子怕生,陛下多抱抱他就不会这样了。”
不经意的话刺痛了熙元,刚才还欢愉的脸上布满了阴翳。
“如果你觉得亏欠了,就做点什么来补偿。”
一个庄严的女声自身后传来,熙元回头望去,是皇太后。
皇儿,你该立后了!
这句话,已经被重复了无数遍,如同噩梦。
每次熙元都是用沉默和搪塞来回答。
可是这次,熙元看看威严的母亲,温柔的妻子,年幼的儿子,他无言以对。
十日之后,传出一道圣旨:皇帝大婚,立萧妃为后,大赦天下。
皇帝大婚,举国同庆,几天之内,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疯了吗?为什么突然立后啊?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别吵了,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我就是要说!你是中邪了还是痴呆了,居然会做出这种决定?”
朵尔木在御书房里极为放肆地大呼小叫。
“再吵我叫人拖你出去!留你在这里不是让你来对我又吼又叫的!”
“你不是一直不想立后的吗?为什么现在又妥协了?你以前坚定的立场到哪里去了?”
“想怎样就怎样,天地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你身边都是些坏人!都不叫你做好事,包括你那个弟弟,亏你还这么护着他!”
“小孩子家的懂什么?”
“我是不懂,可我至少知道你对不起秋似水!”
这半年来,这个名字一直如同禁忌般,无人在他面前提起。突然之间回荡在耳边,就像一把利剑,插在心上。环视四周,到最后竟然是朵尔木支持着他和秋似水。
“我……”
“他为你做了多少事,你是最清楚的!你一立后,你让他怎么办啊?你一立后,不就意味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就此终结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那个玉一般的人,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会怎样?
他不愿想,不敢想,不能想,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我已经对不起他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其它人啊!”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当你说对不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不要以为他的神经刚硬如铁,他也是个人啊,他不说出来,并不代表他心里不难过呀!”
“可……可你让我怎么办呀?漫天的非议,我能一辈子不理不睬吗?”
“说到底你还是在顾忌!你去找秋似水呀,你们商量商量,你们两个那么聪明,一定有其它办法的!”
“找他?”熙元一听到说要找他,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多么想见他呀,可是拿什么脸面去见他呢,“……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