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怒也没有恨,只有浓得化不开怨,缠绕在心上,恐怕此生都难化解了。
艰难地转身,跨出一小步。
“教主。”白未延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神情是焦急无奈和疑惑的。
秋似水顿了顿,迈开步伐,一身的傲气。他秋似水不会轻易被毁灭的,即使失败了他也要昂首挺胸,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一样走出去。
“站住!你想就这么走?难道你不知道叛教是死罪吗?”
秋似水愕然回头,事到如今他竟还不肯罢休,还要自己连性命都交上?
“叛教之过,罪大恶极!你若还有半点悔意,就当束手就擒,就地正法!”
看来要他命的还不止是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更狠的是并肩作战的人从背后捅你一刀,促不及防,受伤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内心。
“我若是真有叛教行为,不用你们来擒,自会负荆请罪!”冰眸化做冰箭,射中每个人的心窝,“可我并没有丝毫愧对你们,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我,我总有一天会查出来,把他碎尸万段!”他说罢,转身就走。
“你休得在这里口出狂言!”纪长老命令众人,“把他拿下,教规处置!”
教主武功高强,他们素来敬畏,可仗着人多势重,一涌而上,拦住他去路。
刀光剑影在秋似水眼前闪烁:“混帐!我平日待你们不薄,今日竟咄咄逼人,难道你们真要逼我动手?”
众弟子被他话语一震,犹豫着彼此顾盼。
“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纪长老威吓一声,捉刀跳到前面,横刀攻来。
他一带头,其它人也纷纷出手,当即乱作一团。
纵横交错,叮当作响,利器如网般从天而降,将他重重围住,施不开手脚。
纪长老一刀削来,斩断他一缕青丝,离他脸颊不过寸许。
秋似水迫于无奈,又要留心脚下退路,又要避开无情的刀剑。曾是共浴生死的人,现在却是嗜血的群狼,一个个铁石心肠。手无寸铁的他不忍向他们用狠招,冷不防一剑刺来,不及避让,刺中左肩,穿透肩背,顿时血流如注。
不能再恋战,否则就真的冤死凤无崖了。他捂住伤口,掌风逼开挡路的人,逃脱出去。
步入冬季,心也为之结冰。
万木凋零,萧条索瑟。默立在枯枝之下,轻抚树干上沧桑的褶皱,心也如同这树一般累累伤痕。
繁花落尽,不可避免地给树留下重创,孤立在砭骨的风中。
任凭峭劲的山风刮过脸颊,回眸凝望凤无崖,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是自己所熟悉的,却被硬生生排挤。
内心苦寂又怎是一片枯败的落叶可以描绘的。冬风不及他凄凉,冬雪不及他阴冷。
不知失败为何物的人,此间心境又有何人能明,何人能解?
这件事传出去,必将落为笑柄。一生英明,毁于一旦。也罢,让他们说吧,我秋似水若是为别人活着,早就灰飞烟灭了。
卸去教主之位,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又有何用?从此以后该何去何从?一时竟迷惘起来。
既然身上不用再背负无极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回去找熙元?他会不会夹道欢迎?
脑中忽然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真好笑!是一时无法接受这现实,受了刺激吗?竟会有这种荒诞无稽的想法,会被他瞧不起呢!真好笑!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流出了眼泪。肩上伤口裂了开来,已凝结成暗红色的衣服,再次被鲜血浸染。
笑容顿逝,归于寂静。
站在陡峭的山顶,脚下是碧腰带般的河流。闭上眼睛,微微昂首,劲风托起他的身体,有乘风欲飞的错觉。
“教主!”忽然一人从背后冲出来,死死拉住秋似水。
“干什么!”甩开他的手,不喜欢被人胡乱拉扯,回头一看,是许久不见的关邻枫。
“教主,你的事我刚刚都听说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凭教主的实力,东山再起决不是问题!”
原来他是以为秋似水站在山顶是想寻短见。不过是瞻仰一下冬日山景,竟会被人误解为逃避现实的懦夫。秋似水不悦,白了他一眼,向山下走去。
“教主!你受得伤很重,让我给你重新包扎下!”
“不要叫我教主,我已经不是什么教主了。”忽然之间觉得卸去了一道枷锁,浑身轻松许多。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一个心中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顶在喉头。
“三爷怎么会来这里的?”他轻飘地把话题带过。
“我听说朝廷对无极教用兵,所以就想来看看你们这边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关家出力的地方?刚到凤无崖,又听说了……那件事,然后一路寻到这里,见这站这么高……教主,你听我劝,千万别气馁,过了这段日子,他们自然会清醒过来。相信你是冤枉的。”
回望关邻枫关切又真诚的眼神,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并不太熟的外人尚且能相信自己的清白,与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却一个个要置自己于死地。
“你凭什么相信我是清白的?朝廷高额悬赏我们,我随便骗几个去见官,就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么好的事,何乐而不为?”
“教主何苦妄自菲薄,教主若是背叛无极教,天下便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不要叫我教主!”背负了这么多年的一个包袱,压抑了他太久太久。
他不停下脚步,关邻枫紧跟不舍:“那……那我叫你似水行吗?”
见秋似水并不理会他,他小跑了几步来到他身边:“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你觉得我应该去做什么?”
“当然是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你,然后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秋似水摇头,淡淡一笑:“三爷,你若是家中长子,恐怕就不会这么回答我了。”
关邻枫红了脸:“什么意思?”
“是我的个人清白重要,还是无极教存亡之危重要?凡事必有轻重缓急,我被免去教主之职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朝廷必会终止进攻分坛,集中兵力攻击总坛,我现在要做的是去阻止这事的发生。”
关邻枫不平道:“他们都把你赶出凤无崖了,你还任劳任怨地为其奔波?你付出那么多心血,又有谁能够理解你?”
“我不求人赞赏,但求无愧于心。”目中欺霜的傲寒,震动了关邻枫。
“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去找始作俑者。”
“是要去找皇帝吗?怎么找?难道跑到皇宫里去找?”
“不,不用我去找他,他自己会来找我的。”那么了解他,揣摩他的行动不过是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请三爷回飞龙堡,不要在这是非之地久留。”
“我是来帮你的。”
“你也知道,现在人人都在抓我。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我已经害了不少兄弟,不想连累你。”
“你是怕连累我,还是担心我拖累你?家父自幼教习武艺,教导我为人之道,我虽学艺不精,不能以一挡十,但仍懂得大丈夫救人于危难的道理。教主是看不起我吗?”
“三爷千万别这么说,我丝毫没有小看你的意思。”
“不用叫那么生分,我叫关邻枫,你应该知道的。”
执拗的人让他觉得很无奈,秋似水没有说什么。
“你的伤口一直在淌血,你自己不好弄,我来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我决不相信教主会背叛我们!”刚被放出来来的陆峪峰,急跳着叫道,拎起每一个人的衣襟,吼道:“你信吗?你信吗?你信吗?!”
众人默然地看着他发飙。
纪长老道:“陆峪峰,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样撒野?”
叫嚣的目标立刻转向:“就是你!”陆峪峰冲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就是你!你一直对教主心存不满,你当我不知道?就凭一张莫名其妙的匿名信,就诬陷教主!我看你才是教中罪无可恕的大叛徒!”
“你血口喷人!秋似水亲Kou交代的事实都和信上的记叙相吻合,难道这还有假吗?”
“肯定是有原因的!教主一定有苦衷的!”
“你不用替他开脱了!你再这么纠缠不休,你也难逃与他一起串通外敌的嫌疑!”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陆老头对他昂起胸膛,“你定我罪呀!你定呀!”
纪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们别吵了,外敌当前,我们还在这里起内讧。现在重要的是选个人来暂时打理教主之务才对。”马长老道。
“什么选个人?把教主请回来,拿纪老妖的人头做歉礼。”气急的陆峪峰口不择言,“你们不去我去!”
“你敢骂我!”
纪长老抡起老拳,被马长老拦下,“你们两个再闹,让外人知道不是笑话我们无极教没规矩?”
坐在堂下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马长老在教中德高望重,我推他做代教主。”纪长老瞪着陆峪峰道。
马长老当即推脱,“不行,纪长老一呼百应,还是你做合适。”
“放屁!”陆峪峰跳了起来,指着纪长老,“让他做代教主我第一个不服。你们两个一搭一唱,以为在台上唱戏呢?我老人家牙齿都笑掉了!”
“陆峪峰,你干嘛又把我拉扯进去。”马长老也恼了。
“三位长老不要争了。”白未延打断了他们,“两位长老都年事已高,不敢烦劳长老。我推宋沫涵暂替教主之位,各位看如何?”
快要睡着找的宋沫涵迷糊地看着白未延,好象他说的是另一种语言。
“宋沫涵也是水教主的后人,能使万佛千叶手,各种技艺都通晓,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之前在教中的时候,秋教主也一直礼待他,对他关照有加。不知三位长老意下如何?”
“好啊,我没意见。”纪长老扭着脖子道。
“既然纪长老没意见,我也没意见,就让宋沫涵暂时打理吧。”马长老跟道。
见陆峪峰不说话,白未延问道:“陆长老您看呢?”
陆峪峰哼了声,鼻子朝天,默认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教主啊,跟我可没关系!”他奇异的直觉告诉他,这教主的位置,是颗裹着糖衣的毒药。
“宋公子不要推辞了,我们都会尽力协助你的。”白未延鼓励他。
严冰躲在大殿的一角,咬着嘴唇,年轻的双目无比愤恨地瞪向纪长老和宋沫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是朕的耳朵坏了吧?”
宋琏清清喉咙道:“无极教罢免了秋公子的教主之务,现由宋沫涵担任教主。”
熙元愣着无法消化这个消息:“那秋似水人呢?”
“无极教要抓他正法,被他逃走了。”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免他职务?”
“他们指认秋公子与陛下串通,合谋消灭无极教。”
“这是什么蠢话?他要是和朕串通了,他们还能活到今天吗?笑死朕了。他们怎么可以怀疑秋似水的人品?一群蠢货!”
宋琏不禁好笑,此刻他正为自己的敌人鸣不平。
“他是宁愿背弃我,也不愿离开无极教的。”他沉下了脸,“看来他们是活腻了!立刻中止进攻分坛,全部兵力调至凤无崖,给你一个月时间攻下总坛。”
“是。”宋琏得令。
“慢着。”他走下龙椅,在殿内踱着步,徘徊不定,“你陪朕去找秋似水。”
“找秋公子?秋公子现在单独行动,要找他的踪迹恐怕……”
“别担心,三日之内,你们定会查到他的藏身之处。他正等着朕来找他呢。”
宋琏将信将疑地应声。
“不知他是否安好?”他喃喃低语,“换做是我,恐怕已走在崩溃边缘了。秋似水,你等我,我一定帮你惩罚那些有眼无珠的人!”
“陛下真的要去找秋公子?”不能确定,此时主子出宫与秋似水见面是否真的是件好事,主子一心要他回宫,而秋似水决不会做此想法,不知会否弄巧成拙。
“时不待我,此时不去,更待何时?”熙元有点激动,“他现在太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这个人除了朕还有谁能代替。朕恨不得立刻生对翅膀飞到他身边。”
但愿如此。宋琏默默祝福。
“无极教竟会背叛他,实在出乎朕的意料。”熙元面上抹上了一层阴翳,“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相必他也万万没想到抛弃他的,是他至死效忠的。”视线落到宋琏身上,“宋琏,你不会背叛朕吧。”
宋琏大惊:“卑职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有二心,甘受千刀万剐之刑。”
“人心难料啊,谁又知道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明媚如初?”
“陛下……”宋琏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白。
“不必说了,退下去吧。”
宋琏跪安,已是汗透衣背。
秋似水带关邻枫回到了南埂坡的废坛,一路艰辛,肩上的伤口几次裂开,几乎无法使用左手。
“痛吗?”关邻枫替他洗净伤口,换上新纱布。
“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冷冷地看着那道穿透肩膀的伤口,很痛,可又怎痛得过被背弃的心?
关邻枫的手微微发抖,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我真不明白,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珍惜?”
好象这伤不是在他身上似的,举止行动丝毫不顾及自己有伤在身。要不是有关邻枫在身边叮咛督促,这道深而宽的剑伤恐怕已不是脓肿这么简单了。样样事情都要自己来,别人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幸好伤的地方不易自己包扎,才有机会为他做点事。
“难道我应该躺在床上痛苦呻吟?”
“你不珍惜,我来替你珍惜。”
秋似水皱眉,侧过脸。
“你真的和皇帝熟识吗?”关邻枫转移话题,“他长什么样?牛头马面,还是三头六臂?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武林第一大教逼入绝境?”
“他有智能有才华,有雄心有远见,有胆识有气度。我所遇到的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在帝王的座位上,牛鬼蛇神在他面前不过是蝼蚁蜉蝣。”
关邻枫愣了愣:“从没听你这么夸赞过一个人。”涩然而笑,“我对他越来越好奇了。”
“快了,他就快来了。”
“你怎么知道?”
“前天我们不是在街上逛了一圈吗?两天了,差不多该到在这里了。”
关邻枫紧张道:“他会不会带兵马过来?我们可只有两个人,怎么敌得过他?”
“你放心,他不会带太多人来的,他是不屑以人数来虚张声势的。我们又不是打架,怕什么?我只是要与他谈判。”
“谈判?你想怎么说?”
“我不知道。”
关邻枫又一惊:“什么?你不知道?”见他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样子,以为他稳操胜券,可回答却是轻飘飘的三个字“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天之骄子,坐拥天下,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我实在拿不出可以让他停战的条件。”
“那你……”关邻枫没有再追问,因为眼前的人不是张三李四,是秋似水,既然他招摇过市引皇帝来,那他就应该有对应的策略。
“无极教那儿你准备怎么办?”
秋似水深深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教中有内奸。”
本来不想对他说这事,但与关邻枫相处几日,知他为人正直,也便不把他当外人,说不定他还能帮上点忙。
“内奸?难道你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我心中倒是有几个人,但我还不确定。”
“是谁?”
“我怀疑的是……”话尚未出口,门外传来的响声已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想见的人来了。”
第十八章
“我怀疑的是……”话尚未出口,门外传来的响声已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想见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应声而开,门外的人憔悴的脸上有兴奋的神色,但在看到屋里居然有两个人时,当即沉下了脸。
熙元走进房间,宋琏紧跟而入。
关邻枫站了起来,可秋似水却还坐着,眼睛看着别处。
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给我端架子,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谁?莫非这些日子他们都在一起?以为他每天在颓丧中度过,以为他会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