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忙道:“小侯爷,先别忙动气。成大捕头公务在身,封锁你这东大街,想必也是有要紧的事。国事与你小侯爷的体面,谁轻谁重,小侯爷可要自己思量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两席话,犹如电光石火,照得顾惜朝心里通明雪亮。平王果然也是冲着六扇门来的,一个方应看还怕扳不到六扇门,再加一个平王,胜算就大多了。
无情低伏了头,清亮的瞳仁在悠然一闪,他也明白了平王的话中之意。道:“平王爷对崖余的体恤,崖余感激不尽,只是这职责所在,崖余不敢怠慢。小侯爷如是觉得崖余冒犯了,崖余也无话可说。”
“现在说冒犯还早了点。”说到“冒犯”二字,方应看心念一动,眼前闪过类似的玛瑙般的锁骨,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大捕头要搜东大街的驾式都摆出来了,如不让大捕头得偿所愿,倒是方某不识大体了。”
见两个各不相让,赵佑笑着舒了一口气道:“成大捕头,小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无情心神一凛,道:“王爷尽管吩咐。”
“皇兄常常说,臣子之间当和睦相处。这东大街到底是方小侯爷的地盘,大捕头就这么带人来抓人,怕是不妥吧。如是抓住了什么人,方小侯爷固然难逃包庇隐匿的罪名,如是抓不住什么,六扇门要担的罪名也是不小,两位都是朝中重臣,何不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找个两全其美之策呢?” 他语气诚挚,倒真的像极了在替两方和解。
无情放缓了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做臣子岂能为了这些个虚名,就负了朝廷重托。”
赵佑一顿,道:“大捕头这意思,今日这东大街,你是非搜不可了?”
“是。”
“如是方小侯爷要追究,你可知道后果?”
无情沉声说道:“今日若六扇门无功而返,明日早朝,方小侯爷愿请圣上做主也好,愿意自己上六扇门讨回面子也好。崖余自当还小侯爷一个公道。”
赵佑被他不卑不亢的回活激得心头怒火万丈,小小一个外臣,大胆下令封锁搜查神通侯的东大街,居然晓晓置辩毫不容让!脸也有几分挂不住,因而冷声说道:“成大捕头执意如此,小王也无话可说了。”
赵佑身份高出无情许多,他动了怒气,无情也不好再说什么,顾惜朝却不是一个善茬,他冷冷的接口道:“平王爷过谦了,出了这东大街,只怕王爷想说的话,够写满奏折了,到了明日堂朝上,王爷更不会偃旗息鼓。”
赵佑目光霍地一跳,扫到顾惜朝身上道:“顾公子的意思是说小王偏袒方小侯爷了?就凭你的身份,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当真不怕你自己也会迁连到六扇门?”
顾惜朝笑道:“我顾惜朝是什么人,皇上知道的只怕不比王爷少,太后懿旨,赦了我的罪,我自当回京来替朝廷效力,蒙六扇门不弃,让我帮他们一点小忙,也是应该的。小侯爷明日要参奏六扇门,又有平王爷做人证,六扇门上上下下只怕都难逃干系,也不必特意加上我的事了。不过——”顾惜朝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王爷还是先清楚了,明日早朝到底该谁参谁!”
方应看也不动怒,面无表情地道:“顾公子此言倒像坐实了我东大街藏了作奸犯科的人了一样。我要再说什么,倒显得心虚了,也好,今日我就劳烦平王爷与我一起,坐在这里,看你们六扇门如何执行公务!”
顾惜朝忙偏转了头对无情说道:“无情,既然方小侯爷都答应了,我们还等什么?”啰嗦了这大半天,不就是想等着六扇门搜东大街吗?再给六扇门一个刚復自用,不听劝戒,挑起臣子纷争的罪名吗?
无情点了点头,对方应看道:“谢小侯爷成全。戚兄,你替我传令下去,六扇门人一干人等立即搜索东大街,不得有误。”
戚少商答应着出去了。顾惜朝和无情却坐在博雅轩里没动。一时之间,四人都不再说话。空气如停滞了般静谧,连风吹动楼前布幌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四双眼睛都只停在自己的面前,耳朵都竖得直直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小孩子的哭叫,衙役的喝斥,很多人在跑动。。。。。
不多时,连戚少商也回来了。
方应看心里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费尽心机,才盼着六扇门来封查东大街。无情,他凭什么就那么相信只是几个差役,就能在东大街搜出萧叔寒?还是无情真的相信萧叔寒在博雅轩?
'戚顾' 千堆雪 (26) 落日斜,西风凉,今夜小幽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大师兄,大师兄。”一个跳跃飞扬的白影一路欢叫闪了进来,明明声音还在门外,人却已经站到博雅轩内,白色的外衫,红格里衣,整个人鲜亮炫烂如最耀眼的阳光,而俊美的眉眼却像足了坐在一旁边的顾惜朝,正是四大名捕里的追命。
“大师兄,我们抓到人了。”追命欢呼着说道,随手拿过顾惜朝手边的茶,倒进嘴里。戚少商也当没看见,反正现在顾惜朝的心里追命越来越重要了,地位是稳中有升,神哭小斧没学成,兄弟情谊倒是日渐亲厚。多个人对顾惜朝好,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当然也没有意见。
赵佑微微一惊,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望向门外。方应看却是听而不闻,他心里的不详之感却是越来越重,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不多时几名差役,押着一五花大绑的人进了博雅轩,还没等赵佑看清这人的长相,追命已经在得意地宣布:“大师兄,你看,我抓到这个人了。”他随手抓起犯人的发髻,向后一扯,那犯人“哎呀”一声叫唤,抬起头,嘴里还有连声叫道:“追三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扑赫”赵佑原本含在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喝下去一口茶全无形像的全喷了出来,这个獐头鼠目,衣裳脏污杂乱,一看就是街边常混的小地痞之类的小角色。
方应看的眼里闪过涌起惊涛骇浪之前的暗潮。基本上他已经明了的无情的用意,而赵估还傻子样的不知所措,这赵家江山,活该要易主了。无情的同盟都是些什么人,而他同盟又是什么人,两厢对比,他已经输了一半了。他自认为布置得够周详了,为了激怒无情搜东大街,他可是连清誉都差点毁在戚少商和顾惜朝手里了。就等着看他们空手而回,再上朝参他们一本,借赵佑之力,直接收编六扇门算了。哪知道,萧叔寒没闹出动静,赵佑倒做不住。会真他娘的防不胜防啊,就如同那位前丞相傅宗书,逼宫造反,什么都准备好了,临了,被自己的女儿来了个胳膊肘儿往外拐。不过女人坏事是因为感情,这赵佑,就一个字形容,笨!
那名人犯被推搡着进了博雅轩,一屋子的人,他认得的不多,认得他的一个人没有,但看阵侯就不是一般的人,膝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苦着脸道:“追三爷,追三爷,我也没犯啥大事吧,您老要抓打,也得先给我的准信,也让我知道我错哪儿。”
追命恶狠狠的一瞪眼,道:“你还不承认,是不是要押你六扇门打一顿,你才认账?你说,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那人可怜样的眨了下眼,寻思了一会,才欺欺艾艾地道:“我就是昨晚上了在城东烧饼店里偷了两个烧饼了。今天早上在拿了人三个馒头没给钱。”
“还有呢?”追命作势要打。
那人条件反射的一缩脖子,道:“那个,卖猪肉的李小四。他新娶的媳妇长得很水灵,就胡言乱语了几句,没别的了,真的没别的了,追三爷,我发誓,就只摸了摸他的手,没做别的,连头发丝都没碰到。”
顾惜朝忍不住一笑,戏谑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方应看受伤的手上,丝毫不在意方应看已经因为他的目光而寒了一张脸。
追命呯的一下敲在这犯人头上,道:“你还狡辩,汴京城里的治安就是坏在你们这地痦流氓的手里的。不拉你回六扇门关上几天,你哪会知道悔改?”
他作势还要打上几下的,顾惜朝在一旁微笑道:“够了,要打,拉回去再打吧,在这打得鬼哭狼嚎的,扰了小侯爷的清净。”
追命瞄见方应看的脸都快阴得出水来了,毫不忌讳的笑得眉眼弯弯,也不怕方应看看见,转头对无情说道:“大师兄,我押人回去了,你呢?”
无情点头道:“你先把人压出去,我们也马上回去。今日吵着方小侯爷了,小侯爷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些宵小之辈,多如过江之鲫,也算不得小侯爷管治不严。”
赵佑这会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冷冷地看着追命出了门,才道:“你们六扇门在这里弄这么大动静。。。。。就是抓这个一个小贼?六扇门原来清闲到这个地步了。”
顾惜朝轻飘飘的道:“大宋律法有规定,六扇门只能抓大盗不能捉小贼吗?平王就这么敢肯定这只是个小贼?是辽国奸细说不定。不还没审吗?”
方应看已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了,此刻听到“辽国奸细”四个字,忍不住不温不凉地一笑:“顾公子现在也知道提防辽国奸细了,果然是受了戚大侠日夜熏陶的,近朱者赤啊。”也不待顾惜朝答话,又道:“六扇门的威风,方某今日算是见识了。也罢来日方长。方某以后仰仗各位的地方还多的事,如果下次六扇门要抓这样的人,随便吩咐一声就成了,这天寒地冻的,成大捕头又腿脚不便,我也不虚留了。各位回去放了小贼也好,审辽国奸细也好,请自便。”
“小侯爷如此深明大义,崖余在此谢过了。”主人都下了逐客令了,无情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不过谢谢还是要说一句,毕竟是方应看表现出的过于急躁,才让他的搜捕更顺理成章。指明了的路,无情哪有不走的道理,不过走的方向离方应看的计划偏离一点而已。他假装没看见,方应看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已经有深深的残酷。
还没来得及出博雅轩,六扇门里一名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跟无情汇报:皇上急召无情入宫。
赵佑浑身一个抖擞激灵,直觉得这个冬天比往年会冷得多。他先前派进宫的那个下人,果然没负他所托,只是,是不是太迟了一点点?
等无情一行人离了东大街,看不到一个人影,东大街已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最后一抹晚霞蔼蔼如幕,满街店铺开始挑起青灯红烛,一溜的伸延开去,整个东大街依然是流光异彩。
在赵佑的眼里,方应看有些改变了,他的目光里没了那些他见惯了的胸有成竹举重若轻,变得阴冷森然,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温热血就迅速结了冰,沁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心底。
方应看收回迫人的目光,淡淡地道:“你还真的不怕无情找不到你头上来啊,自己跳出来不算,连皇上你都搬出来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来找萧叔寒的。我不是也怕出事吗?”大海掏针的傻事,四大名捕不会做,找人不过是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赵佑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无情等的就是最怕萧叔寒会出事的人自己跳出来。而他,居然不负众望地就真的出来了。
方应看冷嗤一下道:“人在我东大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怕出事,就不会出事吗?”
赵佑难堪地挤出一点笑意,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大家可以一根绳上拴着的。”说真的,倒不怕金国公主和萧叔寒会过河拆桥,他真正怕的就这位方小侯爷会倒戈相向。
“下一步?下一步就是你们离我远点,越远越好。”一团冰冷的火焰带着杀气的刚强,跳动在方应看黑亮的双眸里。
屋外,街道旁,深暗色的树木像一层越来越重厚的夜雾笼着,西风漫荡飘洒而过,被灯笼映得五颜六色的树叶像无数彩蝶荡落下来,扬起再落下,再扬起,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