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上朝去了,没这么快回来,就算无情在府里,这要离开的话,也不定说得出口了。饭厅里,坐着息红泪和冷血两个人。安静得出奇。
戚少商兴师问罪地冲着息红泪道:“红泪,你昨晚上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说初九是你徒弟啊。”息红泪一脸的无辜:“她跟我哭得没完没了。我当然指点着她来找你。”
“惜朝不会让初九见她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让她去找顾惜朝。”
“你。。。。。” 戚少商气绝,顾惜朝的性子,息红泪也是知道的,这不是存心跟他过不去吗?
息红泪瞅着戚少商,很瞧不起的哼了一声,才徐徐说道:“我也不是跟你过不去。只是楚越越跟我哭诉了半夜,我做不到铁石心肠。她呢,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家里就穷,养不活她,远房叔叔带她出来卖到大兴给别人做丫环,命好的话,还能找个归宿,偏偏她是个命不好的,男主人不是个好东西,见她长得不错,连哄带骗的霸占了她,说是将来要收房的。女的又是个醋坛子,家里有钱有势,男的怕她怕得要死,还敢沾花惹草,这不是存心坑人吗。楚越越怀了初九,男的死不承认是自己的,女的也不是善茬,撵人走就行了吧,还不肯放手,把楚越越卖进妓院。楚越越揣了把剪刀,不离身,老鸨子不想人财两空,没法子,只得跟她谈条件,让她生下孩子,再接客,不然大不了一尸两命,饿也能饿死她。楚越越只得就应了。孩子生下来一满月,就送回老家。也不能说她不够刚烈,她不走这条路,孩子怎么养得活。她爹病得快死的时候,她娘带着孩子带找过她,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们。攒钱赎身就更难了。后来,想儿子想得不行,偷偷跑了一次,被逮到了,打得半死,转卖到太原。在太原,她遇到了个穷书生,两个山盟海誓的,楚越越给钱他去考科举,结果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仗义多是屠狗人,负心总是读书人。她原来也没再指望从良了,却有个做生意的看上她了,把她从太原带到了汴京,说好了过个一年半载,楚越越要是给他生个儿子,就把他初九接过来。结果,还没等那一天,那人就死了。楚越越也不是的掂着初九,每年都有托人带钱回去。去年听说儿子丢了,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送了命。你们俩也是,带了人孩子出来,也不给捎个信。”
“她跟你说的?你信了?”戚少商将信将疑的道。
“我倒想不信的。可是毁诺城里多的是比她还惨的女孩子,真的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息红泪叹息着道。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初九在你们将军府。 ”
息红泪瞪了他一眼道:“你们家那活阎王,我惹得起吗?”将军府不比毁诺城结实,也不比他戚少商的脑袋牢靠。
“是是是。没说就好,没说就好。 ”戚少商强忍了笑,在息红泪的枪还有拔出来之前,溜之大吉。 骨子里却是很盼望,息红泪说出初九的下落,好过楚越越总在他面前哭。
冷血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俩说话,等戚少商跑得不见人影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生气?”
息红泪一征道:“生什么气?”她跟冷血在这里坐半天了,冷血哑巴样的一字都没说过,好像她不是武林第一美女, 这会却莫明其妙的蹦出这么一句。
“他喜欢男人。 ”
“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他自己的事,轮得不上我来生气吗。”别说她现在是赫连春水的夫婚妻,就算她现在还是毁诺城的望夫石,她说什么,戚少商也不会听。最多也就是为了个一诺千金,跟他息红泪举案齐眉,然后对着顾惜朝执手相看泪眼,要是她息红泪肯过那种日子,那她还是息红泪吗。
冷血一向是最沉默寡言的,息红泪不得不怀疑他意有所指,而冷血一看到息红泪的目光,忙不迭的放下筷子,离开的速度不比戚少商慢。
息红泪现在明显比较同情楚越越,戚少商也是滥好人一个,只是他答应了顾惜朝的,也不好就这么轻易的反悔。眼前也只有先哄着顾惜朝改主意。毕竟人家是母子,有违人伦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替顾惜朝买了早点,还没走近小院,远远的一看,楚越越已经不在门口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然而推开院门,却见楚越越跪在院子当中,见了戚少商,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戚少商正要开口,顾惜朝冰冷地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跪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答应你。“
戚少商心里直发堵,推开房门,顾惜朝正在收拾东西。见到戚少商,冷着脸道:“谁让这个女人进来的。叫她滚。”
戚少商好声好气地劝道:“惜朝,你不能太绝情了。”
“我绝情?我绝情我就一斧子劈过去了。”顾惜朝心里一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只是要保护初九,有什么错。
“她到底是初九的亲生母亲,就算她有千般不好,她也总是爱初九的,不然,不会把半块长命锁当命的一样守着。”
“就算她有千般的好,就凭她的身份,她也没资格见初九。”
“我知道你是心疼初九,可是,你我都不能代替他的父母。就算他不说,他还是想着他娘的。而且初九还小,他未必知道实情。我们随便给楚越越编个别的经历,初九总会相信的。”
顾惜朝的脸色又青又白,眼里的神情更是五味交织:“如果楚越越对初九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会信,别人也会信。可是楚越越要是站到了他面前,你怎么瞒得住。他总会长大,他总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在这个世上,诟莫大于卑贱,妓女的儿子就是最卑贱的那一种,越是努力不懈,越是天纵英才,别人就越是揪着不放,这一道槛没有人跨得过去。卑贱的出身就是别人手里的棍子,任何时候挥过来,挡都没法挡,不是万劫不复就是生不如死。我已经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不要残忍把初九也推进这种地狱,好不好?”
戚少商也有些急了,道:“你一意孤行地断绝人家母子亲情,你才是残忍。”
。。。。。。。。。。。。。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通常这种情况下,都是戚少商让步,而这一回,戚少商却固执着不肯妥协。楚越越在外面听到两人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心里有些惶恐不安,正手足无措时,息红泪施施然走了进来,她也是听到争吵声过来的,看见楚越越,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道:“少商这次帮了你,恐怕会。。。。。”
话未说完,屋里传出一声巨响,怕是连桌子都被掀了,然后是顾惜朝暴怒的声音:“戚少商,滚出去。”
戚少商旋风般的冲出来,见息红泪和楚越越在一块,有些赧然,定了定神道:“红泪,派个人回去送信,让小妖把初九送过来。”
息红泪秀眉微扬问道:“你确定了吗?”
“是。”
息红泪颇有深意地看了戚少商一眼,她的确很同情楚越越,但也不是要拿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人的反目为代价。见戚少商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冲跟在她身后的女孩子点了点头。那女孩子就飞跑着回去送信了。
楚越越难以置信地望着戚少商,喜极而泣,磕了几个头,道:“谢谢戚大侠,谢谢戚大侠。”
房门咣当一声响,戚少商硬着头皮看过去,顾惜朝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神色间是藏不住的狰狞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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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的出身是风心里永远的痛
即使是现在,这世上也不是人人平等
更何况是那些个人分三六九等的年代
剥开小顾的伤口
风也很心疼
我不是后妈。
(18)
“惜朝。”戚少商心里一紧,拉过顾惜朝的胳膊肘儿,道:“我们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顾惜朝冷冷地一笑,一把推开戚少商。神哭小斧呼啸着脱手而出,目标却是楚越越。
戚少商顾不得多想,飞身抽出逆水寒去挡小斧子,而息红泪也拉过楚越越,闪身躲开。
“你疯了。”戚少商挡在楚越越面前,背上全是冷汗,被风吹得又冷又湿,惊恐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
“我就是让初九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他有这样的娘。”一言未了,顾惜朝手里的和云剑,直直的刺过来。戚少商连忙推开楚越越,顾惜朝是动了杀机的,戚少商只得拔出逆水寒抵拦,两个从武功不相伯仲,手上都是绝世好剑,戚少商一时半会儿之间,很难控制住局面。
不一会儿小院子里就围满了人,闻讯赶来的铁手站在一边干着急,拉着息红泪问端底。息红泪只关心场中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三言两语的说得也不是很清楚。铁手回过头来看看了楚越越,祸源果然在这个女人身上,昨天他不该听任顾惜朝带人回来。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铁手以为戚少商美人在怀,武功多半是不可能有什么进益的。然而,看了几招,才知道戚少商的武功比起在边关的时候,又不知道进益了多少。
只有戚少商自己才知道,他是用怎么样的一种信念在苦练武功,他有多爱顾惜朝,他就有多努力的练功。顾惜朝在江湖上的仇家,实在太多,而这些仇家多半和戚少商都有些交情的,找上门来的仇家,伤不得,也不能让别人伤了顾惜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高出对方武功太多,才能毫发无损制住对手。
而现在,他面对的对手的是顾惜朝。
“你能不能先听我解释。”戚少商急得大叫,一个分心,和云剑从他耳旁削过。
顾惜朝却是一招狠过一招,紧闭了唇,不理他。他只有招架。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见到楚越越跪在院子里的那一刻,戚少商的确心软了,但在戚少商的心里,顾惜朝始终是他最在乎的那一个,他并不是存心要跟顾惜朝唱反调的。顾惜朝的心里一个有道伤,从未曾愈合过,那就是他那出身。戚少商从来不提,并不表示他不知道,看在眼里,他也会心痛。
戚少商凭着他的理解力,觉得受了伤,想治好,只有先把里的腐肉,脓血都清理干净了,才能好得了。楚越越并不是他当初所看到的那么不堪,那么让他们母子相认,给他们一种扬眉吐气的生活,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他再从旁劝解,顾惜朝自然就能想明白,出身并不是重要的,不必过于介怀。但是因为操之过急,顾惜朝又在气头上,他也没法说得太清楚,就弄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笨,还是顾惜朝太敏感。
息红泪着急地说道:“铁手,再打下去,戚少商撑不下去的。”无情还没有回来,冷血也不去哪里了,追命昨夜当值,这会睡得天塌不惊,六扇门里就只有一个铁手可以挡住他们了。
铁手也只有摇头,和云剑和逆水寒都太锋利,他以一双肉掌根本插不进去。
“你的伤心小箭呢。”
“射谁?”息红泪也没有主意。
“谁身上有金丝甲就射谁,逼退一步就可以了。”
“金丝甲在初九身上。”息红泪无奈的苦笑道。
咬了咬牙,息红泪拉开弓,瞄准了和云剑,也不是她偏袒戚少商,顾惜朝杀机太重,根本不留情面,戚少商多半是守,偶尔一招半招的攻,都没用全力。要不是逆水寒比较占便宜,照这样打法,他肯定受伤了。
伤心小箭撞上和云剑,剑锋一偏,刺了个空,而逆水寒的挡势却没有变,这一下就变成了逆水寒削过来,顾惜朝的剑猝不及防的失去了准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望向息红泪,等查觉到了痛,逆水寒已刺进他的肩头。逆水寒实在太锋利,再加上顾惜朝分心,没闪没躲,就算戚少商已经回撤了力道,逆水寒还是伤到了顾惜朝。
戚少商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血从顾惜朝的肩头冒出来。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鬼谷关的时候,顾惜朝为救他们几个差一点就送了命,戚少商是这么跟自己说的。无数个绮丽的夜晚,抚着顾惜朝身上大小小的伤痕,他也是这么说的。
然而,话犹在耳,逆水寒就沾到了顾惜朝的血。他还没有治愈顾惜朝的旧伤,就亲手给了他一道新伤。
“好。很好。”顾惜朝淡淡的扫了一眼伤处,冷冷一笑,嗓子被什么堵了一下,变得有些喑哑,转身跃起,飞过院墙。紧接着,那边传来赫连春水欢呼雀跃的声音:“顾惜朝,。。。。。。。”声音很快变得狼狈不堪:“哎哟,你什么。”
戚少商醒悟过来,连忙叫道:“小妖,叫你死士跟上去。”
赫连春水一脸的茫然,还是很听话的安排人去跟上顾惜朝,跃到院子中间,道:“怎么了,你们俩口子打架了?”
戚少商只有苦笑,他伤了顾惜朝了,锥心之痛在肆虐猖狂。他拉过初九,指着楚越越道:“初九,那个是你娘。”轻轻一推,把初九推到楚越越身边,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许多,扔下这对母子,他顺着顾惜朝方向跑出去。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赫连死士,戚少商心里一阵阵发冷,顾惜朝存心想甩开他们,赫连死士都跟踪不到,他又该去哪里找那抹让他疼到骨髓的青色。
顾惜朝一个人在大街乱走,毫无方向,也没有目标,耳旁呼呼生风,似乎要急冲冲地赶往哪一个地方。其实脑子里空空如敢,没有思维,也没有情绪,伤口还在流血,却没觉得疼,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他眼前飘过,没一个他需要的身影。
等他清醒过来,天都已经黑下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街边有卖酒的,他随手拿了一坛,扔了一锭银子在那里,他也不是喝酒,只是嘴里苦腥极了,一口酒下去,就好多了。
小的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正常的家庭,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儒雅英俊的男人来对他说,惜朝,你不是妓女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我们回家吧。然后他会有一个很幸福,很美满的大家庭,每个人都对他很好,都很疼他。
然而一天天地长大,他才明白,他的愿望只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出身卑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种种遭遇的根源。现在戚少商却要亲手把初九也推进那种地狱。他心里的酸楚,就像眼睁睁地看见心爱的人溺水,却又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发不出声音地空喊。一直以为戚少商是最懂自己的,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外一个人。
“顾惜朝。”有人在叫他。
顾惜朝抬起眼,不远处站着的是铁手。顾惜朝淡淡一笑,也好,没有可以乘风破浪的小舟,那么捞块木板也是好的。
顾惜朝冲他勾了勾手指头,铁手迷迷糊糊的就走到他身边,顾惜朝带着几分醉意笑道:“大哥,带我逛逛妓院好不好。”
铁手一下子就觉得血都冲到头上来了,道:“你。。。。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去。”
顾惜朝冷嗤地道:“做什么,这么胆小,吓着你了。我可是在妓院长大的。我现在就想旧地重游一番。”那些个地方,他从来不涉足,不是洁身自好,只是不敢去面从前的自己,现在无所谓了。还在觉得痛,那是因为痛得还不够深,那就素性把已经撕开一点痂的伤口上的那屋表皮全部扯落了,把回忆当盐水来浸泡,把环境当滚油来浇淋,伤口无处遁形,从皮肉到骨血的再痛上一遍,痛得极至是麻木。
离得近了,见顾惜朝肩头血淋淋的一片,铁手心里一阵揪疼,撕了外衣,就要给他包上。顾惜朝不领情的推开他的手道:“死不了的。我顾惜朝贱命一条,哪那么容易死。”
铁手忿然说道:“你不要这样子折磨自己。为了一个戚少商,值得吗?”
“你错了。大哥。我不是为戚少商。我。。。。算了,不说了。”顾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