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星期都上了三天的课了,他这个学习标兵不会无缘无故旷这么多堂。我犹豫再三打了几个电话到马定川的事务所,都没人接。
我承认我欠他父子俩的,换作平时才不会这么古道热肠,关心他人呢。一个电话我把陈湘约了出来。
T大和N大根本就是贴墙的隔壁,接到电话的陈湘很快出现在我面前。
“你帮我算算马书茂去哪里了,就是上次差点跟你对掐的实习道士。还有他老爹也行踪不明。”我与他并肩坐在树荫下,面前是荷叶千层的东湖,T大的风景名胜。
“我是赶尸匠,又不是乩童,我怎么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他背靠大树一脸事不关己的惬意,“你把我叫出来就为这个?”
“你少装蒜。我不相信那个僵尸事件你和你师父会袖手旁观。还有你收服的那些僵尸去哪儿了?”
“你这么肯定他们是去调查僵尸事件?”陈湘看我一眼。
我点头:“不十分肯定,但这至少是一种可能性。”
陈湘沉默片刻,视线飘向远处。湖边有些热烈的阳光下静静站着个白影,微风撩动他的发丝和衣袂,淡淡的悠然。
“我师父只追到那些那些尸体是从一家私人诊所的地下实验室流出来的。两天前,那间诊所的负责人引火自焚,烧光了整座建筑,地上地下。昨天,转运那些‘人体标本’的飞机在台湾海峡失事,我辛辛苦苦弄到手的尸鬼一个没留下。”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搞得好像黑社会电影一样,杀“鬼”灭口?
“那两个道士要是真的在追查这事,说不定是遇上麻烦了。”陈湘双手枕在脑后,长出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我脑子一热,跳起来:“那我们也去查,总有能踩上他们脚印的时候。”
陈湘坐直身体,皱眉:“我们?我没兴趣。你少自作聪明,小心怎么死都不知道。”
“我欠他的,不为他做点什么我良心不安。”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我秦相侯什么时候知道良心这两个字怎么写的?
陈湘嗤一声笑了:“你省省吧,你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有霁血在,我浑身是胆。”我蹲在他面前,逼视他,“陈湘,我们算不算朋友?”
陈湘愣了愣,回答的倒是斩钉截铁:“不算。”
我一拳挥到他面门,停住,懊丧地放下。
“你在擅自决定行动前先问问别人意见吧,别摆大少爷脾气,好像全世界都该为你服务似的。霁血没义务做你的下人。”他的语意竟让我觉得有些冷。
我冷哼,把霁血招过来。
“帅哥,愿不愿意跟我去查老大的下落?”
霁血淡淡微笑:“当然。你记得带上我就好。”
我横陈湘一眼,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陈湘撑着额头一阵叹气:“你怎么也跟这只猴子一起胡闹啊……”
霁血微笑不语,我看看他,被他眼里的沉溺震了一下。
“罢了罢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工?”陈湘继续唉声叹气。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我也什么好准备的,逃课对我而言更是小case,现在就出发,先去那个诊所看看!”
“你……”陈湘瞪大眼睛,垮下肩膀,“猪是怎么死的?笨死的!你以为是去春游啊?两天,两天以后我带你去那个地方。等不及你就自己去送死吧,把霁血留下。”
“好,就等你两天。”我伸出右掌。
击掌声中,一个火红的影子远远跑过来。
张璨。
“秦,可找到你啦!老弟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们两个商量什么国家机密呢?”她几乎是扑进我怀里的,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她的视线似乎在霁血脸上停了一瞬。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朝她放电。眼角瞄到陈湘两眼翻白。
张璨在我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你还说,约好了一起吃饭的,等你半天呢。我有朋友说看到你往这儿来,我才过来看看。”
我夸张地喊疼,不经意地,霁血淡如荷香的笑落入眼底,翩翩掉转身,有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化仙飞去。
“秦,怎么了?真的弄疼你了?”张璨帮我揉着胳膊,一脸歉疚。
我给她一个宽慰的微笑。
“对了,我爸爸说,明天想请你去家里吃晚饭。”
认识一个星期不到就把男朋友带进家门?我与陈湘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原来明天晚上才是真正的鸿门宴。
16
要说身经百战并不夸张。托我那个当官老爸的福,从幼儿园时候起我就经常是别人公关的对象,天长日久练就一身水火不侵软硬不吃的反公关本事,反贪局不招我去实在有些可惜。所以张家这顿晚饭我一点没放心上,饭照吃,礼不收,对方用美人计记得说考虑考虑,大不了回头打个电话给老爹让他找找是不是有不明文件垫在了办公桌脚下。无伤大雅。
不过当来接我和张璨的专车开向郊区的时候我还是纳闷了一下。一件小案子而已,他们不用大手笔到绑架我这个官员家属吧?
“我说,你家住这麽远?”我看看车窗外,黑魆魆的天,昏黄的路灯,道路两旁星零的建筑,怎麽看都是荒郊野地。
“现在是去我家别墅。今晚我爸爸还请了他几个老朋友。”张璨粘在我怀里,完全不顾忌她家司机的在场,丰满的胸部一个劲往我身上贴。
原来还有这一手。想著稍後要和一群秃了顶的中年大叔周旋,突然就有些厌恶起眼前这个女人的脸。想不到我这次这麽快就没了新鲜感,开始考虑如何干干净净摆脱她。
“秦,这块石头真漂亮。”悬在脖子上的丝线一紧。
我毫不留情拍开她的手:“别碰他。”
一丝异样神情在她眼里闪过,她嘟起嘴娇嗔。对著她的脸,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手臂上浮起一粒粒鸡皮疙瘩。连我自己都对这种反应感到诧异,张璨是第一个会让我不舒服的漂亮女人。
鸡皮疙瘩还没消退,张璨一双嘴唇就朝我嘴上压过来。我猛地一颤,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从骨子里冒出来。
她吻得很挑逗,一双手不安分地解我衬衣钮扣和皮带,我自然被撩到火起,就势把她压倒在後座上。
忽然,她嘴里逸出一声短促的笑,分外刺耳。我克制不住又一个冷颤,顿时兴致全无,停下动作坐回原位,一颗颗把衬衫扣子扣好。手指隔著衣料触到微温的血玉,握住,暖暖的安心。
“怎麽不继续?”张璨半敞前襟依偎过来,我轻轻推开她,帮她把衣扣扣上。
“让你家里人看到不好。”有生以来第一次作柳下惠。
她抱著我手臂把头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你真的在乎我?”
才怪。
我不置可否朝她微微一笑,视线落到车窗外的一片灯火通明。到地头了。
司机泊好车,帮我们打开车门。我与他短暂对视了几秒,脸色晦暗,眼神有点木讷,嘴角苦苦下垂,典型的长工形象。
别墅四周的绿化明显是新种的,有彩色的灯光照明,富丽堂皇的俗气。这一片别墅区该是没有开发多久,附近的几幢少有亮光,没什麽人搬进来。张璨领著我走进那幢三层的小洋楼,我以为会有夹道欢迎的场面,结果却是站在空荡荡的客厅。
张璨让我先在沙发里坐会儿,她要去房间里换衣服。我在等她的空档到处看了看。
客厅里没人不说,边上餐室里也不见一个人影,桌上连一杯水都没有,怎麽看都不像准备了晚宴。我越来越觉得奇怪,在一楼溜达了一圈,鬼影都没见著。先不管礼数的问题,我噌噌噌上了二楼,一样没人。张璨呢?难道在三楼?
“霁血?”我唤他却没有响应。这时候难道他在睡觉?我突然心里没底起来,张璨葫芦里到底卖什麽药?还是先去楼下等著再说。
一转身,一张晦暗苦涩的脸陡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惊得退後三大步,认出是刚才那个司机──不,应该说和刚才那个司机很相像,但仔细一看明显不是同一个人,也许是佣人之流。
我问他:“你们老板呢?张璨去哪里了?”
佣人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奇怪的单音,往前逼近一步。
难道是哑巴?我下意识往後退,脚跟磕上通往三楼的阶梯。一阵恶寒。
他一步步逼近,我後退,踏上楼梯。
再走下去就上三楼了,我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鸡皮疙瘩再次冒出头。我终於明白之前在路上面对张璨的不适感是因为潜意识中对危险的预见。眼前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佣显然对我不怀好意。
背脊上透来一阵阵凉意。我猛地跳起来往楼下冲,在越过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阻拦。我暗暗松口气,决定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还没跑出几步,後颈一阵钝痛。我两眼一抹黑,咕咚倒地。
妈的,敢绑架我?准备好棺材本吧!最後一丝意识不忘咒骂。
17
醒过来的时候,我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一条繁忙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面前穿流。一个小孩迎面跑来,我回头,他的母亲在我身後朝他招手。我想侧身让开,那小孩却直接从我身体穿了过去,我与他交错的一刹那仿佛只是两个毫不相关的剪影。我伸手试图拉他,却只抓住空气。那对母子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相携远去。
我怎麽了?
我开始疯狂的想要抓住什麽,每每握住的都只有空气。
我变成鬼了?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死了?
我大声在人们耳边吼叫,最终只搞得自己嗓音嘶哑。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又或者只有我是幻影?
远远飘来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白衣的舌头伸出老长,一直落到胸前。黑衣的擎著钢索,腰里一对生死牌。
我失笑,这两个我认识。白无常,黑无常。
“嗨,两位今天有空出来喝茶?”我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铁索哗啦一声绕上我得脖子,崩的笔直。
“你有权保持沈默。但现在起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你在阎罗殿上的证词。”
哈,现在连阴差的台词都这麽现代化?
“滚蛋吧!你,你以为装条假舌头就能吓倒我?还有你,这条项链我带不合适,回去叫你们老板换条好的。算命的说我可以活到一百岁,想蒙我?没那麽容易!”
那两位耐心听我吼完,很有默契地一个收紧钢索,一个往我肚子上猛踹。
我感觉有液体从嘴里溅出来,意识再次模糊。
再醒来,世界一片猩红。口鼻都被液体填充了,以至呼吸不能。我奋然扑腾手脚,终於把头探了出去。
一条血河。
满嘴满鼻的血腥味让我几欲作呕,我随著血流辗转沈浮,远远见到一座石桥。
一条铁链飞过来套住我的头,把我拖上岸。
这回换了牛头马面。
“两位辛苦了。”我忍住想把他们俩的假脑袋掀下来的冲动,笑嘻嘻打了声招呼,“两位这是要带我去桥那里看望孟奶奶?”
牛头说:“去阎罗殿。”
马面说:“判刑。”
阎罗殿没超出我想象的范围。白骨为梁,腐肉作瓦,青色的阴火在殿中央的火盆中跳动,把每张鬼脸都照得青黑青黑。阎罗王执著朱砂笔在生死簿上圈圈画画,一边有陪审团和辩护律师一番舌战,最後惊堂木一拍,就此定刑。
我被带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长队。有好几个被当堂开膛破肚扔进油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的直接被拖出去然後惨叫声绵延不绝。我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不过是演一场戏给我瞧罢了。
轮到我站到阎罗殿中央,左右一阵聒噪,阎罗王母狗眼一瞪说了声:“又是你?”
我火大得可以,嗤笑:“就是你爷爷我。”
阎王老爷胡子一吹,刷刷翻了几页生死薄,大笔一挥,也不等边上判官发话就拍了惊堂木。
“好色成性,当宛双目;口舌是非,当拔舌。刑後饮过孟婆汤,发配轮回。下一个!”
噫!相对那些煎炒蒸煮的我这点算是轻的很了。牛头马面把我像沙包一样拽出去,丢进间小黑屋。
我等著你们怎麽折腾我呢!
我毫无惧意欣赏著满屋子刑具。哦,那边一个空心勺该就是用来挖眼珠子的吧,边上个大钩用来勾舌头,还有把巨剪等著哢嚓我。
潜意识里我不认为这群牛鬼蛇神会对我怎样。
然而我错了。这不是幻觉,不是演戏,当那个空心勺子嵌进我眼眶的时候,我真真实实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弹跳而出。
我痛得狂叫。四肢被锁住动弹不得,只能扭动身体想逃开压将下来的第二勺。但是最後我还是什麽都看不见了。疼痛麻痹我所有感观,就连舌头被勾出来一刀剪去,也只是多增加一点痛楚而已。我躺在那里呻吟,想骂已经骂不成声。明明疼的要死要活,我偏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事情变得一点也不好玩了。
更痛苦的是,过一定时候我的眼珠和舌头会自己长回去,一旦长好又会被挖掉剪去。我已经没办法思考我是怎麽会落到这地步的。
我死了,我真的是死了,我真的是到了阴间偿还我在阳间做错的事!
我就这麽接受了现实。
不知道被挖去多少双眼睛剪了多少条舌头,我终於被带出了那间小黑屋。奈何桥上,一个枯瘦的老太太守著一锅黑糊糊的汤。
“喝吧喝吧,忘记前尘好好做人。”
她对著每个喝汤的鬼重复叨念。
“我什麽时候可以重新投胎?”接过汤的时候我问她。
孟婆瞥我一眼,然後猛地抬头盯住我,裂开她干枯的嘴唇骇人一笑:“你上次投胎用了500年,这次只怕会更久。做人不容易,你本该珍惜。”
500年……突然有什麽闯进我脑海,我下意识抬手摸到胸前。
霁血。
玉是温热的,因我体温浸染。
热的?我是热的?人死了还会是热的麽?
难道我……
“秦相侯!臭猴子烂猴子猪脑猴子,听到没有?听到给我应一声,你要再不应我就给你准备丧事了,霁血我也接收了,你安心去吧……喂!真的不应啊?!”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我大笑,砰地摔了手里的孟婆汤,吼道:“臭小子,我早告诉过你,要打霁血主意你早了一万年!”
血河扭曲了,奈何桥扭曲了,孟婆的脸也扭曲了。头顶金光一片,我闭上眼睛。
18
双眼再睁开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我感觉自己被一双冰凉的手臂抱着,快速往前移动。抬眼便望见一袭白衣,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孔,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
“霁血?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挣动手脚,“现在又是在哪儿?张璨呢?”
“那个叫张璨的女子不简单,利用这栋屋子造下一座幻阵。我临进门的时候才察觉,想要拉住你却还是迟了。”霁血蹙着眉头一脸肃穆,“想不到她竟然把你诱进乾坤表里图。好在陈湘及时赶到,不然凭现在的我也束手无策。虽然救了你出来,但我们还没脱开这场幻阵。”
我想起那把骂我猪脑的声音,越过霁血肩膀,看见陈湘阴沉着脸紧跟在后面,背上还背了个一人多高的木匣子,不对,那是付棺材!
我大叫一声,指着他你你你半天。陈湘心情看起来很糟糕,平日里的温顺平和统统去了爪洼国,彻底显露其本性,恶狠狠瞪我一眼:“鬼叫什么,要不是你笨头笨脑,我怎么会淌上这趟混水。”
被他吼得有点委屈,我自己还莫名其妙怎么一场鸿门宴转眼演成了灵异戏码?霁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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