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龙虎山求援,听到的却是掌门人的死讯。一了解,才知道乾坤表里图失落,守图的张璨也失踪,掌门人也是从那时候罹病,病来如山倒,没拖多久就驾鹤西去。观里的降妖谱中明确记载,明弘治十一年某某月某某日,乾坤表里图收妖一只,名为蜃枭。马定川一查,知道掌门人的死不简单,恐其尸变,跟师兄弟一商量决定提早入葬,这就是为什么掌门人的灵柩只停了二十一天。只是没想到,那妖怪在葬礼之日闯上山来,守山的门人认识马王堆,便没加阻拦,也没通知山上,就这么大摇大摆把他放了上去。等到山上众人意识到,为时已晚,成了妖怪手上的人质。
接着陈湘也把我们那晚上遇到的事情有条有理说了说,只是略去了霁血妖化那节。交流完毕,众人唏嘘不已,这只千年老妖竟能把一群精英——我除外——耍得团团转。
“移花接木,只能维持三十六日,今天已是六月廿五……”霁血掐指,脸色一凝,“正是第三十六日。”
马王堆苦笑:“不错。我已定住左手,但最多还能拖三天。三天之后,我这笨儿子就活不过来了。”
张效仪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小子,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说完眼珠一转,就往陈湘瞟去。
陈湘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老妖怪你敢打我姐主意!”
我有些不明所以看他们眉来眼去。
张效仪嘿嘿一笑:“好牙子,不过借来用几天,等那肉身追回来了再还给你嘛,别那么小气。”
懂了,张效仪意思是借张璨身体还马王堆的魂。妈呀,想着张璨那张美丽的脸皮下面是马王堆阴森森的表情,换作我是陈湘,一定坚决反对到底。
马定川皱起眉头,表情有点动摇:“这样……不太好吧,毕竟男女有别。”
我跟陈湘在旁边用力点头。
霁血突然插话:“事到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救人要紧。”
我张大嘴,不相信这么不人道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陈湘脸色已经发青了。
马定川犹豫半天,点点头。
我转身一把拉住陈湘,被他用力甩开,一言不发冲了出去,
“你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陈湘他……”我手指那两个笑得怡然自得的罪魁祸首,感慨陈湘遇人不淑。
“这小子执迷得深,若不下剂猛药,天知道他能不能脱出来。”张效仪对着我嬉皮笑脸。
罢了,他们永远有道理。我觉得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调整好心态,免得到时候不适应马王堆的不男不女。
31
吃过晚饭,霁血跟老道们讨论什么伏魔阵去了。我听不懂那么学术的东西,自动跑回房间睡觉。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几乎把我这辈子精力都用完了,加上前天火车上伤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我脑袋一沾上枕头立刻呼噜呼噜没了知觉。
开始做梦。
梦里白茫茫一片雾,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瞎往前走,恍惚想起刚从胡小姐那里拿到霁血那会儿常做的梦,但心里却出奇的坦然,就好像只是去探望一个老朋友。
走着走着,雾渐渐稀了,头上现出一线青天,耳边流水潺潺,鸟语阵阵,花草香气随风扑鼻。我一愣,这里不是白天霁血带我去的那个紫竹林么?
在我看到溪边那块石碑的时候,记忆好像潮水涌入脑中,这个梦境我来过。分不清是这里像紫竹林,还是紫竹林像这里,总之,紫竹林边没有石碑。也就是因为这块石碑,我唤出了霁血。
石碑上的字还是清晰可见,神奇的是我居然轻松就解读了碑文:太苍鉴上,今许寄入,青石永固,清魂长驻,缘起当日,不福不苦,缘尽几期,不妄不怒,幸甚至哉,得兹点悟。
原本还该有如是出世四个字,却像是被我读破了的密码,抹得干干净净。我没来的及揣摩这碑文的意思,脚下不听使唤,一路往竹林中走去。
草屋前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舞剑。白衣翻飞,身姿翩翩,举手投足挥洒从容淡雅,顾盼间眉眼生辉,我呆呆看着,两只手不受意识控制地鼓起掌来。
小孩停下,长身抱剑警惕地看着我,淡淡问:“你是谁?”
这小屁孩竟然长得跟霁血一模一样,我才想问他是谁呢,话到嘴边却变了个味:“我不能够告诉你,但是你可以叫我残玑。”
什么跟什么?我想搔头,却发现没办法操纵身体。想起来这是在梦里,我成了这个身体里的看客。但,这个身体是我的啊!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衣服和鞋子。我心里在抓狂,脸上居然还一直在笑。
“你又是谁?”
小孩略略歪过头,眨眨眼:“我不能够告诉你,但是你可以叫我霁血。”
霁血?我无限诧异。原来他小时候这么活泼开朗,哦,差点忘了,这是做梦,一切都是我自己骗自己。
我给自己催眠,然后继续做看客。眼前小小的霁血突然模糊了,就好像电视信号受到干扰。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一些,正坐在石桌前看书,抬头看见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毫无预兆把我轰个头晕目眩。
身体自己走了过去,把他抱到腿上坐好,鼻子埋在他头发里使劲嗅,又香又软。呜……这个梦真好!
瞄一眼他手里的书,《道德经》,嘴角又自动扯起。
“上次教你的易物之术练的如何?”
“掌握了九成。”他淡淡笑,眼里闪动灵光。
我一指书:“变本《三字经》来我瞧瞧。”
“这有何难。”他一指点在书上,一阵轻烟腾起,散去后,封面上果然换成了《三字经》。他拿起书有些得意的翻给我看,唔,好一本春宫图。
他像触电似的从我怀里跳开,把书吧唧摔我脸上。
“残玑,你过分了!”甩着袖子就要走开。
我从背后一把把他抱起来,原地转上三圈,哈哈大笑。少年的身体轻若无物,温暖而柔软。我心里砰砰直跳,要是我能行动自如,只怕已经口水三千丈了。
“你要再戏弄我,以后便不让你来了。”
我放下他,他伏在我肩上吃吃地笑,脸红得像熟虾子。我痴痴盯着他看,怀里的少年却渐渐淡去了,臂间只剩下空气。
身后的竹扉“吱呀”一声开了。
“残玑,你来了。”
我转身,霁血倚在门边微笑,眼里已经多了些欲言又止的东西。
他又长高了点,脸上的娃娃胖也瘦去了,一袭白衣更显出他身上没几两肉,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你来的正好,我写了幅字,你看看。”他声音有些沙哑,估计是变声期到了。
我进屋,矮几上文房四宝铺开,镇纸下压了一幅字,一个斗大的正字。墨汁淋漓,显然是刚写。我心里忍不住笑,自己的梦还真能扯。
他看着我,眼神定定的,发誓般的说:“有一天,我要诛尽天下妖魔。”
我被他眼神看得有些疼痛,恨不得抱着他抹去他脸上那种假装的坚强,但身体却自顾自哂然一笑,盘腿坐上几前蒲团,重新铺开一张纸,取了大号狼毫蘸饱墨,一挥而就。
一个邪字。
就这一个狂放不羁的字,却画了满纸的气吞山河。我有些惊讶,原来我毛笔字可以写得那么好。
抬头朝他弯起嘴角,问:“你告诉我,人与妖,有甚分别?”
霁血脸色倏地有些苍白。
半晌,他说:“人是正的,妖是邪的。”
“果真如此么?”我已经心疼死了,脸上却还在笑,要可以,我早打自己嘴巴了。
他怔住,喃喃重复我的问题,身影也逐渐模糊。
哎,又要换频道了,两条腿开始往门外走。
屋外石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桌小菜,一坛酒,霁血站在桌边朝我勾勾手指。呜,好挑逗……
我走过去。他身高已经及我眉骨,身材结实许多,不再有不禁风的文弱,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有沉寂的味道。
他斟上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我。
“明日我便要下山了。”他敬我,我仰头饮尽。酒流进喉咙竟毫无味道。
“哪天你要回来,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轻轻一笑,干了杯:“等到邪魔诛尽,我便会回来。只是不知我们谁能等到这一天。”
我再斟两杯,哈哈一笑:“恐怕是我等不到呢!”
“只怕未必。”他抬手,两只白瓷酒杯在空中“叮”一下碰撞。我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拉到身前,美酒倾覆,瓷杯跌碎。
“答应我两件事。”
“我答应。”
“第一,不要杀那些无罪的小妖。”
“我答应。”
“第二,好好保重自己,我要你活着回来,哪怕再也见不到我。”
“……我答应。”
他眼里有水汽氤氲,脸上被酒气熏出红霞。我看呆了,心想等睡醒了一定要骗霁血喝酒,看看效果是不是真如梦里这般诱人。
“残玑,十年了。”他抬手轻抚我的脸颊,掠过眉眼,鼻梁和嘴唇,“从我七岁到现在,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老样子。”
气氛不对了,我心跳开始加速。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么?”我握住他的手,放到心口。
他微仰着头看我,眼神一哀:“我要听你亲口说。告诉我,你是谁?”
我叹口气:“群妖中,叫残玑的只有一个。只有那个九百年前就当上妖王的……”
他气息突然逼近,用柔软的嘴唇截断我的句子。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啊,霁血亲我我是很高兴啦,但是为什么我的手脚就是不能照自己主意动啊!我心里哭个天昏地暗,身体却很享受这个吻,享受到一把抱起他走进屋子按到床上,宽衣解带。
他白玉一样的身体一点点在我手下显露出来。我敢打赌,天亮以后我会发现自己枕头上全是口水和鼻血。俯身在他极富弹性的皮肤上舔咬,转眼就是绯红一个印记,我知道自己有欲望了。但是,现在在我下面站起来的那个绝对不是我的欲望!
叹气,春梦做到我这个份上的也实在少有。
我只能在身体里煎熬着,看他脸上羞耻又愉悦的表情,听他嘴里细碎的呻吟,我的手指唇舌做着连我自己都不谙熟的挑逗。
他修长十指掐进我的背,眼神迷离又渴求。我却依旧流连于他胸前两抹红樱,仿佛品尝不够,只是把手伸到他腿间,在关键部位若即若离。
“……呜……残玑……”他纤长的睫毛沾着水汽,把嘴唇咬成惨白,那样子真让人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
他从小在深山中长大,怎么看他都不像有性经验的样子,你就不能让他痛快点嘛!我忍不住跟自己抱怨。
“求我。”我吻他,撬松他牙关勾住他软滑的舌头深入纠缠。手上加力,便把他抱起来两腿分开跪坐在我大腿上,一只手沿着他背部精练的曲线滑向他后庭。
他一震,手臂紧紧搂住我脖子,我腾出另一只手伸到他前面轻轻一握。
他轻哼一声身体后仰,按在我肩上的手剧烈颤抖。汗水沿着他滚动的喉结往下淌,滴进锁骨那个小小的凹陷,我只是看着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脑中一片空白。
“求……嗯……残玑……求你……”他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身子贴向我,想从我手里寻求更多慰藉。我听见自己一声喘气样的低吼,从他后面抽出手指,抬起他修长的腿一口气冲了进去。
脑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我突然觉得身体好像变回我自己的了,我冲刺我呻吟,我喊着他名字高潮。梦里的快感过分真实,以至于到最后我有片刻的失神。
清醒的时候,心还在狂跳,身上却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沿。屋里整洁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感觉到自己是板着脸的,似乎怒气不小。
门轻轻一声开了,有个人静静走进来。
“你真的在等我。”
清越淡然的声音如此耳熟。我抬头,看见一身皂色道袍的霁血,手里提着辟邪宝剑。
“我一直等你来杀我。”我站起来朝他走去。
他身高已经超过了我,我需要抬起眼才能看进他眼底,看清内里的凄惶。
“你若杀了我,我决无半句怨言。妖王一死,天下妖怪无力再与你抗衡,你可以稳坐道门尊位。”我一把揪住他前襟,“可你,你他妈的为何诛那些小妖?你可知有多少妖怪妻离子散,痛不欲生。你答应我的话全忘了?”
我一拳挥上去,把他打歪到一边。我心里大叫一声,却阻止不了自己的粗暴。
他摸摸嘴角,落寞地笑:“我收了蜃枭,你就气成这样?”
“你别跟我说蜃枭!他是最听我话的一个,有几百年没饱过肚子。你二话不说就收了他,我这几百年的努力统统付诸流水,你等着群妖大乱吧!”我在他面前跳脚,扑上去一口咬住他脖子。他手里寒光一闪,我跳开,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开了道血口。还好梦里没有痛觉。
我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试着杀了我,然后去作你的掌门人。”
眼前红光频闪,我看到屋里寥寥几件摆设被挤压,扭曲,最后破碎。我在心里祈祷霁血快走,我这小宇宙爆发起来好像不是一般的恐怖,但愿不要伤了他。
然而,他却一脸懊恼地把辟邪剑一扔,一步步朝我走来。每进一步,身上便多一道鲜血飞溅的伤口。
“我不为道门首座,我只为天下苍生。”
我想叫他不要过来,却发不出声音。
“我回来不是为了杀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在不在,只要看看你……”他脚步坚定,脸上笑容愈发寂寞。
“我是不是哪里错了,残玑,你告诉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双掌立刻鲜血淋漓,“你告诉我……”
我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吼声,一下把他扑到在地,吻他,撕咬他,扯裂他的道袍侵犯他。他连挣扎都没有,任我摆布。我拼命想要阻止自己的兽行,就算是梦里,我也不能这么对待霁血啊!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梦,快让我醒来,我看不下去了!
直到我从他身上起来,我的祈祷都没见效。他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虚弱地问我:“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我要让你知道妖与人有何区别。”我居然还笑得出来,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这东西你拿去吧,这些年看着它想你的日子已经够了。下次再见,我们只是敌人。”
我被自己语气里的冷淡决绝逼得忘了呼吸。最后看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一眼我看清霁血手上紧紧抓着的,是一枚青白玉石。
走出竹林,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脚一软跌倒在地,望着林子深处苦笑:“这回,我可是什么都给了你,霁血……”
意识顿时模糊,接下来的画面好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一张一张放映。
满山遍野的狐狸,我座下的巨大怪鸟,胡小姐恨意昭然的脸,霁血无声地说对、不、起,他白衣上漾开的鲜红花朵,冲天而起的辟邪剑,撒了我满身的鲜血……
“不要!!”
我噌一下翻身坐起。呆了片刻,茫然看看四周围,才确定自己是醒了,彻底的醒了。
32
山里的夜风吹得我一阵哆嗦。原本只想随便走走,却在不知不觉中到了紫竹林前。
天上一轮残月,把小小山壑中的一草一木照得朦胧,白天仙境也似的竹林更镀上一层静谧,风动竹摇,似人低语。
刚才那个梦被我一遍一遍颠来倒去的想,我怕一旦不去想很快就会忘记。然而我却不明白,明明是那麽让人疼痛的梦境,为什麽我不希望自己忘记,哪怕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霁血,残玑,蜃枭。
多麽无厘头的演出,却真实得好像昨天。我站在竹林外踌躇,怕一走进去,这个梦就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