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族人因我而死,残玑却也是被我杀了。我现在帮他有何不可?”胡小姐淡着一张脸,眼睛里却有奇异的光芒,“我倒是好奇你如何能在乾坤表里图中苟延残喘至今。”
他们在说什么?九尾狐?胡小姐,狐小姐……难道……我脑中一乱,被马王堆阴侧侧的笑声打断思路。
“天不绝我,叫我在里面找到了生门。不但让修炼事半功倍,这数百年来天下之事也尽收眼底。原以为他俩死了,我也就无甚所求,想不到他竟然入了轮回!”他激动起来,一跃站上山石,朝我狠狠一指,“我怎能让他俩如愿。我要做妖王,我要让残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要让他们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我被他言语中的恶毒激出一身冷汗,不禁同情起那个让他恨得如此深刻的人来。他?他们?残玑?都是什么人?我毫无头绪。
胡小姐衣袂无风自动,缓缓叹了口气:“何苦,若如你所愿,你真能快乐?”
天突然暗下来,乌云密密聚拢,一阵狂风扬起,飞砂走石。
马王堆发出一阵短促笑声:“千年九尾果然了得。可惜我今日受了点小伤,且不与你斗。”
他看向我,咧出一口阴森白牙:“记得我给你看的那幅画么?别的想不起都无妨,我要你知道,是谁害你沦落至今,是谁夺走你的尊贵和荣耀。恨他吧,恨你口口声声的霁血!”
他狂笑着纵身一跃,像一只巨大的怪鸟投下山崖,消失在视线里。
天上重新光亮起来,胡小姐静静伫立在崖边,一身白袍衬得她娇小的背影超然挺拔。我恍惚想起某个夜晚在宿舍前那棵大树下见到的白影。
霁血口中的故人。
脑中有什么串到了一起。
更有一件事让我猛地跳起来,冲向崖外:“霁血!石头!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胡小姐一把拉住语无伦次的我,往我手里塞进样东西,微眯了眼笑:“别急别急,在这里呢。”
我捧着手里的血玉,腿上的力气跟着嘴里松了的一口气一起漏走,扑通坐倒。还好他没事,不然情何以堪的就是我了。
这想法很自然流入我脑海,等我意识到,不由自主脸上发烧。
胡小姐跪坐到我面前,断下几缕青丝编成一股,吹口气,乌黑的头发竟变成了红丝绳。她把血玉串起来帮我在脖子上戴好,扶着我的肩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一阵打量。
“有些瘦了呢。”
然后她看到我犹在流血的小腿,便从袖中取出一幅白绫,撕开我的裤管。
今天的重遇实在出乎我意料。她还是老样子,我的心境却大不同。看着她低垂眉眼温柔细致的模样,我突然产生一种尊敬又怜惜的感觉。不过,我还没忘了一开始算计我的是谁。
腿上一疼,我叹口气,问她:“那妖怪这么跳下去会死么?”
“当然不会。”她清理好伤口,展开白绫帮我包扎。
“你……你刚才怎么不把他消灭?”我内心努力接受了胡小姐非我族类的现实。唔,再次表扬一下自己的适应能力。
“蜃枭妖力不在我之下,真要斗起来怕这座峰头都会被夷平。”她包扎完毕,抬头朝我又是一笑,“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的妖怪,只是太偏执,得不到的便要毁去。”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死盯住她:“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我不喜欢被人算计,更讨厌被蒙在鼓里。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把霁血送给我?为什么给了我之后你就躲老远去了?为什么我开始不停倒霉?每件事情看起来都不相干,其实都是你设计的吧?”
胡小姐吃吃地笑,妩媚中露着得意:“我只是开个局。冥冥中自有定数,连我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我忍不住瞪她,这么没诚意的答案亏她说得出口。
“你若真想知道原委也无妨。”
咦?这么快又松口了?
“现在的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点不通。”她顿了顿,拿手指戳戳我脑门,笑靥如花,“不过你要牢记,故事终是故事,你只是你,名叫秦相侯。”
这还用她说?我什么时候不是秦相侯了。心里嘀咕归嘀咕,脸上马上奉承地堆笑,准备洗耳恭听她的故事。
没想到这时候她却就着跪坐的姿势一低头,恭恭敬敬喊了声:“主上。”
什么什么?摸不找头脑的我四下张望,于是看见了身后不远飞掠过来的一道白影,呼吸猛地一滞。
“霁血!”
我大声唤他,不顾脚疼起身迎上去。他停在我面前,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抬手抚上我脸颊,眼里惊喜又哀怨。
劫后重逢不是应该抱头痛哭的么?这时候还给我装纯情。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带进怀里,紧紧拥住,感觉到他冰冷的身体一阵轻颤。手滑进他丝绸般的发,把他的头按在颈窝,恨不得将他整个揉进自己身体。他的双手开始沿着我背部徐徐上移,最后死死攀住我的肩。
“你没事,太好了。”
不知道是我的声音还是他的,我额头抵在他肩上,忍不住笑出声。
他轻轻推开我,上下打量:“蜃枭有没有伤了你?”
“那妖怪的目的不是我,他想用我做人质逼你交出内丹,然后好做什么妖怪大王,再让一个叫残玑的生不如死。”我一口气把我能理解的归纳出来,简洁明了,再表扬一下自己,“结果半路杀出胡小姐,那妖怪就跑了。我就伤了点皮肉,胡小姐帮……咦?”
山崖边已经不见了胡小姐。喂,她还没把故事说给我听啊!
远远有人声纷至沓来。我一个个看清来人,陈湘、张效仪、两个不认识的老头,还有马定川。
看见马定川,我下意识把霁血护到身后。
张效仪看见我就一蹦三尺高,龇牙咧嘴远远开始叫唤:“小乞丐,就会拖后腿!累你爷爷多跑这一段,赔钱赔钱!”
陈湘第一个冲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在我身上一阵乱摸,然后抹把汗,甩我一脸水珠。
“还好还好,你要有三长两短我少不了一顿家法。都怪我没护好你。”
马定川看我一眼,跟他身后两老道朝我这边稽首。我回头,看到霁血瞪张效仪。
张效仪嬉皮笑脸搔搔头:“祖师爷大人大量,他们几个问我辟邪剑怎么回事,我就只好说实话啦。”
我的想法得到确认,那画上两个人正是霁血和胡小姐。霁血看看我,我朝他了然一笑,他有些懊恼地又去瞪张效仪:“走了,一群人还待在这里吹风不成。”
他就连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我抓住他的手圈在掌心,他垂下纤长的睫毛竟微微红了耳垂。
张效仪吆喝一声打道回府,马定川他们就在前头领起了路。我故意拉着霁血掉在最后,扒在他肩上逮着机会就往他红得可爱的耳垂上啃。
“霁血,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我在他耳边吹气。
他陡然停下,睁大眼看我。
“没有,不过刚才那句算不算?”笑容下一瞬在他唇边绽放,笑眯的眼睛晶亮晶亮,看得我心脏一阵猛跳。
“算!”我心情大好,抬起他下巴在他粉嫩的唇上啄了一下,拉着他赶上前面一伙人。
什么妖怪道士的暂时闪边,我秦大少爷现在满脑子只装得下霁血。正午的阳光从树叶间隙投下来,照得前路一片斑驳光明世界。
30
紫霞峰确实算的上人间仙境。山林葱郁紫气缭绕,脚下泉水泠泠淙淙,时隐时现。半山腰被鬼斧神工地劈出一块平地,传说中张天师真正丹成龙虎现的地方就在此处,而骆驼峰上那个已被游人踏烂的炼丹池不过是政府杜撰出来的。
炼丹台边有一块巨石,上下三叠。据说就是张天师炼丹用的炉子。丹炉石上刻了斗大的四个小篆体,我认了半天,看出来是“三清福地”四字。
三清观就在丹炉石后依山而建。沿袭唐宋时期的建筑风格,前后三进。占地不算广,但屋舍精致,古而不旧,里里外外沉香萦绕,庄严拙朴。好一处不为人知的仙家福地。
我比刘姥姥还刘姥姥,左看右看东摸西摸,忍不住发出阵阵唏嘘。进大殿见过三清爷爷阿弥陀佛一番,然后被安排到一处厢房休息。
霁血上了紫霞峰后就开始沉默,我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研究古董字画,他只是静静立在窗前,望着几株紫竹发呆。看腻了三清彩绘紫铜鹤嘴壶八宝琉璃灯,我蹭到他背后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他看风景,我就看他。
“我想去个地方。”他忽然说,眼睛还是望着窗外,我却知道他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根本连方向都辨认不清,搔搔头,朝他咧嘴傻笑。他笑着牵起我穿过回廊过了几道拱门,熟门熟路地就从后面绕出三清观地界,开始往山上走。绕了几个弯,没走多久脚下陡转,眼前霍然一开。
想不到这峰中藏珍纳奇,半山腰里居然有个小小的山壑,紫竹成林,密密匝匝长成一片,边上还有道小溪涓涓流淌。山间不知名的鸟儿叽啾,空气中混杂着青草泥土还有野花清新馥郁的香气。
这美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一时想不起,任霁血带着往竹林深处行去。繁密的竹叶渐行渐疏,露出一角草檐。这里竟然还有人家!
走进了,才知道那是座空屋,竹作椽梁泥作瓦,门前一付石桌凳。有雀鸟在屋缘上蹦达,一丛硕大的映山红在墙角稀稀拉拉开着,热闹中却是突兀的凄凉。
霁血一寸寸抚过黄迹斑斑的竹墙,手定格在门扉上。轻轻一推,竹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我跟着走进去,屋子里只有一张竹床,一张矮几,几上有文房四宝,周围散放数个蒲团。床头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正字,那墨迹好像新写的一样油亮潮湿,笔势恢弘,进退从容,看得出题字人胸怀若谷,正气一身,落款是弘治三年戊寅月己卯日。
这里不像有人住,但一切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我看着霁血有些痴痴地站在屋子中央,心里顿时不爽,500年了,难道还冲不淡一切?
“竟然,一直是老样子……”他伫立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朝我淡淡一笑,“走吧,我看够了。”
我默默跟着他再按原路返回,心里恨恨,500年前,他还是这里的一个道士,但那时候,没有我。
刚踏进三清观后门,迎面撞上有些慌张的陈湘。他立刻劈头盖脸数落我一顿,怪我多事之秋还到处乱跑,要不是他认得霁血的气,能寻出来,这会儿只怕道士窝又要为我闹个鸡飞狗跳。我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只说是我想到处参观,没想着跑远。
“你刚才是不是去了紫竹林?”他伸手摘下掉在我肩上的一片竹叶。
我点头:“风景不错,我考虑在那里买套房子。”
“少做梦了。那里是龙虎山绝胜处,历代天师闭关的地方,你钱再多也买不起。”他笑着敲敲我的头,转向霁血,“老家伙们在正一殿等你呢。”
霁血眉头一皱:“我不想去。”
“为什么?”看他差点把嘴噘起来,我忍不住发笑。
“就是不想去。”他别开头,开始耍无赖,“我说过我讨厌道士。”
原来他也有别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已以前还是道士头头呢。任性起来的他可爱到不行,我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跟陈湘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抱着他胳膊就往正一殿方向拖。
“我们还要跟这帮道士合作灭了蜃枭呢,大仙你就委屈一下吧。”我趁陈湘不主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以后补偿你,怎么都行。”说完不忘抛个媚眼。
被我这么色眯眯一看,他不想歪也难。腾一下红了耳朵,僵硬地被我们拉进正一殿。一群中老年人立刻围上来,拉拉扯扯把霁血按进殿中首座,然后齐刷刷跪成一排。
“谨请仙师归位!”
我背过脸去,不忍看霁血脸上的表情。一群以铲除异类为己任的老道对着一条曾经是他们祖师爷的玉灵三叩九拜,真不是一般的不象话。
耳边听见一阵乒令乓啷,我一看,要命,某灵的第二重性格被逼出来了。一脚踹翻了首座不说,还揪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道指着鼻子开吼:“看看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还好老子早死500年,不然还不给你们气死!妈的,二十八宿降妖伏魔阵破成什么垃圾了,蜃枭屁点大一小妖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害得老子又要跟你们牵扯不清。”
跟我站在一边的张效仪和陈湘早见识过霁血的厉害,还是别过头不忍再看,殿上那几个中老年原本估计心脏就不好,完全被这阵势吓懵了,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眼看着被拎在霁血手里那老道脸色渐渐发紫,出气多进气少,我叹口气,走过去小心翼翼把那道铁爪从他脖子上拔下来,再帮他顺顺气。霁血瞪我,我就朝他陪笑,他红着眼睛拿我没辙。
“总之,统统给我记住,老子现在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摞下狠话,他才慢慢平复情绪,漆黑的大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看我,然后朝那些傻了眼的中老年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脾气不太好。”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地不起的声音。
马定川咳嗽两声站起来,掸了掸衣摆,朝霁血一乐:“仙师教训的是,我们不该强求仙师归认道门,还请仙师原谅我等鲁莽。”
我突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他的左手一直软软垂着,刚才他爬起来掸衣摆的动作都是用右手完成。
“只是,刚才仙师提到二十八宿降妖伏魔阵,说来惭愧,如今阵法口诀已经全部失传,我们也只是尽力维持先辈们留下的阵型,威力恐怕已经连一成都不到了。虽然仙师不愿与我等为伍,但如今我们同仇敌忾,就算是为了小秦也好,请仙师助我等一臂之力,重修伏魔阵,若是还能指点一二密术,那就更好不过。”
嗷,我懂了,好个狡猾的马定川,想拿保护我作筹码换霁血的法术?这种用劳动力换技术的事情太便宜他了!
“你凭什么说蜃枭就是冲我来的?”我直接撬他筹码。嗯,这学期商务谈判没白学。
马定川呵呵一笑:“你一来蜃枭就往你那边飞去了,有脑袋的都猜得出原因吧。”
我气结。他这是拐了弯骂我没大脑呢!
边上霁血拍拍我的头,却说:“重修伏魔阵势在必行。但蜃枭不入阵,你们也奈何不得它。令郎的肉身还落在他手中,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意思说,你马定川别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马定川顿了顿,看了眼左手,表情微微的惊悸,叹气:“幸亏我及时把书茂的魂魄抢下来封入左臂,没叫蜃枭裹了腹。但没有肉身,的确坚持不了多久。”
这么说马王堆没有步上张璨后尘?值得庆幸。
“大叔,你们是怎么着了妖怪的道的?”我举手提问。
陈湘把几个中老年扶到椅子上坐好,走过来:“既然同仇敌忾,也该把事情好好梳理一下,马叔,你讲讲吧。”
马定川又一阵咳嗽,缓缓开口:“事情还要从那次僵尸袭人事件说起……”
原来,他们父子后来确实是去调查僵尸事件了。在飞机失事、地下实验室烧毁之后,跟陈湘一样查到了那间实验室的地产所有者——张璨她爸,于是登门拜访。不过他们去的是张大叔的地产公司。由于没想到要跟妖怪正面交锋,准备不充分,进门就着了道被困三天。三天后重伤的妖怪突然出现,要吃马王堆。马定川把马王堆的魂救了下来,趁妖怪重伤跟他勉强一拼,总算脱出妖怪的迷魂阵,却没能带出马王堆的身体。之后他马不停蹄赶回龙虎山求援,听到的却是掌门人的死讯。一了解,才知道乾坤表里图失落,守图的张璨也失踪,掌门人也是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