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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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痕-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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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肖塘地方,是个水路交通之区,商物聚会之所。闾阎整齐,车马辐辏,十分繁盛。自从管子在临淄创设女闾以安商贾之后,各国互相效尤,凡热闹城市,都有女闾。那买卫茜的人名叫宝娘,姓却不止一个,只认她最后的一个姓杜。杜宝娘闾中霍娇奴、曹凤姐,是顶出色的尖儿货。还有甚么鹰儿、燕儿、红儿、翠儿,都是些应时货色,不过帮衬场面而已。今日买得卫茜儿,觉得娇奴、凤姐,一齐减色,又是个年纪正好含苞未吐的鲜花,心中好不快活。卫茜的来历贾兴已对她说明,只说郑氏安放在别处,不曾说出谋毙的话。
  杜宝娘把卫茜安在一个小院里,放在床上躺下。到了二更后,人都睡静,带了一个名叫阿春的使婢,掌了灯,自己取一碗冷水,含了一口向卫茜脸上噀去。卫茜吃酒不多,悠悠苏醒,睁眼一看,见满屋里陈设鲜华,光彩夺目,不是船上的光景,大吃一惊,叫声:“干妈,这是甚么地方?”杜宝娘挨近身去叫道:“茜姑娘,这是你干妈表姐家中。你干妈同她表姐到亲戚家去了,不便带你去,把你留在这里托我照应。我同你干妈的表姐是妯娌,算是你的表姨妈。你肚中饿了么?饭是端整好的,可起来吃点。”卫茜听了,心中模模糊糊,摸不着头脑。只得挣起身坐了,周身软弱,十分吃力,只得叫声:“姨妈,我干妈要去,为何不关照我一声?今夜几时回来?”杜宝娘道:“亲戚家总得十日半月的留住,那得今夜便回?说不定明日后日叫人来接你去哩!你只宽心在这里,急些甚么?你干妈去的时候见你睡熟了,不肯惊醒你,再三瞩咐我好生照应。”此时饭已搬来,摆了一桌。卫茜只得下床与杜宝娘行了个常礼,杜宝娘携了卫茜的手,到了席上坐下,陪着吃饭。卫茜见满桌的珍馐,只得随便吃点就放了碗。杜宝娘也不深劝。阿春递了漱盂手巾,搬开碗筷。杜宝娘道:“茜姑娘路上辛苦,好好睡罢,明日晏些起来不要紧,叫阿春在房陪睡。”出房去了。卫茜只得立起身送出了房,回身坐在床沿,呆呆地想道:从不听见干妈说此地有个表姐。前在西鄙曾到过表姐屋里,难道此处又是个表姐吗?为何从不提起?我明明白白同干妈坐在船上避风吃酒,为何不知不觉到了这里,干妈又不在身边?就要到亲戚处,为甚么忙在今一夜?好令人难猜!就是这个甚么姨妈,举止言谈虽说十分亲热,我看她的情形,总觉大家人不象,小家人不象,看人走路,另外有一种说不出的模样。到底不晓得是甚么人家?看这房里光景,象是个豪富门户。且喜得不见一个男子,我只是格外留心,总要见了我干妈才得放心。正在胡猜乱想,阿春道:“姑娘睡罢,天不早了。”卫茜见这丫头虽然生得租钝,头上香油却擦得光光的,脸上脂粉却抹得浓浓的,衣服也还扎得整齐,只得应了一声,放下帐幔,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不觉沉沉睡去。
  到了次晨醒来,阿春舀了面汤,梳洗毕,杜宝娘笑嘻嘻地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打扮得十分艳丽,后面跟一个仆妇,挟个衣包走进房来。杜宝娘指着那女子道:“这是我的大女儿,名叫娇奴,与姑娘是姨姊妹。我怕你一人寂寞,叫她来陪陪你。”说罢,在仆妇手中接过衣包,在桌上打开,尽是些鲜艳衣服,又有些簪珥钗环,玉色金辉,耀人眼目,指着道:“我把来与你换的,就叫阿春领到小房里去更换。”卫茜立起身来道:“姨妈何必如此!我不过在此打搅一两日就要去的,我还是穿着自己的便当。就是换洗的也有,在我干妈手里。况且我阿公死了不久,也不便穿鲜色衣服。姨妈不必费心,只求姨妈引我去见我于妈。”杜宝娘沉吟半晌道:“呵,我倒糊涂了!你干妈曾经说过,我另外替你做两件素衣服罢。我叫娇奴来陪伴你,你只放心住下。亲戚家不比外处,不过两三日,你干妈就回来了。”对着娇奴道:“姨妹幼小,你要好好待她!”娇奴含笑应了。杜宝娘带着仆妇挟了衣包走去。娇奴问道:“妹妹,点心可曾吃过?”阿春接口道:“不曾。”
  娇奴道:“快去搬点心来!”阿春去了,一刻搬上点心,卫茜同娇奴略吃了些。吃毕收过,大家谈论起来,倒还合意。卫茜道:“姐姐,我干妈到底几时回来?”娇奴道:“昨晚妹妹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又不曾见着干妈。我妈说十余日就回来,大约不会错的。妹妹尽管安心。”卫茜也不便再问,只与娇奴说些闲话。
  午饭后,娇奴对卫茜道:“我看妹妹有些烦闷,我弹着琵琶,唱支小曲,替床妹解闷可好?”一面说,一面叫阿春取琵琶来,把弦索调准,抱在胸前,侧着面,一路弹,一路唱。手滑声柔,十分动听。所唱曲子却淫荡不过,无非要想挑动卫茜。怎奈卫茜心中有十分的忧疑,百分的悲怨,哪里听得入耳?
  不但词曲听不出,就是琵琶的声音也象不曾听见一般,痴痴地坐在那里发呆。
  娇奴只当卫茜听得入神,越发地轻捻慢拢,低唱高歌。正在十分有兴,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喝采,倒把卫茜大吃一惊,探头向外一看,只见姨妈同着一个少年,立在门边。那少年拍手蹬脚地道:“妙儿!妙儿!可要了我的命了!”
  见那姨妈扯着少年急急地走出去,那少年还一步一回顾、不住地摇头晃脑。
  卫茜心中诧异。正是:方从骇浪惊涛过,又引狂蜂浪蝶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拒奸淫独奋霹雳手 惧强暴同作鹧鸪啼
  话说娇奴正在弹唱,卫茜听得有人在外面喝彩,探头一看,见那鬼鬼祟祟的情形,心中十分诧异。恰好娇奴也停了弹唱,笑眯眯望着卫茜道:“妹妹你听这支曲可是有趣?”卫茜微微地点了点头。娇奴道:“妹妹若是喜爱,我慢慢地来教你。象妹妹这样的聪明,不过一两月就全会了。”卫茜此时哪里有心同娇奴讲话,只说道:“姐姐不要弹唱了,我此时很觉困倦,我要躺一会。”娇奴道:“妹妹只管躺一会,我去去就来。”说罢,放下琵琶去了。
  卫茜躺在床上细细想:适才的光景,说那人为的娇奴姐姐,为甚么姨妈引着一道来?明明是为的是我。姨妈这样的举动,显见得不怀好意。无奈干妈又不在身边,我倒要步步的留神才是。心中越想越惨,越想越怕,闷闷沉沉过日,只望见了干妈的面,再作计较。无奈再三探问,终不得一个确信。且喜宝娘等不常来聒噪,只得耐着性儿挨过日子。
  一日黄昏后,忽见宝娘笑嘻嘻地走来道:“茜姑娘,你干妈叫人来接你,车子在门口,快快收拾好。”卫茜听说干妈来接,好似囚犯得了赦诏一般,心中好不欢喜,随答道:“我用不着收拾,就烦姨妈领我去便了。”宝娘引了卫茜,弯弯曲曲到了一个小门,果然门外停了一辆小车。卫茜不分好歹,急急地上了车,只说了句搅扰姨妈,再来酬谢的话。杜宝娘含笑点头。车轮一动,也不知向何方行走。约一小时,车轮已停,御人先跳下车去了。少时便走来一个中年妇人,后面跟一小丫鬟,执了笼烛,来扶卫茜下车。车子随即咕噜咕噜地去了。卫茜下了车,见到的地方是个大庄院,粉壁朱门,气象宏阔。一步步跟着那妇人走进,所走之处虽看不得十分清晰,却都是垂帘荡雾,曲槛约花。走了好一会、到子一个小院,四围竹木黑鸦鸦的不知多少。
  门是开着的,一直走了进去,满眼的金碧交辉,直晃得人的眼花,卫茜也无心细看。转过围屏,是个池塘,靠池塘是一排三间的小屋,帘幕卷红,氍毹贴翠,麝香四溢,蜡炬双辉。进了东首一间屋里,床帐台椅,色色精良。书楼上摆设些物件,大约都是古董。叫卫茜去细看,她实在无心;叫作者去铺叙,他未免无趣。那妇人便开口道:“姑娘请在此少坐,我去请你干妈来。”
  卫茜声谢道:“有劳妈妈。”那妇人转身出去,叫小丫鬟备了茶水送到房里,匆匆而去。小丫鬟送了茶水,仍然退出房外。卫茜一人冷冷清清坐在房里,呆呆等候。无奈自从那妇人去后,约有一个更次,静悄悄毫无声息,心中便觉难过起来。
  约莫三更天气,忽听外面足声橐橐,渐走渐近,心中一喜,忙立起身来,走近门口。门帘开处,一个人跨进房来,晃眼一看,哪里见干妈?却是一个男子,心中老大吃惊,不觉张皇失措。只听那男子笑说道:“姑娘等久了。”
  一面说话,一面向卫茜一揖。卫茜只得勉强敛衽还礼,偷眼细看,颇觉面熟,沉心一想,忽然记起那日偷看喝彩的人,心中明白。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定一定神,退一步坐在几上,低头瞪目,一声不响。那男子回身向门外吩咐:“你们快将酒饭搬进来!男的散去,只留女的在此伺候。”门外哄应一声,一时壶酒碗菜,陆续搬进,摆列一席。那男子走近卫茜身边,满面笑容,曲躬柔气道:“姑娘想已饿了,可随便用些酒菜。”卫茜不答话,也不动身。
  那男子又道:“自从那日得睹仙颜,我的灵魂儿通被姑娘收去,终日颠颠倒倒,寝食不安。且喜今日仙子下临,小生就有命了。这也是前生注定的姻缘,小生修下的艳福。姑娘既到此间,且同饮三杯取乐,休误了千金一刻的良宵。”
  卫茜坐在那里,仍然一言不发。那男子反哈哈大笑起来,又说道:“新人害羞,这是古今的通例,须得新郎的脸放厚点,方能济事。”说罢,即用手来牵卫茜的衣袖。卫茜见他逼近身来动手动脚,心中一急,陡地立起身来,剑眉倒竖,星眼圆睁,指着那男子说道:“你这不顾羞耻的猪狗,不存天理的强盗!胆敢作此犯法蔑良之事,串同奸人,欺辱良女!我的性命早已拼着不要了!我是大仇在身,视死如归的人,你若知我的详细苦情,能够使我见干妈,你也是积阴德,我虽是个女流,或者有个报恩的日子,你若是恃势逞奸,想我从你,我头可断,身不可辱,只有一死对付你!冥冥中有鬼神,恐怕终有失势破奸的一天,那时悔之晚矣!”可惜卫茜这般言语,那男子哪里所得进一字?只涎着脸凑近身来,笑央道:“姑娘的话,我一些也不懂。我是费了若干心机,才得姑娘到此。别的话暂且搁起,今夜成了好事,明日再作商量。”说罢,又用手来扯卫茜。卫茜把手一摔,两个鼻翅一搧,哼了一声。
  正待发作,那男子却拍手跌脚起来,狂笑道:“我呆了!我呆子!”两步抢到门口,对着外面道:“你们女的通去睡罢,用不着你们伺候。”外面同声噭应,一齐去了。那男子即将房门拴好,向卫茜一揖道:“好了,男的女的通去了,我晓得姑娘是因有人在此,不好意思。此刻只有你我夫妻两人,不须作态,来,来,畅饮几杯,再休张张致致,酒菜通冷了。”便用双手来抱。
  卫茜一急,一掌向那胸前推去。那男子不防,一个跄踉颠去五六尺远,几乎跌倒,不觉暴跳起来,指着卫茜吼道:“你这不识抬举的小贱人,你倒敢出手打我!你既到了这个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任你那样倔强,要想逃脱,万万不能!你既不识抬举,我也不耐烦与你讲礼义,看你怎样!”说罢,张牙舞爪,奔上前来。卫茜心中一急,生出计较,忙将桌上的酒壶抢在手中。
  那男子恰好奔近身来、卫茜举起酒壶,劈头击下,不偏不斜,端端正正击在那男子的头脑。只听哎呀一声,跌倒在地。卫茜放下酒壶,坐下略为歇息,然后立起身来,举起蜡烛一照。见那男子己是脑花迸裂,浑身是酒,死于地下。
  卫茜放下烛台,重又坐下,沉思道:此贼已死,我又不知此地的路径,无处逃走。不如趁此时无人去赴池水而死,落得干净。想罢,心中毫不痛苦,轻轻地抽了门拴,悄步走出。到了池塘边,正待赴水,忽然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影,叫道:“干女儿苦了,休寻矩见,快随我来!”卫茜一听,是干妈的声音,心中好不惊喜,急应道:“干妈快领我去!我打死了人了!”干妈一声不答,只向西走去。卫茜只得紧紧跟随,只觉隐隐的干妈在前行走,自己总赶不上。林黑风凄,四围寂寂,也不管路径高低,也不知时候早晏,迷迷忽忽走了一会,忽听干妈在前凄惨惨地说了一句:“我去了!”卫茜心神一振,只叫得一声干妈,前面的人影已不见了,心中又惊又苦。听得鸡声啼唱,忽觉两脚酸痛,跌坐在地。略为宁静一时,悲恨惊惧,涌上心来,不知不觉倒在草地里。
  此正二月初旬天气,十分寒冷。卫茜惊醒转来,天已大亮、一蹶劣坐起,身在凉窟,心如丝棼,想来行止无路、终是一死,又想起昨夜的情形,谅来干妈已是凶多吉少,只剩伶仃一身,大仇难报。不禁号喝痛哭,哭了一会。
  正想寻个自尽,立起身来,忽听水声淙淙,似有人浣濯衣物的光景。四面张望,果然相离不远有五六个年轻女子在溪边浣纱、便懒懒地走至溪边,悄悄立在众女子身后。见水光之中有两个女子,生得眼澄秋水,眉画春山,粉鼻朱唇,琼牙玉颊,那一种娇媚,真有比花解语,比玉生香之妙。两个之中,一个尤为出色,风情态度,描写难尽。其余的都是清华秀丽,袅袅动人。正在看得出神,那晓得自己的尊容已落在那水光中,被那个绝色的女子先看见,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卫茜呆呆地站在身后,衣服虽是纯素,那一种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的天姿,却不能掩。心中十分诧异,却一声不响,只暗暗扯她近身那个美女的裙角,用嘴向后一努。那个美女回头一望,见了卫茜的形景,便停了手,立起身来,开口道:“你这位姑娘,从哪里来的?为何呆呆地站在此处?”卫茜听了,定一定神,忙应道:“我是行路之人,昨在前途失了同伴,不知路径,想向姐姐们问个路径。因见姐姐们手忙,不敢惊动,在此立候。”那美女道:”姐姐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卫茜道:“我从西鄙来,要到山阴寻亲去。本来有个干妈同伴,不料干妈在前途死了,只剩得孤单一身。”说着眼圈儿一红,那眼泪便如那断线的珍珠一般,咽喉堵塞,不能成声。此时众女子都停了手,听了这样的言语,见了这样的情形,一个个都有些伤感的样儿。还是那美女道:“我们都是一步不曾出门的人,哪里晓得路径?我看姐姐的模样,大约是昨夜失了睡的光景,不如到我家中,略为安息,再作行路的计较。”卫茜道:“多承姐姐美意,只是萍水相逢,何敢搅扰?”那美女道:“姐姐休要这般说,大家都是女孩儿,要甚么紧?”
  说罢,将未曾浣过的纱收好,一统放在一个藤筐里,挽了卫茜,正要动身。
  那个绝色的美女也收拾好了,对那美女道:“修姐莫忙,妹妹想来,姐姐家的人多,许多不便。妹妹家中只有母亲一人,不如叫这位姐姐到我家里,修姐也同去,岂不更好么?”那美女叫修明,听了沉吟片刻道:“夷妹的话不错。我们就到夷妹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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